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女荣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繁朵
“且将承受怀璧之罪!”
“正是这个道理!”卫溪叹了口气,抚须了把长须,沉声说道,“否则依咱们这些人家的家产,子子孙孙吃喝多少代都够了,做什么还要在朝堂上苦苦经营,用联姻之类的手段维持住门楣?岂是咱们每代人都看不穿‘名利’二字吗?实在是处于逆水行舟的景况里,稍有懈怠,就会误了合族性命,不得已而勉力支撑罢了!”
余人没有开口,但神情之间,皆露出深以为然之色。
简虚白静静的看着他们,半晌,方缓声道:“以如今的世道,‘商’无‘士’作为屏障,确实不宜坐大。但依我看来,这也是因为,商贾乃是贱业的观念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这行商之风还不够兴盛的缘故!”
他淡淡道,“海内六阀中,沈家在西,刘家在北,端木家居中略偏东,卫家在偏南,苏家在南,宋家江南——虽然不足以描绘整个大睿天下,却也是天南海北,各占一地,基本囊括了主要的通衢之处!”
“而且各家经过数朝积累,产业非但遍布举国,在桑梓之中的势力,更是无人能及!”
“设若六家联手,操控天下钱货流转,同进退、齐心力,成就声势,复以钱帛结交朝臣,买通宫闱,试问由此挟天子于无形之中,岂是虚言?!”
众人沉默了会,仍旧是苏少歌站了出来,说道:“这话想当然耳!首先,若咱们从权臣的位置上退了下去,成为没有族人在朝任官的乡绅,那么朝臣没了顾忌,必视我等为鱼肉!届时岂非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何况朝廷也不是没有明白人,一旦察觉咱们试图联手左右钱货流转,必定从中作梗!”
“非但如此,钱财再多,抵不过权势,更抵不过兵刃!”
简虚白说道:“二公子误会了!我说的这个法子,原本也不是三五日之内就能见效的。何况诸位现在都身居高位,眼下这局势,难道还能在三五日之间,就辞官挂印而去不成?!”
“世家门阀从西雍起一路衰弱至今,已过百年。”
“现在又怎么能够指望在数年之内扭转乾坤?!”
“而我之所以将希望寄托于‘商’,乃是因为,四者之中,惟此最有壮大可能!”
“农事耗时长,一旦遭遇天灾**,便是颗粒无收的下场;工艺则易为人效仿,而且一个手艺人的栽培,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还得看天赋。”
“这两者从古到今,地位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照眼下的情况,以后估计也是差不多。”
“至于士……天下就这么大,朝堂就这么多位置,根本挤不出来什么空缺了,否则诸位又何必为各自家族的前途忧愁?”
“惟独商贾之道,纵观今古,大有兴盛余地!”
“如今天下人却尚未注意到这一点,岂非我等布子的良机?!”
“燕侯这番话倒是不差!”苏少歌等人闻言,目光闪烁片刻之后,相继颔首,但紧皱的眉宇却未曾松开,“然而……还是那句话:空有钱帛而无权势兵力在手,不过是三岁小儿抱金招摇过市罢了!”
简虚白轻笑一声:“倘若六阀当真联手,把这天下钱货流转把持在手,那么朝臣即使生出觊觎之心来,又有何用?”
他慢悠悠的说道,“毕竟自科举之出以来,历代皇帝都是高居帝座之上,坐看士庶争斗,居中平衡!这套把戏,为君者玩得,咱们为什么玩不得?!”
有朝臣太贪心了,换个嘛!
反正这种臣子又不会是他们的自己人,不听话了打下去,再捧个懂事的上来!
这一套同样可以用作对付皇家——如果皇室也对这样的财富动了心,那么就驱使诸臣去反对!
原因很简单,原本收保护费的是臣子们,而不是皇帝。
如果皇帝依仗权势巧取豪夺——到时候皇帝倒是有钱了,内库也充盈了,可是臣子们能得到什么?!
要知道,抄家所得产业,向来都是国库跟内库分,前者是公用,后者是皇帝的私库。
总而言之干臣子们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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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人可以从这两个库里捞好处,那也肯定都是少数人。
绝大部分人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那么这些人会甘心吗?
这可是等于皇帝抢了他们的好处!
虽然说不是每个人都推崇“千里求官只为财”,不过除了极少数真正内心高洁的人以外,绝大部分都抵挡不住金山银山以及泽被子孙的诱惑的!
要知道大睿沿袭了前魏的制度,官员俸禄真的不怎么样。
如果纯靠俸禄过日子,按现在这种长者在不分家的大家庭,很多府县的官员,连丫鬟都只能养个一两个,遑论锦衣玉食了。
辛辛苦苦寒窗苦读出来,多少人肯过这样节衣缩食的清贫生活?何况就算他们自己肯,也要问问他们家里人肯不肯呢!
