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无名指的束缚
素儿却不住摇头:“大姑娘对我已经起了疑心,我畏缩着装了半日,今日出来已经不妥,你暂时莫要找我了。”
“想想你心里所求的,再来跟我说这话!”来人丢下这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素儿在亭子里呆坐半晌,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将地下的纸包捡起来,紧紧攥在手心儿里。
此时才惊觉时辰不早,急忙赶回去。依旧是从出来的角门进去,好在还没落锁,推门进去没瞧见看门的金婆子。
她以为人去小解也没在意,打算悄悄溜回自己住处,不料刚从后院的回廊侧门穿出去,眼前猛然一亮,晃得人睁不开眼。
“你这蹄子,大半夜的不睡觉作什么死!”杜妈妈一声断喝。
素儿下意识地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安锦如坐在廊下门口的圈椅上,夏青站在她身边,两侧回廊上站着院子里的婆子丫头,手里都举着灯烛,金婆子正跪在院中。
素儿知道大事不好,回身想跑,小门却砰地关上,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杜妈妈一把掀开她的兜帽,揪着她的头发拖到安锦如面前,推搡在地。
安锦如从夏青手里接过茶盏,呷了一口茶,问:“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素儿跪在青石板上,身子抖得打摆子似的,半句话都说不完整。
安锦如倒也不等她回话,指着院中跪着的两个人,对周围的丫头婆子们说。
“今日你们是都看着的,一个私收银钱放人出入,一个独自一人半夜出门。我一个姑娘家,见识虽然有限,却也从小得母亲教导,只是不知谁家下人有这样的规矩行事!”
院子里专管婆子的兴安媳妇放下手中的灯,上前跪下磕头道:“姑娘,都是奴婢失职,没管好下面的人。”
安锦如点头道:“这事的确有你的错,却也不都是你的责任,罚你三个月的钱粮。今后如若再犯,我就回了母亲,把你打发出去!”
兴安媳妇磕头谢恩,退到一旁去了。
安锦如打了个呵欠,吩咐道:“今日太晚,也不敢再劳动母亲,且把这两个人分开关起来,明日一早再说,都散了回去睡觉吧!”
众人大晚上的,歇下又被折腾起来,虽说是看了一出好戏,没想到最后却草草收场,不免都有些阑珊。
杜妈妈命人把素儿关进西厢房里,自己将金婆子关进东厢,塞给她半吊钱道:“你今日就别出去,在外间随便歇一夜,莫要乱动东西,明日姑娘自有安排。”
金婆子接过钱自然是千恩万谢,笑着说:“妈妈放心,我省得规矩。这里住的用的跟家里比那是天上地下,我拿着钱倒是还享福了。”
杜妈妈转身回到正房,见安锦如还坐在桌边,上前道:“姑娘还不换衣裳歇下,亥初一刻都过了,仔细明个儿起不来。”
“先过去看看素儿。”安锦如本就是在等杜妈妈,让夏青在房里看着,带着杜妈妈去了西厢。
素儿正坐在榻上抹眼泪,心里一阵阵揪紧,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汗水将中衣打湿,黏腻地贴在身上。
她不知道明日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恨不得这一切都只是场梦。冷不防听到房门响动,回过神来就见安锦如和杜妈妈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素儿出溜着跪倒在地,膝行上前抱着安锦如的腿哭道:“奴、奴婢娘病了,因姑娘睡下了不敢惊扰,所以才偷偷出去看一眼,求姑娘看在奴婢一片孝心的份儿上,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安锦如抬脚将她踢开,自个儿坐下说:“你还真是孝心可鉴,不如把这东西孝敬你娘尝尝!”
