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嫁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苏眠说
他抱着她,看着那久未重逢的辽远星空,低声道:“阿敛,我很快乐了。你呢?”
徐敛眉轻轻地蹭了他一下,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那神态不知为何让柳斜桥想到了徐肇,唇边浮现出薄薄的笑来。
“我们回去睡吧?”他好心同她商量着,语气像是在哄孩子。她已有些困倦,尚未回应时,他已抱着她站起身。她便又缠得他紧了一分,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胸膛。如果她这时候清醒着,她也许可以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颗温暖而微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艰难地跳动着,好像只是为她而跳动着。
他抱着她回厢房里去,绚烂的星光照落在他清瘦的背脊,在他那长长垂落的白发上流转出数重幻影。
第55章
第55章——双燕子
第二日,徐敛眉醒得比往常都早了些,睁开眼时,正见到柳斜桥坐床沿系着衣带。他的衣带上还悬着那一枚玉,描凤的金线迎着枕上的晨光轻柔地闪烁着。
柳斜桥温声道:“还这样早,你再睡一会儿。”
“你去做什么?”她懒懒地问。
“我去厨下看看。”他说着,往外走去。
厨下有什么好看?清晨的迷糊里,她揉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他不是要给自己做吃的吧?
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一碗鱼,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撩拨了一下,微微的痒,又微微的欢喜。她睡不着了,索性下床洗漱,整饬一番后也出了门,绕过院子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却有两个人。一个衣衫朴素,坐在灶台前,拿一把蒲扇扇着火,正是这布店的老板娘;柳斜桥坐在她身边,给她递着柴草,看着她将柴草扔进那火堆里去。
浓郁的药味随风而来,门外的徐敛眉止住了脚步。
那两人在低声交谈着什么,用的是她听不懂的南方话,像是用语言画了一个秘密的牢不容她窥探。柳斜桥是背对着她的,她只能听见他偶尔的咳嗽,和那老板娘充满关切的侧脸——
那其实就是很寻常的一种关切而已,他们是萍水相逢的同乡,在这微冷的清晨,他央她给自己熬一帖药,在等待的时间里说一些不相干的闲话。那老板娘少说也有四十岁了,看起来大方而和蔼,纵是人情慕少艾,也不至于——
她放弃了说服自己,径自敲了敲半开的门扇。
里间的说话声停了。柳斜桥转过身来,看见是她,眉眼间却没有喜色:“你怎么过来了?”
我为何不能过来?她一时气堵,说不出话来,转身便走。
“啊呀,着你娘子误会啦。”老板娘连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卷起衣袖将灶上药锅端起,给柳斜桥面前倒了一碗药,“快喝了,喝了去找她。”
柳斜桥匆匆喝下了奔将出去,却发现徐敛眉并没有走远,她就站在厨房外一个阴暗的拐角,晨曦在重叠的屋檐间折了几折便跌落了,没有能照到她的脸上去。
他走到她面前,她却又转过了身去。他笑了,张开双臂将她圈住,她欲后退,脚后跟磕到了墙根。
她低下头,咬着唇,道:“你既不想见我,又过来做什么?”
他也跟着低下头去看她的表情,眼里是令她烦躁的笑,“你吃醋了?”
她的眉头拧了拧,当即伸手去推他,他抓住她的双手笑道:“好了好了,老板娘帮我去抓了药,大清早地帮我熬着,你这醋可吃的全没道理……”
不是这样的。她哭笑不得,她想说自己不是在吃醋,可是脸已红了,显得很没有底气。她在意的不是这件事,但她却说不出口,他忽然间侧过脸去咳嗽起来,这一回,他咳嗽了很久。
她听着他的咳嗽声,渐渐地平静了。被他抓住的手反握住了他,认真地凝注着。
“小两口的,真是感情好。”老板娘倚着厨房的门,笑眯眯地道。
徐敛眉噌地一下从柳斜桥身边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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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第十日上,老板娘果然将衣裙做好了交与柳斜桥,徐敛眉要看,柳斜桥还不让。
徐敛眉只觉他近来笑得愈来愈多,几乎有些不像他了,“那可是我要穿的。”
柳斜桥笑着朝老板娘告了别,带她坐到了马车前,才道:“去海边穿给我看。”
“谁要穿给你看。”徐敛眉将脸别了过去。
他左手拉着缰绳,右手去拉她的手道:“我想看。”
她不说话了,只别扭地将他的手甩脱下来。
他闷哼了一声,右手筋脉痛了一刹,被他忍下来了。她却突然转过头:“怎的了?”
