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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花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东方玉

    大家还在仰首看着一道接一道飞出去的长虹,等三道长虹消失,南首屋脊上的灰衣老道,也忽然失去了踪影,只有他苍老声音却在此时飘进大厅:“现在没事了。”

    ※※※※※※※※※※※※※※※※※※※※※※※※※※※※※※※※※※※※※※丁家老三丁季友和祝秋云结婚之后,小两口十分恩爱,自是不在话下。结婚那天晚上,虽有四个不速之客光临;但从对方现身说不到两句话,就被一个灰衣老道揽了过去,把他们一个个掷出庄外。当时也曾引起一番揣测,却因这件事对丁家庄并没有构成什么威胁,事过境迁,大家也就渐渐淡忘。

    只有丁老爷子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他既想不出自己有何仇家?也不认识那四个人,只有嘱咐老大丁伯超对武威镖局凡事小心,也交代老三丁季友日常多注意些庄上的事儿,同时也要管事丁福,加强庄上防护,和多加巡逻的人。

    说起丁福,庄上所有的人,除了丁老爷子,没一个不称他一声「福老爹」。他一身武功,当年还是和丁老爷子从小一起苦练出来的,如今虽然上了年纪,却并没有搁下来。每天一清早,就在他住的小院子里,练得虎虎生风,劲气充塞整个院落,武功稍差的人,根本无法走得进去。大家背地里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金甲神」。福老爹平日里待人接物,和和气气,但一旦激怒了他,腰背一挺,须发戟张,也确实有些金甲神的威势。

    如今丁季友婚后已经三个月了,丁家庄一切平静如往,没有发生过一丁点的事故,连丁老爷子也把老三结婚那晚的事儿,淡然忘之。

    一钩新月斜斜挂在天空,月淡星稀,夜色已深,天气还是相当炎热。新房里(新婚才三个月,当然还可以称之为新房)只有妆台上还点着一盏银虹,灯光柔和而不太明亮,靠南的两扇花格子窗,并没关上,还是没一点风。

    丁季友身上穿着一套白纺绸衣裤,脚上拖着一双凉鞋,还在不停的挥着蒲扇,但他身边一张小几上,却沏了一盅热茶。喝茶当然要喝热的,尽管挥汗如雨的大热天,还是喝热茶才能解渴。祝秋云坐在她丈夫身边,手中也在扇着蒲扇,但她三扇之中,却有两扇扇着丈夫。

    这一情形两人虽然没有互相依偎,但坐得很近,话声也说得很轻,近于喁喁情话,新婚燕尔,有甚于画眉者?小两口还在乘凉。中伏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就是晚上,燥热也并未稍消。祝秋云用手抿着小嘴,轻轻打了个呵欠,偏头道:“三郎,老爷子要你明天到南昌去,时间不早了,还是早些睡吧。”

    丁季友喝了口茶,放下茶盏,朝她含笑道:“天气这样炎热,睡也睡不着,还是再坐一会,凉快凉快的好。”话声甫落,突然房门口有人冷冷的「嘿」了一声。丁季友一怔,别过头去,朝房门口问道:“门口是什么人?”房门适时被人推开,一个人影缓步朝房中走来。

    要知丁家庄虽是武林中人,老爷子家规素严,这第二进内住的是女眷,平日连庄丁们都不准进来,何况这里还是上房。丁季友夫妇很快站起,目光一注,才看清进来的竟是一个身穿青纱长衫的陌生男子,一手摇着摺扇,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望着丁季友夫妇,脸色冷漠,嘴角微撇,似笑非笑,一看就知他没安着好心。

    丁季友双眉一竖,冷喝道:“朋友是什么人,夜闯人家闺房,所为何来?”

    青衣人只看了他一眼,没加理睬,就朝祝秋云道:“香珠,你知罪吗?”他叫出「香珠」二字,听得祝秋云娇躯机伶一颤,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望着青衣人惊颤的道:“你……”

    丁季友看得大怒,一下挡在娇妻身前,喝道:“朋友究是何人……”

    青衣人左手一挥,冷哂道:“没你的事,还不给我滚开。”他这右手一挥,不知使的是什么手法,丁季友骤不及防,但觉对方手势一下拂上自己右肩,几乎连闪避都来不及,半边身子骤然一麻,就再也动弹不得。

    青衣人再也没去理他,右手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手掌一摊,朝祝秋云面前送去。祝秋云方才听他叫出「香珠」二字,心中已可猜到他是什么人了,此时看到他平摊的手掌上,赫然是一块钟形金牌,一时不禁脸如土色,慌忙躬身道:“小女子拜见令主。”

    青衣人轻哼道:“你既已知道本座身份,还不快跟本座回去?”