杜妈妈从袖袋里掏出纸包,丢在素儿面前。
“姑、姑娘……”素儿脸色瞬间惨白,条件反射地往怀里摸,手摸了个空,竟不知什么时候被拿去的。
她知道大势已去,浑身发冷顿时如坠冰窟,上下牙打颤地说,“都是奴婢的错,求姑娘……”
“你用不着求我。”安锦如把玩着纸包,“这件事怎么解决,全在你自己。”
素儿不明所以地抬头,满脸泪水抽噎着看向安锦如。
“要么我把你交给母亲,将把你们全家打出去,交给人牙子分卖各处。要么你把背后之人告诉我,然后自个儿了断,到时候大家只当你是怕母亲责罚。祖父即将回府,这件家里定不会声张,母亲还能赏你家几两银子,你的身家什物,我也一并发还本家。”
“明日寅时之前,你自己做个决断!”安锦如冷冷地看着素儿,说完便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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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投井
兴安媳妇头晚刚挨了罚,今个儿特意起了个大早。
谁知起身儿准备洗脸,镯子跟铜盆沿儿一磕,竟猛地分作两半儿了,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兴安还没起身,听到声响含混地说:“碎碎平安。”
兴安媳妇忍不住念叨:“这好好儿的东西,怎么突然就碎了。”
“又不值得几个钱,一大早的念什么。”兴安被闹得没了睡意,也翻身起来。
“钱倒是不值几个,可到底戴了有些年头,突然碎了,让我这心里头不大得劲儿。”兴安媳妇叹了口气,对着水盆拢了拢头发。
“定是你昨个儿被罚了钱粮心里不舒坦,手脚动作重了些,想那么多作甚。”兴安不愿再听她唠叨,直接下了定论,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去出恭。
兴安媳妇懒得与他理论,自个儿收拾好先往院子里去,前后院子的细细查看。
“啊……”一声惊恐的尖叫从夹道传来。
兴安媳妇心里突突直跳,心想难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习惯性去摸腕上的镯子,陡然摸了个空,心里越发不安,加快脚步朝外走。
出去挑水的粗使丫头跑进来,连滚带爬地直奔兴安媳妇而来。
临到近前脚底一绊,整个人跌在地上,上下牙一磕,差点儿咬掉了舌头。
她也顾不得疼,满口血水地说:“嫂、嫂子,外、外头井、井里……”
“井里头怎么了?”兴安媳妇心慌得厉害,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急急地追问。
“井里有、有个死人……”丫头哇地一声哭出来。
“嚷这么大声作死呢!”兴安媳妇气得咬牙,昨个儿刚被罚了钱粮,今日又撞上这样晦气的事儿,“还不赶紧叫人去捞出来。”
丫头腿脚都软了,瘫软在地上,身下早就一片湿渍。
“不中用的东西。”兴安媳妇啐骂道,只得自个儿出去,叫了几个粗使婆子并二门上的小厮进来打捞。
待井里的尸首捞出来放在地上,兴安媳妇探头一看,不由得惊了一跳,“竟是素儿?可、可素儿不是关在西厢房里……”
她快步回院查看,只见西厢房门板上的锁鼻儿都被撬开,里头哪里还有人在。
“娘老子的,这回可真是出大事了!”兴安媳妇又伸手去摸腕子,手上心里都空得难受。
这样的大事她不敢瞒着,赶紧入内去禀报,刚好在廊下遇见杜妈妈。
杜妈妈见她眼神发直地往里走,伸手拦了一下问:“一大清早,怎么就丢了魂儿似的?”
兴安媳妇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忙问:“妈妈,姑娘可起身儿了?”
“姑娘已经起身准备洗漱,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水端进来,我这才出来瞧瞧。”杜妈妈面色如常地说。
“妈妈,素儿昨晚投井死了。”兴安媳妇压低声音道。
“素儿?”杜妈妈挑眉,“她不是被关在西厢房里的,昨个儿我亲自锁的门。”
“我刚去看过,门鼻儿被撬开了。”
杜妈妈转身准备回屋,又扭头确认道:“你肯定投井的是素儿?”
“错不了,我亲眼看着捞出来的。”兴安媳妇说罢,也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知道了,我会跟姑娘说的,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杜妈妈回身挑帘子进门。
安锦如刚醒,搭着袷被在床头阖眼靠着,听见响动抬起眼皮,安静地看向杜妈妈。
“姑娘,素儿投井死了。”杜妈妈沉声道。
安锦如轻轻地吁了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轻松,“妈妈不会怪我狠心吧?”
