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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相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更更更更

    这人坐下的时候,安子差点被吓一跳。他身材高大魁梧,比李秉还要高出一个头来,此时上身只穿一件兽皮坎肩,胸肌间的缝隙足有一指节深,肩膀上的肌肉高高隆起,两臂足有碗口粗,再加上国字脸和黝黑的粗眉毛,这扮相实在是有威慑力。

    远远看来就透着一股煞气,安子怎么也不能把这样的人跟“马学文”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他看着桌上只有茶水,也不转身,直接嚷到:“小二,一坛上好西凤酒,再来一只肥鸡,不肥不要!”

    他看了一眼安子,也不说话,径直先撕下另一块鸡腿,大咬一口,囫囵吞下:“听到你回来,我一路小跑,真累死了。”说完伸出还拿着鸡腿的手一把搂住李秉的脖子:“秉哥,我好想你嘞!”

    饶是李秉功夫不低,被他这大块头一把搂住,挣了两下也没挣开:“得得得,你先吃你的鸡腿吧。有了老婆,连大哥都不要了。”

    马学文正要辩解,却看刚才那个胖阴阳已经走到桌前:“阁下好生了得,我只一出手,便说对了在下的路数,佩服佩服。”

    他抬头望一眼那胖阴阳,没好脸色的说道:“你是谁,我又没跟你说话,那凉快哪呆着去。”

    此言一出,安子和胖阴阳都是一脸错愕,别人诚恳来搭话,竟然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如此不近人情,实在有违常理。

    李秉和魏泽倒是很习惯了,事实上他们原本也是这样的人,身居高位,巴结讨好的人自然不在少数,遇到的多了,便烦了。只是这些年懂了些人情世故,不在做的那么明显罢了。

    胖阴阳站在桌前愣了半天,轻叹一口气:“阁下最近注意下身子罢!”说完便走了。

    马学文白了他一眼,没好声气冷哼一声:“傻**!”</di




三章 残思断影回无处
    兴仁街建在长安北角,虽说紧靠着大明宫,却是个僻静的地方。这里都是些达官贵人的大宅子,长长的围墙外面总少些人气。

    李秉和魏泽、马学文叙过旧,不觉已经到了下午。辞了兄弟,也不耽搁,径直奔回家。一来确实有点想着老爹;这二来,若是被他知道到了长安还不回家,说不得又要生气的。

    襄王原名李僙(guāng),是前皇帝肃宗的第九个儿子,因为平定安史之乱有功,带兵收复长安后被封为王。肃宗驾崩后,兄长唐代宗李豫继位。襄王心知自己功高震主,悉数交了兵权。代宗不知其是否真心,未予批准,李僙便挂封帅印,不再过问军事。代宗感念其坦诚,便赐了这偌大的豪宅和数千良田。

    李僙原本有两子两女,可惜大儿子在安史之乱时病死于流亡途中,李秉便成长子。李僙治军虽用严法,但对儿女却颇为溺爱,这倒成了李秉儿时飞扬跋扈的首因。

    “呼!便是这里了。”

    襄王府门第不小,但装潢却简约,除了门扇上的黄铜衔环狮子头,再无别的装饰。

    “安子,认识么?”李秉指着正中的牌匾笑嘻嘻问道。

    安子刚好也正在瞧那门匾:“正中是个王字,后面应该是《无》《错》小说 mquledu府字。”说完猛的一愣:“刚才在酒楼就猜到秉儿哥肯定是富贵人家,却没想到竟是个王爷,这让我怎么受得了!”

    李秉看着安子居然有点怵生生的,便一把拽上他的手腕,拉着他朝大门跑去:“我可不是王爷,这往后就是你的家了。走着,带你去看我爹爹去。”

    “哐!哐!哐!”李秉猛敲几下狮子头,却没注意到,背后一个“熟人”正从街上走过。

    这人正是青天楼里的胖阴阳,他被马学文弄个自讨没趣之后,回到座位吃罢了盐酥鸡便走了,不想此时竟然到了这里。

    胖阴阳望着前面的天空,轻轻捋了捋背上的束袋,摸了摸系在要带上的铃铛,沿着这街走了一会便停了下来,看着前面的牌匾,低声道:“就是这了。”

