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我想吃肉
女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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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会儿,女莹便知道是什么人在戏弄她们了。
彼时,大家几杯酒下肚,将醉而未醉之时,卫希夷也向申王与陈后敬酒,二人心情似乎也还好,并没有为难她,陈后还赞了她两句。此时,宗伯站了起来,不客气地道:“王后怎么可以称赞如此不可靠的人呢?”
申王抽抽嘴角,这次发难不是他安排的!他安排也不会安排成这样!他是有心再敲打一下中山国,可没想过于为难一个年轻姑娘,还是个人缘儿不错的漂亮姑娘。他安排的人也目瞪口呆,一句“今日欢宴,可惜少了嵬君”卡在喉咙里便出不来了。
陈后微蹙着眉:“此话怎讲?”
几年过去,宗伯越发地圆润了,挺着大肚子,宗伯一手捻须,一手指指卫希夷,又指着许后那里,道:“她本蛮人,先臣事南君,次又寓居祁叔府上,再次前往中山,如今称臣于王陛前。这样变化无常之人,王后为何欣喜?”
太叔玉一看宗伯,就知道原因了。此事还是风昊造的孽,想当年,宗伯这个同门,揣着热炭团儿一样的欢迎之意去迎接风昊,因为揭了偃槐的旧底,被风昊给打了一顿。此事被太叔玉派去的探子知晓,如实禀告了太叔玉。
老师欠下的债,现在要学生来还了!
其时并不提倡什么从一而终,然而如果做到了,也是要被称赞的。如果做不到,那也没什么。此事刁毒的地方就在于,卫希夷与女莹是朋友,一句“王后自己请罪的”说出来便什么事都带过去了,可女莹就面上无光了。
这样的事情,卫希夷是不会做的。
太叔玉道:“宗伯醉了。人的出身不由自己,长大之后,才是要看自己的选择。况且,天意弄人……”
宗伯大概是真的醉了,一摆手,粗暴地打断了太叔玉:“世有浮萍、有乔木,当赞乔木!”
偃槐亦有坐席,数年来,倒也与姜先相处不错。姜先幼年丧父,偃槐这位老师正式填补了这个空白。不似容濯犹以君下自居,偃槐打一开始,便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超然,这样反而使二人的相处容易变得亲密。
见宗伯对女孩子发难,偃槐眸色微黯,他也想到了夙怨。慢悠悠地问道:“宗伯这般说,是认南君依旧是封君?旧臣依旧要效忠于他而不是王?”
宗伯傻眼了,南君是僭越的,僭越的前提是,他也是承认了申王共主的地位。即,卫希夷若是南君之臣,在申王宫中的地位便是陪臣。如果因为南君僭越,而取消了他的地位,则卫希夷等人之效忠,已被天邑取消,他们便没有了主君,再跟随谁,也是随意。这便是太叔玉说的“天意弄人”。
宗伯发难的时候,可没想这许多,被偃槐一语道破,人也呆了,傻乎乎地张着嘴巴站着,将求救的目光投入了太史令与姬戏。姬戏与太叔玉有旧仇,被卫希夷母女整过,丢了好大的人。申王之太史令,原是与风昊齐名之人,部下有一个完全不听他的话的卜官姜节。
二人分别找上了宗伯,撺掇着他发难。太史令只用了一句话,便让宗伯火冒三丈了:“您同窗的学生,都据有一国了。”你现在不过是个宗伯,也没有势力,也没有名望,你那顿打,白挨了哟。姬戏也是直接,表示自己会借新夫人想让母、妹露脸的机会,让她们丢个大丑,助宗伯一臂之力。
嫉妒攀比之心令宗伯发狂,站了出来。
同门弟子,有人凭自己本事成了门师,连旁听的奴隶都出人头地了,有的人就只能靠自己的姓氏捞一个闲差,能力之高下,早便展露无遗。宗伯被堵了个正着。姬戏原想躲在幕后,做个操控一切的高人,被宗伯的眼神出卖之后,恐他叫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不是问问她们?”