    祝秋云急得流下两行泪水,扑的跪到地上,连连叩头道:“令主开恩,小女子不能回去,已和三少庄主结了婚,还望令主开恩,求求你老,放过小女子,小女子会感激你一辈子……”

    青衣人道:“你私自逃出山来,已是死罪,论咱们的律条,收容你的人家,都一律格杀无赦,本座只要你跟我回去,已经法外施仁,你真要本座出手吗?”

    祝秋云站起身,又后退了两步,望着青衣人道:“小女子不能回去……我……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小女子死而无怨,但我怀的胎是无辜的,求求令主,可否宽限几个月,等小女子生产之后,一定随你老回去。”

    “不行。”青衣人道:“本座说过,论律连窝藏你的人家都不能放过,我已经答应你不为难他们一家了,你则非立即随本座回去不可。”

    祝秋云泪如雨下,朝青衣人哀求的道:“小女子求求令主,求求你老……能否再宽限三天,好让小女子和他……他……诀别……”她说得凄楚可怜,哀哀欲绝,双膝一屈,又跪了下去。

    青衣人回头看了被制住经脉的丁季友一眼,略现犹豫道:“不成,本座奉命行事,就是半日也不能停留,今晚本座非把你擒回去不可。”倏地跨上一步,右手朝前拂落,一把挟起祝秋云的娇躯。双足一点,恍如一缕青烟,穿窗而出。丁季友被拂中经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连神志也恍恍惚惚不大清楚,只是呆若木**的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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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由黑暗而黎明,现在已是日高三丈。伺候新娘子的春花走近新房门口,发现房门只是虚掩着,还以为三少夫人已经起来了,急忙推门走入,一眼看到三少庄主站在房间中间,这就躬着身道:“三少庄主早。”三少庄主楞楞的站在那里,依然不言不动,房中没见到三少夫人,南首的两扇窗户敞开着,连梳妆台上一盏银缸里灯蕊还透着火光,没有熄去。

    春花心里感到有些不对,忍不住问道:“三少庄主,三少夫人呢?”三少庄主还是没有开口,站着不动。春花越看越觉得不对,赶忙走到三少庄主面前,问道:“三少庄主,你怎么了?”三少庄主还是一动没动,一言不发。

    这下春花证实不对了,急忙一个转身,奔了出去,口中叫道:“春兰,你在那里?”

    春兰是侍候大少夫人的丫环,听到春花的叫声,急忙从房中闪了出来,低叱道:“春花,你这是做什么,大惊小怪的……”

    春花忙道:“春兰,你快去禀报大少夫人,三少庄主房里出了事啦。”

    春兰问道:“你不会说得清楚一点,三少庄主房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春兰道:“三少夫人不见了,三少庄主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好像中了邪。”

    春兰道:“会有这等事?”

    春花道:“我来找你,就是想请大少夫人过去瞧瞧。”

    春兰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禀报大少夫人,你随我来。”一个转身,急匆匆朝左首一个房中奔了过去。春花随着她走近门口,春兰已经搴帘走入,脚下一停,躬身道:“大少夫人,春花想请大少夫人过去看看三少庄主。”

    春花赶紧跟着躬身道:“小婢春花叩见大少夫人。”

    大少夫人姚淑凤侧身坐在妆台前面,她虽是三十出头的人,看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柳眉凤目,清秀脱俗,身形也依然婀娜多姿,不像生育过小孩的人。她听得奇怪,凤目一抬。朝春花问道:“春花,三少庄主怎么了?”

    “回大少夫人。”春花忙道:“小婢刚才推进门去,不见三少夫人,只有三少庄主站在中间。小婢叫了他两声,三少庄主始终不言不动,好似中了邪一般,小婢看这情形不对,就赶来找春兰,想请大少夫人过去瞧瞧……”

    说到这里,又补充道:“哦,房门南首两扇窗户敞开着,妆台上银缸未熄,还有……床上薄被也摺叠得好好的,好像昨晚没人睡过……”

    姚淑凤和丈夫丁伯超,乃是同门师兄妹,也算是武林世家出身,不但一身武功不输乃夫,江湖掌故也听得多了。照春花所说,三少庄主不言不动,可能是被人点了穴道,这会是什么人呢?一面急急问道:“弟妹不在房里?”

