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佛佛
夜。
鸿儒客栈。
天字二号房。
祖公略,郭骡子。
“二少爷,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娘她真的是死于产后痹症。”郭骡子站在祖公略面前,言语上极尽诚恳。
“郭管家,你前后说的大相径庭,我该怎么信你。”祖公略手指在桌子上漫无目的的画着。
郭骡子啪的扇了自己一嘴巴,懊恼道:“都是我鬼迷心窍,当年因为吃喝嫖赌挥霍一空,便向老爷借钱,他不肯,我就怀恨在心,一把火烧了祖家大院,然后逃之夭夭,东躲西藏过了这些年,如今我也老了,关于生死已经置之度外,我不想哪天我突然死了把这个谎话带走,让二少爷与老爷父子反目,那样我死后定堕入阿鼻地狱,遭受烊铜灌口热铁浇身之苦,千万亿劫,求无出期。”
祖公略挑眉看了看郭骡子,忽而失笑道:“哦,就是这样么。”
声音极轻,轻的仿若春风拂耳,语气如常,像是同个老朋友促膝谈心,眸光熠熠,看得郭骡子胆战心惊。
嘡啷!郭骡子面前的桌子上丢了把铮明瓦亮的短刀,祖公略头也不抬道:“你是知道我的,整个雷公镇还没人敢如此戏弄我,你自己动手,找个一刀下去不至毙命的地方,总得让我消消气。”
他的手仍旧在桌子上胡乱画着,随后又用食指慢条斯理的当当当的敲着桌面,每敲一声,郭骡子的心就揪一下,看着那锋利的短刀,郭骡子迟疑又迟疑。最后哀求:“二少爷,念在我曾经做过祖家管家的份上,能不能网开一面。”
祖公略把身子靠向椅子背,摇头:“你差点让我手刃亲生父亲。”
郭骡子见他丝毫没有宽恕之意,战战兢兢的过去拾起短刀,哆哆嗦嗦的照着自己的胳膊,一咬牙……千钧一发之际。短刀被祖公略夺在手里。然后看着他淡淡道:“我不收拾你,也不会去官府告发你,我留着你慢慢用。”
郭骡子差点瘫倒。他是算准了祖公略会拦阻他。
谁又能知道,祖公略是不是也算准了郭骡子知道他会拦阻?
至于如何慢慢用,祖公略回坐在椅子上,短刀在手指间把玩。对郭骡子道:“给我讲讲我娘的事。”
郭骡子陪着笑脸:“说了恁多次。”
祖公略睇他一眼:“我还想听。”
郭骡子唯有遵命——
往事如水晶珠帘缓缓拉开,珠帘内。是祖公略花样年华的母亲白素心,白凤山独此一女,格外宠爱,更因为白素心有沉鱼落雁之貌。雷公镇及附近的求娶者踏破白家门槛,而白素心一概回绝,她对父亲说。她不想嫁人。
那一年春日,杨柳萌出新芽。迎春花更早的绽放,烟雨霏霏的午后时光格外慵懒,白素心斜倚月形窗望着水塘里浮游的几只白鸭,婢女雁书端着蜜饯果子等吃食站在她身侧,忽然白素心视线里出现一个男人,他便是祖百寿,是白凤山邀请来的客人。
与此同时,祖百寿也隐约看见了白素心,离的远五官不真切,但也感觉是个美人,而白素心扭身进房的一个背影,翩若天仙,让祖百寿差点驱步来追。
随之出现了白凤山,见祖百寿望着女儿绣楼的方向呆呆出神,他道:“无奈你已经娶妻,而小女不做妾侍。”
是了,堂堂参帮总把头的女儿,即便是貌如嫫母也必然是做正室夫人,更何况白素心长的颠倒众生。
祖百寿回去后对白素心念念不忘,这样过了数月,巧的是他的原配董氏病故,于是他同弟弟一起登门白府,求娶白素心。
这个时候的祖百寿经营着几家商号,在雷公镇也算是名流,即便如此,当白凤山答应把女儿嫁他的时候,雷公镇人还是一片哗然,不明白白凤山放着那么多青年才俊不要,偏偏把女儿做了祖百寿的继室,而白凤山的理由是,祖百寿以后必定大富大贵,且登峰造极。
老爷子果然慧眼如炬,祖百寿娶了白素心之后,接过白凤山的参帮总把头之位,不单单把参帮管理得凌驾于木帮和渔帮之上,还不断发展商号,祖家在雷公镇,成为首富。
小娘分节阅读68
只是白素心没有福分,生下祖公略之后便得了痹症,随之丢下襁褓中的儿子,撒手人寰……
烛火跳动,祖公略心头如锥刺,每每听起母亲的故事他都异常激动,只是他喜怒不形于色,激动也是在心底,郭骡子的话说完,他有些怀疑,连外祖父白凤山都说母亲是死于产后痹症,可另一桩事让他至今难忘。
五岁那年,他撇开奶娘和照顾他的婆子们独自偷偷跑到后花园去顽,在通往湖心亭的小桥上他发现河水里游着许多红色的小鱼,他趴在桥身上伸手去抓,头重脚轻,眼看栽下桥去,突然有人抓住他后背的衣服,他回头去看,一年轻女子惊骇的看着他,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女子似曾相识,特别是那女子一双幽怨的眼睛,至今未忘。
只是后来他无数次去找,再也没发现那女子,他把此事同父亲说起,换来一声叱责:“胡说八道!”
