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蓝艾草
崔晴就是在沉香殿长大,来往宫人都不曾避忌她。今日她过来主殿之时,门口连个宫人也无,恰巧让她听到这段话。霎那间她心提成了一团,连手里的帕子都差点拧碎了。
梅妃温柔绵软的声音传了出来:“男子要那么俊做什么?”顿了一下,她才道:“朱成元精明能干,这些年很得陛下赞赏,而且内阁大学士顾棠年纪渐老,去年开始身体就屡屡不适,时常请假,恐怕很快就要乞骸骨告老还乡。到时候朱成元还有可能更进一步,入阁指日可待。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朱公子的人品才学,哪一点配不上公主?三公主那是小姑娘的一点轻浮心思,想嫁个好看的丈夫,也得有合适的啊。闫相的幼子倒是长的好看,还不是个拈花惹草的性子。回头你去告诉她的奶嬷嬷,让她跟三公主好好说说,万不可生这些糊涂心思。本宫看朱公子就很好!”
崔晴只觉得一阵眩晕,后背隐隐生寒。明明梅妃的声音一点也未变,就好似从前她生病了,在床前关心她时候的温柔,让她觉得这就是她的亲娘,但是此刻却好似一盆凉水泼下来,使她差点站不稳。
她从梅妃的话里听出了坚定之意,这门亲事她是铁了心要促成。不是为着别的,仅仅是为了让崔煦在朝堂上能够站的稳,就要牺牲她的终身幸福。
她失魂落魄的离开之后,殿门口探出个脑袋,瞧着她远去的背影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转回头去禀报:“娘娘,三公主离开了。”
梅妃斜倚在罗汉榻上,腿边跪了个小宫女,正不紧不慢的替她捶着腿,眼睫低垂,速度一点也不曾受影响,就好像这世上最值得专注做的一件事就是替梅妃捶腿。
梅妃就着殿门外的日光欣赏自己指甲上的蔻丹,语气是一惯的温柔绵软:“让她早点认清楚也好,省得东想西想。”
雁玲心中一紧,愈加的规矩谨慎,敛眉垂目道:“是!娘娘都是为了三公主好!”
梅妃的声音里终于带出了两分烟火气:“做女子的最要紧是要背后有靠。”想当年为了巩固西安驻军,梅家将她献了出来。在此之前她一直生活在西南,无忧无虑的长大。家中父兄宠爱,总以为自己就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掌珠。
后来才发现,掌珠是掌珠,只是托在手心里献给别人的珍珠而已,疼爱是因为有其疼爱的价值。
崔晴统不知道她走后沉香殿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此后数日沉香殿里的丫环们都格外的谨慎小心,似乎生怕自己犯了错被赶出去,做事也越加的勤谨。
她在自己宫里辗转反侧多日,其间连崔煦带了外面的小玩意儿来逗她开心,都没能让她开心起来。
崔煦对此心知肚明,等到她提起想去谢府找谢羽散散心,立刻忙不迭的答应了,只盼着她去谢府一趟能够开心一点。
梅妃听得她要去谢府,也痛痛快快答应了。
崔晴在宫里也没什么朋友,谢羽算是她自己强拉来的同龄玩伴,两人亦师亦友的相处下来,虽不及旁人的手帕交,到底也有了些情谊。
崔晴心中烦闷,似乎除了谢府,也无处可去。她原本是想将烦心事向谢羽倾倒一番,谢府下仆将她带到了谢羽的院子,听得她有事在孙先生处,她还吩咐那仆从:“你家姑娘既然有事,就先别通禀了,等她完事了再过来就好。”
但是姜若岚听得进来的少女是三公主,脑子里顿时冒出了个大胆的念头。
她自己被苗胜害的吃了许多苦头,始终深信姜进是冤枉的,定然是苗胜公报私仇,苦于没有门路。且谢羽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后就一再表明,不会替她出头,就连想要为她出头,去御前申冤的程智也被她骂了。
姜若岚久在后院,对朝堂之事全然不懂,在她的心里,三公主就是从宫里出来的,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只要三公主在魏帝面前提一句,胜过她四处找门路为姜进申冤。
她心里揣着这样的念头,便自告奋勇要来服侍三公主。
况且春和与谢羽今日都不在,其余的丫环们都尊她一声“姐姐”,枸杞虽然觉得不妥,但也拦不住她。等她前去为崔晴上茶的时候,也许是太过激动,她等待的太久,只觉曙光近在眼前,手一哆嗦顿时将半盅热茶都倒在了崔晴的身上。
崔晴心中本就烦闷,又被个毛手毛脚的丫环给泼了茶,当下就怒了,才指着姜若岚喝道:“瞎了眼的死奴才,想烫死本公主啊?”
