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佛佛
因过了十五年便算真正过完,善喜、赫氏夫妇俩便要回济南,卸下命案所累,惦念家中的一切,仆人遣散,还有管家,还有那几十间房屋,还有他神医的名头。
善宝晓得祖公略已经为父母打点齐全路上所需,也就不再费心,倒是整日的陪着父母说话,直至天黑掌灯,她才由客院回了抱厦,方由锦瑟打起帘子进了房,阿玖过来禀报:“大奶奶,琉璃姑娘未时来了,说明儿花灯节,二少爷房里的小丫头们也想出去看看,二少爷点了头,问您答应不答应。”
祖公略已经点头,自己何苦管那么宽,善宝当然应了。
阿玖又道:“未时过,大少爷房里的玛瑙、三少爷房里的琥珀也来了,说明儿花灯节,那些个小丫头们都想去顽,问您答应不答应。”
善宝心中想着另外一宗事,含糊其辞道:“都去罢。”
阿玖复道:“上房的明珠姑娘也来了,问她明晚去看花灯,谁来照顾老爷。”
旁边专心吃梨子的李青昭冒出一句:“谁准许她去看花灯了?”
阿玖抿着嘴不知如何作答。
善宝明白李青昭的意思,明珠颇有点狗仗人势,根本没把她这个大奶奶放在眼里,同是大丫鬟,琉璃也好玛瑙也好琥珀也好,悉数来请示自己。独独这个明珠自作主张,还不是仗着她是祖百寿身边的人。
目光掠过阿玖头上,依旧是光秃秃不见一个首饰,善宝奇怪的问:“我送你的首饰呢?为何不佩戴?”
阿玖垂首道:“戴了一次,那天遇着明珠姑娘,她说我与阿珂原本是做粗使的,走了狗/屎运来到大奶奶身边。即便满头插金钗也还是粗使出身。狗尿苔长在哪儿都成不了金菇,所以,我就收起来了。”
李青昭呼哧坐起。开口便骂:“放她娘的狗臭屁!”
善宝清凉一笑,招手让阿玖来到她身边。
阿玖不知大奶奶如何吩咐,小步子挪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善宝。
善宝让她蹲下。阿玖依言屈膝蹲了,善宝拔下自己头上的金钗插在她发髻旁。然后左右端量,啧啧赞道:“天生丽质难自弃,即使你什么都不戴也还是出类拔萃,不过戴些首饰会显示出你是我这个大奶奶。大当家房里的人,此后每日早起你与阿珂第一宗便是梳洗打扮。”
阿玖使劲抬眼想看看头上的金钗,看不到。突然跪在善宝面前,哽咽道:“奴婢知道大奶奶菩萨心肠。奴婢对大奶奶死心塌地。”
善宝拍拍她的肩头示意她起来,不经意见锦瑟在一旁若无其事的绣着一副抹额,这是给赫氏的。
善宝沉吟半晌,对阿玖道:“此后,咱们房里的事就由锦瑟做主罢。”
阿玖一愣,跪爬到善宝近前,骇然问:“大奶奶,您是想把我和阿珂打发了?”
善宝笑了笑,知道她是误会,道:“当然不是,你与阿珂都太过老实,锦瑟跟了我许多年,我了解她的能力,放心,你和阿珂的月钱仍旧按大丫鬟的发放。”
阿玖叩头谢恩。
锦瑟撂下针线,忧虑道:“小姐,我不是祖家的人啊。”
善宝轻声问:“怎么,你也怕那个明珠?”
锦瑟浅浅一笑,继续低头缝着抹额,淡淡道:“我后头是小姐,我怕谁呢。”
李青昭一拍炕几:“表妹你后头是我。”
善宝嗤的笑出,戏谑道:“你后头又是谁呢?”
李青昭不假思索:“公略啊。”
善宝顺着说下去:“公略后头呢?”
