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记事

    刚住进自己家的叔叔婶婶不可谓不好，他们细心照顾林语和弟弟的饮食起居，会在林语生日的时候给她买礼物，奶奶回到小镇后，事情的本质显露。

    林语高一那年，林辉初三。

    某一日，迎着月色回家，林语的心一片斐然。

    她和弟弟在同一所学校，弟弟叛逆期中，时常对她爱答不理，在学校也当做不认识一样。这次，林然乖乖地守在了门口。

    他坐在自己书包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一双眸子藏在刘海之后，听到动静也不抬头。

    “你怎么坐在这里，不进去吗叔叔婶婶都在的。”林语伸手拉他，林然甩开她的手，有些桀骜地站起来，单手拎着书包。

    青春期的孩子长身体拔条似的，不知不觉间林然已高上林语半个头。

    林语戳他一下，“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林语绕开他开门，林然一言不发跟着，周身都透露着一股不耐烦。

    “林语林然，你们回来了，快过来吃饭。”婶婶手往围裙上擦擦，一团和气看着他们。叔叔婶婶长年居住在乡下，乡下人那种朴实感浸透半边身子。

    “好的婶婶，我先放一下书包。”林语朝自己房间去，婶婶连忙将她拦下，“婶婶还有什么事情吗”

    这个三十几的婶婶搓搓自己的手，将围裙取下丢在沙发上，又綄了下耳边的碎发，“哟，正巧没给你说，你的那间屋子我准备腾出来给辉儿住，你也知道的林辉今年初三，我们二老就指望他上个好高中，考取个好大学，所以……林语，这段日子你先将就下行不”

    “婶婶，这，这怎么能行不是，那我住哪儿啊！”

    “你才高一，学习也不是那么紧，这不这些问题我也想到了，我准备将客厅在客厅哪一处没啥用的小阳台隔开，你就先将就一下行不我们是农村人，也没那么讲究，就盼着家里能出个大学生光宗耀祖……”婶婶声音到后面已经哽咽起来。

    叔叔安抚着她也在劝林语，“林语啊，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家里也属最大，该多为弟弟妹妹着想。”

    林语一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林然出乎意料地揽住了她，一把将书包丢在地上，“别太过分了！！”

    “你说的什么话什么过不过分的”婶婶一把眼泪流出来，质问着林然。林然已然压制不住怒火，“你们做的什么事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再这样别怪我……”

    “我们做了什么事”婶婶叫嚣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我们舍弃自己的美好生活来照顾你们两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你还不领情，你到是说说这菜是不是我买的你吃下去的饭是不是我做的！”

    “你……”林然愤怒到极点，眼见要冲上去，林语连忙拉住他。“这话你再说一遍试试！”

    “好了，你们别吵了，林然你先回房去！！”

    林然无动于衷，干瞪着婶婶，婶婶也不示弱，絮絮叨叨骂起来，“没骨气的烂崽子，克天克地克父母……”

    林语耳不听为净，使出大力拉着林然朝他房间走，婶婶的叫骂声不绝于耳，隔着门也能听到那念经一样的咕噜。

    林然自顾自地做到床边，等待林语的一通教诲，但是这一次林语没有说话，也是说不出话来。

    奶奶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老一辈的思想在骨子里根深蒂固，自小就偏爱叔叔一家，吃的穿的全只想着自己的小儿子，林语的爸爸小时候就没少受欺负，好不容易长大些，考取好大学，进入大企业才买下房和林语妈妈结婚。

    尽管如此，林语奶奶并没有因此为他骄傲，弟弟各种的生活杂费全部算到他头上，在林语的记忆中，奶奶总是将父亲给她的钱藏起来，然后给叔叔。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来不知道自己大儿子生活的负担，在自己儿子死后两个月，让自己的小儿子住进了林语家，美其名曰是照顾他们，可林语和林然尽管少不更事也知道，不过是为了这套房子罢了。

    自他们住进来，林语和林然就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处处受挤兑。林语母亲死的时候给了她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三万块钱，学费和生活费虽不担心，但是每日的那种煎熬也把二人磨得喘不过气来。

    林语年长些，每次开解自己弟弟等他上大学就好了，可自己却支离破碎，连安慰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就像这件事。

    林然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朝门外去，“你住我这房间，我去睡客厅。”林语没有阻止他，二人虽然话不多，但心里总是有种默契。

    林语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她桌子上的书全部被落到角落，各种零碎的摆件被清垃圾般推到入口处。

