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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袁珩为何背叛子还我不知,不过夫人可还记得在武王府那日?那日武王心情大好,正是因为袁珩暗中使人寄来一方薄缣,上面细细写着子还此人脾气秉性,不仅如此,还为我等奉上此计。”张偕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柔声道:“今日我们先发制人,子还有所忌惮,定不敢在宫内对付武王。”

    谢同君深以为然,幸好袁珩给他们出了一计,今日过后,不论是百姓,还是豪族士族,心中一定已经埋下了怀疑,如果武王真的在宫内出了什么事,那么桓缺日后想要说服豪族和士族归顺于他,就会显得困难重重。没有人想要待在一个连锅都还没放冷便立刻手刃厨子的人手下为他做事,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士族,真的到了关系身家性命的时候,士族也并非会认死了桓家人不选。

    桓缺说桓如意是他的部属,这个说法虽然能够将桓如意压在道德制高点处让他不能轻易谋反,对于桓缺本人来说,也是一柄有利有弊的双刃剑。毕竟桓如意在民间向来声望极高,在天下人心中,又是帮助桓缺夺得天下的大功臣。若是桓缺对待忠心耿耿的堂兄弟都是用完即弃,那么对其他士族豪族又该如何?

    另一方面,天下初定,政权不稳,正是危机四伏人心不齐的时候。此时爆发出陈寻一事,加之今日桓缺过激而残暴的举动,想必群臣里不少人已经慌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是每一个朝代建立之初必定经历的过程,也是如今埋在众臣和桓缺之间相互猜忌的祸根。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前我以为,“私相授受”这个词只能用在男女偷/情的时候,后来才发现,他的意思就是很单纯的“不是公开的给予和接受。”

    ☆、韩姬

    刚刚发生了一场宫变,皇宫里还随处可见烧焦的痕迹,但因为时值八月,应季的花朵开得格外烂漫,姹紫嫣红,竞相争辉。

    桓缺屏退了宫人,陪着桓如意漫步在皇宫内,桓缺今日心情极差,因此说起话来阴阳怪气、满口嘲讽之词,桓如意却神情安详,沉稳的应对着桓缺的种种刁难。

    两人走至一处繁花似锦的宫殿前,桓如意闻见远风送来的清香,虚眯着眸子往远处看去,带着两分惊讶问道道:“懿云殿?我记得此处不是叫做文泰殿么?”

    桓缺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狰狞,很快他便恢复了笑意,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没错,这是朕的皇宫,朕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恰逢这时,两位穿着十分讲究的妙龄女子带着数名侍婢相携浅笑着从懿云殿内走出来,看到不远处的两人,赶紧走上前来行礼。

    “妾身见过陛下,见过武王。”两女低眉敛目,盈盈下拜。

    “平身吧。”桓缺一手拉起一个美人,眉目阴沉,却面含浅笑:“你们怎知我身旁这位就是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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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与武王兄弟相见,相携着游园谈笑,此事宫中都已传遍了。”其中一个绿衣女子盈盈浅笑着,顺势依偎在桓缺手臂上。

    “哦,原来如此。”桓缺哈哈大笑两声,忽然一掌将身旁女子推开,横眉怒目的瞪视着二人,厉声斥责道:“朕的行踪也是尔等可以窥视的?简直不知所谓!来人!来人!”

    “陛下。”两个低眉敛目的内侍如鬼魅般出现在几人身后,躬身等待着桓缺的命令。

    桓缺冷冷的蔑视着慌忙跪在地上的两女,眯着眼说道:“把芮姬给朕拖下去,杖责二十!”

    “陛下……陛下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陛下饶命,妾身并非故意打探陛下行踪的!陛下!陛下!妾身求您了,放过妾身吧!”芮姬跪伏在地上,整个人瑟瑟发抖,声嘶力竭的求饶。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那两个内侍已经极快的走到她身边,毫无怜惜之意的拖起她就走,很快消失在众人面前。

    桓如意看完这场闹剧,凝眸看向伫立在皇宫当中金碧辉煌、贵气天成的懿云殿,若有所思。这座宫殿,只有历代正宫皇后才能居住的宫殿,如今已经改名为懿云殿,里面居住着身份卑微的姬妾。

    桓如意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桓缺心里到底作何打算,只得暂时收回目光,静静地凝视着地面。

    桓缺发完一通脾气,对着剩下一个跪在地上的女子道:“回去吧!”

