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佛佛
听舅父这样一说,李青昭也破涕为笑,下了炕简单拾掇下,就往行在找善宝。
北国之地,冬日多风雪,李青昭乘着马车顶风冒雪的就来到了行在,刚好与大门口碰到许久不见的白金禄,清澜江封冻,上岸的鱼逐日减少,他亲自砸冰钓了几条大鱼来送给善宝,于门口却徘徊不肯进,见了李青昭就把鱼交给她,然后自己掉头走了。
李青昭拎着鱼进了行在,早有侍卫过来昭阳宫禀报给善宝。
祖公略也在呢,还让乳母将小皇子抱到昭阳宫,夫妇两个逗弄着儿子,其乐融融。
听闻李青昭来了,善宝轻轻摩挲着儿子的小胖手,回头朝祖公略一笑:“必是为萧乙的事来的。”
然后对执事太监道:“传罢。”
执事太监出去,宣了李青昭进来。
李青昭并不知道祖公略也在,大咧咧举着手里的鱼喊着:“表妹你看,白金禄送的。”
话音刚落,发现炕上正襟危坐的祖公略,一愣,忙伏地叩头,也改称善宝为皇后娘娘。
善宝让茱萸搀了起来,笑道:“自家人,表姐如此大礼倒让我觉着怪怪的。”
祖公略的目光却盯在那几条鱼上:“天寒地冻,白金禄也是有心了。”
他虽然面上无波,口气也淡若家常,许是善宝多疑,就是感觉他在吃味,忙喊茱萸:“一屋子的腥气,还不将那鱼送到厨房去。”
茱萸从李青昭手中接了鱼走了,又有宫女拧了条热乎乎的手巾过来给李青昭手上的腥气擦了干净。
善宝偷着觑了眼祖公略,龙目闪闪,似乎汹涌着什么,一瞬间心底有些悲凉,若祖公略不是皇帝,夫妻两个可以无所顾忌的说话,可是他为皇帝,九五之尊,善宝心里有不平也只能忍着,因为祖公略的喜怒直接影响到国祚,善宝不想成为祸水,赶紧转移话题,让宫女给李青昭看了座,又捧了茶,见她暖了半晌脸色由白变红,方问:“今个这天冷的刺骨,表姐怎么突然来了?爹娘都还好罢?”
李青昭先报了平安,国公爷和夫人都好,今个之所以来了行在……她吞吞吐吐。
善宝回头看祖公略笑了:“瞧瞧,之前的泼辣户如今却这样扭扭捏捏,看来萧乙家法够严。”
祖公略眼睛还在看着小皇子,端量儿子的面庞,如同他像极了太上皇一般,小皇子也像极了他,这对于他,就是一种安慰,一种骄傲,心情好,放下皇帝的架子,附和着善宝的玩笑道:“皇后铁齿铜牙巾帼不让须眉,难不成是朕的家法不够严么。”
老天知道,祖公略这一句纯属调笑,善宝却心头陡然一跳,接着眼皮都跳,有太皇太后的那番话在前,她恐怕有人在祖公略面前进谗言,说她干预朝政,一瞬间脸色清冷,含着嘲讽的意味道:“皇上的意思,臣妾管了不该管的事?”
神色严肃,分明是要吵架的样子。
祖公略晓得她会错意,碍着自己是皇上,也不好苦口婆心的解释,只道:“皇后多疑了。”
风紧了起来,窗户纸给吹得呼哒呼哒的响,善宝端坐不言语,祖公略亦是不开口说话,李青昭左看右看,觉着气氛不对,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第三百九十三章 皇上不是同莲素在一起么
当晚,李青昭宿在昭阳宫,同善宝就着热气腾腾的锅子吃酒。
外头那北风加紧的吹着,庭内铺了一地树木给吹折的枯枝,雕花的窗户也呼嗵呼嗵,大有掉落之势。
善宝长久不饮,吃了几盅便昏昏沉沉,脸色绯红,带着几分醉意喊茱萸:“明儿问问是哪个木匠做的这窗户,拉去午门斩了。”
茱萸晓得她醉话不能当真,也还是假意道:“奴婢记下了。”
李青昭将一块五花三层的肉放入嘴里大嚼,感叹这宫中的肉比民间的好吃,宫中的酒比民间的好喝,甚至宫中的水都比民间的水味道好,眼下见善宝发号施令,更是满脸艳羡:“表妹你如今可真是威风。”
善宝苦笑下,醉了,心里清醒,这种威风不是她想要的,心里的话就压在心底,嘴上道:“是不是比外头的老北风还威风?”
