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我想吃肉
“你还有脸呆下去吗?”
女莹奇怪地道:“为什么不?我不抛弃自己的父亲、不抛弃自己的家乡、不抛弃兄嫂的血仇,我的朋友对我不离不弃,我比所有人都更有资格站在这世间。”
许后的手掌高高地场了起来,女莹愈发冷静,一旋身,打算去卫希夷那里。此时此刻,跟朋友呆在一起,赖到明天见申王,向申王举誓效忠,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被打断了,没能得到申王当场一个允许,她也不失望,明日再试就是了。希夷的心地还是太光明磊落了,没能理解一个老王的多疑。
许后伸手一捞,捞了个空,正要讲话,庚带着长辛来接应了。见状,先向女莹欠一欠身,让出路来,让女莹能到长辛的身后站着。以目光询问女莹,女莹道:“没事儿,咱们回去吧。你要想以后再没脸见人,就随我进去大闹一场。”
南君教得好,为君者要面子,更要实惠,实惠面前,脸算什么?赖也要赖到最后!许后则不然,车正更像她,死要面子。
闹了一场,又被外面的凉风一吹,许后恢复了些许理智,呆愣愣站着,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将腔子里的火气冻得没了。才懊恼起来,我怎么就经不得激了呢?!许后这样的人,最想自己端坐高台,悠然淡定地看别人扑腾,再不屑地说:“没教养。”此时心中之懊悔,已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女莹隐在长辛的背后,轻声问庚:“现在怎么样了?”
庚倒有几分瞧得起她了,简要地道:“我主命我来接您,大约,是想与您同行。免得明日再起风波。”
与她想得一样,女莹点头。默默跟到了卫希夷的背后,倒有心情慢悠悠吃些东西,又思考着离开天邑之后当如何做。
有了这一场闹作开局,申王又说不谈国事,宴会的气氛变得热闹了起来,说些各地的风土人情与笑话一类。卫希夷与太叔玉聊一会儿,与夏伯聊一会儿,复往陈侯处,又转到姜先跟前。
姜先大口灌了一口酒,酒壮怂人胆,问道:“一定要回去吗?”
“嗯。”
姜先顿了一顿,道:“哦。”也下了个决心。
卫希夷等不到他下一句,又向偃槐问好,且转达了风昊的问候。偃槐和气地笑道:“这必是你自己说的,他又不知道我会来。”卫希夷笑道:“这您可说得不对啦,老师教过我,要向什么样的人致敬意,要向什么样的人问好。您正是要问好的人,这岂不是老师的意思?”
偃槐叹道:“就他看起来最不好相处,其实心地最好。”
姜先嘴角一抽,心道,那是对你们。对个痴傻的人你试试,他怕是最傲慢的。
寒暄几句,又问容濯好,容濯对她所为颇为欣赏,面色也是很好,只是很惋惜,如果她南下了,姜先很好的妻子的人选就要飞掉了。
卫希夷转了一整圈儿,人人都问候到了,包括宗伯与太史令。二人打心眼儿里不想给她这个面子,尤其是宗伯,才被她削过面子。两人却不傻,知道她也不太好惹,一个就要离开天邑的人,放手一搏,再削他们一层面皮,他们要怎么在天邑继续混下去?在列国的名声也要完蛋。
都不得己地接受了。
其他人的心情就要好很多了,即使忌惮中山,想到卫希夷就要离开,对她的敌意也便少了许多。再者,一个如厮美貌少女笑盈盈地请你喝酒,不喝的一定是哪里出了毛病。有些人就是有一种魅力,你明知她危险,明知她可能是敌人,只要她本尊出现在了面前,你就忍不住觉得她是个好人。哪怕她刚刚骂过人,只要一笑,你就能将刚才的事儿给忘掉了。
卫希夷恰是这样的人。
一次宴请下来,卫希夷收到了许多老爷爷大叔大伯大哥哥们语重心长的劝导:“留下不好吗?你已经在这里生活多年啦,何必再回去?”、“即使报仇,也不要抛弃所有呀,报完了仇,再回来嘛!”
卫希夷心道,我当然是要回来的,不过现在不能讲出来,讲出来你们又要担心我师兄会做什么了。一一谢过他们的好意。
又转到申王与陈后面前,再次致意,这一回,却是没有人再打扰了。申王对着眼前的少女,目视良久,方道:“汝意甚坚呐。”卫希夷道:“答应了的事儿,就要做到呀。”申王只管摇头,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年轻可真好啊!”什么都不怕,天塌了当被盖,无知所以无畏。
陈后的心情又复杂了一些,低声问道:“就这么走了?路很难走呀。”
卫希夷道:“已经有路了,就不难。难的是没有路,自己踏出一条路来,我很幸运了。”
陈后只是叹息。
整场宴会,有闹剧有热闹。卫希夷传达出了伯任有和平相处之意,不会主动攻击他人的意思,且暗示中山国较远,攻打也不划算,逼迫太紧,反而会将他逼成敌人的意思。从此后无人再发难来看,不少人已经暂时取消了敌意。而若有若无地试探着,询问伯任婚事的人,又不止一二了。
卫希夷不敢大意,免得被人用温和的态度迷惑了,向伯任传达了“安全”的错误信息。她必须综合了太叔玉、姜节等人的意见,最终确定天邑对伯任没有敌意,才能放心离开。
欢宴结束的时候,已是满天星子,女莹理所当然地被卫希夷兵带出宫,没有去太叔玉的府上,而是回到了馆驿。一路上,女莹却不再讲话,到了馆驿,也是安静地歇息。只等次日一早安全入宫,向申王求得许可。
与此同时,宫中却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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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散后,宗伯特意留了下来,他今天受到了屈辱,一定要向申王哭诉,顺便儿坏了卫希夷和女莹的好事!
