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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佛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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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夜,祖家大院灯火通明。

    男主子们以祖百富为首,沐浴更衣,去祠堂祭祖。

    女主子们以善宝为首,张罗席面。

    之后,男女主子同来上房给祖百寿拜年。

    冬日里冷是以门窗紧闭,兼着祖百寿卧床日久,房里的味道不单单是来自草药的,善宝感觉还有来自阴曹地府的,这味道或许不在嗅觉上而在感知上,总之让人毛孔倒竖,炕前的湖绉帐子拂动露出祖百寿日渐消瘦的脸,善宝觑了眼立即收回目光,仿佛那里躺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具僵尸。

    明珠伺候惯了,众人进来时她正给祖百寿擦脸,看她动作娴熟也没有惧色,还特特为祖百寿换了身簇新的衣服,穿了新衣服的祖百寿在善宝看来仿佛要随时下葬似的,他身下衬着的白狼皮褥子与大红的团福长衫相映,更觉恐怖。

    善宝本是行在众人后头,进房之后却被众人推至前头,毕竟她是祖百寿名义上的妻。

    到得炕前,她发现地上铺着好些个蒲团,明白这是子孙后代跪着拜年所用。

    明珠将手巾让丫头小菊收了,她下了炕先给善宝等人请安,然后道:“这会子老爷醒了,大奶奶想说什么就说罢。”

    善宝认真瞧了瞧祖百寿的脸,连睫毛都不曾动一动,虽活犹死,怎么会醒。

    明珠看出她有些怀疑,道:“大奶奶别不信,奴婢服侍老爷多少年了。特别是老爷卧床之后奴婢更加用心,老爷睡着和醒着的面色是不同的,大奶奶可以近前来看。”

    说着就欲过来搀善宝,唬的善宝忙摆手:“这里一样看得清。”

    至于说什么,善宝那里晓得,过年的吉利话她懂,是不懂一个妻子该对丈夫说什么。她从未把祖百寿当丈夫。甚至觉得这个人相当陌生,陌生到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见明珠催她与祖百寿聊几句。她忍着满心的不快,酝酿半晌方道:“老爷过年好。”

    语气里带着稚嫩的孩子气,就像一个小孩子伸手管长辈要压岁钱的样子,惹得众人纷纷而笑。憋着不笑的唯有祖百富,甚至祖公略都在笑。但他的笑不是嘲讽而是觉着这丫头实在可爱。

    众人的笑声此起彼伏,善宝渐渐羞红了脸,随在她身边的李青昭环顾一番,然后憋足了气。突地高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声音忒大,把外间上夜的几个婆子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掉在地上。且她没有停歇的意思,声音呈缓步上升之势。最后震得众人耳膜鼓胀,幔帐抖动。

    最耐不住性子的是李姨娘,鄙薄的对李青昭道:“真真不知笑从何来?”

    李青昭的笑声戛然而止,一脸无辜的看着李姨娘:“你们又是笑从何来?我不过是见你们笑才笑呢。”

    善宝心里道,真仗义。

    祖公略窃笑不已,暗想有那么个善宝,当得有这么个表姐。

    文婉仪心知肚明李青昭憋着坏呢,笑吟吟的过来善宝身边,水红的小袄衬着官绿的比甲,明艳动人,她斜睇善宝道:“大奶奶都不懂为妻之道么,你该这么说,老爷,为妻给你拜年了。”

    善宝晓得她是存心为难自己,撂了张冷脸给她道:”我怎么样说话还得你来教了?“

    文婉仪用袖子掩着嘴巴,显然也嫌房内气味不好,阴阳怪气道:“我可不敢,大奶奶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就像大奶奶想去哪就去哪,今儿鸿儒客栈明儿白家庄,真比老爷管着参帮时还忙呢。”

    她终究还是发难了,善宝想,她昨天没有做声应该是没有想好对付自己的话。

    祖公略也料到了早晚文婉仪会找善宝闹,他似乎是不经意的看了看祖公卿,祖公卿随即道:“这个家现如今是小娘做主,倒是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等,听命与她方对。”

    儿子开口,孟姨娘从旁帮衬:“是了,大奶奶到底是当家人,何止这个家,参帮的事也管着,瞧着快午夜了,吃过年夜饭还不得天亮,各位快给老爷问安罢。”

    于是众人开始给祖百寿拜年,即便是祖百富也跪着行礼,炕上的就默不作声,炕下的就你一句我一句。

    拜了年,离了上房,众人便有说有笑了,善宝发现,祖百寿的生死于这些人根本是无关痛痒,何其悲哀。

    吃了年夜饭,因着要守岁,所以各人都不能歇息,本来想请出小戏,怎奈班子的伶人歇了年假,所以为了打发困意,李姨娘邀了郝姨娘和孟姨娘去摸骨牌,三缺一,明知道乔姨娘不屑与她们同流,所以请庞氏。

