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窦家从前势大之时,曾为士族首领,”难得的,张偕这次并没含糊其辞,而是极认真的讲给她听:“身为世代清流之家,不仅人才辈出,门下更有食客三千,甚至一度把持朝政,地位堪比皇权,后来徐帝篡位,窦家一夜间散尽门客,退出朝堂,也正是因为如此,徐帝一直没能真正正名。”
“也就是说,”谢同君飞快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犹豫的开口:“夏侯仪想凭借此事搭上窦家?”
“伪帝什么都有了,独差名正言顺,若想真正被天下人认可,非得窦家松口不可。”张偕浅浅一笑,颇有些无奈:“涪陵侯府正得徐帝宠幸,我刚刚以利诱之,就是未免将窦家拖下水,却没想到刘襄王突然出现。”
可不是吗?如果夏侯仪搭上了窦家,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到时候天下百姓必定会觉得徐坚继帝位确是幼帝托孤,他们若要谋反,便是真正的逆臣贼子,没有百姓们声援支持,这条路恐怕会比从前难走的多。
“那夏侯仪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谢同君还是没能明白这几者之间的联系。
“他想要夏侯家下一任家主之位。”张偕慢条斯理的开口:“涪陵侯夫人一生未育,所以涪陵侯仅得三个庶子,加之夏侯家一脉子嗣单薄,没有孩子可以过继,下一任家主便只能从他们三人之中挑选,夏侯仪是家中幺子,若想脱颖而出,势必得立一大功才能得涪陵侯青眼。原本我是想献计让涪陵侯夫人支持他的……”
“这样的好机会可是你们上赶着送去的,夏侯仪不要才是傻子吧?毕竟你给他的利益只是一时的,窦家才是棵好乘凉的大树!”谢同君瞥他一眼,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你们到底是怎么惹上夏侯仪的?媗儿不是说你从不与人红脸交恶么?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罢了。”说到最后一句,已经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出声。
“说起来,这倒真是无妄之灾。”张偕颇有些无奈:“夏侯仪当街纵马,踏翻了商贩的摊子,窦姑娘看不下去,掷物制马,没想到马惊了,将夏侯仪从马上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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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刚刚看见他满脸血的狼狈样子,不过这位窦姑娘……谢同君暗暗摇头。看一眼张偕,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知道窦姑娘为什么突然摔倒吗?”
“有人推了她?”张偕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转头看着她:“夫人看见了那个人吗?”
“看见了,有几分眼熟,但我想不起来了。”将那人的脸在脑子里再过一遍,仍旧感觉哪个地方断了线,怎么也想不起来。
接下来,谢同君没有心思再开口说话,张偕也不打扰她,前面几人更是神情萎靡,尤其是董云,到家了还臭着一张脸。倒是那个两次撞见的玄衣男子,他名叫樊虚,乃是从前董家家将,虽然后来董家没落,他仍一心一意跟随董云。
窦英脖子受了伤,董云拜托谢同君为她上药,虽然比起上药来,她更愿意听听这些男人有什么见解,但也不好拒绝,只能带着窦英回了屋。
“上次看见夫人,还道夫人只是性格泼辣了些,没想到夫人身手如此了得。”窦英大大方方露出脖子,把衣领往内蜷起,白着脸跟她说话。
“窦姑娘谬赞了,”谢同君属于谋定后动之人,对窦英冲动之下掷马一事心有芥蒂,于是笑着跟她打太极:“我只粗粗会些拳脚功夫罢了,倒是窦姑娘熟读四书,当为女子楷模。”
“从前我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窦英沉下脸来,郁郁不乐的开口:“可今天这事是我冲动了,若非如此,也不会惹上夏侯仪……”
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坦然就承认自己的不足,倒真有几分闺阁女子比不上的气度,谢同君一怔,安慰道:“姑娘年纪尚小,以后见识多了就好了。”
“是么?”窦英微微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只怕我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今日借父亲威名摆脱了夏侯仪,本来还沾沾自喜,后来才反应过来为家里惹上了大/麻烦……若是家中百年清名因此受累,父亲定会狠狠惩罚我的……”
涉及到别人家事,谢同君不好多说,只匆匆为她上好了药,迫不及待拉着窦英回到大堂里头。
里面三人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席上,面色紧绷,看见她们来了,董云率先起身,关切的瞧着窦英,对着谢同君一揖:“多谢嫂夫人。”
“举手之劳。”谢同君笑着应承。
董云提出送窦英回家,张绣和樊虚两人也纷纷告辞,原本还冷凝端肃的屋子立刻安静下来,那股子若有若无的紧绷感也骤然消失。张偕若无其事的回屋温习《论语》,谢同君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回了屋。
刚刚走到房门口,便瞧见绕梁一脸紧张鬼鬼祟祟的躲在柱子后面,悄悄朝她招手。
“怎么啦?”谢同君不解的瞧着她。
“姑娘,咱家遭贼了!”绕梁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扔出一个惊雷。
“什么?”谢同君唬了一跳,转身就要进屋查看,她的那本同君小记还在屋里呢,可千万别被人顺走了。
绕梁死死抱住她胳膊,压低声音道:“姑娘……你此刻进去二公子不就晓得了么?”
