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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嫁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苏眠说

    “都把眼泪给本宫收起来。”徐敛眉一字一顿地道,“徐国还没有亡国灭种,父君虽殁,英灵犹在,徐国绝不会给列国宵小以任何可乘之机。父君的丧仪一切从简,下月大朝,王孙即位,本宫会同元老宿臣一起听政,请列位不要忘了六年前流玉岗上世子的仇!”

    直到众臣都摇头晃脑哭哭啼啼地散去了,对着那一抬灵柩,徐敛眉才终于感到了疲倦。

    她挥了挥手,“抬到侧殿去。”

    徐肇两手扒着母亲的手臂,一个字也不说,只拿眼睛盯着那几个侍卫将棺柩抬走。过一会儿,徐敛眉站起身来,他却仍然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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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贝壳。”他说。

    “什么?”徐敛眉皱眉,低下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全是满溢的水光,咬着嘴巴道:“我的贝壳。”

    “我没有那种东西。”她烦躁起来,便想甩开他。

    “阿肇。”柳斜桥及时地唤出了声,“这边。”

    徐肇怔怔地望过去,被泪水糊花了的视阈里,父亲手中拿着一片巴掌大的贝壳,正招引着他:“到这边来,爹给你带了贝壳。”

    他“哇”地一下哭出了声,一头扑进了父亲的怀抱里,语无伦次地抽噎着:“爹爹,我……我怕……阿肇……好怕……阿公……他没了,我……爹爹回来……”

    “哭什么哭。”徐敛眉冷声道,“你马上就是徐国的王了!”

    徐肇好像没听见,只闷在柳斜桥怀里哭,喧哗不安的泪水将父亲的衣襟都浸得湿透。柳斜桥拍拍他的背将他抱了起来,自己背过身去咳嗽了一阵,才对阶上的人道:“殿下,回鸣霜苑还是回府上?”

    “我们就住奉明宫里。”徐敛眉揉了揉眉心,“父君一去,列国都蠢蠢欲动,我必得看着他们。”

    徐肇突然哭得更大声了:“呜哇!我不要……我怕……爹爹,我们……我们回去……”说着他的小拳头便挥舞起来,没什么力气地砸在父亲的肩头,“我好怕,我不要住在,这里……”

    柳斜桥一手抓住他的小手,徐肇想到阿公临终的样子,却愈加恐惧地挣扎起来,手推在柳斜桥的胸口,逼出后者好一阵咳嗽。徐敛眉难以忍受地道:“你没瞧见你父亲病了么?你还要让他咳到什么时候?”她三两步走过来将徐肇从柳斜桥身上扯下来狠狠往地上一摔,徐肇往后跌去,后背撞上了台阶,极烈的痛刹那攫住了他,令他整个人都怔愣了一下。

    而后他竟然便不哭了,声音像是戛然被掐断的,他睁着那双水一样的大眼睛,不能理解地看着他的母亲。

    徐敛眉咬了咬唇,自己的眸中也湿了。

    柳斜桥看着这倔强的母子俩,叹了口气。他先去将徐肇拉了起来,给他揉了揉后背,徐肇正要再哭,柳斜桥却将那枚贝壳塞进他衣服里,道:“这是你娘亲特意捡来给你的。”

    徐肇愣愣地看着他。

    他揉揉孩子的头发,“如果爹爹死了,阿肇会怎么做?”

    徐肇突然间睁大了眼,“爹爹——不要——”

    “所以,”柳斜桥及时地止住了他说来就来的哭声,“现在是你娘亲的爹爹没了,她现在很难过,也很孤单,阿肇可不可以给她唱首歌?”

    ***

    徐敛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现在很难过,也很孤单,阿肇可不可以给她唱首歌?”

    一只胆怯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小心地扯了扯。徐肇抬着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母亲,抽咽着道:“娘亲,阿肇给你唱首歌。”

    徐敛眉没有动弹。

    徐肇又回头向父亲求助,父亲鼓励地笑了笑,朝他做了个唇形。徐肇拼命把泪水收回去,软糯糯地唱了起来:“月兮月兮……皎而寒兮……我、我独、无衣……月兮、月兮……出而落兮……我独不归……”

    母亲慢慢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两手捧着他的小脸,指腹轻轻地摩挲去他的泪水。他忽然就哭得更加厉害了,徐敛眉手足无措地看了他一阵,俄而将他一把抱进了怀里。

    “好了好了……”她笨拙地拍着他的肩膀,小声道,“男孩子不要哭,会叫人看去笑话的。你刚出生的时候,才那么点大,就总是哭……你看我,我就不哭。”

    说着这样的话,她自己却哽住了。

    (二)

    深夜。

    柳斜桥将徐肇哄睡了,走到侧殿来,只见飘摇的长明灯火将灵柩前徐敛眉的身影惶惶地投映到墙上。

    他咳嗽了几声,那灯火便晃了一晃。徐敛眉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到徐公灵前拜了三拜,方挪过来,低声道:“后半夜我来守着吧。”

    徐敛眉摇了摇头,柳斜桥轻轻揽过了她,让她疲倦的身子靠在了自己身上,“我没有想到他去得这样突然……”徐敛眉喃喃,“我甚至没见上他最后一面。”