他摇摇头,挥鞭起行,车轮辚辚轧过路上的碎石头,颠簸之中,她靠住了他,又问:“你的右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不痛了。”他说。
她不说话了。
他吻了一下她的发,驾着马车,他低声问她:“待回岑之后,你有何打算?”
“你又有何打算?”她反问。
“徐国是你的,既然交还给你,我自然也听你的。”
她想了一会儿,神色渐渐暗了下来,“阿肇还那么小。”
柳斜桥握了握她的手,“父君可是将天下一统的希望都放在阿肇身上了啊。”
“父君总是说他只要我快乐就好。”徐敛眉低着头,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可其实他心里毕竟渴望着建功立业,也总毕竟指望着我能替他完成这一切的。”
“你从小就是背负着整个徐国的希望。”柳斜桥温声道,“所以你才能这样出类拔萃。”
被他这样直接地称赞,她有些不自在了,手指上的头发缠了结,她解不开,却还将他的头发也缠了进来——素净的、雪白的发。
“这六年,”她怔怔看着那白发,“辛苦你了。”
他笑了笑,伸手轻轻在她指间绕了几下,两缕发丝便解开了。“我不像你,我从小只是个贪玩的孩子。”
她抬起头看着他。
他们相识已十年了,这却是他第一回说到他的童年。
“我小时候很傻,分不清好歹,只喜欢缠着人玩。”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笑,“我的父王、嫡母、大哥、二哥……他们其实不喜欢我,但我总爱去跟他们撒娇讨糖吃。虽然每一次都闹得灰头土脸地被他们赶出去,我却不长记性,下一次见到时,仍旧以为他们是对我好的。”
她咬住了唇。
“直到后来,我十七岁的时候,母亲被王后害死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死因,可是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有我,傻兮兮地去找我父王理论,结果被他关了三个月。”
他的母亲出身低微,就同她的母亲一样,她是知道的。
“先生年轻的时候,当真是不很聪明。”她低声道。这样的事情,如何理论得?可是年轻气盛的顾欢却不知道王宫里原来已对他全是恶意,他仍旧以为大家都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一家人,为何会有这样的事?年轻的顾欢想不明白。
当他想明白的时候,他已不再是顾欢,而是柳斜桥。
“三个月后,我被他放出来。我发现王宫里仍旧是原来的模样,就好像少了一个人对这世界没有任何的改变。我发现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是悲伤的,他们已然都忘记了我母亲了。”柳斜桥道,“父王关了我三个月也没有让我死心,但是当我看到他们一如往常的脸,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沉默良久,慢慢地伸手抱住了他。
心上像是被虫蚁轻而不绝地啃噬着,滴着血,却又引出微痒的渴望。她终于明白了柳先生为什么会是现在的样子,清淡温和仿佛绝无所求,宽容坦然地包纳她的棱角和刺,那不是出于居高临下的怜悯,相反——那是因为他卑微而胆怯。
南方风物从眼前一一掠过。晚夏里葱茏的草木染着水汽肆意生长,满目都是苍深的翠色,映着天边的云霭。从旸城一路往南,行到傍晚时,路上已全无人迹,地面愈加湿滑,偶或布着海沙。
徐敛眉不知自己是何时进了车厢里来休息的。似乎是他劝她去歇歇,他自己却驾了一整日的车。待她醒来时,外间似已入夜了,车厢上嵌着一盏小小的豆灯,正安静地燃烧着。
柳斜桥掀帘进了车厢来,阴影遮去大半灯光,食物的香气从他怀里散发出来。她用力嗅了嗅,他便笑开了。
“天气阴湿生不了火。”他拿出干粮来,“就拿这几块肉饼垫一垫吧,我到附近村上讨的。”
“讨的?”她接过一看,还真是很朴实的肉饼,分量却足,两手才能捧起一个。
他道:“喏,我在那村里正好又找见一家,有个好看的老板娘,我便同她说……”
她羞得拼命搡他,“你又拿我寻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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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朗地大笑起来:“我喜欢你,自然看着你处处都开心。”
她愣了愣,低下头,“你就是爱说漂亮话。”
微弱的灯光在深夜里透出几分温柔,朦朦胧胧在她的容颜间晕开,似含着欲说还休的情意。她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那肉饼,他看得怔怔,抬手为她将一缕细发捋到耳后,嗓音沙哑:“漂亮话……你不爱听么?”
“嗯……爱听的。”
他忽而遭她抬眸掠了一眼,心上像有一扇门骤然被撞开,他仓皇转头过去咳嗽了起来。
“你吃过了么?”她道,“还……挺好吃的。”
他低咳着道:“你睡着的时候我已吃过了。”
“噢。”她顿了顿,又道,“当真有个很好看的老板娘么?”
