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久欢颜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三樽白
明明是奉先皇遗诏入宫,却像是大户人家娶妾,她从来未觉得自己那样入宫委屈,只是今日与莫许入宫的架势比起来,当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那时聆听完册文后,她被引到了落英殿,回雪和涵香被一个老嬷嬷挡在了外面,她在里面顶着压死人的头饰穿着层层叠叠的贵妃朝服饥肠辘辘的坐在床上等钟衍,等的硬生生饿晕过去。
楚国初春的晚上还是极冷的,她半夜被冻醒来,才发现那殿里竟然没有火盆没有暖炉,也没有开地龙,她只好将殿内唯一的两只红烛挪到床边,裹着被子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回雪敲晕守在门口的老嬷嬷,带着涵香进来给她送了点儿吃的,顺便告诉了她,这落英殿自太上皇那一朝开始,已荒废了好多年,足以称得上是座冷宫,两人还在义愤填膺的商量对策,便来了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带着一堆宫女,说是要拜见贵妃娘娘。
她本着和平共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叫回雪和涵香客客气气将她迎了进来,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个明艳动人一身宫装的女子便站了出来,双手交叠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说其他宫殿都在修葺,陛下圣旨颁的太过突然,万般无奈之下她请示过陛下后才命人收拾了落英殿,还说待别的宫殿修葺好,贵妃娘娘便可以请示陛下再换个住处。
后来她才知道,那女子是贤妃,钟衍还是太子时便已跟在他身边打理太子府的事物,后来钟衍登基,后宫诸事也交予了她手中,而如今她奉旨进宫,奉的还是先皇遗诏,先皇亲封的贵妃,按宫妃等级,贤妃手中的各种大权,自然是要交出来给她这个贵妃的。
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的,后宫。
“都说这莫家千金极受陛下宠爱,看着阵仗,大抵是真的,已经有了一个慕相,如今又来了一个莫国丈……”
第四章 封后大典(4)
身后不远处大臣的窃窃私语拉回了慕晚的思绪,莫许已登上了迎凤台,于节案,册案,玉案前跪拜行礼,聆听礼部官员诵读册文,收受金册、金宝,再由如意长公主亲自授予她皇后玉玺,随后,由贴身宫女扶着进入迎凤楼。
钟衍身着一袭金光璀璨的龙袍,带着十二旒冕冠,端坐在殿内高台正中央的龙椅上,面带微笑看着莫许一步步踏上高台,站在了他的身边。
十二声擂鼓过后,封后大典便成了。
之后皇后进入迎凤楼,要与皇帝一起到金銮殿接受百官朝拜,再由太后娘娘陪同下接受命妇朝拜,而由于太后娘娘早逝,陪同皇后接受命妇朝拜之人便换成了如意长公主,此刻妃嫔与命妇都已散去,慕晚却一直站在殿门口,等着帝后携手出来,又跟着众人踏上了去金銮殿的路。
人人都知道这不合礼数,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行了大概半刻钟,忽然有人一把拉住了慕晚。
慕晚也不知在想什么,被人拉住了也半晌没有反应,那人见她如此,便拉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走,走了一段路后,慕晚才如梦初醒,问道:“宜安,你怎么在这里?”
辛宜安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道:“贵妃娘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慕晚回头看着携手渐行渐远的钟衍和莫许,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想看看,钟衍是如何在我面前娶另一个人的,我想看看,他是怎么做到的。”
辛宜安沉吟片刻,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帝王家只有册封,没有迎娶,莫许也只是被册封成皇后而已,她那算什么嫁,只有她自己穿着喜服,陛下穿的是龙袍,莫许,她也只不过是嫁给了皇后那个位分而已。”
慕晚看着辛宜安,忽然浑身一颤。是啊,帝王家只有册封,没有迎娶,帝王家只有君,没有夫。
是高高在上的君,不是执手白首的夫。
这一刻她才察觉到,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钟衍是她的丈夫,同时也是别人的丈夫,没有人能凭爱意将他私有。
慕晚抬头看了看天空,觉得连湛蓝的天空也阴暗了下来,透着压抑的气息,周围的温度好似也突然降了下来,她全身冰凉,忍不住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不远处隐约有说笑声传来,辛宜安欲言又止,拉着慕晚回了长乐殿。
慕晚站在窗边瞧着那株桃花树,辛宜安则坐在椅子上瞧着慕晚,回雪给辛宜安奉了茶,也一言不发的站在了旁边,辛宜安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连叫了好几声贵妃娘娘,慕晚才回过神。
“娘娘的病,可大好了?”
