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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故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飒飒

    “这件事儿说来牵扯太多,一时也说不清楚。小雨,你听外婆这一次。”范佩云不肯多说。林朝澍不知道外婆究竟知道些什么,思量一番,决意继续试探。

    “他倒没什么。只是上回舅舅生日,您和外公没去,我遇见了他妈妈,听说当年我出国上学,他妈妈也帮了忙的。后来,舅妈说…她想介绍自己的侄子给我认识。”

    “胡闹!”范佩云显然是动了真怒,向来语不高声的人突然扬声喊了一句,随即又问:“你舅舅呢?他没说什么?”

    林朝澍摇摇头,问:“外婆,究竟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跟我妈妈有关?”高云清当年和林立夏的事情,她隐约听过写耳语,却从没有得过确实的版本。而在关孟河后来向她描述的那个庸俗的故事中,高云清的面目异常陌生。她一直以来都在自问,自己到这世界,难道真的就是源自一场少女无知?如果范佩云也是知情人,是不是会告诉她一个更真实的高云清?对那个曾给过她最多温暖的女人,她实在了解得太少。

    范佩云沉默良久才说话:“按道理,我是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她是你妈妈,又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不管什么事情,早就已经尘归尘土归土。只是,我知道你是个心重的孩子,既然你这么问,肯定是听过些什么。与其听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不如我来说。”

    突然间,林朝澍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她渴求了许久的东西就在面前,却隐隐的有些害怕。

    “刚才乍见到那个孩子,我都有些糊涂了。他跟他爸爸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像,他爸爸轮廓粗点儿…都是好看的孩子。那时候,你外公带着我们,还跟你太外公住在一块儿。你妈妈跟关孟河在一个大院儿里长大,从小跟在他后面打转,谁都知道那个傻丫头的心思,偏偏关家这个小子就是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冯月华家里是法国华侨,冯家在北京城里也是盘根错节的。关孟河跟冯月华结婚没几年就从部队转到地方任职,借了自家和冯家的势力,爬得很快。这些事儿,大院里的人私下没少议论。那时候,你妈在外地读大学,关孟河外放,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不知道怎么就遇上了。唉…后来想想,我是真后悔啊…”范佩云摇着头,忍了忍眼底淡淡的湿。

    “你妈毕业后回北京工作,遇到你爸。你爸是我带的研究生,特别能吃苦的一个人,他们俩在一起没多久,你妈妈就说要去南边儿闯闯。你爸研究生还没毕业,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为这事儿,你爸家里的人还来闹过。农村人培养个大学生,不容易,怎么说也是我们理亏。”

    范佩云叹了口气,陷入回忆的情绪中。

    “后来,我才知道,关孟河工作调动回了北京。你妈妈,那是为了躲着他才要走的。你外公不知道,他一辈子没做过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被林家人上门这么一闹,气得不行,再也不肯跟你妈妈说话。记得吗?你小时候,你妈带着你回来过一次,你外公心里疼,嘴上说不出来,两父女没说两句又吵了起来。结果,到了最后,他们也没能和解。”

    她站起身,从书柜下面搬出一个纸箱,指了指:“这里面是你妈从小到大写的日记,都还留着,我也没心力仔细看。你要是想看,就拿去吧。”

    范佩云摸摸林朝澍的肩,叹息道:“虽然这都是上辈人的事儿,怎么也怪不到孩子身上去。只是,就算不说这陈年的烂帐孽缘,但就那家人的秉性,也算不上是好人家。你舅妈不知道,我也不怪她。现在,你心里要有底,该怎么做,自己拿好分寸。”

    外婆回了房间,剩林朝澍一人对着一整箱的旧记忆。

    在林朝澍记忆中的高云清一直是微笑着的。她常常一手牵着女儿,一手与林立夏十指紧扣走在海边的堤岸上。她不会做饭,一进厨房就大呼小叫,连林朝澍有时都受不了妈妈的幼稚。她还会说不一样的童话故事,她说白雪公主是个没脑子的傻丫头,说灰姑娘太懦弱,说人鱼公主自讨苦吃…林朝澍曾经想过,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妈妈会不会变成一个花白头发的调皮老太太。

    这样的高云清,怎么会是关孟河口中说的那样,爱上一个毫不值得的男人,为他生了孩子,又默然远走,最终埋骨他乡?林朝澍心里一直是不甘的,如果不是那份na的检测报告,她一定会认为是关孟河为了逼她离开而撒了个弥天大谎。

