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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故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飒飒

    方琼也在他妈妈冯月华的属意名单上。半个月前,冯月华在家里办了个小型品酒会,邀请了方琼,很自然地介绍了他们认识。之后,两个人吃过几次饭,看了一两场电影。关意晟也觉得无从挑剔她的缺点。26岁的年纪,聪明漂亮,有一份光鲜的职业,母亲柳青是知名钢琴家,父亲方卫国在部队任职,还曾经是关意晟父亲的下级。后来,关意晟的父亲转到地方任职,方卫国在部队稳扎稳打,两家多年也没有断了往来。只是方琼小时候多随母亲在国外,等到她回国的时候,关意晟又不在国内,两人一直没有什么交集。

    关意晟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堪称“完美”的相亲对象,只是那时候多少有些意兴阑珊,存着应付了事的心态。现在,既然察觉了心里的软弱和挣扎,又对自己生出了一股狠劲儿,正好手边飘过来一根浮木,那就抓住吧,试试看是不是就此能够上岸。更何况,无论怎样,自己迟早要和一个人往这个方向走,不是方琼,也会是别的什么人。这是他早已看清楚想清楚的路。

    只是此时,浮木并不趁手。关意晟坐在她身边,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神往角落飘。那相谈甚欢的场景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有一瞬间,他恍惚觉得像是清晨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鱼,被越来越烈的太阳晒得奄奄一息却动弹不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收回眼神,认真地敷衍自己,冷眼旁观自己的愚蠢。

    身旁的方琼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什么,用手指在桌下轻轻拍了拍他的大腿,有点儿亲昵,又不会太过,接着微微靠过来轻声地说:“如果累了,可以先去休息一会儿,这里我可以应付。”

    闻言,关意晟偏过头,终于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继而拿起餐巾抹了抹嘴,向着她倾身过来说:“谢谢,不用了。”

    说话间吐出的热气有些落在了方琼的耳边,她甚至能闻得到他衣领间飘过来的淡香水的味道。这从来未有过的主动的亲密举动让方琼心头突突地跳,耳根发烧,饶是她素来落落大方,此刻也禁不住有些甜蜜的羞怯。

    这片刻的心荡神摇并没有影响到方琼下午的表现,若说有的话,那也是让她更加神采飞扬,自信满满。论坛终于在热烈的讨论和掌声中圆满结束,方琼觉得这一仗自己打得实在是漂亮。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之前的疏离与不确定,而现在,她想她多了几分把握。

    一整天的工作下来,其实最折磨林朝澍的是一位来自爱尔兰的老教授,口音很重,发音含混,他的助手偏偏之前只发来寥寥数语的提纲。虽然到最后都是无惊无险,但还是让她浑身肌肉紧绷,担心砸了自己油漆还没有干的招牌。

    因为她必须关注台各人的动态,方琼和关意晟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情况,她多少能感觉出来。说完全无感,那是自欺欺人。有几个睡不着的夜晚,她由着思绪漫散,也曾衷心希望他已经重新开始。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论坛结束之后,林朝澍去停车场取车,远远见到两人的背影,她下意识地躲避,不多看多想,只是加快步伐,速速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林一一的晚餐时间。女儿见到她,高兴地筷子都要飞上天去了。林朝澍见着孩子雀跃的模样,喉间仿佛梗着一个硬块,眼睛倏地微微泛红,连忙放下东西,换了衣服,过来陪孩子和老人吃晚餐。

    吃过晚饭,护工扶着高弘毅回房间看新闻联播。范佩云领着一一往书房走,突然又转回身来问林朝澍:“听一一说你明天要带她去跟自闭症儿童见面?”

    林朝澍点点头:“嗯,这是幼儿园组织的。之前在美国的时候,一一的一个小朋友也是自闭症患者,她对这个不陌生。”

    范佩云低头看了看一一,想了想,又说:“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林朝澍愣了,努力回忆通知信上的内容:“大概是叫‘悦宝’。”

    范佩云“哦”了一声之后就没有了下文,牵着一一进了书房。林朝澍洗了澡出来,也去书房,祖孙三人玩跳棋,别无他话。

    章夜雨连云黑

    “人生总是活在当下的,明天,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我一定要做好准备。”——林朝澍

    悦宝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离林朝澍住的地方不远,开车往西走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两三栋建筑自成一个院落,周围有山丘农田,空气清新。林朝澍牵着一一走在这样的清晨里,有种天开地阔的豁然感。