    “我听说,他去得很平静,大约真是年纪到了。”柳斜桥温言道,“你也无需太过自责了,他知晓你的苦处。”

    “我的苦处。”她摇了摇头,话音哽咽住,“六年前我一去不返,一定伤透了他的心了。他知道我没有死……”

    “我明白。”

    徐敛眉抬手拨弄着银盆中缓慢燃烧的冥纸,火光幽幽地落在她的眼里。“我很想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出来,同我去看个地方。”

    夜深人静,只有素白的帘在无声飘动。沿着抄手游廊再转几个弯,他带着她走到了岑宫北的钟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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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他一眼,提着裙角爬上那狭而陡的旋梯。钟楼里长燃着幽亮的灯火,却只能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更远的地方便是一片漆黑,她不得不抓紧了他的手,每踩一步都感觉到木板的轻响。

    她须得同时听见他的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才安心。

    每一层的缝隙里开着窗,透进来深秋的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和他的白发。走到顶楼上,沉默的古铜钟四周只铺有半步宽的木板以容人站立,两个人不得不站得很近,她的背脊贴上了他的胸膛。

    他低声道:“你看北边,那是什么山?”

    她怔怔地抬起眼,只见深沉无星的夜空下是沉默的山峦的剪影,从脚下到彼方,全是一片黑暗。

    “近处的是有悔山。”她伸手指道,“更远、更高的那座是贰锋山。”

    “六年前,易将军在有悔山遭遇伏击,那时候的有悔山,是徐国与齐国的边界。”柳斜桥顿了顿,“而现在,有悔山已全入徐国,徐齐边境推进到了贰锋山,也就是说,你现在目光所及的土地,都是徐国的土地。”

    她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望向远方。

    远方只有漆黑的夜。她慢慢地伸出手去,在虚空里描摹这片土地的形状,就算夜色昏黑,她也知道在何处是平畴沃野,何处是湖泽水域,何处是樵采的山林,何处是丰穰的良田……在这高处俯瞰下去,山川梦影之间道路逶迤绵延,偶尔有行路人的灯火飘纵而过,她听见他低声道:“你曾问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在哪里。我在这里,在最需要你的地方,我成为了你。”

    夜风凉得彻骨,男人的声音却永是温柔的:“如今你回来了,我便将这些再还给你。这也是父君的愿望,是天下人的愿望,阿敛,你明白吗?”

    她的手指渐渐地攥紧了他的衣袖,声音在颤抖:“还给……我?你同我一起,不好么?”

    “我是个外人,怎可能同你一起分享这天下。”他笑了笑,“阿敛,如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绝不可再离开这片需要你的土地,你明白吗?”

    她仓皇地转过头来盯着他。他笑着,清逸的面容,多情的眼。风吹起他如雪的鬓发,一丝丝一缕缕,原来已苍白尽了。

    她不知道如何接话,也可能下意识里她根本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她不想听。于是她朝他踏了一步,却忘了这是在钟楼的狭窄顶层,他往后退一步脚跟便抵住了栏杆,他抱住了她,笑着正要开口,她却踮起脚尖吻住了他。

    他怔了一怔,抱紧她的腰轻轻地回应她,她却突然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她退开来,舔了舔带上血锈味的上唇,低低地、恶狠狠地道:“我不许你走。”

    那眉宇间的清傲竟一如往昔,沉着的、志在必得的、毫不留情的。

    他的心猝尔一颤。

    第59章

    第59章——吾往矣

    丧期还未过半,徐敛眉便去了尚书省,将前些日子堆积的奏疏命人抬到了书阁里去。然后柳斜桥带着周麟等臣子过来,将这六年来的事务向她一一禀报清楚,包括柳斜桥耗费心血培植起来的暗卫和卧底,以及边境上的几支精骑。如此夫妻两个一直忙碌了三日,直到第三日傍晚才得稍事休息,徐敛眉吩咐宫里宴请这几个心腹大臣同用晚膳,柳斜桥便告退了。

    徐敛眉看着他,抿紧了唇不言语。

    柳斜桥欠身咳嗽着道:“在下已尽忠,往后便请殿下乾纲独断,振我河山。”

    三日的繁忙之下,他的声音里疲倦已极,公事公办的措辞里却透出了安慰的期待。她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毋宁是说,他一个外人掌政五年,如今,必得退出这局,才能让她重树威信。她想阻止他,却又不知如何阻止,便只能看着他行礼走了出去。

    后殿里开宴时,徐敛眉命人将徐肇带了过来。

    这是六岁的徐肇第一次穿上那华贵的袍服。高高的金冠戴在他的小脑袋上尚有些不稳,一步一摇地,黑底刺绣金丝线的龙凤王袍袍角拖曳到地面,得让鸿宾牵着。徐肇低着头不肯看众人,只是扭捏地揉着自己这身奇怪的衣服,徐敛眉离座拉过他来,将在座的名臣宿将一一介绍与他。