    一本,一本,一本…直至天色微白,阳光朦胧乍现在窗角,林朝澍才缓缓合上最后一本日记。日记的最后一篇,高云清写的是她带林朝澍第一次去拔牙的事儿,琐琐碎碎,还有些幸灾乐祸。而这一日之后,林朝澍的童年,就像那颗牙齿一样,被人硬生生的拔去了。那一天,高云清消失在从学校下班回家的路上。一个星期之后,有人在学校附近的荒山上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

    黑色的结局太过仓促,让年幼的林朝澍一想起来就痛,世界变成空茫茫的灰,关于母亲的记忆慢慢就快剩下那张硕大的悬挂在墙上的黑白遗照。而这些尘封多年的日记本,还原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还给林朝澍一个真实的,洒脱爱洒脱恨的高云清。

    高云清说,我爱他,与他无关,他爱不爱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过是互相成全。她迷恋过,也真心地爱过关孟河,爱他青春年少,爱他野心勃勃,甚至爱他世故圆滑狠心绝情。情到浓时,关孟河也说过一两句哄骗似的诺言。高云清虽然年轻,却看得通透,倒是关孟河放不下,偏偏惹了些纠缠,才逼得她索性一走了之。而林立夏,本来不在高云清的计划里。她原以为这个农家学子,不过是图谋一块出人头地的踏板,孰料却是真情真性。高云清的第二段爱情来得迟,却也种得深。林朝澍记忆中的幸福家庭,并不是孩子自以为是的错觉,而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

    日记里并没有提及林朝澍的身世。她想,高云清是真的不在意吧。林朝澍猜想,那封写给关孟河的信,一是出于对过去爱人的尊重,告知对方女儿的存在,料定关孟河不会为了一个小婴儿自毁前程,又是要对他宣告,他们已经只是“爱过”,孩子是铭记也是界碑,划出生命的不同阶段。

    每个人看这件旧事都有自己的角度。高弘毅和范佩云的心里,关孟河是间接杀死女儿毁了她一生的刽子手,他们隐秘地恨着。高云清的心里,关孟河是她少女时期最奢侈的挥霍,痛快燃烧,既然不能到老,扭头离开又是另一段人生。而关孟河心里,高云清是他心上的一朵白莲,完美圣洁,再不可得。到底,高云清将关孟河这个人拆解得彻彻底底,而关孟河怕是从来没有清楚过高云清心里真正的想法。

    林朝澍站起来,胃里空荡荡的,身体僵硬,头脑却异常清醒。隔着一整个黑夜望向日出的方向,漫漫云烟里,一道道光芒迸裂,她脸上泪痕未干,却渐渐地弯起了嘴角,仿佛看见有个人,在橘色的光里,冲着她挥挥手,再潇洒背身而去。

    第37章窗n一箭

    “每一个人做每一件事都有成本上限,或高,或低,但总是有的。”——关意晟

    接到白皓的电话时,林朝澍正睡得难分难解,电话响了很久,钻到她的梦里固执地要叫醒她。白皓说了半天,她都没有听清楚到底是谁在说什么,慢慢清醒过来,呆呆地问了句:“白皓?”

    两人在后海见面的时候,白皓歪头端详了她半天,问她:“是长针眼了吗?肿成这样。”林朝澍苦笑。她断断续续哭了一晚,眼睛里全是血丝,眼皮肿得老高,像是被谁打过一拳,早上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干脆请了一天病假。她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被白皓的电话叫醒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大好春光,估计都出去晒太阳了。

    真是巧。每次林朝澍最狼狈的时候,白皓几乎都会出现。而白皓酩酊大醉瘫倒在马路上的事情,她也见过几次。他们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心理互助会的病友,又是并肩战斗的战友。

    下午的后海,人很少,各家店的伙计都懒散地歪坐在露天的座位上闲聊,百无聊赖地等着夜晚的来临。林朝澍很少来这种地方,更别说是白天来,今天随兴而至,只觉得这里的日子就像眼前的这汪水,平缓无波,闲适慵懒。她小小地抿了一口红酒,谈不上有什么感觉,有些微酸,有些涩。

    白皓对于她大白天就跑来酒吧喝酒的行为没有说什么,处乱不惊,默默陪着她喝。

    “你妈妈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半瓶酒下肚,林朝澍脸上微微泛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里问道。

    白皓瞟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怎么?终于想通了?你放心,未来的婆婆很好相处,就是个疼儿子的家庭主妇。你只要好好儿地伺候我,什么都好说!”