“他晓得了又怎样?”谢同君不解。
“中午我洗完衣裳回屋收拾时,见屋里珠帘散乱,案几上的东西被扫了一地,姑娘的箱子也被人撬开了,里面陪嫁的二十金也不见了……若是二公子晓得姑娘没钱了,没有倚仗了,不会轻视姑娘吧?”
“你说什么哪!”谢同君松了口气,给她一个脑崩:“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那金子是我拿走了。”
“什……什么?”绕梁惊惶地瞪大眼睛:“姑娘你拿那么多钱做什么去?”
“我……”谢同君大大的一怔,一阵风似的跑回屋里,从箱子里翻出她的同君小记,迫不及待的抽出羽管笔,把正在看书的张偕挤到一边,提笔写字:
新皇六年十月二十八日,借董云十金。
写好了,正准备把竹简收好,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赶紧跑到箱子面前,把以前的竹简统统找出来,一卷一卷仔细翻看。
短短三个月过去,她的同君小记已经写满了七八卷竹简,除了她觉得重要的人和事以外,谢歆给她传来的讯报中,那些绿林军的情况她也会分卷誊写重要的部分。
“没错!就是他!”不知过了多久,已经擦黑的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张偕被她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怎么啦?”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谢同君兴致勃勃的挪到他面前,激动的开口:“你忘了吗?就是袁珩!”瞧见他一脸茫然,谢同君有些着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就是那个撺掇你大哥……”
说到这里,魂魄骤然归位,对上张偕意味深长的目光,谢同君十分不好意思:“其实我没打算偷听你和你大嫂讲话的……真的!当时我正好在那边练剑来着……”
初到张家时,她就曾在跟张媗一起偷偷上街时被这人污蔑为小偷,还为此跟他打了一架,没料后来偶然听到张偕跟邓姬打听张淮之事时,听到邓姬口中的“圆什么横什么”,当时她没多想,现在却蓦地灵光一现想起来了,可能邓姬记错了或是没听清楚,不是“圆什么横什么”,而是袁珩。
“袁珩?夫人怎么会认识这么个人?”张偕把竹简放下来,想起长留街上两人斗殴一事,眸子里划过一丝疑惑。
谢同君低下头来,不知道该不该说。
其实有很多事情,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比如那个袁珩,为什么会认识她?为什么看起来似乎是跟张淮交好,而这次却暗下黑手谋害他们?
但她最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害怕不小心透露出什么不能透露的东西,让张偕怀疑自己的身份。
到时候,她还剩下什么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对现在的生活有了眷恋,习惯了谢歆传来讯报时偶尔的悉心嘱咐,也习惯了张偕跟她一起生活,这种跟上上辈子四处漂泊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已经让她像吸毒一般慢慢上了瘾,再也舍不下这种被人挂念着的感觉。
抬起头来,晕黄的灯光下是张偕含着笑意的脸庞,对她的迟疑,他像是毫无所觉,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谢同君咬了咬嘴唇,不自然的转开眼睛,慢慢开口:“就是上次我跟媗儿一起偷跑出去时,袁珩曾污蔑我偷了他的东西,我……我还跟他打了一架。”
“原来是他。”张偕喃喃自语:“可他为什么会……”
“什么?”
“没什么……”
“你怎么这样?”还没等他说完,谢同君已经“噌”一下站了起来,再也忍不住满心怒火:“你总是这样!有什么事永远都憋在心里!是不信任我?还是你真如娘所说的生性内敛?你别说!我不信你是生性内敛!”
张偕一怔,随即苦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他耐心的将她着坐下,低低叹息:“你这女子,也忒的性急了……”
“那你说不说?”谢同君横眉冷对。
“我说便是了,”张偕顿了顿,眉尖若蹙:“其实那晚因担心你们安危,我曾出去寻过你们,恰好瞧见你跟袁珩交手,只是当时隔的太远,没听清你们在说什么罢了。”
“什么?原来你当时就在一旁凑热闹!”谢同君气个仰倒。
“不是凑热闹。”张偕面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尴尬,解释道:“你打的过他,我自然不必插手,后来看你们无恙,便先行回家了。”顿了顿,他继续道:“若大哥好友真是袁珩,为什么他会构陷我们?”
这也是谢同君想不明白的地方,烦躁的将竹简收拢,没好气道:“要么是我猜错了,他们不是一个人,要么是你大哥这被人蒙了!”