“什么?”慕晚瞪大眼睛看着辛宜安,有些茫然。
辛宜安放下茶盏,说道:“原本前几日表姐特地来风荷宫交代过我,要我这几日好好照顾你,可你从陈国回来就一直病着,陛下也不让人去探望你,将养了半个月,如今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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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晚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才想明白,随即摸着手腕上那道蜿蜒丑陋的伤疤,唇边扯出了一丝极浅的笑意,病了?钟衍啊钟衍,这半个多月,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半个多月前,她与钟衍受陈国老国公邀请去祝贺陈国皇太孙大婚,回途遇到刺客,钟衍为了保护她强行催动了内力,致使他寒症复发,因为路上耽搁了几天,让钟衍这一次的寒症复发惊险万分,玉大哥马不停蹄从药王谷赶到宫里,花了整整两日,才堪堪稳住他的病情,她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病情稳住了就可以了,谁知钟衍还是迟迟没有清醒。
后来她才知道钟衍中了毒,可他现在寒症复发,无法用药物控制毒性,也无法用内力化解毒性,毒性扩散的速度太过惊人,若两天之内解不了毒,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她跑去问玉大哥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一向冷然不懂世俗的玉大哥竟然眼神闪躲吞吞吐吐了起来,她察觉出异样,一直追着玉大哥追根究底的问,玉大哥终是经不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万般无奈的告诉她的确有一个办法。
玉大哥一年前去极北苦寒之地,寻到了一株可解百毒的云息草,可是云息草却与钟衍体内的寒蛊相克,所以需要钟衍的至亲之人与他换血,将他体内的毒引到自己体内,再用云息草解毒。而那时钟纬正在边疆平息叛乱,如意长公主身怀六甲,所以,能与钟衍换血解毒之人,只有她。
这个方法极度危险,换血过程中稍不留神她便会永远醒不过来,且成功换血解毒之后,她很难怀孕。所以她很清楚,今晨那碗绝子药不会是钟衍送来的,不说她这半个月连见都未见过钟衍,钟衍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换血服用云息草解毒之后,她很难怀孕,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当时钟衍神智不清气息极其微弱,却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用这样的法子解毒,是以,玉大哥也一直瞒着她。
可是,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死去,她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救他的人,不管有多危险,只要有一丝希望,她总是要试一试的,至于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什么都没有钟衍重要。
她说服了玉大哥,给钟衍喝了迷药,与他换了血,再之后,她便昏昏沉沉了半个月,解毒的过程,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初换完血的那几天,她几乎每晚都会痛醒来,每每痛完,身上的衣衫和锦被都会被汗水浸湿,后来又是手腕上换血时割的口子无休止的疼,可即便这样,她心里还是庆幸的,庆幸自己可以救钟衍,庆幸钟衍可以活下去。
她实在无法想象,如果钟衍死了,她该怎么办。所以即便受尽痛苦折磨,她也甘之如饴。
爱上一个人,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嗯……怎么了?”
慕晚回过神,见辛宜安一脸焦急的瞪着她说道:“小环说金銮殿上百官朝拜已经结束了,后宫妃嫔和命妇都要去凤翕宫朝拜皇后娘娘,我们快些走吧。”
慕晚眯了眯眼,道:“我身子不舒服,不去了,你去吧。”
辛宜安问道:“可是病还未好?”