不巧被前来探望姜若岚的程智给听在耳里,只觉得热血上头,立刻便同崔晴吵了起来。
二人吵的厉害了起来,枸杞吓的飞奔而去报信。
崔晴出宫来,还未倾诉满腹的烦恼,倒是先窝了一肚子火,此刻见得程智被自己的话吓到,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谢羽尚且知道往房里摆个漂亮的丫环,她嫁个丈夫难道却要作呕一辈子不成?
她是梅妃抚养长大的没错,哪怕让她忍一时之痛割肉喂母都行,但让她拿一生的幸福来报答这份养育之恩,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
程智无论家世还是容貌,都要比朱福深好上太多,哪怕他心不在自己这里,但摆在房里也是赏心悦目。
崔晴想通了此节,立刻便拉住了谢羽的手,热情道:“阿羽,你我往日相交一场,若是做了姑嫂,自然相处融洽,到时候还可一起结伴出去玩。谢大将军常年在外跑,我这个做儿媳妇的倒可以跟过去侍候婆婆……”她双目闪着憧憬的光芒,只觉得未来有一条康庄大道铺在面前。
至于程智的想法……重要吗?
程智从来都很注重规矩,就连亲妹妹谢羽最开始也有许多地方令他瞧不习惯,更何况崔晴这番离经叛道的话,更是从所未有的。
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三公主身为皇室公主,竟然自行决定婚事,真是胡闹。
“在下并未答应与公主成亲,公主何必一厢情愿?”
崔晴完全不在意程智的想法,她目前只想尽快摆脱与朱福深有可能会成的亲事,况且她看中的又是程彰之子。程彰在朝中从不结党,这些她都知道,后宫小道消息极多,况且梅妃为着崔煦之事殚精竭虑,连魏帝平日信重的臣子是哪些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程彰既不属于闫党,又与崔晋有芥蒂,他的儿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况且程智此次成绩出众,若非程彰太难拉拢,而魏帝又不可能坐看梅家与程家两方掌兵武将亲近起来,梅妃都要考虑程智了。
崔晴现在明白了,梅妃想要为她挑的都是能够死心塌地拥立崔煦的臣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第七十章
谢羽教崔晴箭术也有段时间了,对她也算得有几分了解,知道她这是犯了公主脾气,拗起来让人无可奈何。不过婚姻之事,未见得她愿意,梅妃与魏帝就肯将公主许配程家,因此倒不比程智一般着急,只道:“公主可是碰上不痛快的事了?我三哥是个认真的人,他可是会当真的。”
崔晴眼眶一酸差点流下眼泪。
自梅妃选定了朱福深,就连自小一起长大的崔煦也明显躲着她,不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假做没有这回事。她心里大约明白,也不管他心里有无愧疚,但他定然默认了梅妃挑选出来的人。
她从小拿崔煦当亲兄弟相待的,没想到真到了选择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利益,而放弃了她。
或者说事到如今她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梅妃母子身边的一枚棋子,如果不是选择了朱福深,而是另外一个翩翩少年郎,她泰半还是不能够认清现实。
她强颜欢笑:“谁能给本公主不痛快呢?你想多了!”
