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难为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朱砂
这句话倒说到了金国秀心里去,微微思忖片刻便道:“殿下其实已然向皇上进言过了,只是羯奴细作非同小可,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平息下去的事。”看了看绮年,终于道,“世子曾托我照顾于你,你若无处可去,留在这里几日亦可,惠侧妃身子不适,你正好与她做个伴儿。”
绮年心里顿时有了点儿底。立春所说的躲出去之所以不可行,是因为无人能证明她躲出去的这几天的清白和行踪,但若躲到皇子府上,有皇子妃为证,又有探望表姐的借口,那就无人再敢质疑她的清白了。
“多谢皇子妃。”绮年起身,恭恭敬敬福身行了礼。外头传说她是金国秀的救命恩人,其实她们都明白,金国秀帮她,不过是为了赵燕恒罢了,若再说深一点儿,就是为了皇长子的前程。如今这事似乎只是冲着她来的,金国秀肯收留她已然算是不错了。
“不过,臣妇还是想请皇子妃帮臣妇查几件事。”绮年不等金国秀说话便道,“臣妇心里始终觉得疑惑,何以那些刺客就被认定了是羯奴的细作呢?难道就只有羯奴的人想杀张少将军?”
金国秀眉头微微蹙了蹙:“因他们胸前都有羯奴刺青之故。若非这刺青,他们衣裳武器皆是中原式样,相貌上亦无甚差异,如何能认得清呢?”
绮年脑子里猛地一闪:“相貌上毫无差异?羯奴总该与我们长得有几分不像罢?”
金国秀摇头道:“羯奴与中原人通婚已非一代,如今颇有些已与中原人长相无异,否则怎能轻易混进关内呢?唯有那刺青,却是羯奴人十五岁时便要刺上的,便是至死也绝不能毁去,否则在他们看来,死后灵魂便会被族中神明所弃,故而有此刺青者便是羯奴明证。”
“不,不!”绮年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羯奴必有刺青,可有刺青者却未必是羯奴!”她激动得手指都有些微颤,“可否请皇长子殿下派人去查验,那刺客身上的刺青究竟是不是刚刚刺下的!”十五岁就要刺在身上的话,随着少年人的生长,刺青总会有所变化不期然地,在如此严峻的情形之下,绮年居然想起了上辈子听过的一个笑话,说是警察在某人身上发现“小良”二字,其实那是年轻时候刺下的“狼”字,因为人长胖了,字也就分开了。
金国秀也不由得微微动容,转头便道:“随月,立刻去禀报殿下!”回头看着绮年,“你说得不错,只要查出这刺客并非羯奴”原想说只要查出与羯奴细作无关便无事了,话说到一半,想起来即使不是羯奴,行刺张殊也是大事,只要那绣娘的事仍在,绮年的铺子就脱不了干系。
两人默默又对坐了片刻,绮年方缓缓道:“顺藤摸瓜,倘若这不是羯奴细作所为,那就必有大阴谋了。殿下若能查出真相,于国于民,功德无量。”
金国秀也缓缓道:“殿下自然会尽力而为。”端起茶来,又道,“我看你脸色很是不好,随月通些医理,叫她跟你去郡王府替你调理几日罢。”
这是端茶送客了,但送了一个随月去,就表明了皇长子妃对这个“救命恩人”很是看重,无论秦王妃想做什么,都要好好掂量一下了。绮年心中感激,起身行礼告退。
马车出了皇长子府侧门,拐上大街,慢慢行驶。绮年看看随月:“还要劳烦你跑这一趟。”
随月欠身道:“世子妃怎这样说,其实皇子妃很看重世子妃的,前些日子已然让显国公府上的人去奔走打探了。此事本是世子妃无妄之灾,奴婢不过坐着马车来去一趟,何谈劳烦呢。”
绮年笑笑,正要说话,马车却停了下来,只听立夏喝道:“什么人乱撞,不长眼么?”随即听有人说了句什么,立夏稍稍将帘子揭起一条缝:“世子妃,有人递来这个”
如鸳接过来,绮年就着她的手一看,不由得眉头一皱。那物竟是个杏子大小的银香薰球,上头是四折合欢花样,若不是颜色银亮乃是新打之物,几乎会教绮年以为便是自己那一对银香薰。如鸳拧开来,里头一张纸条,只写了“含碧茶楼六安阁”七个字。绮年瞥了一眼:“去茶楼。”这东西倘若说有人仿制,那只可能是一个人阮麒。
含碧茶楼甚大,绮年戴着面纱走进六安阁,里头果然有人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见她进来才停步转身:“表妹。”不是阮麒还是哪个?