    这房子看似和襄王府差不多大,只是似乎失了火,大门被熏得漆黑,牌匾上也只有一个“陈”字还依稀可见。

    只是站在门口,便觉得这府宅的天上不如别的地方豁亮,死气沉沉。

    他轻轻推开大门,一股阴风迎面扑来,腰上的铃铛也“叮叮”响个不停。胖阴阳倒是不以为意,径直走了进去,没几步,就看地上趴着一个人,身形伛偻,面容枯槁,用皮包骨头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这人正是魏泽提到的“陈桥”。

    陈桥听着铃铛声音,也抬头望了一眼,看着来人是个阴阳扮相,拧了拧身子往前爬两步,总算触到了胖阴阳的鞋。抓一把他的小腿,陈桥抬头仰望,想要说话,却几次都没发出声音,似乎已用尽了力气,头猛的落到地上:“救……我……”,这声音沙哑低沉,像是被吸干了水一般。

    胖阴阳俯下身子,本想拿开他的手,谁知稍稍用力,那骨头居然脆响一声,就那么折了。他微微拽了一下那人的袖子便露出胳膊,骨瘦如柴,皮肤泛着乌紫,皱巴巴的挤成一团。

    胖阴阳轻叹一口气,不再管他,径直走向后院。前院太阳能照着,多少还有些生气,这到了后院,还未开门,从缝里就透出一出寒意来,八月暑夏,这冷风竟吹的骨头也发凉。胖阴阳的手还未触到门板,那门嘎吱响一声,竟然自己开了,一股阴风穿过门廊,引的四壁风响的窸窸窣窣。

    “啪嗒!啪嗒!”墙角边的水缸破了一个大洞,水珠顺着断口滴到地上。“啪嗒!啪嗒!”那一滩水清澈无比,倒映出他的影子来。胖阴阳瞅一眼那水,忽觉得水里自己的影子后面飘出来一团黑气,他连忙回头。

    盯着天空看了两眼,觉着是什么也没有,胖阴阳便又走两步,到了房门口。

    正要敲门,忽然觉得有个影子就在背后,他连忙回头便是一拳。

    “呼!我太紧张了么?”

    他定了定神,推门进了房间。大厅里面失过火,桌椅板凳都被烧了个七七八八,一堆黑漆漆的烂木头堆在炭灰上,整个大厅里唯一能看得清的东西就只剩下最中央的匾额。“世德留馨”这四个字写的规矩。

    胖阴阳腰间的铃铛越来越响,他刚瞟一眼那匾额,忽然感觉身后闪出一道光忽闪两下,一个影子忽然飘出。他连忙转身,手里捏一道法诀,一股金光脱手而出。

    那金光打到墙角,“哐当”一声,一面半截都被烟熏的漆黑的镜子裂成两段。“呼!”原是虚惊一场,不及他多想,旁边的偏厅里面忽的传来一阵哀嚎。

    “呜……呜……”这声音,像风吹沙子,又像女子哭泣,在阴沉的空气里,多少有点让人背后发凉。

    他轻轻推开纳闷,一股尸臭竟冲的眼睛发酸。他往后退一步,从袖口里夹出一张黄符,手指在空中划两个圈,便将符篆丢进屋中:“祛!”

    那黄符应声燃烧,一股火苗之后,屋里的恶臭就淡了下来。

    正要进屋,却听房里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已经喊到:“哟!我一直在想,到底会派谁来来捉我呢,老大都不中用,这次倒是派了二徒弟来。亓(qi)立广,好久不见。”

    亓立广进了屋一眼便瞅见地上的尸首,全身都已腐烂,苍蝇横飞,一团白白的臭蛆在尸身上蠕动,黑色的脓水顺着半截烧断的木棍一直流到他脚下才干涸。

    刚才说话那人,盘腿坐在靠墙角的地上,一身大红喜袍罩在身上,松松垮垮。刚才听声音似年轻女子,此刻见到真容,却是皮肤松弛,白发白眉,俨然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婆。

    亓立广抽出背后的桃木剑:“伶俐鬼上了老妇人的身,倒是少见的很。”

    那老妇依旧用少女般嗓子说道:“她害死我,我便回来找她和她儿子报仇罢了。你若不喜欢我这样子,我就变回去给你看好了。”话音刚落,那老妇的样貌忽然变成年轻姑娘,身子临空蓦然飘起,宽松的袍子顺肩滑下。

    这女子浮空中,身上再无一丝一线,她左右扭动了一下身子,那白皙的玉峰随之左右抖动。

    伶俐鬼故意直勾勾的看着他:“我回复真身,这下你满意了么?”