“素儿吃里扒外本就该死,咱们也的确留不得她,如今是她自个儿选的路,姑娘用不着自责。”杜妈妈对素儿的死并不为之所动。
“背后那人是谁,她可告诉妈妈了?”安锦如压低声音问。
杜妈妈凑近安锦如,耳语道:“是陈姨娘。”
安锦如蹙眉略想了想,在她记忆中,陈姨娘是当年母亲沈君语的陪房,跟着沈氏一道嫁入安府。沈氏有孕之后,便让安佑德将陈氏收入房中。
后来沈氏难产亡故,陈氏虽然没有子嗣,但安佑德还是将其抬做姨娘,到底是沈氏的人,这样也算是给个体面的安置。
徐氏进门之后,将安佑德管得极严,两个姨娘都没有所出,原本的两个通房也都卖了出去。
直到她生下安锦文之后,才算是放宽了些,相继也有姨娘和通房有孕,但陈氏的肚子却一直都没有动静。
“陈姨娘为何……”安锦如不解,按说她即便不帮着自己,也没道理加害才是。
杜妈妈犹豫片刻,又看看安锦如,似乎心里挣扎得厉害。
“唉。”她叹气,“当年之事太过腌臜,老奴不是要瞒着姑娘,只是怕污了姑娘的耳朵。”
“妈妈有什么事都该说与我知道才是,不然我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安锦如看向杜妈妈。
杜妈妈觉得安锦如这话有理,偏身在床边儿坐了,说道:“当年先大太太把陈氏放在老爷身边,是提前给吃了药的,所以陈氏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原本若先大太太一直当家做主,她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先大太太也许了她今后的好日子的,可谁知因缘造化,竟就这么撒手去了。”
“原来是这样……”安锦如听了也不免叹息,这个年代里,孩子对于女人来说,就是立身保命的根本,陈氏年纪轻轻就被剥夺了这个权利,之后又倍遭冷落,也难怪她心里怨恨。
不过这也怨不得沈氏,大族女儿出身,又嫁得安家这样的门户,宅门里的争斗即便见得不多,也听了不少,有所防范措施也是正常。
“今个儿既然说起,老奴就斗胆多说几句。”杜妈妈的神色凝重,起身看了门外窗外,都关严实了才回来。
饶是这样小心,她还是谨慎地将声音压得极低。
“当年姑娘出生前,奴婢一直在先大太太屋里伺候着,太太身子极好,胎位也正,不管大夫还是产婆都说定然平安。”
杜妈妈说到这里,咬牙道:“可好巧不巧的,临近日子前小半月,不知是谁来与先大太太说了什么,先大太太与老爷大吵了一架,气得动了胎气,当晚就发作了,这才出了大事。”
安锦如吃惊道:“当年竟然是这样?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得滴水不透,十几年竟连点儿闲言碎语都不曾听到。”
“当年的事出了之后,老太爷下令将太太屋里的人都撤换了,老奴当时还年轻,又因为侥幸一直守着姑娘,这才躲了过去。”
“那外祖家呢?”安锦如听得心里发闷,语气也越发急切,“外祖家虽然在京中势力不强,可也算是江南大族,如何会这样轻易放过?”
“这件事,奴婢也着实想不通的,当年姑奶奶还未入宫,安家也没如今的风光,沈家却一直兴旺,按理就算不大闹一场,却该讨要个说法。可沈家却偏生没有,只派人来守灵发丧,出殡后第二日就启程回南边儿去了。”
安锦如听得纳闷,觉得这里头肯定另有玄机,不可能就如表面这样简单。
杜妈妈深吸一口气,神色严肃道:“姑娘,下头的话,不过是老奴的猜想,不敢说有什么把握,所以这么多年闷在心里不敢说与人知道,今日既然姑娘问起……”
“妈妈且说来,我且听着,出你的口入我的耳,妈妈怕什么。”安锦如从床边小几上端起茶盅,也不管是凉的,就着吃了两口,只为压一压心里的烦闷。
“当年,先大太太刚殁,老爷借口姑娘年幼身弱,家中无主母支撑,还未出热孝就娶了如今的太太过门,过门后一个来月,就诊出有了身孕,后又说太太身子不好,早产了一个来月,里外里的……”
杜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安锦如已经跌了手里的茶盅,冷茶根子撒了一被。
“哎呦,这茶都冷了一夜,姑娘怎么还吃。”杜妈妈这才瞧见,赶紧起身给她撤换袷被,“好在没洒在身上,如今早晚天凉,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
“哪里那么娇气。”安锦如干脆顺势起身,握着杜妈妈的手略微用力,“妈妈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头了,您放心,纸包不住火,不管扯多大的谎,瞒多大的事儿,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姑娘。”夏青在外面唤道,“奴婢兑了水过来,伺候您梳洗。”
安锦如轻声叮嘱:“妈妈,夏青心眼儿实,又一根筋,这些事,就莫要说与她知道,平添了烦恼。”
“姑娘疼她,是她的福分。”杜妈妈将洒湿了的被子堆在旁边榻上。
“只是喜欢她单纯又忠心,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人。”就好比站在泥潭里的人,总是羡慕岸上那干干净净的人儿似的。
安锦如面上带着笑意,后面的话只在心里想着,却不便说出口。
杜妈妈上前开门,夏青带着两个小丫头,捧着脸盆、巾帕并脂粉等什物进来,伺候安锦如梳洗。
夏青一边伺候一边道:“姑娘放心,这水是奴婢带人去花园那边井里打的,肯定干净。”
“唉,素儿那丫头,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安锦如垂眸道。
“那蹄子不安分守己,大半夜的还往外跑,外头指不定有什么腌臜事儿,定是怕被查出来,这才撬门出去投了井。”夏青虽然蠢笨,却也想到庙中之事该与素儿有关。
她越发忿忿地说,“姑娘莫要太慈悲,如今投井死了是她的造化,倒是少遭些罪,还省得牵连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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