张淮不在,也无法跟他求证,这件事只好搁置下来,谢同君把竹简收拾好锁回箱子,看见张偕还在看书,便打个呵欠先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水落
没过几天,窦家下帖至涪陵侯府邀请夏侯仪过府之事便如同燎原的野火般传得沸沸扬扬,关于窦家承认徐坚帝位正统的言论更是尘嚣甚上,从前还心存偏颇的百姓们竟真的相信了这种言论。一时间,徐坚民心大涨。
按理来说,窦家效忠桓家,世代清流,被夏侯仪这么白白摆了一道,怎么说也该做点什么来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比如惩罚一下惹祸的窦英……
但窦英所担心的那些事情,却是一件都没发生。窦家既没将她禁足,也没惩罚她,董云不仅从窦家全须全尾的出来了,跟窦英的关系也恍似没受到一点干扰。
难道窦家打算就这么打蛇随棍上,重拾家族荣光吗?若是他真的这么容易就向徐坚屈服,当初为何要散尽门客,退下朝堂?若不是如此,难道是破罐子破摔,不在乎家族清名了?
这可能吗?
越是身处高位的人,越难以接受跌落云端的打击,像窦家这般注重家族名声的士族,又怎么甘心白白被徐坚利用呢?除非后面还有更大的利益等着他,否则这口气不出,怎能消他心头大恨?
谢同君无声叹息,只恨自己脑细胞不够用。铺开谢歆传来的讯报,没料到竹简里面还躺着一张薄薄的绢帛,上书:
午时三刻,桃花巷,清酒垆。
天哪!从收到这份讯报开始算起,已经过了多少天了?如果真的有人等她,那人可能还在吗?
话虽如此,她还是打算碰碰运气,跟绕梁嘱咐一番后,便换身衣裳出了门。
到达清酒垆的时候,酒垆还冷冷清清的没多少人,看看尚早的天色,她还是打算再等等。
古代的酒纯度很低,不仅度数不高,还带着一种十分清淡的花香,谢同君便舀了一碗酒,坐在案几旁慢慢啜饮。
酒盌刚刚递到嘴边,突然感觉颈后一凉,一阵气流扑面而来,她猛地俯下身子,毫不犹豫将酒碗往后一泼。
“你还真是!”一道清朗的笑声自身后传来,下意识回过头去,转眼便看见一个身着玄色深衣,头上戴着一顶玄色斗篷的人,加之披散而下的青丝,他整个人似乎是被裹进了一片浓稠的夜色里。
“徐贤!”谢同君惊讶的瞧着他,心头又惊又喜。
“你怎知是我?”徐贤摘下头上斗篷,露出他标志性的明亮笑容,大大咧咧在她面前坐下,自己舀了一碗酒,痛快的饮了一口。
“你约我来的?”谢同君惊讶的瞅着她。
“怎么了?很意外?”徐贤毫不在意的轻笑:“来了长平这么久,怎么着也该见见老友不是?”
听见老友一词,谢同君心里一暖,随即猛地醒悟过来:“来了许久?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忘了么?我同仲殷是同窗,他来了,我当然也来了。”
“你来了这么久都没找我,今天是找我有事么?”
徐贤笑着摇摇头:“说我找你有事,不如说你找我有事。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说说你来找我有何贵干吧。”
说起来,她倒还真的是以为谢歆想告诉她什么才来这里的,干脆开门见山道:“我以为我哥哥要告诉我什么东西。”
徐贤眉头微挑,探究的看她一眼,嘴角边笑意加深:“你想知道什么,其实完全可以问仲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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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锯嘴葫芦,我问他他也不会跟我说!”谢同君不满的拨弄着手里的酒碗,低声嘟囔。
“你不问他,他当然不会跟你说了!”徐贤不以为然的瞧着她:“再说了,哪家女子像你这般粗鲁野蛮力大无穷?你温柔一点、女人一点,他自然愿意告诉你。”
“我野蛮?”谢同君嗤笑一声,恶狠狠的朝他挥了挥拳:“信不信我野蛮给你看!”
“得了吧!我消受不起。”徐贤不客气的挥开她的手,嘴里不住喃喃:“真不知道仲殷是哪辈子作恶,竟然娶了你这么个……”
“嗤!”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心里突然灵光一现,她得意洋洋道:“那你还说我美?”
“我说你美!”徐贤猛地喷出一口酒来,幸好手捂的快才没横杀四方:“我说你美?除非……”
“嗳!大话别说早了,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她施施然接过他话头:“最难消受美人恩哪!你说你消受不起,可不就是说我美?”
徐贤目瞪口呆的瞧着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可没听过这句话,你是从哪听说的?”
“我……”谢同君哑口无言,这时代可没这句诗,这下非得被他好好嘲笑一番不可。
果然,徐贤猛地嗤笑出声:“该不是你自己编的吧?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哪有女人会自己说自己美的?”
“你!”谢同君窘的满脸通红:“我说自己美又怎么了?总比你好的多,跟女人说话这么不客气,风度都被你当干粮吃了么?”
“风度又不是用在你身上的。”他不客气的接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既非淑女,我为何要对你有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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