女莹抢在许后之前说:“您要问什么呢?我的哥哥早便为王效力,您要我们如何表忠心?”
姬戏横下心来,问许后:“是吗?夫人?为什么,我听说您的女儿和中山使者很是亲厚呢?”
许后抻起了脖子:“我可没有这样的福气!”
宗伯被这一缓,又鼓起了勇气,逼问道:“可是……”
“我们本是姻亲,如果这是你们想问的,”女莹平静地望向申王,“我哥哥和她姐姐,死前结为夫妇了。”
“嗯?”申王发出了疑问,王子喜与羽的事情,他并不清楚,知情的人也没有心情四处宣扬。正如中山国里不知道卫希夷的家仇一样。
许后爆发了,她丁点儿也不想与卫希夷扯上关系,此事关乎她的尊严:“那怎么能算?那是蛮人的习俗,不经父母的同意,这不能算!我没有答应!我绝不承认!”
女莹想打人,这么多人,拼命地圆场,许后还是崩盘了。
卫希夷只觉得这一幕十分好笑,联系女莹的示警,今日是有人想从阴私里羞辱她们,不止让她难堪,还带着将女莹等人作为棋子的轻闲傲慢。王的座席设在比地面高两层台阶的台上,卫希夷所立之处,比地面高一层,俯视众人,卫希夷将目光放在了许后的脸上,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道:“我承认。”
“我承认。”与她一同发声的,还有一道清晰而坚定的女声,是女莹。
两个朋友相视一笑。
卫希夷对女莹道:“我承认阿喜是我的姐夫,阿莹就是我的亲人。”
女莹回道:“我承认阿羽就是我的嫂子,希夷,就是我的亲人。”
你认不认,干我屁事?
我们家的事,要你们管?
说完,两人同时放声大笑,换了一座王宫,结伴淘气的两个人却还是那两个人。娇艳的面庞,开朗的笑,无畏、坚定,仿佛发着光,令人心生向往。
太史令坐不住了,斥责女莹道:“王前岂容放肆?南君之事,早有定论。中山使者估且不论,汝如何可公然驳斥母亲?”
女莹想起卫希夷说过的堂堂正正的走,只觉得可乐,希夷总是能够心想事成呢,她又何妨顺遂天意?一挑眉,女莹幼年的熊模样也回来了:“她不承认我的父亲,我的故土了呀。可我承认,我终是要回去的。”
卫希夷接口道:“对!一起回去。”
申王连连摆手:“停下停下,说什么呢?你是中山封臣,要南下?”手指往南轻戳。
“对呀。”
“如今拥有的一切,都要放弃了吗?你的城池,你的百姓,你的爵禄?”
“不是放弃,是交还,城池百姓才不是被抛弃的,我原是代管现在奉还。”
“都不要了?”
卫希夷笑道:“不是要不要啊,是交还啊。”
“伯任那里怎么办呢?”
“他同意了啊。”卫希夷答道,一旁任徵点头作证。
“中山有替代你的人吗?”
“这世上,缺了谁是不可以的呢?”卫希夷反问道,“而且,我性喜动,师兄接下来要安于内务,我也会觉得闷的。”
“好,”申王点点头,指指女莹,“你与她一起?”
“嗯。”
“若我不答应呢?”申王出了个难题。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卫希夷不需要得到申王的许可,因为她有封地,即使离开了,身份也不一样了。而女莹,表面上看,他是车正的妹妹,是申王的臣下。女莹的来历还有点不同,是南君的女儿。说得略难听一点,有些政治犯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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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卫希夷作了个嗷呜的动作,“还记得天邑城外的白虎吗?您欠我一个愿望。”
申王道:“换一个愿望吧,你可以用它来换一支兵马,换粮草,换我许可平乱的王命,名正言顺。”
“不换。”别逗了,把阿莹留下来,我自己去拿了故国做君主?您是这个意思吗?不干!