李青昭脱口而出:“皇上啊。”
善宝愣住。
李青昭掰开道理给她听:“瑞炭这么好的物事,皇上千里迢迢让人从京城送来雷公镇,可见对他的感情非同一般。”
善宝转头看着火盆,不知炭里加了什么香料,隐隐的萦绕着一股杜若般的香气,是了,这种炭如何名贵不讲,单单是从京城到雷公镇的路途,千山万水的,皇上可真是偏爱祖公略,转头想想也没什么稀奇,就像曹孟德爱惜关羽,皇上恐也只是求贤若渴罢。
锦瑟缝好了最后一针,把抹额折叠好收入怀里,等下准备给赫氏送去,忽然想起一事,问:“小姐你说,各房的丫头们都来问了,为何不见四少爷房里的玫瑰和五少爷房里的珊瑚?难不成她们不想去看花灯?”
对于祖家大院,善宝至今还没有完全树立起大奶奶的威风,她本也不屑与此,也就懒得管太多,漫不经心道:“不来问我倒省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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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方落下,阿钿在门口向阿玖禀报:“阿玖姐姐,四少爷来了,说是为了明儿花灯节的事。”
善宝这厢已经听了真切,对着回头看她等着示下的阿玖道:“叫进来罢。”
阿玖应声去了,转回来时却见引着的不仅仅是祖公望,竟还有祖公卿。
这二位,都是神神叨叨,善宝有所领教,对他们总归不能像对待祖公略仿佛朋友似的,也就摆出了大当家的样子,于炕上正襟危坐,面色恬静,问:“四少爷五少爷是为那些丫头们去看花灯的事?”
祖公望眼睛挑了挑,惯于做贼心虚的架势,恭恭敬敬的给善宝请了安,结结巴巴,半晌没说出个子午卯酉。
祖公卿身手不凡身体轻盈,几步跨到炕前,满面欢喜道:“明晚看花灯,小娘可去?”
善宝见他十*岁的大小伙子,眼睛看人仍旧稚气未脱,干净且热烈,有几分喜欢他,老实回答:“去啊,听说很热闹。”
祖公卿嗖的窜上炕来,旋即又趴在炕几上,距离善宝已经超越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界限,高兴道:“我们一道。”
善宝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后直直挺着,得以与他保持该有的距离。
祖公望仍旧原地站着,局促的双手交握,声音细弱蚊蝇:“我们一道。”
第一百零五章 故人
十五当日一整天,抱厦出入着各房的管事,问的都是明儿花灯节的事,不单单是丫头们,连小子们都要去。
善宝有些拿不定主意:“都去,家里岂不是空了。”
锦瑟给她建议:“去问问二少爷罢。”
是该问问祖公略,善宝喊来阿珂去请祖公略,一会子阿珂回来道:“琉璃说二少爷出去了。”
善宝突然心就慌慌的,自己骂自己无用,难怪文婉仪嘲讽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祖公略,没了这个倚靠,管着偌大的祖家真感觉自己的能力捉襟见肘,眼瞅着到了酉时,这时节天黑的早,更何况阴沉沉的,听说街上的花灯已经布置了差不多,祖公略去了哪里?他不回来自己该如何决定?不让谁去谁都会心生不满,可是都出去了府里空空,一旦突发状况怎么办。
李青昭倒是不以为意,“出去顽一会子就回来了,能有什么状况,不是还有些个老嬷嬷和老伙计。”
善宝觉着也是这么个理儿,遂应允了各房丫头小子们,然后一眼又一眼的看着窗户,天色越来越暗,她心里合计,祖公略到底去了哪里?
祖公略离开府里一夜一日,不为别个,为的是寻找母亲当年的贴身婢女雁书,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果真把雁书找到,距雷公镇五十里外的张格庄,西头一户土坯房便是雁书的家,如今她仍旧孤身一个,靠给人缝缝补补糊口。
今日午后,雁书把缝补好的衣物用大包袱包裹好准备给雇主送去,推开门猛然瞧见一人,她噔噔噔后退几步。惊恐的望着祖公略,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另外一个人。
祖公略拔腿迈步进了门槛,朝雁书作揖道:“若是没猜错,你就是雁书姑姑。”
雁书还在出神,半晌回过神来,讷讷道:“不敢当,这位公子是?”
