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无名指的束缚
杜妈妈适机地塞过去个荷包,“以后还要烦请仙姑多费心。”
邹道姑平素过手的银钱多,接过荷包一掂量,就知道里头该是十两银子,眉眼越发舒展道:“倒也不是我多大能耐,主要是太太和姑娘们心诚,自有三清道祖保佑。”
“那就承仙姑吉言了。”安锦如将人送出去,这才展开手中的字条。
只见写着,庆元二十六年,九月初五,戌初。下面还有八字,甲子、壬申、壬寅、庚戌。
杜妈妈看见盘算着说:“这倒是提醒老奴了,提拔上来的人,该细细问过生辰八字才好。”
“我看她不过瞎写一个,妈妈倒是当真。”安锦如并不信这个,回屋就把纸条随手丢在妆台上。
杜妈妈却急忙收起来道:“她既写出来总归有她的道理,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的,倒是宁可信其有的好,左右也不花费什么。”
待安锦如歇过午觉,杜妈妈果然带了四个丫头进来。
“见过大姑娘。”四个人一齐儿跪下磕头,起身后站在一旁听着吩咐。
杜妈妈挨个儿说与安锦如知道。
“最大的这个十五,名叫习秋,是老奴姨表姊妹的闺女,在家排行老大,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行事很是稳重大方,所以才举贤不避亲,把她给叫进来了。”
“这两个一般年纪,都是十四,高些个的唤作玉翅,个子矮些的唤作岚珠,前后差不了两个月,家中都是三四辈子在府里当差,是知根知底的老人儿。”
“母亲院中新来的丫头叫做玉馨,丫头们之间撞了字原是不相碍的,但到底是长辈房中的,为了尊重,还是改叫元芹罢了。”
“谢姑娘赐名。”元芹行礼后退到一旁。
杜妈妈将年纪最小的丫头推到安锦如面前,夸道:“最后这个唤作襄荷,今年十三了。姑娘别看她年纪轻脸又嫩,可却是针线上的一把好手,不比家里针线上忙了大半辈子的婆子们差。”
安锦如拉过襄荷的手看看,指尖上果然有茧子,像是下过苦功夫的。
“这丫头生得玲珑清秀,倒是不比咱们北边女子粗手笨脚的模样。”
“姑娘好眼力,她祖籍本是襄阳,几辈子都是做针线的。她娘命苦,年纪轻轻没了男人,家里也指望不上,干脆一狠心带着孩子上京来谋生路,便投在咱们家门下。如今她娘在针线上做活,这孩子从小就耳濡目染,再加上勤学苦练的,老奴看着倒是比她娘还出息些。”
“妈妈谬赞,奴婢实不敢当。”襄荷细声道。
“听着说话,倒像是个有些文墨的?”安锦如惊讶地说。
“可不是,她娘也是个识字的,所以做出来的东西,总比那起睁眼瞎要灵气些。”
“倒真是难得,这样小的年纪,既识字针线又好,难得妈妈怎么找到的,怎么没早早儿地叫别人抢了去。”
“她年纪小平时都不做活的,素来也不抛头露面,去年老奴去给姑娘补衣裳,可巧其他人都不得闲,她心肠好,私下里帮着改了。老奴瞧着那活计着实鲜亮,从此便留心上了。”杜妈妈笑着说。
“可是我最喜欢的那件袄子?我当时还夸怎么补得那样好,如今虽已小了些,倒还在我箱子里放着不舍得给人。”
安锦如说着一拍手道:“既然说到了这里,那袄子便赏给你吧,左右我也穿不到了,你自己会针线,改改倒是正能穿。”
“奴婢才刚进来,一无功劳二无苦劳,怎么敢拿姑娘的赏赐。”襄荷听了忙跪下磕头。
杜妈妈却已经回身打开箱笼,取了件浅粉色杭罗的袷袄出来,在襄荷身上略作比量道:“这颜色鲜嫩,倒是正配这孩子,如今这时节就正当穿了。”
“这袄子虽说摸着单薄,其实里面絮的都是上好的余杭清水丝绵,最是轻薄暖和的。”安锦如坐在上头说,“这还是祖父从南边儿特意着人送回来的,我拢共也只得了这一件。”
杜妈妈将衣裳塞进襄荷手里道:“姑娘跟你投缘,既给你就拿着,以后跟着姑娘,行事越发要大气些才好。”
襄荷这才接过衣裳,磕头谢了。
“以后你们就分作两班,元芹和岚珠一班,习秋和襄荷一班,轮流跟着杜妈妈和夏青,学着怎么伺候。该叮嘱的,进来之前妈妈也都与你们交代过,我就不多费唇舌了。”
“我这里唯独一点,是容不下有人不规矩的,管不住自个儿的,趁早辞了出去,不然一旦让我发现……”她说到这里略微停顿,眼神缓缓地扫过四个丫头,“你们且想想雪落和素儿是个什么结果。”
四个丫头都垂手侍立听着教训,连声应诺表白,然后由夏青领出去安置住处。
待到人都走光了,安锦如才对杜妈妈道:“既然人已经进来,妈妈就用不着事事亲为,一应事务都安排她们去做,您只在一旁教导着就是,也正好看看她们的好坏。”
“是,老奴记得了。”杜妈妈犹豫片刻,又问,“姑娘喜欢襄荷那丫头?”