“表哥安好。”绮年福了福,“不知表哥有什么事?”算来她这大半年里也只在回门归宁那日见过阮麒一次,距如今也有三个多月,看着阮麒倒像是黑了些也瘦了些的样子,不知都在做什么呢。
阮麒张了张嘴,好些话都冲到嘴边,只是一时说不出来,顿了一顿才能说道:“我听说了羯奴细作之事,不知可有什么能帮上表妹的?”
绮年微微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低下眼睛道:“多谢表哥了,只是此事怕表哥也不好插手。”
阮麒此时恨极了自己平日里不争气。上回皇上考较勋贵子弟,他算是文不成武不就,也未能录取得官。官不官的他原不放在眼里,只到了今日才发觉,自己一个闲散勋贵,朝廷上的事竟是丝毫的插不进手去,纵然心里想着帮帮绮年,却也只是有心无力。
“是我无能,竟不能对表妹有丝毫助力……”
绮年倒真的对他有几分感激了。这个时候,差不多的人都要离得远一点才是,就是吴家也只能借着送礼的借口上门来问问情况,阮麒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多谢表哥,我心领就是。”
阮麒隔着面纱看不见她的脸,但看她站在那里,总觉得是消瘦了:“表妹也要自己宽心才是赵世子怎的偏在这个时候去了渝州!”
绮年也在心里苦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她和赵燕恒商量着做戏去骗人的时候,也有人在做戏骗着他们。胭脂被送走了又回来,大约背后主使的人早就料到他们会将胭脂留下来观察动静,是以一直按兵不动,偏偏在这个时候放出来打了她一记闷棍。她毕竟只是个小会计,没有那么多的前后眼,这么大的帽子扣到头上来,她快要顶不动了。
“世子也不知会有今日之事。”绮年也无心与阮麒多讲,现在她心里反复考虑的只有一个问题,胭脂为何会突然自尽?按说她回来便是为了进王府,虽然自己拒绝了她,但她也该等着赵燕恒回来再去求他才是。怎的突然就自尽了呢?
“你还护着他!”阮麒眼睛都有些红,“他若是好,如何会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与你争执,还负气去了渝州!他若在,这些人又如何敢这样的欺侮于你!”
绮年哑然失笑。这里头的事儿如何能跟阮麒讲得清楚,归根结底今日倒霉说不定还就是倒霉在阮语身上呢。
“表哥有没有去看过语表妹?”
阮麒一怔,不解她为何说起这个:“不曾。她是出了嫁的人,从前又在宫里住,怎能轻易得见。前些日子皇子们迁府出来,本该去道贺,又因太后病着未愈,三皇子一应全都省了,是以也不曾去。”他到底不是个笨蛋,“难道此事与语儿也有关系?”
这话绮年真的不能对他说,只是叹了口气。阮麒紧盯着她道:“我如今便可去看她,你可是有话要我带给她?”
“不!”绮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倒是有心让阮麒去三皇子府见见阮语,哪怕是惊三皇子和郑贵妃一下也好,可是若见了,说不定又给阮麒招祸,“表哥还是不要去了,也万不可提今日我所说的话。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阮麒在楼上目送她的马车驶远,突然也快步下楼,翻身上马。跟着他的小厮连忙道:“世子爷去哪里?”