    林朝澍直直瞪着他,满眼的控诉,他只好换个认真的答案:“她是个好人,好得太过,都没了自己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妈妈去得早,我都快忘记她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她是个很酷的人,真的,很酷!”她仰头把杯子里的酒都喝光了,“都有点儿崇拜她了…”

    白皓又给她斟了一杯,问她:“什么叫酷?能比你这么年轻的单亲妈妈还酷?”

    林朝澍摇摇头,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这叫无可奈何…要不是你拉着我,哪儿会有林一一啊?我妈妈那才真叫拿得起,放得下,说痴情,她真痴情。说现实,她最现实。”越说,声音越低,她的头缓缓地靠在白皓的肩膀上,喃喃地说:“我纠结了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的事儿,她十几岁的时候就看清楚了。”

    “她说,人生苦短,要么就顺从自己的心,顺从不了,至少要让自己活得舒服。千万别做两头不落的傻事儿。”她举起酒杯,碰了碰白皓的,又是一仰脖。

    白皓偏头看了看她,阻拦得不是很认真:“醉了吧?醉了我可要趁人之危了。”

    林朝澍仰着脸,冲他懒懒傻傻地笑了半天,突然说:“我从来没来过酒吧,以前觉得挺乱,挺无聊的。今天真来了,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原来,好多事儿,不试一试,真不会知道结果。”

    白皓今天的原计划是把一一也接出来,三个人一块儿吃饭看电影,结果看林朝澍这样儿,肯定是不行了,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叹叹气:“唉,我也是第一次大白天来酒吧啊…”

    两个人头挨着头,一起看着天色暗了下来,桌上的酒瓶也快空了。

    “白皓,你还会想起她?”突兀地,在一段类似于恬静的沉默之后,林朝澍轻声地问。她知道白皓有一段过去,在这段过去里,有一个人,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当初,白皓说得简略,但她也能从空旷的骨架里看出血肉的经脉。万花丛中过的世家公子终于掏心掏肺地爱上了一个小城来的姑娘,孰料姑娘够清醒,在艰难重重的豪门生活与可以立马兑现的北京户口中,大概也是挣扎了几番,终是选择了后者。世家公子于是伤心伤肺,爱情观人生观被一一打碎,又一一重塑。

    白皓拍拍她的头:“都想些什么呢?”

    “我从来没问过你,我知道你不想说。今天,就今天,为我破一次例!”难得地,林朝澍话语间带着哀求的意味。

    “早就不想了。”白皓吸入一口酒,在舌侧来回涮了几涮,慢慢吞下去,“那你呢?你能不想了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果然,怀里的人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才不自然地借着倒酒的动作退开,重又坐回了沙发另一端。

    一时之间,不管旁边如何觥筹交错人声嘈杂,于他们二人,世界是安静无声的,只有各自心思流转。

    林朝澍倒完了酒瓶里的最后一滴酒,扬手叫人又开了一瓶。她飞红了双颊,笑着又朝白皓靠了过来,虽是面含春色,但眼神却无比认真:“我遇到了一个人,特别好,我想要认真试一试。”她的额头抵着白皓的肩,轻轻摇着他的手臂,口里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白皓”,“白皓”,“白皓”…

    白皓慢慢地感受到肩上的凉意,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伸手将她揽过来,拍着她的背:“傻丫头,这是好事儿啊。来,说给我听听,他到底有多好?”

    林朝澍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没有声音,只是身体的起伏出卖了她的情绪。她低头擦了擦脸,眼眶里泪花仍在,却努力地笑着说:“真的挺好的。长得像黄立行,气质像吴彦祖,他说他爸妈是一对老嬉皮,从来不限制他。他说他也算得上是有车有房,家无高堂…”

    明明是笑着的,眼泪却越流越多,最后连声音都哽咽了。白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揉揉她的短发,柔声安抚:“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别说了,嘘…乖。”

    不知道是酒精能放松人的防备与自控,还是能给人发泄的借口,林朝澍觉得关于自律的那根神经已经飘到半空中,自由来去,舒展招摇,抓不都抓不住。她心里痛,胸口闷,想哭,于是便哭。白皓的安慰,让她更加软弱,觉得更痛,想哭得更大声,于是就哭得更大声。哭到一半,她突然哽咽着抬头向白皓保证:“我就哭一会儿,就…一会儿。哭完了,我就能像我妈那么酷了。不,比她还酷!”说完,“哇”地一声,又哭倒在白皓怀里。