“妈妈可是看着我太偏了些?”安锦如闻言笑了,“妈妈这些日子且盯着点儿,若有那嫉恨刁钻的,趁早打了出去省事。那襄荷若真是个好的,以后便着重栽培着。”
“原来姑娘是这个意思,老奴一时竟没能领会。”杜妈妈听了这话便安心了,丢开丫头的事儿不提。
“老奴今日得到消息,那边儿至少有……”她先指指东边儿,然后伸出三个手指,比给安锦如看,“身上没来过了。”
“这样说,那就十有八|九是了……”安锦如心下揣度着,徐氏是当家主母,怀孕又是喜事,何苦这样藏着掖着。
“许是为了等老爷子回来露脸?”杜妈妈私心揣度着。
“我瞧着倒也不像。”安锦如摇头。
徐氏膝下已有两儿一女,而且老爷子对她一贯看重,如今儿女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若还用这个在老爷子面前邀功,反倒叫人看轻,说她自己不尊重。
“头三个月不说,又许是因为胎相不稳,不愿声张的缘故。”
杜妈妈这回的猜测倒是更靠谱些,不过安锦如却总觉得,其中必有更深的缘故。
“不管是为着什么,咱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就都按着该有的规矩来,行动言语多加小心,莫要犯了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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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母女
安老太爷外任三年,如今回京,家里上下高兴自不待言,但也都免不得紧张谨慎,生怕错了规矩。
八月十四天还没亮,徐氏已经打发了几个人去城门口候着,叮嘱一旦看见老爷子的车驾,就赶紧地回来报信儿。
安锦如起的比平日早些,正在里间梳洗。
习秋挑帘子进来道:“姑娘,太太那边来人传话,让今日直接去前边安荣堂,早饭也摆在前头。”
“知道了。”安锦如应道,“把前些日子做的那套粉美人拿出来,今日祖父回家,该穿得喜庆些。”
夏青开箱笼取了衣裳出来,习秋却主动走到安锦如身后道:“姑娘,奴婢帮您梳头吧。”
她见安锦如点头允了,便上前拉开梳篦匣子,先取大梳子将头发梳通,再用篦子从上到下细细地篦一遍,然后才开始盘叠插戴。
夏青见这边用不着自己,就把衣裳一件件搭在挂架上,准备等下伺候安锦如穿衣,很快就被习秋这边吸引过来。
“这是什么发型,倒是怪好看的,看着像百合分髾髻,可再细看却又不像。”夏青举起个镜子,从后边照着给安锦如看,“姑娘您看。”
“姐姐看得不错,正是百合分髾髻,正是这边用上了反绾髻,所以瞧着略有些不同。”习秋手下不停地解释道。
“你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安锦如从镜子里打量着习秋的神色。
“是,奴婢自小喜欢摆弄这些,所以许是比旁人多花了些心思。”习秋抿嘴应着。
待簪子全都插戴好了,安锦如前后看看道:“果然不错,以后梳头的差事就归你了。”
习秋心下喜欢,脸上却满是惶恐,余光还瞟着夏青的脸色,好像生怕她不高兴似的。
夏青正伺候安锦如穿衣,神色间也瞧不出什么。
安锦如在旁都看在眼里,却不说话,夏青是从不会争这些的人,只会为有更好的人服侍主子高兴。
这习秋看着有些争强好胜,但只这一件事还看不出究竟如何。若是要强在自己身上便是个好的,但若是有扒高踩低的做派,那即便要扫杜妈妈的脸面,也得趁早打发出去。
安锦如换好衣裳鞋子,故意不用她道:“今日杜妈妈和襄荷跟着,夏青你领着她们在家,学些规矩起来,莫要乱走乱逛。”
习秋神色间略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的应了出去,换襄荷进屋伺候。
收拾停当,安锦如领着两个人往前面去。
安荣堂是家里前宅的正厅,里面通敞没有隔断,今日搬了两架大落地屏风,将东西两侧隔开,男人们在东侧说话,内眷孩子们在西边候着。
安锦如来得早,徐氏还没到,倒是桃妆已经在屏风后头坐着。
“大姑娘。”桃妆先起身迎了上来。
“姨奶奶来得好早。”安锦如笑应着,只觉得桃妆的眉眼间与之前瞧着不太一样。
杜妈妈自从之前见到,就一直对桃妆耿耿于怀,今日瞧见,却又是吓了一跳。
安锦如见她神色不大对劲,借口道:“妈妈,我鞋里似有什么东西硌脚,你来帮我看看。”
杜妈妈陪着安锦如从西侧门出去,到一旁的小暖阁里,刚要蹲身帮她脱鞋,便被拦住问:“妈妈刚才是怎么了?上回看见姨奶奶的时候也是这样。”
杜妈妈这次也不再瞒着,低声道:“之前见姨奶奶时,眉眼竟与先大太太有七八分相似,心里着实担心,可今日再见,却与那日瞧着大有不同,这……许是老奴上了年纪,眼花罢了。”
安锦如听原是这样,倒也放下心来,安慰道:“妈妈不用悬心,她不过是妆容上不同,所以瞧着不大一样,想她那日来见我,是存了心弄成那样的,今日大家齐聚,她自然又做了平常模样。”
“若是这样,这里头的水,岂不是更深了。”杜妈妈惊疑道,“她难不成还与先大太太认识不成?”