    大门前的孩子和家长已经站了一堆,家长们三三两两地聊天,孩子们也凑在一处笑闹。一一早就挣开林朝澍的手朝着孩子堆里扎了过去。林朝澍也就站在一旁,跟几个面熟的家长打了个招呼。

    大家聊得正热烈,她听见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妈妈娇声问道:“这样的孩子真可怜。我上次看了那个电影,哭得稀里哗啦的。”

    另外一位妈妈也轻声感叹道:“唉,其实最可怜的是父母。有了这样的孩子,那是一辈子的负担。”

    林朝澍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有几丝头发被吹得竖了起来,在风里飘摇。抬起头来,不经意见到对面不远站着一位妈妈,脸色漠然,嘴角紧抿,手里牵着一个6、7岁大小的男孩儿,男孩儿很乖巧地站着不动,只是小手握着拳头,一下一下慢慢地捶自己的大腿。妈妈也不理会林朝澍的眼光,径自拉着孩子走进大门。

    林朝澍心生警醒,抬眼仔细打量周围的人,这才看出异样来,心里突然就沉重了,刚才的好心情再也没了影踪。

    这时候,姗姗来迟的幼儿园的几位老师满脸尴尬,迭声抱歉,匆匆清点了人数,领着大家往里走。

    康复中心的刘主任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女性,身材富态,满脸笑容。她在院子里跟大家简略地说了几句欢迎的话,随即安排工作人员领大家去不同的活动室。这次幼儿园来了差不多三十几个小朋友,分成了三四个不同的小组,每个小组都有自己的主题,有的是唱歌,有的是跳舞。林一一被分到了说故事的小组,工作人员带着她们到了二楼的一间活动室。里面铺着泡沫软垫,上面散落着几个小木马,旁边还有一架钢琴,四周靠墙的位置是一圈放着玩具的置物柜。

    房间里已经有十几个孩子和大人。孩子大多是5岁到10岁大小的样子。他们有的注意到来了人,有的则是自顾自玩着手里的东西。大人们神色各异。

    负责这个组的幼儿园老师让林一一和七八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在那些孩子的旁边围成了一个半圆,开始逐个地说故事。

    故事说完之后,孩子们就自由活动了,各自去玩具柜找自己喜欢的玩具。孩子们对这些看起来不太一样的同龄人,多少有些好奇,但是拿到玩具之后,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倒是双方的家长们,透着一股一触即发的紧张。

    说实话,林朝澍能理解幼儿园组织这个活动的初衷,想培养孩子们的同理心同情心,学会关怀和付出;而康复中心这边,当然也是希望能通过相互的接触,让更多的人消除对自闭症的误解,让这些特殊的孩子更能被接受。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局面会变得这么难看。

    林朝澍有时候会接收到孩子们有意或无意地目光,她知道这多难得,总是笑着看回去。有个小男孩儿,约莫四岁多,坐在地上,默默地磨着小屁股往她的身旁挪。她假装没看见,直到小男孩儿挪到了她身旁,还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脸,她才偏过头笑着对他眨了眨眼。孩子的父亲有些惊慌地走了过来,伸手要制止儿子,林朝澍朝他安抚地摆摆手:“没关系的。”小男孩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又伸出手指戳她的脸,然后坐下去低头玩魔方。林朝澍这才伸手试探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突然,旁边传来“砰“的一声,过了几秒钟之后,哭声乍起。林朝澍心下暗叫不好,赶快站起来走过去,只见林一一坐在地上咧着嘴大哭,额角泛着粉红,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儿,神色漠然,手里紧紧抓着一支星星仙女魔杖。孩子的妈妈已经早一步过去,推着女儿的肩膀,要她道歉。周围已经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和议论声。

    林朝澍见女人眼中隐隐有泪,心下一软,过去弯身抱起林一一:“妈妈知道你疼,我们哭一会儿吧,然后去冰一冰,就会好了。”林一一抽咽着点点头,渐渐地止住了哭声。林朝澍见女儿反应正常,知道没什么大碍,转头对那个女孩的妈妈笑了笑:“没关系的,孩子们在一起玩儿,磕磕碰碰难免。”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但是整个场面还是慢慢地冷了下来。

    正好刘主任脸色有些难看地走了进来,林朝澍觉得场面有些尴尬,于是对她说:“刘主任,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冰袋?”