众人听出简虚白的话中之意,再次沉默片刻后,卫溪说道:“此法虽然可行,然而到那时候,咱们只能依靠种种手段斡旋于朝堂与帝心之间,终究不如现在主动了。”
但苏少歌思索了一会之后,却道:“总比现在这样苟延残喘、毫无指望的好!”
闻言,卫溪露出一抹苦笑:“苏二公子都这么说,我这把老骨头更复何言?”
——虽然方才不住发问质疑,但卫溪可没忘记,眼下他跟卫家已经输得一塌糊涂,还能有命在这儿参与商议,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海内六阀中,江南堂因为绝嗣,而宋宜笑也没正式让宋氏旁支继承堂号,所以宋家现在没人在。
简虚白此刻被当成了锦绣堂的人看待——刘家只看宗子站的地方,就知道早就跟简虚白是一伙的了!
最后只剩下来沈家跟苏家,而苏家的势力是远胜于沈家的,连苏少歌都低头了,沈家宗子沈边声也没表示什么不满,卫溪又怎么会愚蠢到跳出来反对?
“燕侯苦心孤诣的为咱们指出这一线生机,却不知道我等该如何报答燕侯?”卫溪服软后,殿中短暂的静默了下,苏少歌看了看左右,缓缓开口,“可是打算,打发我们这些人回乡去琢磨如何兴盛商贾之事,好为往后由商制士,继而左右朝堂,做准备么?”
简虚白迎着他复杂的目光,微微一笑:“闻说六阀之所以长盛不衰,显赫之久,远胜历代皇室,皆因代代先人,不畏牺牲,不计个人得失,全心全意为后辈子孙谋划……我虽然无福姓端木,听外祖母的教诲时,却也是佩服非常!”
卫溪等人齐齐色变——这是要他们全部滚回老家,把朝堂的位置空出来,好方便简虚白自己上位了?!
“燕侯莫非是消遣我等吗?!”卫溪怒极而笑,“且不说你耗费半天唇舌所言的所谓‘再次挟天子于无形之间’,根本就是画饼充饥!即使此法有效,照你的话说,那也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就凭这么一番话,你就要我等全部致仕还乡?!我年岁已长,也还罢了,苏二公子与你年岁仿佛,刘沈两家宗子更是年轻有为,难为你连他们也要全部打压下去?!”
他知道卫家现在根本说不上话,故此这番言论里却是把苏少歌、沈边声还有刘竞城全部扯上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那就这样吧!
“卫尚书说我的建议是画饼充饥?”卫溪话音才落,之前一直平静的简虚白蓦然冷笑出声,“这话换了令郎来说,却是情有可原!但卫尚书素来高瞻远瞩,说这话,竟不觉得心虚么?!”
他冷然说道,“科举之出,说是给了天下寒门士子一个晋身之机!然而科举延续至今的这百年里,有多少金榜题名者,是真正家徒四壁的寒门子弟?!所谓十年寒窗,不过是佼佼者才有资格参加童子试罢了!”
“在考取秀才功名之前,这些人只能由家里养着,只出不入!”
“即使考取了秀才,也只能为家里减轻些许负担!”
“到了举人,固然可以通过诡寄得到一定的田产以及奴仆,但若族人众多,这些名额少不得要照拂不少桑梓之情!”
无论前雍还是现在的大睿,对于秀才跟举人都有免除赋税、徭役的优待。 当然两者的额度差距极大,所以秀才往往只能帮家里减轻点负担,有时候连全免都做不到;而举人不但可以全免合家,往往还有多余的名额——如此那些不想承担赋税跟徭役的人家,就会连人带田的投寄名下,只要该举人要的好处比朝廷少就成——这就是诡寄。
对于不擅经营又家无恒产的举人来,这是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也是很多家境不太好的举人改善生活的第一步。
“所以除非确认家里出了个读书种子,否则寻常人家即使让孩子进蒙学,也不过是教上几个字,让他们往后可以寻一份账房、掌柜之类的差使罢了!”
“正经让子弟读上十几年书,以求功名前途的……谁家没点家底?!”
“所谓穷文富武,亦不过是相对而言!”
“真正贫穷到了食不裹腹地步的人家,有几个能够静下心来读书,更遑论靠此出头?!”
简虚白寒声说到这儿,微微眯眼,“我总结过科举百年以来的庶族官宦,其中真正出身贫寒者,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大部分人,在咱们这些人眼里固然可以说一句‘出身卑微’,但至少也是衣食无忧以上人家出来的!”
“这些人家靠田产者有,更多的,却是靠着商贾之道,方得殷实!”
——毕竟就算是地主人家,田里的出产也得买了才能换银子不是?
所以总的来说,这些人家的生计,都与商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旦天下钱货流转在手,此等家境的人皆在网罗之中!”