    “诺。”虞姬颤颤巍巍的起身,低垂着头颅不敢再看眼前的男人一眼,她袖下双拳紧握,将所有的恨意埋藏进心底。

    虞姬走后,桓缺已经觉得累极,再也没有心思继续跟桓如意周旋下去,因此早早便吩咐宫人将他带至休息的寝殿,自己则继续在皇宫里静悄悄的宫道上慢慢地走着。

    他走了一会儿,转身看着掩映在层层叠叠宫殿后的懿云殿,忽然沉沉的叹了口气,半眯着眼随意的坐在长阶上,将手杵在额头上闭目冥想起来。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忽而,一道又轻又柔、带着阵阵香风的声音凑近了他。

    桓缺抬头凝望,恍然看见谢同君穿着一身正红色曲裾袅袅娜娜的站在他面前,嘴角含着两分调皮、五分倨傲、三分体贴的笑意。

    “你这毒妇!”他忽然猛的站起,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厉声道:“你还敢回来!你这毒妇!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陛下……陛下……”赤色曲裾女子连连挣扎,极度的窒息让她忍不住连连咳嗽,眼泪大颗大颗滚滚落下,烫到桓缺的手掌上,让他整个人猛地一缩,立刻清醒过来。

    “韩姬。”桓缺松开手,将面前的绝色美人搂进怀里,轻柔的拍着她的背部,温柔的安慰道:“朕魔怔了,下次不会如此对你了。”

    “陛下……”韩姬转过身来,心疼的凝望着眼前的男子,白皙柔嫩的手指轻抚着他的面颊,柔声道:“陛下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人惹陛下不开心了?如今天下大定,陛下应该放心才对啊!可是短短两天不见,陛下似乎又憔悴了不少……”她轻柔的抚摸着桓缺的眼睛,叹口气道:“陛下连眼下的黑影都熬出来了,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如此一来,怎么能照顾好远道而来的客人?”

    “没关系,朕熬的住。”桓缺小心翼翼的抚过女子脸上那道从左侧眉骨贯穿到右嘴角的刀疤,抚过她曾经倾国倾城,如今却狰狞可怖的面颊,心中的郁气忽然消散了不少,笑着调侃道:“美人怎么会来这里?莫非短短两日不见便想朕了不成?”

    “是呀!”韩姬大大方方的承认了,随即努起嘴巴,不服气的说道:“即便武王是陛下多的江山的大功臣,可他也是臣子,怎么敢跟我争夺陛下的宠爱呢?”

    “哈哈哈……朕宠的只有你,永远只有你。”桓缺一把将美人抱到怀里,起身大踏步往寝殿走去,大声道:“待会儿便让你知道,朕到底有多么宠你!”

    那笑声爽朗而真诚,惊起一树飞鸟。

    桓如意脚步初歇,凝视着远远传来的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凝眸细听了会儿,恰看到前方花园掩映的大树后面,几个穿着宫装的女孩大肆调笑着。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直到身后的内侍开始催促了,这才慢慢往前走去。

    两人没走几步,那几个打闹的女子忽然横冲直撞的往这边跑来,最前面的一个女子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堪堪就要撞到桓如意身上。那内侍见了,赶忙一把将女子推开,大声斥责道:“皇宫之内,岂容尔等喧闹?你们是哪个宫的?”

    “奴婢……奴婢……”那女子连忙跪伏在地,却是哀哀哭泣起来,大声道:“请贵人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的头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脑袋不一会儿便溢出血来,看起来楚楚可怜。

    内侍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见桓如意似乎看那女子看的呆了,轻蔑的嗤笑一声,催促道:“武王殿下,咱们走吧?这去迟了,陛下会惩处小人的。”

    “武王殿下,您救救奴婢吧!”宫女连连跪爬到桓如意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角,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请您救奴婢一命,奴婢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

    桓如意俯下身子,一把扶起那女子,柔声安慰道:“没关系,你并没冲撞到我,下次小心些便是。”

    “诺,诺……谢谢殿下。”那宫女一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脚下生风的小跑着远去了。