他很是认真地想了想,“不如你好看。”
她笑起来,两眼弯弯,像一只皮毛软滑的小狐狸。“我猜也是。”
第56章
第56章——芳心可
吃了东西之后,她有了些精神,半躺在车厢里问他:“我们还有多久到海边?”
他一手揽着她的肩,低声道:“你仔细听。”
她眨了眨眼,起先还不明所以,然后便听见了——
一叠推着一叠的海浪,拍击到岩礁上,击打出粉身碎骨的浪花,又倏忽退散回去。如是复如是,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我听见潮声。”她喃喃,“我们原来已走到了?”
“还有十几里呢。”他哑声道,“我小时候很爱听这声音。我觉得,纵是这世上一切都变了,海潮扑岸的声音却永远也不会变。我总是从宫里偷偷跑出来,到这海边,听上一天一夜,也不会厌倦。”
她转过头,仿佛还能从他脸上看到那个独自听海的孩子寂寞的模样。
“可能是因为海浪永远只能退回去,永远也不能真的上岸来。”她说。
他侧过头,在她的颈项间摩挲了片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被他的呼吸所触之处都变得灼热可感,抿了唇道:“先生。”
他却不接话。她感觉到他的舌头,轻轻地擦过她的颈侧,她突地喘了一声。
“先生。”她一把抓住他的手,他却反过来将她的手按在了车座上,身躯逼了过来——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感觉到他传递来的什么讯息。她一点点、一点点在他的力量下仰躺了下去。
他的眸色背着光,幻出深渊一样的黑。但他的动作却轻柔得令人发指,他一寸一寸地抚过她的肌肤,一分一分地侵入她的世界,就好像他从来不曾见过她一样,每一个抚触都带着新奇的颤抖。
他俯下身舔舐她的喉咙,慢慢地往上轻轻地挑,直到吮住了她的唇。她连呻-吟都不能,只能将手攀上他的背,手指在他的衣料上划出来深深浅浅的痕。
两个人的衣衫堆叠在一处,玉带玉佩相互撞击,马车在深夜里晃动着,天边的月亮亦慢慢地躲去了云后。
她的手攀着他的肩,摸到他肩后的疤痕,她知道那里还留着她的牙印。她将手指一寸寸移了下来,将衣衽一寸寸挑开、剥下,他的肌肤随她的动作轻微地收缩,仿佛还有些羞涩。她过去竟不曾意识到他的身体也是一片神秘之地,像一条河流逗引她去探索底下深埋的东西,一只手都不够用。直到她抚上他的腰眼,他终而在她的呼吸间轻轻地笑了起来,带着息事宁人的温柔:“男人的腰眼可不能随便摸。”
“为什么?”
他贴住她的右耳,身子低低地伏下来,同她贴得紧了,令她酥麻的声音低沉震动在她耳膜上:“因为腰眼连着肾……”
徐敛眉立刻缩回了手,满面通红却不知往哪躲,直将脑袋埋进了他胸膛里。他一边笑着,一边却拈着她的下巴逼她直视着自己,“阿敛。”
“嗯。”她不敢错开眼睛。
“很久以前你问我,我过去有没有喜欢过别的女人。”他的嗓音透着*的沙哑,眼中光芒却是透骨地亮,“没有,我没有别的女人,这一世,我都是你的。”
***
阳光透进这架马车里来,照映出两个熟睡的人影,女人伏在男人胸前,而男人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揽着她,两人的衣物随便地盖在身上,长发缠在了一处。
许是被那笃笃敲窗的声音所惊醒,柳斜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先看见了徐敛眉乌黑的发顶。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徐敛眉的眉眼都皱了皱,而后呢喃了一句什么,翻身到另一边去睡了。柳斜桥也不起身,只抬高了手推起车窗,便见一只信鸽单腿立在窗栏上,一双眼睛圆溜溜地往车内看去。
他扯下信鸽腿上的纸条,拿手去拍它:“不准看!”信鸽咕咕地叫唤一声,展翅飞走了。
徐敛眉动了动,闭着眼低喃:“什么呀?”
柳斜桥拿手遮着光去看那信笺上的字迹,俄而坐起了身,转头看她一眼,道:“只是这半月以来的齐国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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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她重复一遍,抓了抓头发坐起来靠在他身上,懒懒地一笑,“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这世上还有冯皓那个老冤家。”
“我们刚得了邬城,齐国咽不下这口气,在边境上闹了几次,都被易将军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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