“不换?”
“给什么也不换!就要她!说好了一起回去,就要一起回去!这里的一切,我都不贪图,想要的东西,我自己去拿。”
第83章 大鸡崽
放弃财富、放弃地位、放弃安逸与享受,前往充满未知与危险之地,只为了朋友,谁都想要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成为自己的朋友。然而作为旁观者,被震慑住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有一种“固然可敬,也是很傻”和想法滋生。
有些人是知道的,以目今的状况,申王所言之兵马粮草未必能有许多,所有许诺里,大概只有平乱的王命是实实在在的。可是能够一口拒绝,也是需要很大的毅力的。那些东西,可比一个逃亡公主份量要重。被掀翻的国君之女,能有多大的号召力?有这样一位旧主在,反而是一层束缚,自立一国的束缚。
不同的身份、地位、经历,注定了不同阶层的人看待同一件事情,会有天差地远的评价。同是赞扬,有人赞其气节效作效仿,有人却会认为“此等人可用”。
申王扼腕!他便是持“此等人可用”想法的人,只恨当初重视得不够,花的心思太少,未能将人养熟了。扼腕之余,又颇有不甘,并不信自己之宽宏英明,居然不能令小姑娘留下来。
场面为之一肃。
一片肃静之中,许后的声音便显得突兀了:“什么?阿莹,你要南下?”
女莹平静地答道:“是啊。”
“我不许!”
“哦。”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你不许,我就不走了吗?
计划是悄悄的走,不让许后知道的,场面闹到现在这个样子,并非女莹所愿。宗伯与姬戏,她记下了。至于女媤,她以后变成什么样子,女莹也不想管了。卫希夷的“一个愿望”,倒是为她绝了一样后患,申王答应了之后,便不能再反悔了,她便也算是得到了申王的授权。
眼下她要做的,却不是应付母亲。许后的意见,她早便不想听取了。她要做的,是趁机从申王那里得到许可。即使虚与委蛇,假意称臣,也在所不惜。哦,真称臣也没有什么关系,如果申王强,那便奉他为共主,申王弱了,就切断这层臣贡的关系好了。
女莹不再理会许后将她往后拖拽的动作,许后的力气已经拖不动她了,也不能将她再关到小黑屋子里了。这个认知让女莹的精神为之一爽,面对申王也从容了些:“王允许吗?”
卫希夷亦往前跨了一步,无声地暗示申王,你可还欠我一个愿望呢。申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赖账当然不是不可以,不需要全赖账,只要赖掉一部分就好,比如换个愿望。但是,风昊的学生,会借这个愿望生出什么样的事端来,可就真的说不好了。
比如,她要打姬戏一顿,比如,她要将宗伯治罪,再比如,让自己把白虎还回来。又或者,既然要求的是放归一个国君之女,换一个相等的愿望,让自己答允伯任在北方的霸权?再或者,她与太叔玉关系不错,让自己允许格杀太叔玉的异母兄长们,将虞国恢复?
可以做到的事情太多了,拒绝一次,再拒绝一次,有麻烦的就该是申王自己了。他的共主的地位,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稳妥。
申王也不是别人一逼,他就要照做的人,微笑举觞:“今日只管饮宴,不提其他。”握着酒觞的手冲女莹一指,又说:“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到了明天,她能不能走出家门,可还真不一定呵。她的母亲管不了她,车正呢?如果是家事,申王不去插手是说得过去的。
女莹与卫希夷都读懂了他的意思,暗骂一句老狐狸。二女是想借机让申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一个“许”字,则申王之臣便没有了公然阻拦的立场。车正如果不忿,也要顾虑一二,以许后的胆子,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至于路上的暗算之类,她们从来都没有怕过。如果连这些都怕,那就干脆不要回去了,一个继续做申王的小姨子,一个继续跟老师师兄混,也是清闲自在。
毕竟是申王!