    刘主任忙不迭地点点头:“要不,带着孩子过去我们的休息室处理一下吧。”

    林朝澍也觉得这样更好,于是抱着女儿跟在她身后。这样的情况,林朝澍不是第一次遇见,带着林一一去临终儿童关怀中心的时候,也遇到过好几个被病痛折磨得性格古怪的孩子。那时候,即便一一还小,林朝澍也试着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过这些孩子的特殊状况。林一一似懂非懂,但是她之后表现得很有风度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明白了,还是忘性大。林朝澍知道林一一哭过也就算了,只是这么一闹,其他的家长们心里怎么想就很难说了。

    林朝澍见过很多人对待特殊人群的态度,仿佛他们是非人类的,身上满是病菌,代表着危险,自己都不愿意接触,更别说告诉孩子如何与他们相处。甚至是一些做着慈善举动的人,他们也是用俯视与轻蔑地态度看着这些活生生的生命。这样的姿态总是能轻易地唤起林朝澍心里深埋的沉重与不安。今天来这里的家长多少是怀着一颗善意的心。只是,不是每个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或是了解将会遇到怎样的情形。

    林朝澍把一一放在腿上,用冰袋轻轻按压在红肿的地方。刘主任在一旁又是抱歉,又是殷勤地询问她们是不是还需要什么。正尴尬时,走近来几个人,刘主任顿了顿,马上迎了上去:“啊…冯董,您好!您今天怎么过来了?这里…去我办公室里坐一坐吧。”

    林朝澍也跟着刘主任的身影看过去,一位身材纤细高挑的**人,看起来应该有些年纪了,但是她留着斜分的经典bb发型,穿深蓝色中性西装,拎着一个白色的brn包,完全就是时尚街拍中的人物。

    这个人,她是见过的。上个星期,顾西带着她们这组人去一个高级会所做了一个项目推介会,受邀的人不过四五个,这位冯董冯月华就在其中。那时候,林朝澍对这位带着法式优雅时尚的女性很是欣赏,到了这个年纪仍然能如此让人赏心悦目的人,该是有多大的克制力与执行力。

    只是,今天再遇上她,除了意外之外,林朝澍心里多了一些难以言明的情绪。冯月华是华越集团的董事长,关意晟是华越的总经理,他们的眉目轮廓有着重重叠叠的痕迹。如果冯月华不是关意晟的母亲,至少也是至亲。

    此地不宜久留,林朝澍当即抱着一一站起来,冲着众人胡乱点点头,准备从一侧离开。不料,此时冯月华却出声了:“林小姐,我们之前好像见过一面,你是西敏的人,对吗?”

    林朝澍一愣,只好停住脚步,一脸抱歉与讶异地说:“啊,冯董您好!不好意思,我女儿出了点儿小状况,一时没留意。”

    冯月华笑笑说:“没关系。孩子还好吗?如果需要进一步的检查,你可以联络我的助理胡小姐。”此时,一直站在她身旁的一位干练的女性递过来一张名片。

    林朝澍心里觉得有些古怪。冯月华看起来跟悦宝关系匪浅,不是出资人就是管理方。一一只是撞了额头,并不是什么大事,哪里需要这么大一尊菩萨来处理。

    不过,她也不愿意深想,早早脱身才是正道,于是放下一一,礼貌地接过名片说:“她只是轻轻撞了一下,谢谢您关心了。您忙,我先告辞了。”隔了几秒,她又拉拉一一的手说:“一一,跟奶奶说再见。”

    林一一脸上泪痕犹在,但是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她扬起笑脸甜甜地对冯月华说:“漂亮奶奶再见!”

    被这么个可爱的小娃灌甜言蜜语,于冯月华来说显然是很少的经验,她一直礼貌疏离的微笑突然出现了裂痕,受用地真心笑了起来。

    林朝澍冲她点点头,牵着一一往外走。听到背后传来冰冷的语调:“刘主任,我们去你办公室谈一谈吧。”然后是刘主任低低嚅喏的应答,以及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林一一扭头过去看,林朝澍紧了紧牵着她的手,低头笑着问她:“一一还疼吗?”小丫头转而仰起头,眼里闪着亮光:“妈妈,我觉得我需要吃糖,太疼了!”