祖公略不疾不徐的往她面前踱了几步。垂眸看了看她死死抓着包袱的手。嘴角衔着朦朦胧胧的一缕笑,语气极其轻柔:“姑姑既不认识我,为何如此惊慌?”
雁书猛地举头来看。忽而又低下头去,手掩了下鬓角掉落的花白头发,清凌凌一笑:“若是公子家里突然闯进一个陌生人,想必公子也怕。”转而道:“哦。公子不会怕,因为公子是个大男人。而老妇手无缚鸡之力,莫说闯进来个大男人,就是闯进来个猫啊狗的,都怕得不行。”
祖公略身后的猛子勃然而怒:“大胆。敢把我家二少爷与猫狗相提并论。”
雁书骤然间明白过来,惶惶然不知所措。
祖公略一摆手示意猛子休要大呼小叫,再对雁书道:“姑姑能否请我去屋里坐坐?”
雁书迟疑下。也就侧身把他往里面请。
祖公略一壁往里走一壁想,她既不认识自己为何还往家里请?这有悖常理。说明她纵使没见过自己也还是似曾相识,而自己的容貌是不像祖百寿的,也不像母亲,那么雁书方才见到自己时错愕的目光,恐是她想起了某个人。
进了屋内,虽不是家徒四壁,日子过得也还是甚为清苦,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铺火炕,一张炕几,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个粗木胡乱拼成的木柜了,祖公略眼睛一亮,是看见炕几上有一件鹦哥绿的紵丝袄,应该是件男人衣物,而同紵丝袄放在一处的是件粉嫩嫩的罗衣,这应该是件女人衣物,雁书为女人,紵丝袄不会是她的衣裳,粉嫩的罗衣当为年轻女子所有,也不该是她的东西。
雁书发现祖公略瞅着衣裳若有所思,急忙赶过去把两件衣裳拿起塞入柜子里,慌里慌张道:“乱七八糟的,让公子见笑了。”
祖公略收回目光,只道:“姑姑家里虽然简陋却也干净,何来见笑一说。”
雁书将手中的包袱放在炕上,又抓起几上的抹布擦拭着炕沿,请祖公略去坐,边道:“正因为简陋更容易拾掇,公子莫再叫我姑姑,老妇承受不起呢。”
祖公略没有坐,从怀中拿出一副画轴,却也没有打开给雁书看,盯着雁书的表情,一字一句极其郑重道:“我是白素心的儿子。”
雁书身子一晃,祖公略伸手将她扶住,雁书推开祖公略的手,尴尬的笑:“老了,不中用了,最近总是头晕目眩,怕是大限将至,白素心是谁,我不认识。”
祖公略缓缓的打开画轴,悬空平放在雁书眼前,画中一女子,正是他的母亲白素心,他平静道:“姑姑该不会连故人都不认识,若你说不认识她,在那凄凉之地她亦会痛彻心扉。”
雁书盯着画,突然嘴唇哆哆嗦嗦,继而浑身颤抖,唤了声“小姐”便跪伏在地,泪如倾盆,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处空余伤心人。
见她大恸,祖公略不免湿了眼角,回手把画交给猛子收好,扶起雁书,心如秋风掠过,不知是肃杀还是清爽,复杂的感觉纠缠,或许一面是见到母亲故人的欢喜,一面是感慨母亲的香消玉损,把雁书扶着往炕上坐了,道:“今儿是上元节,姑姑可知是什么日子?”