“她是祖父的妾室,素日也管不到咱们,如今咱们既然知道了,且处处留神小心就是。”安锦如嘴上这么说,心里对桃妆却是越发警惕。
起身回到正厅时,刑、郭二位姨奶奶已经到了,两人正坐在一处说话,跟桃妆离得老远。
这两位姨奶奶在安老太爷身边已经许多年头,又都是有过生养的,自恃与桃妆身份不同,也不远亲近。
安锦如上去见了礼,说了几句寒暄的闲话。
屏风后脚步声起,徐氏领着丫头婆子们走进来。
“母亲。”
“太太。”
众人都依着规矩行礼见过,又各自落座。
徐氏先关心了一下两位姨奶奶的身子,然后笑着说:“刑姨奶奶,三弟一家子跟着老爷子外出上任,也有三年没瞧见了,可是想坏了吧?”
“他是去学本事长能耐的,有什么可惦念的,我自己礼佛参禅,倒也清净。”刑氏话虽这样说,眼神中的期盼和欢喜却根本遮掩不住。
徐氏又冲安锦如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拉着她的手道:“你去庙里供奉海灯,回来却也不与我说,若不是昨日念巧提起,我倒还蒙在鼓里,白白受了你的孝敬还不知。”
安锦如玩笑着说,“家里上下这么多事儿,母亲样样过心已是操劳,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也不值得什么,难道还巴巴儿地去跟母亲讨赏不成?”
“心意才是最要紧的,不过添香油也该花了不少银钱,若是自个儿不够开销,尽管打发丫头去我房里要。”徐氏拉着安锦如的手,对两个姨奶奶夸道,“您二位不常在府里不知道,大姑娘如今越发懂事,比我亲生的强多了。”
也不知怎么就这样巧,安锦文正踩着徐氏的话进来,脸色当即就黑下来,转身就往外走。
黄妈妈一把拦住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既然不招人待见,倒不如回去了大家高兴!”安锦文气恼地说。
“今日老太爷回府,姑娘有什么委屈,且先忍一忍,应付过去眼前再说。”黄妈小心翼翼地劝着。
“祖父回来又能怎样,就好像他待见我似的。”安锦文说着红了眼圈,“我就活该自生自灭,左右也没人疼我。”
“见到人也不来行礼,大早起来就一堆酸话歪话,我说你什么还屈了你不成?”徐氏气得自己捶着胸口,“可见我是对你太宽,就该让你继续禁足才好。”
“母亲也用不着后悔,女儿这就回去禁足。”安锦文说罢,不顾黄妈妈的劝阻,转身飞快地跑了。
黄妈妈狠狠瞪了安锦如一眼,朝徐氏告了个恼,赶紧去追安锦文。
“可气死我了,人都说女儿是贴身的小棉袄,我也不求她贴心,只求少生些气竟都不能。我是做了什么孽,竟得了这么个天魔星。”徐氏忍不住对两个姨奶奶诉苦。
“如今年纪小,过两年总归就懂事了。”刑氏惦记着儿子,心不在焉地随口应着。
徐氏却拉着安锦如的手说:“也未必就是年纪的事儿,您瞧小如就一直很好,从小到大不让我多操半点儿心,平时还知冷知热的。”
“母亲这样说,女儿如何当得起。”安锦如谦道,“倒让姨奶奶们笑话。”
刑氏心道,安锦如从小没了亲娘,徐氏即便是从小养着的,却到底不是亲生,自然比旁人早慧。
“太太还年轻着,怎么倒是忘了闺中女儿的心思,尤其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家从小被拘得紧了,十来岁的年纪,正是有了主意却又不尽懂道理的时候,最是离经反叛,太太且担待些,过两年就好了。”
郭氏身子不好,说话总有些有气无力,才说了几句话,就开始气喘,赶紧端起茶盏喝了两口压压。
“姨奶奶去庄子上将养也有两年多了,怎么还是这样?”徐氏关切地问,又叫了伺候的人上前,“最近可请人瞧过?大夫如何说?在吃什么药?”
“回太太的话,奴婢们都不敢怠慢,大夫每月两次请脉。只是来回说得都是那些话,归根结底就是气血两虚,常年吃着八珍益母丸,夏经天里偶尔用些香雪润津丹,为的是祛暑生津,其他三季都吃着燕窝滋补。”郭氏身后的丫头上前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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