    春花道:“小婢没看到三少夫人。”

    姚淑凤回头道:“春兰,你到楼下去找找看,春花,你随我到三少夫人房里去。”春兰答应一声,迅快的往楼下奔去。

    春花走到前面,领着大少夫人来至三少夫人房中。姚淑凤目光一抬,就看到三弟季友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房中情形也正如春花所说,妆台上银缸未熄,南首两扇花格子窗敞开着,床上薄被也摺叠得整整齐齐,显然昨晚两人都不曾在床上睡过。

    是小两口口角了?这不可能,三弟和弟妹新婚燕尔,看他们聊聊我我,十分恩爱,不可能发生口角,弟妹好像不会武功,自然更不可能因一点小事情,就点了三弟的穴道。

    这一段话,原只是姚淑凤跨进房门,目光一瞥间的事,她急忙走到三弟身边,纤手扬处,连拍了三弟身上三处大穴。那知三掌拍落,丁季友依然定着身子一动没动。姚淑凤看得暗暗一怔,忖道:“这是被什么手法制住的?”

    只听春兰气吁吁的奔了进来,叫道:“回大少夫人,小婢找遍了楼下,没找到三少夫人。”

    姚淑凤抬目道:“你快去书房请公公上来。”春兰答应一声,回头又匆匆往楼下奔去,原来丁老爷子丧偶已有多年,近年来又耽禅悦,一个人住在前进书房里。春兰走后,姚淑凤又仔细的在房中察看了一遍,也看不出一点什么痕迹来,心中只是嘀咕着:“弟妹会到那里去了呢?”

    只听一阵轻快而稳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丁老爷子身上穿着一套短衫裤,一手提着竹根旱烟管从门外走入。姚淑凤慌忙迎上去,躬身道:“儿媳见过公公。”

    丁老爷子目光一抬,问道:“老三怎么了?”

    姚淑凤道:“三弟不知被什么人点了穴道,儿媳解不开,才要春兰去请公公上来的。”

    丁老爷子惊愕的哦了一声,提着旱烟管走近老三身边,然后把旱烟管交到左手,右掌一探,似抓似拿,连续推拿了四五处经脉。才听丁季友长长舒了口气,身子已能活动,倏地睁开眼来,看到丁老爷子,急忙叫道:“爹,噫,大嫂也在这里……”目光转动,只是没看到妻子,忍不住问道:“秋云呢?”

    丁老爷子问道:“老三,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丁季友一怔,不由矍然道:“昨晚……哦,秋云她……她怎么了?”

    姚淑凤道:“三弟,你先坐下来,慢慢的说,弟妹……我已经叫春兰去找她了。”

    丁季友心头蓦地一沉,说道:“秋云是不是被人劫了?准是那贼人把她劫走的……”他满脸气愤之色,突然发足朝房外冲了出去。

    丁老爷子沉喝道:“老三,你给我站住。”

    丁季友脚下一停,望着爹道:“爹,秋云她……一定是被那恶贼劫走了,孩儿……”

    “老三,为父一直告诫你,遇事要冷静,不可急躁,急躁最易偾事,看你年纪不小了,还是如此急躁。”丁老爷子徐徐说道:“救人固然重要,但至少也要先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理出头绪来,像你这样盲人骑瞎马,乱闯,能闯得出名堂来吗?”

    姚淑凤在旁道:“是啊,三弟,你还是定定心,先坐下来,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先说出来,大家也好琢磨琢磨。”

    丁季友应了声「是」,然后仔细想了想,才把昨晚自己和祝秋云还在窗前乘凉之际,发现房门口有人轻哼,接着走进一个身穿青衫,面情冷漠的中年人,一直说到自己骤不及防,被对方拂中经脉,详细说了一遍。他受制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

    丁老爷子一手掂着旱烟管,听得十分仔细,直待丁季友说完之后,才拢着双眉,沉吟道:“此人可能就是你成亲那晚,在屋脊上出现的四人中为首那个中年人了,他把新娘劫去,又有什么目的呢?”