他把此事同奶娘说起,奶娘搂着他唉声叹气:“孩子,你娘亲,她在天上呢。”
只等年纪渐长,他从祖百寿书房的一幅画作中终于认识了母亲,母亲与后花园救他的女子一模一样,那幽怨的眼睛于画作中望着他,此刻,仿佛即在面前。
啪嗒!手中把玩的短刀掉在桌子上,唬了郭骡子一跳,不知他为何若有所思,却也不敢打扰。
祖公略起了身,缓步到门口,走了出去,与此同时,天字一号房的门开了,善宝也缓步出来……
善宝回头看看,确定不是在祖家而是在客栈,再看看祖公略,讶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祖公略的一切,包括几上长青山寻找外祖父,包括追查郭骡子,包括被不明之人跟踪追杀,等等等等,除了猛子,是瞒着所有人的,此时他微微一顿,含糊道:“我来,找个人。”
善宝却冷冷一笑:“你来,是捉奸罢。”
祖公略:“……”
第九十二章 一个女人,两个男人,一张床
天字一号、天字二号,相邻的两个房间,善宝实在难以相信巧遇会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所以,她怀疑祖公略是在跟踪她。
这可能是传说中的捉奸,那厮定是担心父亲成了废物,继母耐不住寂寞与人相约来了客栈。
这也可能是传说中的偷窥癖,对别人的*有极度的好奇,听琉璃说祖公略经常神出鬼没,搞不好就是做这个来着。
这又可能是传说中的缘分,李青昭说过,人与人之间若有缘分,上个茅厕都能邂逅。
总之,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很是让人惊奇。
祖公略心里也好奇,面上却仍旧是碧空如洗般的毫无内容,让你猜度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听善宝说他来捉奸,噗嗤笑了:“你一定是江湖传说看多了。”随即问:“你又如何在客栈?”
善宝没等回答,走出来了秋煜,与祖公略对视,拱手抱拳行了常礼,然后代善宝解释:“是我要她留下的。”
祖公略迅速扫了眼秋煜,转而问善宝:“这位是?”
乍见祖公略,秋煜已经猜度出是谁,此时很怕善宝与公众之地说出他的身份,抢过话去:“阁下一定是祖二少爷,可否来我这里坐一坐。”又怕祖公略不答应,于是道:“京城有位虞大人让鄙人代为问候二少爷。”
虞大人?莫非是虞起!一定是虞起。
祖公略见秋煜是有些来头的,于是点头应允,随他去了天字一号房。
善宝方才出来是准备找小二借用笔墨纸砚的,按照秋煜的意思,想给家里捎个纸条也好。如今祖公略在此,也不必捎信了。
秋煜与祖公略面对面而坐,而善宝,坐在了他们的一侧,撑着头左右的看,一个,儒雅清俊。一个。奔逸绝尘,感叹自己真是艳福不浅。
秋煜喊店小二添了热茶,那小二进来后有须臾的呆愣。是看见摘掉小帽的善宝披着落瀑般的长发,而善宝两侧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子,那小二出去后便对掌柜的说:“天字一号房真个奇怪,太奇怪了。”
掌柜的就问:“天字一号房不过房钱贵些。”
小二一脸的坏笑奸笑淫笑浪笑。柜上只是他与掌柜两个,还咬着耳朵道:“天字一号房里。一个女人两个男人。”
掌柜的反应迟钝:“一个女人两个男人怎么了,横竖一张床,就是住进十个人,也不好多管人家要房钱。”
小二吃吃的继续笑:“一个女人两个男人。就一张床,这还不奇怪。”
终于,掌柜的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的话。立即骇然掩口,吐字不清的嘀咕:“一个女人两个男人。一张床。”耳边,仿佛响起了嘎吱嘎吱的碾压床板之声。
偏巧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善宝到了近前,听了个大致,当当当的使劲敲柜面,然后大大方方的盯着他们看:“刚刚,你忘记添茶盏了。”
背后说人闲话总归是有违德行,小二讪讪的笑着,从柜下摸出茶盏递给善宝……善宝躲了开去,厌恶的道:“你吃茶用尿壶?”