    亓立广左手微微挡住眼睛:“不知羞耻。”说罢左手捏个法诀,右手横扫一剑:“冥灵十二缚。”话音刚落,他背后的束袋忽的打开,十二张符篆从袋口飞出,在空连成一条直线,缠向伶俐鬼。

    这符篆和兵家的黄符红印略有不同,却是白符纸黑符字。

    符篆刚刚环成一圈,伶俐鬼便化成一团黑气消失不见,又忽的出现在亓立广背后,轻抚他的后颈,贴着他的耳朵说道:“这点道行可奈何不了我哟嘻咯咯咯咯。”

    这笑声空灵,不止从背后,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亓立广脑袋一沉,猛然反应过来。

    “好险,差点着了她的道。”

    这话还未说完,伶俐鬼便痛叫一声。她刚伸手去抓亓立广脖子,却被一道金光弹开,在空中退出半丈远。再低头看自己双手,指尖已经化成两道青烟,开始消逝。

    “好厉害!”伶俐鬼看出这招的玄奥,如临大敌,再不看亓立广,转身飞出侧殿。

    “想跑?”亓立广右手摸出腰间的铃铛,顺手丢出。那铃铛发出一道金光后,径直打在伶俐鬼的后背。伶俐鬼惨叫一声跌在地上,不等她回头望来,十二道符篆已经飞到面前,贴在她身上。

    “啊……啊!“符篆上的黑字光芒大盛,伶俐鬼惨叫两声之后,身体上竟然冒出一股白烟来。

    亓立广见状,微微一笑,从袖口掏出个小瓷瓶,扔到空中,左手食指中指立在胸前:“收!”那道白烟瞬间被吸进瓷瓶里,白烟越来越淡,到最后竟完全变成黑烟。

    烟雾散尽,瓷瓶又落回他手里。他取出红色布塞塞住,右手食指画个圈,一道红基黑印的符篆从束袋中飞出,紧紧缠绕在瓶上之后,符篆上的字冒出一阵金光来,却顷刻消失不见。

    亓立广长呼出一口气:“又是一只,还有三只。”

    却说他正是晋州服鬼堂的二徒弟。与佛家强行超度亡魂不同,服鬼堂相信恶鬼投胎依旧是恶人,于是将恶鬼束于瓶中,引阴阳之力去其戾气煞气,再放出瓶外由寻常鬼役拘魂回归阴间。只是这时间却长了些,厉害些的恶鬼怕是非五六十年不能褪尽戾气。

    二十日前,服鬼堂新弟子不慎撞倒瓶架,一架瓷瓶全部碎裂,恶鬼逃出。服鬼堂众人拼尽全力拦截,但依旧有五只恶鬼趁乱逃走。大徒弟当时已经染煞病倒,便派了二徒弟下山收鬼。

    亓立广把瓷瓶收入袖子,又挂好铃铛,再走回前院的时候,看陈桥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俯下身子探他鼻息,却发现他已经死了。亓立广从袖口掏出一张白符,扔在尸身上,朝天喊到:

    “枉死魂,鬼役来;回阴都,重投胎!”

    说完走出大门,又回头望一眼匾额:“还剩三只,接下来是哪个呢?算了,反正他阳气也重,既然他目中无人,就先放着不管,让他多受两天苦吧。去趟梁州再说。”</di



四章 漠漠皇城顶上云
    “少爷回来啦!”

    杂役开了门,这两声大喊便让整个襄王府都热闹起来。

    “李僙老头,你儿子回来了!快出门来迎!”

    不等李秉走到大厅,一个中年女子已经出门迎接。三十来岁,皓齿蛾眉,粉妆玉琢,浅粉长纱衣拖在身后,样貌虽不是艳色绝世,但雍容华贵的气质显露无疑。

    “彩姨,我想死你啦!老爹呢,怎么没出来!”