    他皱起眉毛,每向一个大臣行礼招呼,他都要转头去看母亲的反应。母亲笑了,他便知道自己是说对了;母亲不笑,他便惶恐不安。不到十个大臣,却让他出了一身的汗。

    他不知道大人们是在做什么。他只是遵从着母亲的吩咐,该行礼时行礼,该说话时说话,大人们的话都文绉绉的,他听不懂。

    他隐约感觉到这里的人已都把他当做大人看待了,虽然周寰哥哥总数落他应该快快长大,可徐肇一点儿也不愿意。他不愿意这些人拿这种态度对待他,这会让他想起阿公死前的样子。他宁愿他们来哄他。

    “本宫虽一介女流,却到底会尽力匡正主君。”徐敛眉举起酒杯来,徐肇连忙也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依礼,丧中不可饮酒。但这一杯酒,却是我父君的在天之灵看着的——望各位齐心协力,鼎助主君,兴徐国,得天下!”

    徐敛眉一饮而尽,朝众臣亮了亮杯底。众臣却还不喝,只看向一边的徐肇。徐肇忽而反应过来,连忙学着母亲的样子把那杯酒给自己灌了下去,立时便呛得满面通红,连连咳嗽。

    那酒杯的棱角硌进了手心里,他觉得好痛。他无助地看向徐敛眉,小声说:“不好喝,我不想喝。”

    徐敛眉眼睛都未眨一下,挥手命人再给徐肇满上,徐肇正慌张时,她却将他的酒杯拿了过来。“主君今日身子乏了,这后面的酒,本宫替他喝。”

    徐肇眼中酸涩。他觉得今晚的一切都颇错乱,身边的人忽然板起了脸,母亲忽然不再叫他阿肇,他们所慷慨激昂地谈论着的,却还是阿公当初拉着他说的事情……

    六岁的他根本听不懂那些话,他只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泥人,只要团团地坐在这大得出奇的后殿里就足够了。

    他很难受,难受得喘不过气来,这金灿灿的王袍已几乎要将他小小的身躯压垮了。

    他想,方才母亲既然纵容了他替他喝了酒,那现在他再求求母亲,可不可以更得一些宽赦呢?于是他低着头又去拉母亲的衣袖:“我想回去,娘亲。”

    徐敛眉没有理睬他。

    “我想回去!”他鼓起勇气放大了声音,“我、我不要做这个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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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上陷入一片令徐肇恐慌的死寂。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但他们确然都听见了这句话,都朝徐肇望了过来。徐肇局促极了,他想躲闪,这偌大殿堂空空荡荡他竟无处可以躲闪,他下意识又想找母亲求助,母亲却不看他。

    徐敛眉朝众人笑了一下,道:“主君乏了,鸿宾,送他回去休息。”

    鸿宾过来对徐肇婉言道:“主君,我们走吧。”

    连鸿姨也叫他主君了么?徐肇睁大了眼睛,好像自己被欺骗了一样瞪着这些大人。

    徐敛眉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带他走。”

    ***

    深夜,奉明殿那边的宴乐声仍未止息,传到徐肇在上宫的寝房,就撞击出诡异的回响。

    小小的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空荡荡的大床上,他想了很久阿公临终前同他说的话。

    他心里是害怕极了,乃至于不敢回顾,那画面却又频频从深心底里翻搅出来扰得他不敢闭眼。阿公到底是说了什么?好像是说……是说……要……一统天下?

    阿公那时候咳了满床的血,身子都佝偻起来,却死死抓着徐肇的手不肯放开。他说:“不论你父亲有没有将你母亲寻回来……你都必得要……继承我徐国的王位……做我徐国的王!这天下……已到了一统的关头,不是徐国就是齐国……我不容许你出分毫的差错!”他的五指抠进了徐肇的手臂皮肉里,徐肇痛得大哭,他从来不知道向来和蔼的阿公会有这样执着到惨厉的一面,“我这一辈子……身为一国之君……却受够了有志不遂的苦楚……你要记住我的话,要带着徐国……做这天下的霸主!”

    阿公的双目都眦裂了,那剑拔弩张的眼神底里却全然是脆弱的哀求。他在求他,他在求他的外孙,正如他一直以来求着他的女儿,来替他完成他所不能完成的事业。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正如他也不会知道他的女儿和外孙的痛苦。

    徐肇将脸埋进了膝盖里,慢慢地,发出了一声止不住的呜咽。

    不行……他还是害怕……他还是害怕啊!

    “哼。”窗外忽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我从未见过如此爱哭的男孩子。”

    他蓦地抬起头,红着眼睛嘶喊:“怎么又是你!”他抓过身边的瓷枕就丢到那声音传出的窗边去,“你给我出来,出来!”

    自打他从邬城回到岑宫,这个声音便三不五时地出来同他打岔,还总是挑在他心情最坏的时候,令他羞愤到不堪。他这回赤着脚走下了床,大声哭叫道:“我倒要看看你,你是什么——”

    一只手突然死死捂住了他的口。他瞪大眼睛“呜呜”地挣扎起来,那人将他放开了,道:“其实你的阿公,你的母亲,他们都不在意你的死活,他们只是想逼你去做他们做不到的事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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