李青昭给她逗得哈哈大笑,趁机在锅子里捞了块更大更肥的肉,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入口中。
善宝单手撑着脑袋懒懒道:“你今个是为萧乙而来罢。”
李青昭难为情的嘿嘿一笑:“表妹你掐指一算就知道我找你是来作何的。”
善宝一招手,近身伺候的宫女便过来给她斟酒,茱萸却按住酒壶劝着善宝:“娘娘不能再吃了。”
善宝斜睇她一眼:“再敢对本宫指手画脚,就把你许给张四合。”
张四合是太监,许给他意味着什么,这是对于一个宫女最恶毒的惩罚,唬的茱萸忙缩回手,也还是低声道:“请娘娘珍重自己。”
这一句珍重让善宝长吁口气,不是所有人都能这样在乎自己珍重不珍重的,最近脾气变坏,茱萸成了出气筒,心下愧疚,于是脱下手腕上纯金打造双喜临门的手镯递给茱萸:“颜色旧了,你拿去炸一炸戴吧。”
此物贵重,善宝如此大手笔的打赏,倒教茱萸彷徨无措,觑着那手镯不敢接,还道:“若是奴婢惹娘娘生气,娘娘责罚便是。”
善宝冷冷一笑,看李青昭道:“瞧瞧,这就是你羡慕的宫廷大内,我好心赏她,她却当我是要害她,罢了。”
说着将手镯重新戴回手腕上,继续吃酒。
茱萸慌的已经跪伏在地:“娘娘息怒,奴婢微贱,不敢戴这种贵重之物。”
善宝不耐烦的挥挥手:“起来罢,宫中的女子都是给皇上准备的,说不定日后谁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可别再说微贱。”
说完,一仰头将盅内的酒一口吃了,呛得直咳,连说“醉了醉了”,上半身伏在桌子上,借以用阔袖遮住溢泪的眼。
李青昭发觉她哪里不对,轻声吩咐茱萸等宫女悉数退下,然后用手指捅了下善宝:“表妹,只有咱们两个,你告诉我,是不是皇上欺负你了?”
善宝挪开袖子:“太皇太后将她身边的莲素拨到皇上身边了。”
莲素,只是行在一个普通的宫女,三分姿色七分伶俐,太皇太后来行在浅浅日子,她就哄得老太太成日的眉开眼笑,太皇太后非常喜欢,所以就拨给祖公略了,借口说祖公略身边的宫女没一个妥当的,唯有善宝明白,太皇太后其实是觉着祖公略仅她一个,并无其他妃嫔,因为贞烈皇太后的故去,选秀搁置,但没说皇上不可以宠幸宫女,太皇太后就曾经对祖公略只有小皇子一个孩儿颇多怨言,祖公略当时说善宝年轻以后会生很多,太皇太后就冷笑:“她再能生,十个八个足够了,皇上怎么可以只十个八个皇儿呢。”
此话传到善宝耳中,也知道这其实是避免不了的,果然,太皇太后将莲素做了探路石,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善宝能有什么反应呢,除了借酒浇愁。
此时说给表姐听,也只是发泄心中的郁闷。
李青昭却霍然而起,撸胳膊挽袖子,磨刀霍霍的架势。
善宝看见,问:“你作何?”