    桓如意捏紧了手中多出的一张薄薄缣纸,温雅的朝那内侍浅笑道:“有劳了。”

    那内侍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加下步子加快,带着桓如意往休息的寝殿去了。桓如意对他的态度没有任何异常,即便到了地方,看见眼前那荒凉不堪的静安宫和门外处处把守的内侍时,也没有多说什么,神态自然的进屋去了。

    冷宫内霉味很重,老鼠在屋内乱窜,看见忽然有光线射入,吓的“刺溜”一声跑了个没影,躲在暗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一个宫婢冷冷的看着桓如意,将手中托盘上的食物放在落满灰尘的案几上,嫌弃的摆好碗筷:“武王殿下快些用饭吧!”

    “多谢。”桓如意面无异常,端起已经泛着异味的饭菜,好似在吃什么美食似的,不一会便将一碗饭两碗青菜吃完了,朝那宫婢道了谢,坐在脏兮兮的长榻上闭目养神。

    那宫婢见他如此懦弱可欺,不由得存了几分轻视之心,随意关上房门便出去了。

    桓如意闭眼良久,等再次睁开眼睛时,早已经月上中天,他忽然猛的推了一下床榻前横着的案几,发出刺耳的“吱”声,又连忙捶了下地面,“哎哟”了一声。

    半晌过后外面才传来一声轻嗤:“这么脏的地方还睡的这么香,竟能跌倒地上去,一方统领都如此,想必桓军也不过如此罢了!”

    桓如意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异动,轻手轻脚的靠近窗边,躲进阴影处,借着上面微弱的月光看那缣纸上的字。

    他一目十行,很快便将缣纸上的内容记在心里,然后仍旧回到榻席上,装作一副睡着的样子,静静地闭目沉思着。

    “韩姬,郭彤之妻。彤与妻成婚三载有余,夫妻一体、相敬如宾。帝爱美色,偶见美人容貌昳丽,杀彤夺其妻。彤素有威名,大将军陈茂、光禄勋道恤与其私交甚笃;帝杀彤,朝臣心怀惴惴,而韩姬亦恨帝甚矣。”

    桓如意想到此处,眉头微微一动,嘴角边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莫测笑意来。想起今日桓缺的一举一动,又慢慢睁开眼睛,凝眉看向黑暗中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的桓缺正舒舒服服的躺在寝殿里面,享受着美人韩姬柔弱无骨的手掌在身上轻轻抚过的快感,他满面笑意的凝望着面前的女子,手指滑过她洁白如玉的肌肤,坐起身来细细亲吻着她。不一会儿,赤红的纱帐内便传来女子娇羞吟哦的声音和男子的粗喘声。

    “陛下……”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桓缺动作不停,亲吻着韩姬脸上的刀疤,声音模糊不清:“怎么了?”

    “御史大夫袁珩大人来了。”

    “哦?这么快?”桓缺眉头轻挑,笑道:“传。”

    没过一会儿,一道狭长的影子便渐渐投进屋内,脚步点地的声音响起,袁珩轻手轻脚的推开寝殿大门,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跪在地上的虞姬是谁么?当年桓缺还未称帝之时,身边曾伴有两名女子,桓缺当时因为看到谢同君心情不好,于是杀了一个留了一个,留下来的这女子就是虞姬(如果不记得,详情请翻第20章)

    ☆、谈心

    寝殿内漂浮着阵阵淫/糜的香风,袁珩推开紧闭的大门,屋里的烛光被外面的夜风一卷,灯芯立刻往一边倒去,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与黑暗里。

    “陛下。”袁珩关上门,恭恭敬敬的伏跪在外间。

    里面韩姬听见袁珩的声音,不由得身子一颤,推了推身上的桓缺,桓缺却只是低头吻她,甚至故意发出阵阵暧昧的声响。韩姬心中恨极了这种侮辱,表面上却装的顺从无比,一边配合着桓缺的动作,一边轻笑着断断续续的问道:“都什么时辰了?御史大人怎么这时候来打扰陛下?”