夜风颇凉,宗伯的体态都有些扛不住了的时候,人终于走光了,他急切切地奔赴申王寝殿求见,却被告知:“王后与唐公正在与王讲话,宗伯请回吧。王有命,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唐公?姜先?他要干嘛?
宗伯有心赖着,却无人理他,站了一会儿,跺跺脚,终于离开了。
大殿内,陈后急切而惊诧:“你说什么?你还年轻,听王的决断。”
姜先给了母亲一个安抚的微笑,他知道母亲在担忧什么,不就是怕色令智昏么?那个,也确实是……不过还没有昏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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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先对申王道:“王,答应她们吧。”
申王已经有些倦了,因为继子求见,才接待了,听他这样说,倒不算很意外。他知道,姜先曾与卫希夷同路而归,并且,这么个漂亮的姑娘,小伙子愿意为她说话,也不算意外。有些惆怅又有些失望,申王问道:“为什么呢?”
姜先道:“因为我也想南下了。”
陈后更是着急了:“你疯了?”
姜先摇头,诚恳地对申王道:“荆伯绝贡三年了吧?”
申王有了些精神,坐起身来,失望之意消散了一些:“现在不是问罪荆伯的时候。”
姜先显出一丝失望,又多了一点气愤,轻声道:“我幼年时游历各国,各处皆礼遇我,连南君也不敢轻慢于我,当年不懂事儿,如今看得明白,皆是王爱护我之故。”
申王笑了一下。
“唯有一处,视我如丧家之犬,挥刃相向。我甲卫尽丧,唯余容濯、任续相伴。荆伯与我有私仇,又对王不恭,公义私情,我皆不能坐视他得意。昔时我年幼,不能将他如何,如今虽则勇力欠缺,却正有一个大好的机会。”
申王思索着道:“你是说?”
“是。我曾在蛮地居住数月,也曾路过荆国,知道二国相争之事……”余下的话,便让申王自己去想了。
陈后不经意间帮了儿子一把:“可是,两个姑娘,虽然有情有义,又有志气,能有用吗?”
姜先道:“风昊的学生,哪个没用呢?我跟过去看着,若能拨动一二,也是不错的。再者,荆国先前所献之地,是荆伯有置换之意。”
“置换?”申王咀嚼着这个词的意义,“他要拿下蛮地,远离中土,避开我,逍遥自在?”
姜先道:“我想不到有别的原因啦。荆伯可比南君可怕些,南君,蛮人,不识文物开化,二十余年家国,转瞬却崩。荆伯则不然,立国数代,若让他占据蛮地,后果不堪设想。如今中土正是多事之秋,是他的好机会。兴师远征则民怨沸腾,恐怕不妥。借力打力,才是上策。”
申王缓缓而沉重地点头。
“两个姑娘,若想恢复南君之国,纵使天意使然,没有一、二十年也是不行的。既然风师的弟子只是要复分,那便帮她报仇,再将她劝回来,她的师门在这里,她的母亲兄弟在这里,蛮地亲人已经死了,那里是她的伤心地。”
申王含笑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南君能给她的,我也能给,你与她幼年相熟,当尽力。”
“是。还有一件,只是帮她们复仇,可不是要恢复南君之国呀,让南君之女与荆伯争吧。天意在我,大水退去,中土依旧兴旺,到时候想做什么,都不会如此为难了。”
“善。”
“所以,不妨宽容些,与她们些粮草兵马支援,王若不好意思,我愿意带上两千人相随。得荆国的土地,与分平分。”
“平分?”申王故意挑起了眉毛。
姜先不客气地道:“我不能参与中土的大事,总要在别处贴补些嘛。”
申王大笑,问道:“大事?”
“是,”姜先严肃地道,“王召诸侯,是为了平息民怨。其实,兴兵不是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是治水。”
“哦?”
“反正是给喊饿的人找事情做嘛,既然因为雨水泛滥而年景不好,就治水。一来有了事情做,二来也是治本,三者,日后再有大雨,也不用怕了。”
申王一点就透,欣慰地道:“你长大啦。”
姜先口角带笑:“是王给了我一个好老师。中山有余力征伐五国,听说,很有一些办法,不如效仿。”
“嗯?”