李青昭愤愤道:“找太皇太后评理去。”
善宝伸手将她拉着坐下,哭笑不得:“我的表姐,莫说一个莲素,再多几个荷花芍药牡丹我又能怎样,后宫本来就该姹紫嫣红的,他是皇上。”
李青昭挠着脑袋:“是哈,他是皇上,皇上的老婆多。”
外头的风似乎止息了,却听见雪片子啪嗒啪嗒打在窗户上,风一止雪就来,这在雷公镇是常事,善宝推开酒盅往炕上的被窝里蜷缩,冷从心里往外渗,浑身哆哆嗦嗦,想着此时的祖公略,是与莲素促膝而谈呢,而是做着别个事情……
还是不要想了,她招手让李青昭进了被窝,姊妹两个像小时候一样,相拥说着心里话。
李青昭告诉善宝,萧乙做了蜀中令要离开雷公镇,她不舍得分离。
善宝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自古女子皆多情,当初建议祖公略将萧乙调到蜀中去,一是为了给萧乙个发挥的空间,二来也是为了远离茯苓,听说茯苓对萧乙念念不忘,曾经来行在寻他过,对于这样的事,善宝又不好赶尽杀绝,但可以远离麻烦,不料竟让表姐伤心,善宝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思忖良久,道:“你跟去罢。”
李青昭欢喜的直蹬腿:“我正想假扮他的丫头跟他偷着走呢。”
善宝摇摇头:“我觉着你应该扮厨娘。”
李青昭微一思量:“也行。”
忽然觉着不对,噘嘴:“表妹你又笑话我。”
善宝咯咯笑个不停,心说你这么大个块头,很容易给人发现的,捏捏表姐赘肉欲掉的面颊道:“我的意思,你还是跟萧乙成亲罢。”
李青昭用肥胖的手指戳了下她的额头:“傻了不是,贞烈皇太后故去未满百日呢。”
善宝当然没有忘记这一茬,方想说什么,却听茱萸进来禀报:“娘娘,皇上回来了。”
善宝先是一怔,然后欠身看了眼铜漏,暗想这时辰祖公略不是该与莲素在一起么。
李青昭已经慌忙起来,连说“鹊巢鸠占了”,下了炕直接跑走。
隔几辈子也熟悉的脚步由远而近,滚滚红尘中最贪恋的冷香拂来,善宝将头缩进辈子里。
突然,辈子给祖公略慢慢掀开,冰凉的手指理了理她额前的乱发,俯身问:“怎么不等我?”
他没有自称朕,善宝心里欢喜,反问:“皇上不是同莲素在一起么?”
第三百九十四章 娘娘是心病
烛火偏在此时鬼使神差的熄灭,祖公略退了靴子钻入被窝,身体相触,他感觉善宝的身子瑟缩如枝头枯叶。
“你怎么了?”
“冷。”
他就抱住她。
然后,她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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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复问:“你怎么了?”
她止住哭声答:“冷。”
一向细致入微的祖公略此时犯了糊涂,只道她真冷,就更加抱紧。
善宝突然嗅到他身上那标志性的冷香中,掺和了茉莉玫瑰栀子还有什么别个花香,这是专属于女人的味道,心一沉,推开祖公略转过身子背对着他,被子堵住口鼻,声音压抑道:“皇上不是同莲素在一起么。”
祖公略不知道她为何突然生气,还以为如太医说的,女人生产后因为身体上的变化,或多或少会改变些性情,也就是爱使小性子胡乱发脾气,祖公略宽厚的笑了,轻柔的把玩着她铺满枕头的头发:“莲素是太皇太后给我使用的婢女而已,我没有必要整夜不睡陪着她。”
他其实是在表明什么,但表明的不够彻底,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让善宝无法确定莲素到底成了什么样的角色,因此,心思更重,重得压碎身子似的,周身酸痛,淡淡一句“睡吧”,先自睡着。
不料这一睡竟睡到次日中午,等茱萸将她唤醒,她连举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忽然发现,自己生了病。
皇后娘娘生病,整个行在就像如临大敌,个个慌里慌张,关键是那些太医晓得善宝父女都是神医,怕自己医术不够精湛而落人诟病,更何况对方是皇后娘娘,而作为医官,他们又必须给皇后娘娘治病,难免在善宝面前露怯,越是怕越是慌乱,悬丝诊脉半天,等祖公略宣了一干太医过来问:“皇后到底怎么了?”