    “臣来此,是想同陛下商议明日宴会的事情。”听见屋内的声音,袁珩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他曾经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桓缺身上,处处为他筹谋打算,可是,三年前桓缺一次重病之后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变的再也不敢教他相信和诚服……那些恐惧和失望渐渐堆积起来,到如今,已经化成一缕青烟,随风散在了一次又一次信仰被磨灭的痛苦当中。

    “哦?明日宴会有什么事可以商量?”桓缺撑起身子,不顾自己身体赤/裸,随意披了件外袍搭在身上,将佩剑束上外袍,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托着一盏青玉鹤足灯,烛火照在他脸上,将那原本就阴沉的脸色照出几分森然的冷气,看起来十分可怖。

    袁珩并不抬头看他,低声道:“今日桓军入城,我方已经失利,不知陛下对明日宴会有何打算?”

    “朕觉得——”桓缺深深眯了下眼睛,在袁珩面前蹲下身来,笑着问道:“不若先说说,爱卿有何良策?朕想看看咱们君臣二人是否永远都像从前那样保持一心。”

    听到桓缺这看似平常,却又似乎暗含深意的话语,袁珩惊骇的几乎停住呼吸,他狠狠捏住掌心,将尖利的指甲嵌进肉里,才勉强平静了些许,低着头回道:“臣以为,杀!”

    “杀”字说的又冷又沉,蕴含着千钧力道,那杀气似乎也传到他自己的心底,叫他忍不住瑟瑟发抖。

    桓缺看着面前的臣子低眉敛目怯懦如鼠的样子,忽然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宽大的袖子不小心带动外袍上的佩剑,那忽然嗡鸣的声音吓的袁珩身子一颤,险些瘫坐在地上。

    “嗤,爱卿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小了。”桓缺不怀好意的嗤笑了声,又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道:“爱卿与朕果然想到一处去了,真不愧是朕身边最得力的干将。”

    袁珩跪伏在地上,惊疑不定的揣测着桓缺这句话的真实性,越想越觉得心慌。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桓缺性子暴戾、残忍弑杀又极度自私,甚至好几次控制不住对他拔剑相向,绝无可能助他完成毕生心愿,再看看那些前车之鉴,他似乎也看到了自己荒渺的未来。

    “往日里朕说这些话,爱卿不都要好好奉承一番么?怎么偏偏今日却如此沉默?”桓缺端起酒盏狂饮一口,忽然犀利的看向袁珩,意味深长的问道:“莫非爱卿已经不这么觉得了?”

    “臣不敢,不敢。”袁珩吓的满头是汗,心虚之下,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桓缺的表情,只能猛地伏在地上,低声道:“臣不敢。”

    “爱卿。”桓缺忽然一把将他从地上扶起,声音带着几分缥缈、几分怅然:“你是跟朕最久的,你说说,朕身边的这些人,哪些人是对朕忠心耿耿的?又有哪些人是怀有二心的?”

    “臣不敢妄自揣测。”袁珩忍不住抬袖擦了擦已经快要滴到眼里的汗滴,心里忽然泛起阵阵悲凉之意,他看着桓缺,心里的那点儿恐惧忽然完全消失了,带着三分质问和七分委屈,开口道:“臣也想问问陛下,在陛下心目当中,最信任的是谁?”

    “朕最信任的……”桓缺深深地看着他,看着面前这个上辈子为他殚精竭虑、最后为了护他而死于非命的忠臣,这辈子却对他隐隐已有反叛之心的逆臣,忽然狂笑了两声,怅然若失的说道:“朕不相信这个世上有谁值得朕去无条件相信!每个人都有私欲,每个人都有恐惧。有弱点,就能够被攻克。而朕最怕的,就是把这种虚无缥缈的信任寄托在别人身上啊!”

    “陛下……”袁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那爱卿最怕的又是什么?”桓缺席地而坐,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声音轻柔的对袁珩说道:“坐下吧,朕好久没跟你好好说过话了,今日咱们好好说说话。”

    袁珩受宠若惊的跪坐下来,双手颤抖的接过桓缺为他斟好的酒水,豪爽的一饮而尽,此刻桓缺有史以来第一次无条件的信任和看重让他有些醺醺然起来,嘟嘟囔囔地说道:“臣从前最害怕的,是陛下不相信微臣,是陛下的狂放会让咱们的心血付诸东流,是臣的父母妻子孩儿这辈子都申不了冤屈,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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