小二猛然低头,发现手中拿着的是自己看店上夜用的尿壶,臊得满脸通红,蹲下去找茶盏,善宝嫌他脏,钻入柜内,随便捞了个饭碗出来,回了天字一号房。
房里秋煜已经把大致情况对祖公略说明,着重告诉他自己留下善宝是为了配合破案。
祖公略似乎是不经意的瞟了眼善宝,却是从头看到了脚,于是就看见了她一身男装居然穿了双女子的绣鞋,心里笑得发狂,面上仍旧如夜月般清凉,只道:“知县大人是难得的好官,按理我等当极力配合才是,怎奈她是女子,与大人同宿一间房实有不妥,这不单单是她自己的名节问题,这还是我祖家的名声问题,请大人海涵。”
秋煜再次拱手……
善宝很是奇怪,他以知县大人的尊贵身份,为何对一介草民祖公略如此敬畏,即便祖公略是状元,并无官职加身,秋煜如此多礼,难不成他是看上了祖家的财富,若不是因为这个,那就毫无道理,除非他也看上祖公略的容貌。
听秋煜道:“二少爷既然如此在意,那我就不再挽留大奶奶,不怕,纵然有了风吹草动使得老鹞子明日不敢来,我依然有办法将他缉捕,总之要杜绝雷公镇再用人买卖夺魂草,那物事,害人匪浅。”
他这话,摆明了是在给祖公略讲大道理。
果然,祖公略习惯的把手在桌子上胡乱画着,突然停下,道:“大人是为了雷公镇的百姓,我等应当极力配合才对,这样,我陪她住下来。”
善宝正在吃茶,一口下去刚到咽喉处,噗!喷了出来,一滴不落的全都给了祖公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哂笑道:“好烫。”
刚刚那小二的闲话原来是有先见之明的,祖公略竟然要住下来,一个女人,两个男人,一张床,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却实实在在让人浮想联翩。
秋煜却是非常的高兴,再次拱手感谢。
一个官,对一介草民过度的尊重,善宝觉得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么就是这个草民有着不为人知的幕后,要么就是这个官有着不为人知的癖好,比如断袖。
于是她多看了秋煜几眼,却发现自打祖公略进来后,秋煜就再也不肯看她了。
她叹口气,果然秋煜断袖了。
外面突然有爆竹声响起,明儿即是大年三十,劳碌了一年的人们遏制不住兴奋,提前开始庆祝。
善宝听着听着,鼻子酸涩,明天过后,自己已经满十八岁,爹说过,满十八岁必须把她嫁出去,不想却是这样的方式嫁了,而自己念念不忘的哥哥,你在哪里?我想你的时候,你会不会也想起我。
啪嗒!情到深处,掉了眼泪。
祖公略看见了,忙问:“怎么了?”
善宝吸吸鼻子:“风大,砂砾入眼了。”
祖公略习惯了她这种说话方式,而秋煜四顾房内,愣愣的不知所云。
ps:有事耽搁,上传晚了,各位见谅。
第九十三章 东街有个张寡妇
这一晚,仅有的床被善宝占据,祖公略与秋煜,吃了茶又吃酒,通宵畅谈。
清晨,善宝被其他住客的争吵声惊醒,睡眼惺忪的去看,桌子上布满空酒坛,而那两个男人丝毫不见倦怠之色,依旧的神采奕奕的交谈着。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罢,善宝想。
善宝与李青昭既是中表之亲又算闺蜜,也曾秉烛夜谈,一般的都熬不到三更,而次日早晨必然是同样眼睛布满红丝,然后善宝需要补觉一天,而李青昭不仅仅要补觉一天,还要补食三天。
这两个男人如此精神,让善宝佩服。
见她醒了,两个男人齐齐问候。
善宝反问:“你们怎么不睡?”
两个男人看了看仅有的那张床,彼此都不言语。
善宝再问:“你们谈些什么?”
秋煜比祖公略更健谈些,率先回答:“谈如何缉捕老鹞子,谈雷公镇的商铺农作。”
真是个不错的官,善宝听说有句话叫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各个下属同僚恭贺其升迁之喜为求提携于是慷慨解囊;第二把火,各位亲戚同窗恭贺升迁之喜为求沾光咬牙慷慨解囊;第三把火,各个地方商户地主恭贺升迁之喜为求庇护不得不慷慨解囊。
虽然不确定秋煜有没有烧这三把火,但看他为了缉捕老鹞子而煞费苦心,也错不到哪里去。
善宝下了床,拽了拽压得褶皱的裙子。
秋煜见状道:“男女授受不亲,同处一室更为不尊,实在是委屈了。”
善宝继续拽着裙子,头也不抬道:“从济南逃来雷公镇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百个难民挤在一个山洞躲避风雨,民以食为天,人以命为先,大事当前还计较什么,我们是为了抓捕恶人老鹞子,不拘小节罢。”
秋煜连声称赞。然后出去喊小二准备早饭。
善宝理了理纷乱的头发。头一偏,就发现一双修长的手端着盏茶,头一抬。对上祖公略的目光,她先说声谢谢,然后道:“等下完成任务,我们分头回去。”
祖公略问:“为何?”
善宝吸了口茶:“我们两个双双夜不归宿。双双出现在鸿儒客栈,你不怕他们说我们两个那啥那啥那啥么。”
“那啥那啥那啥?”祖公略心领神会。笑了笑,手指轻轻敲在善宝额头,做完这个动作才发现有些不妥,本想同善宝说几句玩笑。意识到不妥之后只能说:“不怕。”
善宝却道:“我怕。”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