慕晚轻嗯了一声。
辛宜安轻而又轻的叹了口气,说道:“今日过了宫中也便安宁了,我得跟表姐说一声,传太医来替你瞧瞧,你且好好休息吧,有表姐在,莫……皇后娘娘定也不敢多说什么的。”
慕晚轻笑着点了点头,目送辛宜安出了殿门。
稀薄的空气被染上一层素淡的温煦,无数飞舞的莹尘羽化成了天边几抹微红的霞光。一天快要结束了,楚国皇宫还是热闹无比,但却只除了长乐殿。
晚霞消退,天地变成了银灰色。殿内蒙上了一层暮霭,像罩了—层薄薄的玻璃纸,连窗外那株桃花树都有种若隐若现的感觉。
殿内忽然刮过了一阵冷风,一直窝在软榻里休息的慕晚蓦地睁开了眼睛,言道:“怎么样,可是查到了?”
话音刚落,一抹黑影忽的立在了殿内,点头道:“与小姐料想的并无二致。”
慕晚只是轻嗯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灰蒙蒙的雾霭随着黑影的出现迅速暗了下来,一旁的回雪看了二人一眼,默不作声的掌起了灯。
在烛火的映衬下,殿内总算多了几分暖意,慕晚幽深的凤目在烛火的映衬下也多了几分光彩,卷曲浓密的睫毛微垂,在白璧无瑕的小脸上投下了一片暗影。
良久,她才言道:“既然她喜欢,那么明早,便还她一份一模一样的吧。”
回雪会意,福身回了句诺便即刻退了出去,黑影也拱了拱手欲要离去,却听得慕晚又不疾不徐的说道:“慕玄,此事可以告诉涵香。”
慕玄身形微顿,转身看向了她,慕晚揉了揉眉心,说道:“那丫头等一下肯定会问你去哪里了,你若是不告诉她,又要惹得她生气,她生起气来,整个长乐殿都会知道,当然,若是你想惹得她生气之后再哄她,我倒是不介意的,反正近日闲得无聊。”
慕玄面色微赫,半晌,点了点头出去了。
虽然已躺了大半天,慕晚却还是觉得很疲倦,明明想着晚宴时间快要到了,却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毫无预兆的覆在她额头上,她才堪堪从睡梦中惊醒。
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肌肤胜雪,五官玲珑精美,极为可爱。尤其是齐眉刘海下一双晶亮的眸子,比天山里的溪流还要清澈明净,比夜空中的繁星还要灿烂夺目。
素红琵琶衿上裳、月白色水纹凌波裙和那圆圆的包子头,更是衬的她无比的娇憨可爱。
女子见她睁开眼睛,松了口气,大大咧咧的坐下倒了杯茶,一口气饮完,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真的病了。”
第五章 绝子药(1)
楚国帝都鹿城原有五家最为风光的门阀世族,慕、莫、宋、许、苏五家。苏家于多年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许家在钟衍刚登基帝位时因家主造反被株连九族,是以,现如今鹿城的门阀世族呈慕、莫、宋三足鼎立之态。
宋楹是宋府庶出的四小姐,比慕晚小四岁,因着她娘出身不好,在宋府没什么地位,入宫之前慕晚一直把她当做亲妹妹护着,才让她能在阴暗的世家后院中平安长大,进宫之后更是凭借贵妃的身份处处维护她,让宋府的人都不敢轻易小瞧她,再加上她年龄虽小,却有颗玲珑心窍,哄的宋府老夫人极为疼爱她,连封后大典这样的盛宴都只带着她一个孙女来参加。
“阿楹?”慕晚坐起身,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怎的来这儿了?”
宋楹放下茶杯,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才说道:“我千方百计跟着老夫人进宫,就是想要看看你,你不去参加晚宴,我当然要来这儿啦。”
慕晚坐在软榻上揉了揉混混沌沌的脑袋,忽然惊道:“晚宴开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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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楹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开始都一刻钟了,还是贵妃娘娘好,连封后大典的晚宴也能说不去就不去。”
慕晚无力地掩面哀叹了一声,“我现在去来得及吗?”