    林朝澍哭笑不得,作势瞪了一眼女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晚上,一一睡着了,林朝澍侧身躺在她旁边,查看女儿额头上已经不太明显的青痕,伸手轻轻擦了擦她嘴角的水痕。往常,这样的时刻总是能让林朝澍心里空净澄明。可今晚,她怎么也压抑不住内心翻滚的不安。

    如果是过去,她一定会连夜收拾细软,赶快带着一一离开这个充满了未知可能的城市。只是,这小半年过去,她居然慢慢地纵容自己眷恋依赖。需要与被需要,安定与接纳,种种复杂感受就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紧紧困住了她,即使内心的不安已经铺天盖地,却仍然想埋头做一只鸵鸟。

    第13章雾失楼台

    “把明天都想透了,看透了的人,其实才是这世界上最绝望的人。”——关意晟

    冯月华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神色淡漠,看不出端倪,只是把玩尾指上的古董蓝宝石戒指。刘英,也就是康复中心的负责人刘主任,跟在冯月华的助理之后走进来,笑容早就垮了,见冯月华冷冰冰的神态,心知不好,犹疑地站在办公桌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敢先开口。

    冯月华微微抬了抬下巴,胡助理随即拿出一张印有华越集团抬头的文件递给刘英。刘英接过来一看,是以自己名义写的一封辞职信。胡助理又递过来一支笔,刘英怔忪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突然听到冯月华没有起伏情绪的声音响起:“签了吧。我不想再说什么。”

    刘英这才如梦初醒。她跟随冯月华多年,曾经也是她身边最受信任的助理,知道此时她表现得越冷静,内心越恼怒。刘英没想过她们之间会有这天。冯月华待他虽然称不上亲厚,但是至少有一份相互的尊重与信任在。五年前,当她因为身体原因提出辞职的时候,冯月华把这间华越出资建立的康复中心交给她打理,算是给她一个修养的地方,也为她养老铺了路。如果不是自己儿子挪了公款炒股,为了填这个洞,刘英不得不从悦宝的账户上下手,她想,她应该能安安乐乐地在这里一直待下去。现在,冯月华只是让她主动辞职,而不是从明面上来追究,已经让她异常感谢。

    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刘英把辞职信放在桌上,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便干脆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冯月华盯着刘英的背影,刚才的冰冷慢慢褪去,渐渐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她不是没有想过报警处理,只是这一记耳光是狠狠地抽在了向来自傲有识人之明的自己脸上,捅了出去,最难看的还是她。不过,虽然台面上不能动手,不代表冯月华就此咽下这团浓痰。刘英儿子挪用公款的证据和举报信,已经送了出去,检察院那边也已立案,相信很快就会有交代。知道底细的人,当然会明白其中厉害,杀**儆猴。不知就里的外人看来,说不定还会觉得她善待旧人。

    这样的一番处置,对冯月华来说是驾轻就熟。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的关系,这种小事,居然就让她动了真怒,甚至亲自过来处理,而过后则是一阵一阵的疲惫涌上来。

    在这样突如其来的疲惫里,她想到了先前遇到的那个小女娃,眉眼真是漂亮,还难得的口齿伶俐,给大人灌起**汤来毫不手软。这个孩子,不知怎么就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关意群。人说时间是最好的药,但她却像是有了最强的抗药性。

    冯月华从自己的思绪里拔出来,见到胡助理站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莫名其妙地就叹了口气。“你去问问关总身边的赵卓,看看关总明天晚上有没有安排,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空出来。”

    胡助理应了一声,马上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关意晟的秘书赵卓。挂了电话之后,她态度恭敬地说:“冯董,已经安排好了。”

    冯月华点点头,没有说话,缓缓起身,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扬着下巴,依旧是一副女王姿态地走出了这扇门。

    周一早上,赵卓把当天的行程更新发到关意晟的邮箱,又当面确认了一次。关意晟看着手机里的行程表,疑惑地抬头看着赵卓:“我记得晚上约了鼎盛的李总。”赵卓声音平稳地答道:“冯董昨天通知我要把您今天晚上的时间空出来。我已经打电话跟李总另约了周三晚上。”

    关意晟低眉敛目,点了点头。赵卓迅速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便退了出去。

    晚上,关意晟到自家老宅的时候已近八点。他走进客厅,不意外地见到方琼,她和自己的母亲看起来聊得很愉快,而自己的父亲关孟河则坐在另外一边的沙发上,自顾自喝茶看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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