    庞氏道:“三个小的不睡,家里还不得闹翻,我得去盯着,那几个乳母管不了呢。”

    再请三少奶奶方氏,方氏也是有儿女的,一样回绝。

    去请文婉仪,推说身上有些乏累,想回去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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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请不动,又瘾的难受,想请善宝却不敢开口,唯有喊了琴儿。

    祖静好挽着善宝的手一同走着,突然松开善宝跑去祖公略那里道:“二哥哥,把你的蟠龙枪借我用用。”

    祖公略轻轻拍了下小妹的脑袋:“那个不能顽的,当心伤到自己。”

    祖静好撅着小嘴:“我不是顽,我要把磨房里推磨的卞三给一枪挑了,他居然敢向我娘告状说我去磨房闹。”

    祖公略劝着:“磨房虽然不是重地,但又是石碾子又是驴骡的,他或是怕伤到你。”

    祖静好气道:“他才不是,他是怕我坏了他的好事,二哥哥还不知道呢,卞三与喜鹊偷偷相好,说是年后要私奔呢。”

    祖公略沉下脸轻声嗔怪:“小姑娘家,不要说这些乌七八糟的。”

    一行走着的庞氏道:“这事得婆婆管。”

    这种琐事太多,善宝摇摇头:“小孩子的话不可信。”

    庞氏道:“可我也听说了有这么一桩。”

    善宝没奈何了,唯有道:“过年呢,何苦闹得鸡犬不宁,年后再说罢。”

    庞氏不好再说什么,拜别了善宝就与祖公远回了自己房里。

    善宝也撂开众人,同李青昭去了客院,过年,她当然得与父母一处,不料刚至客院门口,却发现祖公望提着盏平头风灯等在那里。

    第九十九章 大年夜,后花园,胡子男

    祖公望甚少在人前与善宝交流,善宝不确定是巧遇还是他故意在等自己,见他将风灯垂了下去,照着脚下方寸之地,模糊的光线里是他局促不安的脸。

    冷风拂拂,善宝裹了裹斗篷,主动上前招呼:“四少爷啊。”

    祖公望便扫了她一眼,迅速得有些贼眉鼠眼,躬身道:“小娘。”

    唤过后便无言语。

    七尺高的汉子这样称呼自己,善宝实在不习惯,也替对方难为情,道:“你看大家吃酒的吃酒打牌的打牌,你不去同他们顽,在这里作何?”

    祖公望脚下挪动半步,嗫嚅半晌方道:“吃酒伤身,打牌伤情,我更喜欢守灯夜读,那日听小娘诵了苏居士的诗,想来小娘应该是饱读诗书,那一首连我这寒窗苦读的都不知道呢,所以想请小娘起个头,兴个诗社,几位兄弟除了三哥之外,也都懂些诗文,静婠静好也懂,特别是乔姨娘更是这上面的行家,二嫂子亦是文采斐然,雷公镇有这么个规矩,过了初六各个商铺才开张,这几日大家都闲着,何不斗诗顽个痛快。”

    善宝笑了,祖公望这样的闲情逸致在京城或是济南府等等大都市倒也时兴,雷公镇的人满脑子都是棒槌啊药材啊猎物啊,一字不识,只要你放山能拿到大货,采药能才采到灵芝、瑞香、太岁等等稀缺之物,总之你有本事有钱,你就是名流,诗词歌赋,就像赏月,他们觉得那都是吃饱撑的。

    所以。善宝道:“等问问其他人再说罢,怕大家没这个兴致。”

    心里想着陪父母过年,想尽快把祖公望打发了,点了下头就要离开,却被祖公望挡住,见他手在袖子里摸了摸,李青昭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喝道:“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想作何?”

    戏里学来的,像不像三分样。

    只是她反应如此强烈倒把祖公望吓了一跳,惶然看着她道:“是这个。”

    慢吞吞的拿出张折叠好的纸。双手捧着递给善宝。

    借条、假条、忏悔书?善宝想了诸多,就是没想到是首诗,且是首缠绵悱恻的情诗——北国有丽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郭,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似曾相识,与汉时李延年的那首“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没多大区别,说有区别也仅仅是改了几个字。善宝抖着纸问:“谁写的?”