宋楹一怔,旋即翻了个白眼,“别闹了,不是你让回雪姐姐去迎凤楼回禀陛下,说你旧疾复发,不能来参加晚宴的?”说着,瞥了一眼慕晚,见她神色颇为惆怅,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说道:“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打算去晚宴祝贺莫许荣登后位。”
慕晚摇摇头,“近几年许多大臣因我向钟衍发难,我今日不去,他们又该说我恃宠而骄来为难钟衍了。”
闻言,宋楹柳眉一皱,将手中的葡萄捏来捏去,正在寻思该如何劝导慕晚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声接着一声震彻天际的砰砰声,从开着的窗户中能瞧见,大朵大朵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将整个皇宫照的亮如白昼。
外头传来小宫女的惊呼,“好漂亮的烟花啊……”
漫天的烟花像荼蘼绽放的鲜花,每一簇花瓣都裹着一层五颜六色的荧光,千姿百态,五彩缤纷,美到极致,却稍纵即逝。
宋楹望着外头灯火璀璨的宫殿,不自觉的说道:“楚宫好久未曾如此热闹过了……”
慕晚怔怔的瞧着夜空中流光溢彩的烟花,宋楹却一直瞧着她,不知过了多久,砰砰声刚停下来,又响起了悠扬婉转的丝竹之声,宋楹低声道:“慕姐姐,阿楹陪你出宫去吧,今日千娇阁一定也热闹极了,”小心翼翼观察着慕晚,见她没有反应,又道:“要不,我们去□□?”
慕晚还是没有反应。
静了片刻,宋楹又问道:“慕姐姐,丞相大人出使北岑还未回来吗?”
慕晚双目盯着黑漆漆的天幕,怔怔的点了点头。
宋楹没了法子,只好趴在一边静静的陪她。
许久,慕晚才眨了眨瞪酸涩的眼睛,道:“阿楹,你留下来,陪陪我吧。”
宋楹自是乐意,当即打发贴身丫鬟小鱼告诉自家老夫人这几日她要在宫中陪陪贵妃娘娘。
当夜两人像小时候一般同榻而眠,只是却不似小时候那般玩乐嬉笑,宋楹年龄虽小,却很了解慕晚,了解到不敢开口安慰她,亦不敢开口说一句钟衍的不是。
慕晚无法入眠,起身在床边燃了炷安神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只是总归睡不安稳,恍惚中,又梦到了那片桃林……
陈国百里桃花林的桃花开的正艳,大片大片的桃林,粉粉嫩嫩的,像是在陈国皇宫里落下了一片百里的胭脂云,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小女孩一个人坐在桃花林的凉亭里,时间久了,好似连唇齿间都满是清香甜糯桃花香,整个陈国,她独爱这片百里桃林,便是让她整日待在这里,也半分不会觉得无趣。
恍惚中,桃林深处响起了一阵悠扬飘荡的萧声,她听不出是什么曲子,但却感觉每一声音节都能拨动自己的神经,侧耳听了半晌,萧声忽然停了,正当她托腮失望时,清脆婉转的萧声又响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眸,立刻起身循着萧声寻了过去。
远处的天幕被夕阳染成了胭脂色,与桃花林衔接在了一起,桃花似海,粉妆玉砌,萧声的尽头,一位白衣少年立在桃花树枝头,小女孩站在树下仰着头,只觉得那棵桃花树是她见过最高最大的一棵。白衣少年轻轻闭着眼眸吹着玉萧,恰有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掉落,如雪似蝶的桃花瓣飞舞在白衣少年四周,连他手中玉萧上坠着的玉坠子都被桃花瓣遮住了。悠扬的萧声渐渐低了下去,似是升到了那片瞧不见尽头的胭脂云中。
小女孩瞪大眼睛,仰着脑袋望着桃花树枝头的少年,“哥哥,你吹的真好听,你可以教教我吗?”
少年闻言睁开了眼眸。
小女孩的世界,在这一刻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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