来自于最亲的人带给她的难堪,让她甚至没办法向谢羽提起此事。
崔晋过来的时候,崔晴正叮嘱程智:“三公子往后还请洁身自爱,可千万别给本公主难堪。我的脾气不太好,不然万一到时候闹起来,大家都落不着好。”俨然一副已经死心塌地要与他成亲的样子。
谢羽吃不准她这是故意的还是来真的,只能极力安抚程智,又遣姜若岚下去:“家里丫环不懂事,三公主也别拿丫环来吓唬我三哥,他胆子小,爱认真计较,公主真别在逗他了。你还不过来向三公主陪礼道歉,惊了公主的驾,还不退下去反省!”
姜若岚流着眼泪向三公主叩头请罪:“是奴婢该死!惊扰了公主,还望公主海涵!”
崔晴挥手让她退下:“往后在三公子身边当差小心点。”
程智看着姜若岚自称“奴婢”,又向崔晴卑躬屈膝,只觉得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代之。想当年姜若岚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翰林家的千金也是出自御宅屋,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跌落尘埃,沧落至此。
崔晴见到崔晋,心中百感交集。以前见到长兄,只觉得他可怜,现在却有了同病相怜之意,只觉得两个人都是身不由已,命运被别人左右,一声“皇兄”便不似往日般敷衍。
“皇妹怎在此处?”
崔晴便道:“在宫里闷的慌,出来散散心,不过出来够久了,这就要回去了。”
谢羽送了三公主车驾离开,回来便向崔晋问起:“三公主眉头紧蹙,可是在宫里遇上了为难之事?”
崔晋在谢羽院里听到了崔晴的只言片语,听得她吓唬程智,只觉好笑。她的亲事哪里就轮到自己说话了,梅妃早有安排。
“大约是梅妃替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她心中可能不太满意,故而……”程智撞了上来,自然没好果子吃。
谢羽好奇:“不知道梅妃娘娘为三公主选定的是哪家的公子?”
“听说……是工部朱尚书家的次子。”
谢羽十分茫然。朝中三省六部的官员,她所知有限,更何况是家中公子。
程智却是恍然大悟:“福深公子人品宽厚,实乃君子。”反倒是三公主性格骄纵。
朱福深人虽然胖,但是在京城年轻一辈里,却很是出名。他极受父母宠爱,自从他出生之后,朱成元那年迈过了极大的一个坎儿,自此官途顺畅,一路高升。他几个月之时,朱老夫人带着朱夫人以及小小的朱福深去庙里进香,被寺中主持赞他福缘深厚,回来之后朱成元便为他起名福深。
朱老夫人爱孙心切,每有官员家眷聚会,言必提及朱福深,久而久之,朱福深之名便渐次传开。
凤凰诏分节阅读68
大家同在长安城生活,各家官员之间总有避免不了的应酬,酷爱读书的年轻子弟们聚在一处诗酒唱和,朱福深人虽胖,但学问功底很是扎实,做诗饮酒都应对自如,人缘亦佳,大家便呼他福深公子,他亦不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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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福深之名,崔晴在后宫并无所闻。崔煦住在宫里,往日也见的极少,还时常往西南舅父家中去,偶尔一见,惊觉朱福深比以前更要胖上不少。
对于男子来说,大约这也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崔晴这般妙龄女郎,却是极为不可容忍之事。她进宫之后便直往御书房前去求见魏帝。
御书房门口值守的太监拦着不让她进去:“三公主,鲁大人与苗千户正在里面与陛下议事,请公主稍候。”
崔晴在魏帝这些公主里面也算得受宠,大太监拦住了她,却吩咐小太监将她请去侧殿吃茶。
御书房里,鲁承志向魏帝禀报科考舞弊案的审案结果:“……孙鼎如家中妻妾收受贿赂,利用替他送东西之际,传送考题,替贡院学子夹带写好的文章,已查明属实。其余官员有知情不报者数人,亦有全然不知情者数人。”
苗胜却反驳道:“陛下,臣不同意鲁大人的说法。同在贡院,怎么可能不知道主考收受贿赂?臣建议对这些人加审问,只要在酷刑之下,不信他们不招!”