卫希夷感叹一句,太叔玉不满于他的衰老保守,申王却依旧让人感受到他绝非凡俗。凡人的她还不愿意多磨牙呢,卫希夷道:“刚才那个胖子骂我的时候,王怎么不说这个话?”
兵来将挡,申王道:“哦,那是没来得及。”
“那就是胖子多嘴多事儿了?他不挖坑推人下去,就没现在这事儿了,对不对?”
对个屁!申王心里骂道,你们有这样的想法,怎么可能是被那个胖子一气,就突发奇想的,是打了很久的主意了吧?他还是得点头,不能失了气度亲自与个小姑娘拌嘴。宗伯被申王这一点头,点得心跳加速,从头到脖子都气红了。
“既然已经花了这许多功夫,便也不在乎这一点了,您允是不允呢?”卫希夷继续耍无赖。跟王耍无赖的经验,她仅次于女莹,只不过不是申王罢了。
女莹会被母亲和哥哥训斥,卫希夷却是中山国的正使,可没人训她。反倒有偃槐与太叔玉为她撑腰,又有姜节与姜先二人正跃跃欲试。太史令却不是省油的灯,也慢悠悠开口道:“你是中山国的使者,为中山国之事而来呢?还是蛮君的使者,为蛮君之事奔波?”
卫希夷道:“中山国的事情,我到天邑的第一天,就向王解释了呀。你不知道别瞎说,跟王说完了,还要向你报告吗?”说着,翻了个风昊门下标志性的白眼,撇了撇嘴。动作由风昊来做,十分欠打,由她来做却带了几分娇憨。
太叔玉却与此时上前,将她拆解开来,道:“都有酒了,不要争吵,且看歌舞,如何?”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拖了回来。
申王舒了一口气,向太叔玉点头致意,太叔玉做事,总能让他觉得舒服。卫希夷瞪眼,太叔玉道:“不用担心,宴散时,让你的人接了她,到馆驿里,明日一早送到宫里来见王。宫宴能谈成许多事情,却也不适合谈另外一些事情。你想,南君先称臣,又僭越,王会没有疑惑吗?需要她自己向王表忠向,称臣,也许还要痛哭流涕,作委屈样。这些她都可以不在意于人前表露,却要防着有些看她不惯的人当场拆台。”
卫希夷得了提示,向庚使了个眼色。此时已经无法再打暗号了,女莹正与许后互相抓着胳膊,到柱子后的阴暗处“解决家事”。讥笑之声从许多藏在袖子后面的嘴巴里发出来,也有一些人却是藏也不藏地讥笑。看向卫希夷的目光里,添了一些“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这么傻,跟这没前途的旧主干嘛?”的意思。
夏伯以为自己与卫希夷算是“熟人”,以长辈的姿态劝道:“哎,朋友之义是令人感动,可是呀,有些事,知其不可为,就不要为啦。姑娘是好姑娘,可她母亲,是个疯妇呀。你不拘在何处,都会比跟着她有作为的,莫要自误。”
夏伯这话是真心的,原本担心卫希夷与自己女婿有点什么,既然小姑娘家没这心思,他待卫希夷便也真诚了许多。卫希夷低声道:“反正我要回去。”夏伯心道,究竟是什么事儿让你这么坚定啊?跟我闺女死活要嫁这小子时的眼神儿一模一样!
卫希夷冲他一笑:“哎呀,您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夏伯:……不不不,咱没那么熟。可还是被笑得跟着笑了起来:“哎,自己小心呐。”
那一厢,庚接到了命令,带着长辛,二人悄悄跟了上去。许后正压低着声音发怒:“你要做什么?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立住了脚,你……去送死?我生你下来不是让你去死的。”
女莹随她怎么讲,已经完全放弃了与她理论的**,只管静静地听着。当许后要拉她走的时候,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了:“宴还没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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