姜先凑上前来,低声道:“师槐的学生多,参差不齐,不似师昊的学生,虽少却个个份量十足。然而人多有人多的好处,总能找到几个有用的,不会自己想法办,却会去偷学办法的。”
申王鼓励地拍拍他的脊背:“很好。就这样!”
姜先温和地笑了。
第84章 忠心
儿子能干了、懂事了,最欣慰的无过于父母,陈后止此一子,更是视若珍宝。见儿子论事条理分明,且能说服申王,即使在她心里有假公济私追着姑娘跑的嫌疑,也不能掩盖儿子已经长于理事的优点。她也不是无知妇人,让她做事或许有不足之处,看谁有没有本事,还是能看出些门道来了。
当此之时,陈后内心激动,很想与儿子多聊一聊,多嘱咐两句。她情知儿子要老实呆着才稳妥,却也明白儿子建功立业之心。既然想去追着姑娘跑,陈后就想再提醒儿子几句。这个愿望应该很好实现,申王如今正宠爱着女媤,这么晚了,当然是陪年轻貌美的侧室。
往昔,陈后尚且不甚计较此事,盖因申王虽有宠妾,对王后还是给足了面子的。到得今日,陈后更是巴不得申王早点“有事”,她好将儿子留下来,母子俩好好说说话。
申王今日偏就不肯挪窝了。左看右看,认为姜先这个继子很合他的心意,既有智谋,又于勇力上稍有欠缺,可以作为亲生儿子太子嘉的左膀右臂。姜先的相貌也很合申王的心意,申王喜欢一切美丽的人、事、物,他的举止也合申王的心意,恰似另一个太叔玉。申王就好这一口。
心中得意,申王便不想离开了。申王不想走,姜先却想走。他游说完了申王,还有旁的事儿需要串连呢。陈后的盘算落空,也是哭笑不得,只好带着一丝无奈的笑,看着儿子离开。冲儿子的背影说:“路上小心。”
申王道:“你还将他看做小孩子,他已经长大啦。”
“长得再大,只要还是我儿子,我看他就是小孩子。”
数年夫妻,陈后并无失当之处,申王也乐得与她故意拌个嘴玩儿。陈后与申王,也是老夫少妻,申王待她也是宽容的。
将两人的说话声远远抛在身后,姜先寻到了自己的车驾,登车时却见容濯与偃槐两人正在黑灯瞎火的车厢里闭目端坐,仿佛两尊泥像。姜先道:“哎哟,黑黢黢这么坐着,好吓人。”
容濯先睁开了眼睛,问道:“公子不令人跟随,却与王密谈,究竟是何事?我等不得不忧心。”
姜先道:“好了。”
偃槐也慢慢睁开了眼睛:“是想得很好的事情吧?”
姜先笑了:“想比做难,想都不敢想,何谈去做?又何谈成真?”
偃槐道:“成了吗?”
“有几分了。”御车将鞭子甩出脆响,车子慢慢向前移动,三人的身体随之微晃了几下。当车子有韵律地轻晃向前的时候,姜先将与申王交涉的结果告诉了二人。
容濯十分矛盾,犹豫了很久,也无法确定自己是支持姜先,还是要反对一下。南方给容濯的印象很不好,无论是南君还是荆伯,都令君臣遭遇过危险。然而有所作为,又是一个英明君主需要做到的。
容濯索性沉默,听听偃槐的意见。
偃槐问道:“既然向王进言要治水,为何不留下来参与呢?你提出的办法,让别人去做,做好了,首功不在你,做不到,是你的办法有误,反要怪你。你离开,唐国交给谁?若有人有事于唐国,该如何应对?”
姜先一一答道:“留下来,这样的大事,也不会交由我主持,此其一。交给我主持,我也未必能做好,此其二。能做好,也非一朝一夕之功,不在乎些许日月,此其三。成与不成,我不在乎,他们做不成,我回来便自己做,谁在乎他们的想法?何况,我对王说的也是实话,我不想眼看荆伯坐大。”
偃槐道:“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姜先矜持地一笑:“有,您不是也看出来了吗?我想追着希夷走。”
偃槐:……你还真有志气啊。
姜先道:“留下来应对变故,待她回来之后,见到我已成就一番事业,看似长远,是我六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以前可以,大家都还小,现在可都长大了。与她分开,谁知道她会遇到什么呢?万一被哪个混账捷足先登,我岂不要懊悔死?”
偃槐也想翻白眼了:“跟着过去,你能做什么呢?”
姜先沉肃地道:“人各有所长,我以往总想面面俱到,看到别人什么好,便也想做那个样子,却忘了凡事当立足当下,以己为本。我擅长什么,便先做什么,将擅长的事情做好了,再言其他。”
“哦?”偃槐含笑等他说下去。
姜先道:“我所长者,并非并持兵戈,懊恼也是无用。我所熟悉擅长的,要如何展现呢?我是长于庶务,不如征战显眼。虽说治水可以显示才华,却有一样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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