雁书掩着嘴压抑的继续哭:“是,是小姐的阳寿。”
祖公略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他是来查明母亲之死真相的,也是来查自己的身世的,必须保持冷静,道:“难得姑姑还记着。”
雁书悲悲戚戚:“小姐她是个福薄之人,姑老爷对她恁般好,她还是走了。”
姑老爷,当然是指祖百寿。
祖公略心头一梗,问:“姑姑不晓得我娘是被我爹害死的么?”
雁书脸上一惊,摇头:“莫要听信别人胡说八道,姑老爷对小姐好着呢,小姐是死于产后痹症,我当时伺候她左右,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些。”
祖公略蓦地想起郭骡子来,可谓众口一词,按理自己该信了这些故人的话,可是,却为何仍旧对此事纠缠不放呢?难道只是因为五岁那年于后花园见过一个极其像母亲的女子?
他忽然问:“姑姑有没有我娘的遗物,家里的所剩无几,我爹说留着难免触景生情,所以大多焚毁了,而我作为儿子,连凭吊母亲之物都没有,这么一想,何止难过。”
雁书稍微犹豫下方道:“有呢。”
说着过去把柜子打开,拿出那件粉色罗衣。
祖公略像是随口问道:“同放在一处的那件鹦哥绿紵丝袄,不会也是我娘的遗物?“
雁书面色一僵。
第一百零六章 再遇贼官
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正月十五,夜,上元佳节,雷公镇人几乎倾巢而出,甚至附近十里八村的乡民都涌入,不止有琳琅满目的花灯,还有烟火爆竹,还有唱戏的说书的耍把式的卖各式小吃的,赏花灯猜灯谜,邀约朋友到处逛,因为平素深居闺阁的女子得以获准上街游玩,是以这番热闹更胜除夕。
祖公略于雁书家里询问鹦哥绿紵丝袄为谁人之物,雁书以客人之物归拢错了地方为由敷衍过去,祖公略虽然感觉其中有诈,但她不肯坦言相告,自己又能奈何,与雁书同去祭拜了母亲,当场焚烧了那件粉色罗衣,阴阳相隔,心意拳拳。
祖公略同猛子返回,牵马走在雷公镇最热闹的主街上,不期然遇到了善宝陪着赫氏,还有李青昭、锦瑟、阿珂、阿玖及至祖家的那些姨娘们,还有祖静婠、祖静好,甚而各个房里的丫头婆子们,
李青昭热情的招呼:“来猜灯谜,有大礼。”
祖公望道:“二哥若来,我只能甘拜下风了。”
祖公卿嗤之以鼻:“猜灯谜都是女人家顽的,我更喜欢那些耍把式,其中不乏真功夫之人。”
李姨娘敛敛秋香色羽缎斗篷,缓步走到祖公略面前,意味深长的问:“二少爷这是打哪来?”
不等祖公略回答,祖静好突然跑过去抓着祖公略那马的鬃毛来回摩挲,唬的郝姨娘忙把女儿拉入自己怀里,嗔道:“当心畜生踢到你。”
祖静好欲挣脱母亲,喊着:“马是朋友不是畜生。”
郝姨娘将女儿搂紧:“这孩子。成日的胡说八道,多早晚能长大。”
孟姨娘打趣道:“长大就得嫁人,你舍得。”
郝姨娘叹口气:“不舍也得舍,是我命不好,生的都是女儿,哪像你,七老八十了也还可以留在儿子身边。”
孟姨娘宽慰道:“女儿比儿子听话。”
两个人在那里你吹我捧。乔姨娘偷觑眼祖公略。见他穿着银灰色的织锦斗篷,斗篷上出着白狐毛,再看看自己穿着银鼠褂子。两个人很是协调,心里多了几分欢喜,左右的看看,像是忽然发现似的。问身边的琐儿:“二少奶奶怎么不见人呢?”
琐儿道:“听说二少奶奶的爹身子不大爽,二少奶奶回娘家去了。”
乔姨娘哦了声。抱紧了铜手炉,看祖公略道:“二少爷同来赏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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