    这叫彩姨的女子,是李僙收复长安之后才纳的小妾,原本出生不高,但却聪明伶俐,不仅琴技过人,还懂些算学。襄王原配和李秉的母亲都在流亡中病逝,李秉幼年一直是彩姨照顾长大。加之她一直帮李僙管些家事,此刻虽然名义上还不是继正房,但私底下早已是襄王府的女主人了。

    “你胆子倒是大,还敢回来!”彩姨笑吟吟走到他面亲,伸食指指着他的眉心:“你爹怕你一个人出危险,你刚走没几天,他就去江南找你了,中间回来过一趟,看你不在家,又急又气,一夜没留便又走了。这次他可真是被吓着了,说不得回来便要打你的。”

    两人边说边往里堂走:“等我老爹回来打我,彩姨可要帮忙拉着。莫不然像上次那样,当众抽了我,把鞭子都抽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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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姨听他重提旧事,乐不可支,捂住小腹:“还敢说,不是你淘气,你爹怎么会那么费劲心思。要保住襄王府的脸面,还得不伤你。当时我都吓坏了,结果你身上一点事没有。你倒是聪明,知道装哭。”

    两人聊了几句,彩姨才发现李秉身后还跟着一人。饶是安子的衣服有些破旧,若不是他一直跟着李秉,彩姨便把他当做下人了。

    “光顾着说话了,你身边这位少侠是?”彩姨发现看安子有些尴尬,忙打圆场。

    李秉猛的一拍额头,拉着安子道:“对了,忘了介绍,这是我的结拜兄弟安庆方。安子,这是我五姨娘,你也叫彩姨就好了。”

    安子叫一声彩姨之后,怯生生也不说话。三人进了正厅,略有些沉默。

    “其他几个姨娘呢,怎么都不在家里?”

    “这几天西市来了好多新皮货,快到年关了,她们出去做些采买,可得一会才能回来呢。”这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你小子倒是厉害,我跟你老爹说你肯定坚持不过两个月,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半年。”

    彩姨和李秉看着来人,立刻站起身来,安子看这场面,便知道是贵人来了,也跟着起身相迎。

    “糜叔叔……这才多久,你怎么看起来胖了这么多。”李秉原本想打个招呼,但看糜叔叔的身形,实在是变化太大。

    这人叫糜歆,二十岁便在李僙身边做谋士,不仅为李僙出谋划策,更于他有救命之恩。襄王收复长安之后,便和他结为了异姓兄弟。

    糜歆一直住在襄王府,原本是娶妻之后要搬出去。李僙劝过几次让他留下,糜歆在这里生活惯了,也懒得搬,便一直住着。好在襄王府够大,李僙便清了整个东厢给他。

    糜歆看一眼李秉,用手指指了指他,笑叹道:“你呀你呀,还是嘴巴不饶人!我比不得襄王,不是练武之人,熬到不惑之年,这胖不胖可也由不得我啊。”

    李秉刚拉过安子来介绍给糜歆认识,忽然又听到门外朗声通传:“太子殿下到。”

    众人忙出门迎接,李秉心里嘀咕一句:“这来的可真巧。”

    几人刚站到门口,太子就进了院子。他原名“李适”,约摸三十出头,身材不魁梧却精干,中气十足;浓眉大眼,鹰钩鼻,留着八字短须。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人,这人李秉是见过的,正是在蜀风商会遇到的太子少詹事革亮。

    (革亮,见第一卷第二十四章,在嘉州打探消息。另,一卷二卷中提到的三皇子,名为李述。)

    李适进屋跟众人叙了叙旧,说道是城卫官上报李秉回到长安,便出来看看。先问了两位长辈的身体是否安康,又提到嘉州的事情,无非是谢谢李秉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而后又谈了些旧时情谊。

    喝了一会茶,他忽然想起事情来,转头看了站在身后的革亮一眼,又对糜歆说道:“哎呀,抱歉抱歉!光顾着跟李秉说话了,把革亮的事情都给忘了。他在东宫琐事繁多,好不容易得空出来一趟,我差点扰了你们表兄弟相见。你们要叙家常尽管去吧,不用管我,我在这里跟李秉说说话就好。”

    这言下之意略微明显,自己有话要跟李秉说,别人就该退下了。糜歆和革亮原本是表兄弟,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走掉,彩姨吩咐了下人去准备写吃食,自己也便走了。唯独剩下安子,他原本没听出言外之意,看众人都走了,最后也觉察出来,但实在找不到借口,便只得说要去茅厕。这理由差点让李适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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