    白皓没办法,只能像哄林一一一样,哄着怀里的女人。忽然间,一个穿着宽身中式衬衣灯笼裤的女人,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放下了一杯水和一块热毛巾,一个温柔好听的女声响起:“这位先生,要是您需要帮忙…”话还没有说完,女人在看清白皓的脸之后,就这么愣在了那儿。

    白皓直视着她,浓密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散在她肩上,皮肤白皙饱满,脸上修饰得很精致,精致到要是没看到眼角的两条细纹,会猜不出她的年纪,她僵在半空中的手上,无名指带着一个硕大的红宝石戒指,手指不再如白葱,如柔荑,而是细瘦的,有些干燥。

    “你…”女人失神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乎是一闪而逝,她堆出习惯性的笑容,想寒暄两句,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话。

    白皓撇开眼神,低头看了看哭得有些昏沉的林朝澍,扬手偏头叫“埋单”。女人连忙说:“不用了。这是我开的店,记我的账就行了。”白皓抬头又看了她一眼,没不话,半搂半抱起林朝澍就走了。他走得决绝,走得小心,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他怀里的林朝澍。女人望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便转头微笑着朝刚刚过来的熟客迎上去。

    好容易把一身软绵绵的林朝澍弄进车里,帮她系好安全带,白皓吐出一口气,点了火,正要拉手刹踩油门,身边那个一直在抽泣哽咽的人,突然口齿清楚的问了句“是她吗”。他转头看向她,她眼神迷蒙,明明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却还强自清醒想要关照他。他伸手顺着她眼皮一捋,淡声说:“休息会儿吧。”

    她果真听话,渐渐地就没了声响,大概也是累了。白皓一边开车,一边仍不放心地分神照看她的状况。车到了她家的楼下时,她正睡得香甜。白皓索性放低了她的座位靠椅,熄了火,打开窗,又从后座拿过自己的外套给她盖上。

    她说,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她说,她想要认真试一试。白皓真想敲敲她的脑袋,让她机灵点儿,认真看看。好人,她面前早有一个。这个好人,甚至为了她,已经和家里和解妥协,黑羊要重回羊圈。谁料得到,他最后一趟的收尾旅程回来,她却又哭又笑地对他说她遇到了别人。

    最开始,林朝澍之于白皓,只是他乡故知,只是同为天涯孤客的惺惺相惜,只是男人的救世主情怀作祟。然而,改变是静水深流,慢慢地,不知不觉的,无论他走了多远的路,她都是他想去休息的地方。而林一一,在他的心里,就是他的女儿——他是世界上第一个抱她的男人,是他陪着她迎接了生命中的许多第一次。林朝澍心里有放不下的过去,有不能说的秘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谁又没有过去呢?

    白皓觉得自己太悲催,林朝澍太磨人,一路温柔守候却差点儿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他恨恨地侧头看向睡得一脸无辜的人,咬牙切齿,各种想法一一筛选对决,到最后他只能伸手温柔地拂开她额上的发,轻轻印了一个心疼的吻。

    第38章年事梦中休

    “感情里,我们丢不下的往往只是回忆,却误以为那就是爱情本身。”——林朝澍

    第一张照片,林朝澍和白皓坐在露天酒吧的沙发里,她靠着白皓的肩。

    第二张照片,林朝澍的脸埋在白皓的怀里,白皓低头,像是亲吻她的发顶。

    第三张照片,林朝澍躺在车里,白皓俯身亲吻。

    第四张照片,林朝澍从白皓车上下来,背景是她单位所在大楼。

    第五张照片,林朝澍与sara吃饭。

    第六张照片,林朝澍与一个吴朗吃饭,两人言笑晏晏。

    第七张照片,林朝澍拎着包,白皓抱着一一,三个人走在游乐场里。

    第八张…

    关意晟缓慢而仔细地看着手机里收到的每一张照片。他担心她,自己不能现身,就让人在暗处跟着她。看来,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关上一扇门,便打开一扇窗——她做得很好。来来回回看过几遍,关意晟关上手机屏幕,扔到一边,继续修改秘书处准备的第二天的一份发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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