“如此,从今以后,这些庶族官宦的利益与根基,亦与我等相同——届时天下再无士庶,只余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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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打开了庶族入仕的途径,极有效的打击了世家门阀;但按照简虚白的这个计划,却是从源头将入仕官宦拉拢到一起,纠结成团,共同对抗皇权!
所以他说从此天下再无士庶,只余君臣——因为士庶的隔阂在利益共同的情况下自然消除,从此诸臣要对付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室!
如果这个设想真的成功的话,往后皇帝就是事实上的孤家寡人了!
而且皇帝还没有办法。
因为当初士族昌盛到了危及皇权的时候,他们还能想出科举的法子,引入庶族,对抗士族。
但当士庶齐心协力时,皇室却到哪里再去给他们找个对手制衡呢?
那么只能自己上了——皇权在这种时候的用处是非常苍白的。
就好像从前世家门阀昌盛之时一样,尽管那时候望族都有自己的私军,但实际上作为皇室,手中的兵力肯定是比世家门阀强大的,可问题是他们敢跟世家门阀来硬的么?
皇室人丁再昌盛,也不可能说纯靠宗室治理这天下。
他们既然需要臣子帮忙治天下,那么就必须有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规则。
否则这天下是不可能平静的,而世道混乱的话,名门望族还能发挥他们的长袖善舞,斡旋其中;庶族官宦有才德者自可待价而沽——对皇帝对皇室有什么好处?反倒是充满了被拉下马的危险。
简虚白漠然望向卫溪:“本来卫氏在如今的局势里,已经没有说话的资格,甚至我完全可以联合刘沈苏三家,将凤州卫氏瓜分一空,让瑞羽堂与江南堂一样断绝传承!以卫氏的覆灭,滋养我等几家!若非为了此计,想着控制天下钱货非同小可,留一个盟友多一份力,卫尚书,你以为,你会有资格站在这儿?”
“或者说,你会有机会站在这儿?!”
卫溪闻言,没有生气——他早在知道自己输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就做好了受到羞辱与折磨的心理准备了,简虚白现在这番话虽然很不客气,但在他这样的人看来还不至于因此急怒攻心,他只看着苏少歌等人:“三位以为呢?”
“我若回青州,舍妹与子铮的婚约可还作数?”苏少歌沉思了下,同样没有动怒,只打量着刘竞城,问。
子铮是刘竞城的字。
如卫溪还是第一次听说苏少茉与刘竞城定了亲,此刻不免微讶,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刘家背着端木老夫人找上苏家时,双方为了加强彼此的信任,专门缔结了这门亲事——说到底还是政治联姻。
只是即使有了这门约定的亲事,刘家到底还是抛弃了苏家,选择了简虚白——也不知道他们跟着简虚白,到底能够得到什么苏家给不了的好处?
“婚姻大事,岂容儿戏?”刘竞城没有犹豫,毫不迟疑的说道,“兄长请放心,到期我必往青州迎娶六小姐!”
苏少歌听了这话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反而深深的望了眼神情平静的简虚白,沉默了会,才道:“那就这样吧!”
卫溪在同时深深吐了口气,只觉得心情复杂无比,难辨喜怒。
——不管怎么说,本来以为瑞羽堂完了,甚至整个凤州卫都要完了,现在能够逃出生天,总也是件好事,不是吗?
这么想着,卫溪方才振奋了些精神,道:“还有其他事么?没有的话,我想赶紧回府里去看看!”
说到此处,他看向苏少歌的目光,终于不再是看同盟的那种,而是淬了毒似的,满是怨恨。
不过苏少歌没放在心上,只平静道:“抱歉得很,贵家子弟女眷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好在卫尚书老当益壮,不日告老还乡之后,放宽了心调养,说不得还能再为瑞羽堂延续子嗣——尚书在,瑞羽堂就在,总是件喜事,对吧?”
卫溪冷冷看着他,片刻后,才冷哼一声,对简虚白道:“既然燕侯没有其他吩咐,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卫家本来就不如苏家,即使现在主持局面的是简虚白,但输得最惨、损失最重的瑞羽堂,接下来也惹不起苏家。
虽然卫溪知道,自己放几句狠话,还不至于激怒了苏少歌。
但他到底也是有身份的人,明知道做不到的报复,说出来反倒显得自己虚张声势了。
宁可把这份仇恨与耻辱埋藏心底,等待时机成熟的报复之机!
“卫溪现在已经恨我入骨。”待卫溪走后,沈边声跟刘竞城也相继离开了,苏少歌却单独留了下来,对简虚白道,“不但我,整个扶风堂,他都恨——你真觉得,这样的仇怨,能让他毫无芥蒂的参与到你说的计划里,为多年,也许数年也许数十年甚至百年之后的收获,与我苏家合作无间?”
简虚白听出他语气中淡淡的嘲讽,却不以为意:“卫尚书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何况他再恨苏家,二公子难为还怕了他不成?”
“我自然不怕他。”苏少歌打量他片刻,慢慢道,“我倒是有点怕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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