    林语心里很苦，但她没有流一滴泪，她将自己的钢琴谱从桌腿下拿出来，拍拍上面的灰尘，不舍地将和其他书堆在一起——她现在连梦想也不能有了。

    这些事情在林语脑子里盘旋，时隔多年，每次想起高中时候她身上还是抑制不住地麻木。都说往事随风，可那些记忆却像刻在她骨子里一般，时间越久，回味的时候越痛。

    在床上瘫了许久，林语才起身洗澡，一如往常。

    酒精的作用终于在适当的时候给了她一种惬意感，尽管抱着冰冷的被子，她也能很快入睡。

    奇怪的是，她没有被婶婶的话刺痛，在梦里见到了顾北的笑颜，像大好天气的，干净的，暖暖的微笑。

    深入人心的暖意包裹着她，对顾北的这种喜欢，在时间的掠夺下依旧干净明澈，真好。




第十三章 爆发
    自从上一次之后，林语好几天没见到顾北。

    婶婶要求的钱，她东拼西凑还是不够，索性躲进了小丽的家里，三五日没回家。

    “一毛钱难道英雄好汉，我们聪慧的林大英雄可算是怂了一回。”小丽如何说，一边嫌弃她，一边拽着她往家里走。

    肖扬是一名外科医生，时常忙到见不着人，决定收留自己姐妹后，小丽一次也没打通他的手机，索性自暴自弃地发个消息过去，也不管他看没看见。

    “你那个婶婶我早就看不惯了，也只有你能忍受。”小丽剥着桔子吐槽道。

    “我也没办法，难不成现在将他们赶出去”林语苦笑——不过她其实有过这个想法。

    “是我不定就那么做了！！以前住在一起面子薄，你把老房子卖了买新居，他们还住进来就是老不要脸了，你又不是没给他们生活费！”

    小丽的义愤填膺状让林语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家伙电视剧看多了，那股气愤劲儿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会好好考虑的。”

    林语接过小丽递给她的桔子送入嘴，酸甜的味道让整个人清爽起来。

    “说真的，你的顾先生有着落了吗”说到这里，小丽突然由趴着从沙发上坐起，瞅着林语眼色。

    “你是打算将他放着过冬”

    “未尝不可。”林语拍一下小丽的脑袋，“别胡思乱想。”

    “所以……你还不打算把他拿下”

    林语抿嘴笑了一下，似乎是在肯定，又似乎在否定。

    “哎呀——”小丽恨铁不成钢地抱着头，林语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我去做饭了。”

    再次见到顾北是在林语公司，顾北从王经理的办公室出来，和林语打了个照面。

    二人间挥之不去的生疏感还未完全消散，彼此相望到最后只剩下微笑。

    顾北周身气质蜕变，唯一不变的就是他的笑，依旧干净，清澈，温暖。

    点头，错身而过，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眷恋。

    伪装得了表面，林语欺骗不了自己咚咚直跳的心，抱着文件回到自己的位置，一抹绯红爬上她的耳根。

    小丽目睹两人，嘴里啧啧叹气，这辈子她怕是无法把林语嫁出去了。

    陈雅斓不知何时被叫去王经理的办公室，出来时十分得意地来到林语桌前示意她跟自己进去。

    林语大概猜到接下来谈话的内容，极为淡定随她而去。

    王经理低头看文件，林语进去后他没发现般让林语在一旁站了很久。

    陈雅拉抱着手陪着她，脸上恣意的笑意快要从她身上溢出来。

    良久，王经理捂着嘴干咳一声，从文件中抬起头来，“林语来了”听似在问话。

    “鸿程集团的葡萄酒项目签下了，这个项目你知道上头的意思吧”

    林语有些不解，上头难道不同意那陈雅斓为什么还和对方谈

    “我们公司和鸿程集团接下来会有打量的合作，但是并不代表什么项目我们都得签下！！”王经理有些生气，看到陈雅斓在旁勉强压制。

    林语没有惊慌，这种局面她早就料到，将准备好的说辞倾倒而出，“王经理，我想让您看看我们签的合约。”

    “合约我看过了，虽然你将资金压在合理范围内，损失控制住，但是这个合约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王经理，请相信我，这个项目我一定不会让公司遭遇损失，而且能取得可观的收益……”

    王经理摇摇头，“林语，我知道你能力强，工作上也敢拼，但说到底你还是太年轻了。”