    祖公望眉眼间隐隐的欢喜:“我写的。”

    李青昭也伸长脖子看了看,看后哈哈大笑:“济南府的公输大娘唱这个很有名气的,怎么成了你写的。”

    她不识李延年,但看过公输大娘唱这个。

    祖公望面有赧色,辩解:“不一样的,你仔细看。”

    李青昭道:“只不过改了几个字而已。”

    祖公望不以为意:“大名鼎鼎的李白都能仿崔颢写诗,我为何不可。”

    李青昭不知道崔颢,即使知道李白也不知道李白仿崔颢写过什么诗,所以无语。

    善宝搞不清祖公望拿这个给自己看是什么意思,却想一起一宗事,在济南时,邻居孔老三的儿子曾经一段时间崇尚当大侠,到处搜罗武功秘籍,某天善宝在后花园看书,李青昭陪读,非得要她把书读出来给她听,善宝于是高声朗诵,是李白的《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孔老三的儿子于自家听善宝声情并茂的诵读,爬上粉墙偷窥,听着豪情干云,再听善宝对李青昭说这首叫侠客行,他以为是关于武功的,于是趁善宝和李青昭去扑蝴蝶的时候偷走了那本书,回去后奉若至宝,潜心研究,大多看不懂,但有些还是弄懂了,大侠需骑白马,需十步杀一人,需有剑,于是他一一准备齐全,不日就离家出去闯荡,嘚瑟一天到晚上回来,孔老三见儿子遍体鳞伤,问是怎么回事,原来他每走十步就挥剑想杀人,人没敢杀,还被揍个鼻青脸肿,更倒霉的是被巡街的衙役抓回了府衙,吃了四十大板才放了出来。

    孔老三舐犊情深,问过儿子此事的来龙去脉,于是跑到府衙说是善宝教唆的儿子,善宝就被知府大人请去了府衙的大堂,差点被打了板子。

    善宝含冤,咬牙切齿,此仇不报誓不为善宝,为报仇,她打听到孔老三新娶的小妾即将寿诞,孔家要摆宴席,善宝灵机一动,改天又在后花园看书,诵读的声音更大,是白居易的《卢待御小妓乞诗座上留赠》——

    好似文君还对酒,胜于神女不归云。

    梦中哪及觉时见?宋玉荆王应羡君。

    孔老三的儿子又来偷听偷窥,善宝堵住他,且告诉他为了弥补上次的过失,把这首诗送给他,要他转送给他爹的小妾做寿诞之礼。

    孔老三的儿子不知道文君是谁,更不懂神女何意,于是寿诞宴席上当众诵读给孔老三的小妾听,孔老三不知这诗是谁写的,但知道文君即是卓文君,是与司马相如私奔的寡妇,而神女亦是妓女的别称,用寡妇比拟小妾这不是咒自己死么,而他更忌讳别人提及小妾曾经的妓女身份,所以老孔大怒。一个大耳刮子打的儿子满地转圈。

    善宝轻松报仇。

    若说孔老三的儿子没文化,祖公望可是兀兀穷年的苦读,如今弄这么个劳什子来找自己讨教,善宝想想那个骄矜的李姨娘,成日的不可一世,原来就把儿子教导成这个样子。

    善宝道:“诗不错。”

    说完想走,被祖公望拦着。喜滋滋的问:“怎么个好法?”

    善宝想啊想啊想的。想不出怎么个好法,无奈道:“好在……你没有一字不改的搬来。”

    祖公望愣愣的,没弄懂善宝的话。

    而善宝已经与李青昭进了客院。

    赫氏见女儿回。欢喜道:“还以为你得被祖家那些人拉着回不来。”

    善宝道:“若是不能回来,会打发人过来告诉你和爹的。”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年夜饭,善喜看着善宝绾着已婚妇人的发髻,心内感慨。想过女儿会大富大贵会嫁个如意郎君,就是没想过会嫁给妻妾成群年过半百缺失德行的祖百寿。人世沧桑,始料不及,他对善宝道:“陪爹吃几杯,说不定来年的年。就是我与你娘独个过呢。”

    善宝点头:“嗯。”

    喊锦瑟取了杯子,北国之酒大多性烈,吃了口感觉喉咙处冒火似的。忽然想起长青山,与胡子男喝酒的场景。两个人同用一只酒囊,你一口我一口,触景生情,却又心潮澎湃,一仰脖子把杯里的酒都吃了。

    赫氏忙道:“当心醉了。”

    善宝已经三分醉,摇头:“不会,吃了有几回呢。”

    于是继续吃,又想起长青山自己醉酒醒来的早晨,日光茫茫处是胡子男的一张脸,物是人非,如今他在哪里?恐他早已把自己忘个干干净净,于他记忆力不留一丝痕迹。

    心有些痛,再仰脖子,又满饮一杯。

    善喜感觉出女儿的异样,劝道:“木已成舟,那就驶好这艘船,生米成了熟饭,那就高高兴兴的吃这碗饭。”

    善宝觉着头有些重,微微抬起看了看父亲,不甚懂他的话。

    善喜道:“要不,就跟我和你娘回济南,祖家若想拦阻,我就告他们耍手段逼婚,与强抢没什么两样,你老六叔已经答应他可以作证。”

    善宝不晓得父亲与朱老六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回济南,她摇摇头:“我在这挺好的。”

    善喜晓得女儿留在祖家绝对不单单是与祖百寿拜堂的桎梏,赫氏简单向他提及善宝巧遇胡子男的事,所以他道:“有些事,只可用来回忆,譬如花开花谢,总有结果不结果的区别,结果不结果,都是宿命,看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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