两人办案风格迥然不同,在此次审案之中不知道吵了多少次。鲁承志极重证据,但苗胜的办案手法却是先将人抓回来,严刑拷打再行定罪。
鲁承志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官员,但是苗胜却恨不得将此次科考全部官员拉下水,到时候便是一桩惊天大案,相信魏帝会对他更为看重。
“陛下,苗千户这完全是胡闹!审案子怎么能屈打成招?如果苗千户一直是这样办案的,那微臣就要怀疑他办的那些案子里,到底冤枉了多少官员!”
鲁承志禀性耿直,早就看不惯苗胜,他这话一出口,苗胜整张脸都快要扭曲了:“陛下,鲁大人血口喷人,他这是污蔑微臣办的案子都是冤假错案?”若不是在御前,他恐怕都要生撕了鲁承志。
他二人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苗胜面有得色,鲁承志倒是神色萎靡,说不出的消沉。
崔晴探头瞧见这两人神色,暗中猜测科难道此次科考案魏帝听取了苗胜的意见?这件案子搅的整个长安城天翻地覆,恐怕很快就要尘埃落定。
殿门口值守的太监进去向魏帝禀报,不多时便前来带崔晴进去。
崔晴进得御书房,先向魏帝请过安之后,抬头瞧见魏帝眉头紧皱,柔声道:“父皇可是累了?不如用些点心?”
魏帝也确实被鲁承志与苗胜吵的头疼,好容易这两人退下了,见到宠爱的女儿,总算放松了下来,吩咐下去,自有人备办了点心传了上来。
“你今日前来 ,可是有事?”
魏帝一日要见无数的人,见到崔晴对着点心满腹心事难以下咽的模样,还取笑她:“晴儿可是有了心上人?这般为难的模样,父皇也没准备将你留在宫里做老姑娘啊。”
崔晴借机开口:“父皇,若是女儿真有了意中人,该怎么办?”
魏帝对皇子妃的出身门第向来比较注重,还要考虑到朝中派系问题,确实是需要慎重对待的。但是对于公主们,他的态度便要松缓许多。似乎相对于儿子们的严厉以及提防来说,女儿却是可以放心捧在掌心宠爱的。
“来跟父皇说说,若是真的合适,父皇便下旨为我儿赐婚。”
崔晴难得露出几分羞涩,垂头静默一时,才轻声道:“其实……父皇也认识他的,他姓程。”
“程姓?”魏帝想上一回,忽的露出了几分笑意:“小丫头倒会挑,莫非你是瞧中了程彰的儿子?”
崔晴的眼睛瞬间就睁的极大,倒好似受到惊吓一般,眼睛瞪的圆圆,忽尔捂脸,倒好似羞极,语声低徊婉转:“父皇英明!”
魏帝朗声大笑:“无法无天的丫头,没想到你也有害羞的时候。”
崔晴过去拉着魏帝的胳膊撒娇:“父皇,您别笑话儿臣……”
“好好好!父皇不笑话你就是了。不过你是怎么瞧上程家子的?程彰两个儿子未婚,连女儿也马上到了成婚的年纪,也是够头疼的。待父皇召他入宫,问问他的意思。他若是不反对,那朕就为你们下旨赐婚。”
“多谢父皇!”崔晴咬唇,面上浮现一丝忧愁,倒让魏帝瞧不明白:“既然你瞧中了程家子,父皇为你作主,怎的朕瞧着你不甚高兴的样子?”
崔晴心中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一方面为自己的小算盘得逞而长出了一口气,一方面又为自己在择婿之事上与梅妃南辕北辙的决定,有可能面临母女反目的后果而惴惴不安。
她极想将此事瞒下来,但是想到魏帝眼光犀利,若是他知道自己也被女儿算计了,恐怕会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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