    “王经理可否示下”林语低着头。

    陈雅斓依旧抱着手看好戏——这样的现场可真谓刺激，一个自以为聪明的蠢人和一个自以为权威的墙头草。

    “正因为鸿程集团是我们下一季度的合作商，所以我们在下一季度谈判之前，不能表现出任何弱势，否则对方就会以为我们无法失去他们这个合作伙伴，从而哄抬合约价格！”王经理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语气克制到了极致。

    “所以这个葡萄酒项目只是他们放出来的一个烟雾弹，目的是探我们的底……”林语幡然悔悟，痛恨自己的赌气莽撞！

    难怪赵先生有如此精明的下属在侧，却依旧被自己碾压，恐怕哪位无能的赵先生也不知道自己也是被蒙骗之人，而下属才是真正的背后推动者！

    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林语此刻心里的情绪。

    她从一个端茶倒水取快递的实习生混到今天，的确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

    一路荆棘之中，她背锅黑锅，遭遇过背叛，也被人拉来挡刀，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见识得够多，能够有自己的判断力，万万没想到她还是缺少真正的大局观。

    陈雅斓看戏看够了，终于开口道：“王经理您别生气了，林姐一直都是职员，虽然是骨干，也没您高瞻远瞩，思虑欠周也能理解。”

    “我当初就是看这个项目不对劲，所以才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没想到林姐十分有责任心地揽下，她工作如此认真也是为了公司好啊。”

    陈雅斓三言两语，充分将波澜击起，把林语描述成一个只适合做职员，没办法当领导的土根子。

    林语不动声色间，手攥得指节发白。

    王经理火气更大了，批头盖脸对林语就是一阵臭骂，声音大得外面也能听见。

    半个小时后，林语聋拉着脑袋从王经理的办公室走出，陈雅斓春风得意地在她面前晃悠。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哦，对了，你的钱凑齐没有，要不要我借你点儿”

    “陈—雅——斓，你别太过分！”小丽冲过来挡在林语面前，“这件事还不是因为你！”

    部门同事的目光聚集过来，陈雅斓毫不畏惧，“你有证据还是有证人雪娇姐”

    王雪娇突然被点名，立马低下了头。

    林语毫无生气地拉着小丽回去。

    “这个陈雅斓是在是太不要脸了，卑鄙，无耻，忘恩负义！！”小丽拿着空白的打印纸一番蹂躏，比自己受欺负还生气。

    林语看着她的举动突然被逗笑了，深深地抱住了她——有小丽一友，可敌过万千酒肉。

    林语看着窗外陷入了深思，原来自己还是看轻了陈雅斓，一个小姑娘的心机竟然深到如此地步，真得对她刮目相看了。

    但是连喜怒都藏不住的人，真的能为了她一步步周密计划！



第十四章 陪伴
    林语一下班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北——他还没走。

    有些清瘦的身影单手揣兜，静静地看着雪景，飘零的雪花盘旋而下，落在他脚边，他微微低头，神色沉浸。

    小丽推着林语过去打招呼，自己识趣开溜。

    林语顿了一下，收拾心情走过去，听到脚步声，顾北转过身来看着她，“下班了”

    “嗯。还没走”

    “子墨在附近有点事，叫我等着他一起。”

    林语陪着他静静地站着，看着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树梢，枝丫被风吹得一颤，堆积的雪衣衫般抖落。

    “刚刚……你没事吧”顾北试探地问。

    林语扭头看他，眼里虽有落寞，嘴角却是带着笑意的：“我没事，工作难免不如意，小心调节就好。”

    顾北想安慰他，林语倔强的样子却让他无从开口，王经理说的话他听了十之**，确实不堪入耳，那么多同事在外面，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

    顾北看向她绷着的眼神，心底闪过一丝异样，大概是长期接受西方的绅士教育的缘故，他看不得女孩子这样。

    “还没吃东西吧，正好一起去吃点”

    林语下意识道：“周公子怎么办”话出口又后悔了，生怕顾北收回刚才的话。

    “嗯……我发消息给他，等会让他来找我们。”

    林语又坐上了顾北的车，前两次没注意，这车内居然有种极淡的檀香味，闻久了整个人都舒缓下来。

    车停在一家甜点门口，林语还没反应过来，车门已经被顾北打开。

    “心情不好的时候适合吃点甜的。”顾北一本正经，用清朗又稳重的声音说着话，虽然他表情极为得体，硬生生被林语听出俏皮的意味。

    两个人进店，顾北自发地为她点了一个提米苏蛋糕，林语没有拒绝，她也喜欢这款。

    两人对座，等着蛋糕送来。

    “过几天……张璃就要来了。”顾北说这话时表情有些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