一干太医结结巴巴:“大抵,染了风寒。”
祖公略拍响御案:“病症,或许可以要命的,怎么能用大抵这样的说法,一群废物……”
太医们怕他接下来说“拉出去砍了”,忙跪倒在地急切道:“娘娘是心病。”
祖公略眉头一皱:“心病?”
怕这些庸医以此来糊弄自己,所以问:“既然病由心生,那么皇后心气郁结为了什么?”
太医们傻了眼,哪怕你脑袋里长了东西,这些太医也并不一定束手无策,但这心病不是一般的病,谁能猜出皇后娘娘忧愁什么,不说又怕祖公略动怒,其中一个太医眼珠一转:“启禀皇上,娘娘大概是想念熙国公和老夫人了。”
太医们集体松了口气,这个借口好,宫苑深深,进宫的女子很难与外头的父母亲眷再见面,纵使得宠的位高的可以见面,也是偶尔,思念父母在所难免。
祖公略习惯的敲着御案,不十分信这太医的话,善喜、赫氏虽然不常来行在,总归是同在雷公镇,更何况平素有李青昭和锦瑟时不时捎来老夫妻的消息,善宝惦念父母是真,但不至于抑郁成疾。
进一步,祖公略想起莫离可汗同十九王苏摩已经回去,感觉善宝同苏摩很是投缘的样子,难不成善宝是思念苏摩?
也不十分信,但还是有一分信,就是这微乎其微的一分,让他气冲丹田。
本来善宝是怕他薄情,他同样怕善宝寡义,情深似海的两个人,却背道而驰,误会,由此更深。
善宝病卧在炕,因自己懂医术,是以再有太医来请脉,她就直接避而不见,自己开了方子让茱萸拿去抓了药回来,不出几日,身子渐渐好转,能吃能喝能走能说能笑,但是那神情却一日不如一日的落寞,眉眼无神,仿佛盛夏里的花朵突然遭遇不期然而至的一场霜雪,开得颓唐,恹恹欲谢。
因答应祖公略说服秋煜和胡海蛟,她也不敢耽搁,毕竟这不仅仅是对祖公略的承诺,这还涉及到民生,身子甫一好转,便着手办这两件事,先捡近处的解决,既然是说服不是命令,善宝就将同秋煜谈话的地点选在泰德楼而不是行在,觉得那样说话随意些。
北国之冬,三天两头下雪,这一天也不例外,天阴沉得仿佛随时可以倾覆,雪倒是稀稀拉拉,善宝罢了平素出行所用的凤辇,简单乘着一顶小轿,也不带太多随行人员,只茱萸和李顺,悄悄出了行在往泰德楼而去。
久不出来,望着街上的店铺行人,善宝无一不感到亲切,所有的一切就像一个久违了的老朋友,正笑吟吟等着她似的,那些店铺都挂着厚厚的棉帘子,偶尔能听见掌柜的和伙计热情招呼客人的声音,行人也穿的臃肿,狐皮帽子狗皮帽子狼皮褂子和塞满乌拉草的棉鞋,熟悉的油炸糕的香气,臭烘烘的猪下水的气味,小贩们卖力的此起彼伏的叫卖,牛车骡车牛粪马粪人喊马叫鸡飞狗跳……这是人间,是俗世红尘,而行在,仿佛一口水井,她就是坐在井底的那只蛙,仰头看到的其实不是一角天,是宫里人冷漠的嘴脸。
陡然间那个念头再次莅临,她要离开宫廷,要与祖公略和离。
可是,那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于是,和离的念头转瞬即逝,就像天空划过的一道寒星。
泰德楼到了,轿夫稳稳落轿,李顺打开轿帘子,茱萸搀扶她下来。
门口迎客的伙计对面笑的过来,因茱萸和李顺没穿宫装而是便装,伙计不知这些人的来路,但突然发现善宝,认识,祖公略与善宝曾经继母继子相好的事传遍了雷公镇,祖公略做了皇帝的事更是家喻户晓,伙计当然知道善宝是皇后娘娘,慌忙跪倒在地,咚咚叩头:“草民不知娘娘驾到,请娘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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