    “唉。”他不待两人开口,轻轻叹了口气,又道:“那天晚上,如果没有那个灰衣老道把他们撵走,只怕早就出事了。”

    姚淑凤道:“公公,依你老人家看,这会是什么人把弟妹劫去的呢?”

    丁老爷子敲着火石,把火绒塞到熄去的烟斗之中,吸了两口,才道:“这个为父一时也说不上来,但从他制住老三的这记拂穴手法看来,此人武功之强,只怕为父也不是他的对手,无怪举手之间,老三连封解、闪避的余地都没有了。”

    丁季友愤然道:“那是孩儿骤不及防,才会被他所乘。”

    丁老爷子微微摇头道:“不然,此人手法十分持殊,就算为父,也未必能躲闪得开……”说到这里,忽然站起身道:“老三,你随为父下楼去。”话声一落,一手摸摸下巴,回头看了大媳妇一眼,嘴皮微动,敢情是以「传音入密」交代她什么事了,接着转身往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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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季友答应一声,就跟着老爸身后,一齐往楼下而去。父子两人来至前进书房,丁老爷子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伸手指指对面一张木椅,说道:“老三,你也坐下来,先让头脑冷静一下。”

    丁季友依言坐下,一脸惶急的抬头道:“爹,孩儿怎么能静得下来?秋云……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被贼人掳去,生死未卜,孩儿……”

    丁老爷子蔼然点头道:“孩子,为父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越是遇上使人无法能够冷静的时候,也就越需要冷静。救人固然如救火,但总要理出一个头绪来,能够把握线索,才不致茫无目的的乱钻。”

    刚说到这里,只见丁福匆匆走入,朝丁老爷子垂手道:“回老爷子,你老交代的事儿,小的已要丁乾、丁强两人兼程赶去了。”丁季友不知老爹交代福老爹去办什么事?忍不住抬头朝丁福看去。丁老爷子点点头,吸了口烟,朝丁季友笑道:“老三不用急,也许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也说不定。”

    丁季友道:“爹,你老人家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丁老爷子不觉豁然笑道:“老三,你想想看,你的新媳妇儿被贼人掳去,咱们丁家庄还能在江湖立足?因此,方才为父听春兰来报,说三少夫人失踪,你也被人制住了穴道,就想到此人极可能和你成亲那晚的四个人有关系……”

    口气微顿,含笑道:“好在咱们这里,是在武功山区之中,沿山村落,都有咱们武功门的弟子门人,外人进入山区,他行踪再隐秘,也无法隐秘得了,如果有人掳了秋云,总不会长出翅膀来平空飞上天去……”

    丁季友眼睛不觉一亮,说道:“你老人家说得是。”

    丁老爷子道:“所以为父在上楼之前,就交代阿福,派两个人去,一个赶去南昌,沿途先知会各处村落的本门弟子,注意可疑人物,并要老大立即赶来,由东朝西,沿途听取消息;一个赶去雷岭,要你况师叔派人向西查探可有可疑人物过境?最迟在日落前总会有消息可以传来了。”

    丁季友喜形于色,说道:“爹真是算无遗策。”

    丁老爷子微微摇头道:“但为父看到你被制住经穴的手法之后,就感觉到只怕事情并没有为父想像的那么简单。”正说之间,只见姚淑凤款款段段的从外走入,手中还拿着一个蓝布小包。丁老爷子目芒飞闪,一手捻须,朝大媳妇微微笑道:“你可是找到什么了吗?”

    姚淑凤应了声「是」,把手中拿着的蓝布小包双手呈上,放到几上,说道:“公公请看这个……”丁老爷子打开蓝布包,包中竟是一管粗如儿臂的黄铜针筒,另外还有一枚穿着红绳,像铜钱大的银牌。

    丁老爷子目光一注,不禁微微变色,说道:“会是一窝蜂?”「一窝蜂」就是黄蜂针,一次可以射出七十二支细如牛毛的飞针,像一窝黄蜂,故名,是江湖上最霸道的暗器,如果再淬上剧毒,那简直就是阎王贴子。

    丁老爷子随手拿起那块银牌,正面雕刻着精细的花卉,翻过来,反面中间有一个篆书的「使」字,下面好像是码子字「二十四」。他反覆看着,抬目问道:“这两件东西,你从那里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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