“三皇子府!”阮麒将马一提就直奔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离皇宫近些,门口的下人虽不识得他,又没有名帖,但听说是英国公世子,自也不敢怠慢,先往里传着话,便请他进去。让到厅上,三皇子已然在等着了。两人论年纪相仿,说起来还是亲戚,只是不曾交往过,三皇子少不得含笑道:“原来是舅兄来了。”
阮麒躬身道:“不敢,给三皇子请安。”说起来侧妃的兄长也不好当这一声舅兄,莫若行国礼更好些。
三皇子让了座,叫下头上了茶,这才道:“舅兄怎的今日忽然到访?”他长得有几分像郑贵妃,倒是十分俊俏的一个少年人,笑起来也是满面春风,瞧着叫人觉得亲近。
只是阮麒心里先有了绮年的话,也顾不得注意他长相如何,便道:“三皇子开府,本该来道贺的,虽是三皇子心系太后不愿张扬,总是一桩喜事。想着今日过来给三皇子道喜,也顺便探望一下舍妹。”
三皇子微微一愕,随即露出为难的神色苦笑道:“非是我有意拦阻舅兄与阮侧妃兄妹相见,只因父皇亲口下了禁足令……”
阮麒也是知道阮语在宫中犯了过错的,只是毕竟不是要谋害太后,不过是无心之失,家中父母不过问,他也就不曾上心,只今日听了绮年的话已然疑心上了,便觉有些不对,遂道:“皇上是让舍妹禁足不得出来,还是禁止父母兄长前去探望?”倘若是后者,这不是禁足而是囚禁了,然而即使是坐牢,也还有个探监的说法呢。
三皇子被他问得有些哑然,半晌才叹道:“既如此,叫人去小佛堂与阮侧妃说一声,就说舅兄来了,问她见是不见。”回头向阮麒解释道,“阮侧妃上次伤及太后,自己也是深自悔悟,在佛堂中日日诵经呢。”
丫鬟应声去了,片刻之后回转,垂手道:“侧妃说正在诵经,发了愿心只等太后痊愈才肯出佛堂,请世子回转罢。”
阮麒接口道:“那我去小佛堂外看一眼,只要见着她无事便可,也免得家父家母悬念。”
三皇子皱紧了眉道:“这怕是不妥。我府中小佛堂深幽,舅兄在外头是看不到阮侧妃的,还是等太后痊愈,阮侧妃出了佛堂再与舅兄相见吧。”
阮麒越听越是疑惑,只是三皇子毕竟是皇子,他却不能硬闯进去,正想着再寻个借口,忽然听见外头一阵混乱,有女子声音大喊了一声,却听不清喊的是什么。阮麒抢出厅外一看,只见两个侍卫将一个丫鬟压在地上,那丫鬟挣扎着要抬起头来,大声喊道:“大少爷救”刚喊得四个字,被一个侍卫一掌劈在脑后,晕死过去。
阮麒双眼一眯,看着那丫鬟虽然瘦得有些脱形,却似有些眼熟,眼瞧着她被拖开,突然想起来:“且慢!”这不是当初跟着阮语进宫的丫鬟么?本是阮语生母李姨娘的贴身大丫鬟,因阮语要进宫,身边的丫鬟年纪又小,李姨娘生怕她没有得用的人,才让自己的大丫鬟跟着阮语进了宫。记得那丫鬟是一张圆脸,此时竟瘦得下巴尖如锥子,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只是他虽然喝止,皇子府的侍卫们却并不理睬,仍旧将那丫鬟拖了下去,反是三皇子歉然道:“那丫鬟有些失心疯了,不曾惊着舅兄罢?”
阮麒转身瞪着他:“那丫鬟似乎是舍妹的陪嫁丫鬟!”
“是吗?”三皇子侧头想了想,歉然一笑,“都是从宫中带出来的,我府里素来也不分是谁的陪嫁,既进了府就都是一样的人,舅兄说是么?”
阮麒看了他一会儿,一抱拳:“告辞。”
三皇子看着他走了,脸色倏地阴沉了下去:“来人!进宫去与母妃回报,阮侧妃是留不得了!再去与我查查,阮世子为何突然想起来探望阮侧妃的。”
阮麒出了皇子府,直奔回家,进门就往阮海峤的书房里闯。阮海峤正在作画,旁边站了个俏丫鬟挽着袖子露出一节儿藕臂在磨墨,见他一头撞进来不由得脸上通红,忙不迭放下袖子闪到一边去。阮海峤眉头一皱:“怎不通报一声就闯进来?”
阮麒转头喝斥那丫鬟:“出去!不得传唤不许进来,也不许人留在书房门外三丈之内!若敢偷听,立刻拖出去打死!”
那丫鬟吓得连忙逃了出去,阮海峤不由微愠道:“你这是做什么?”
阮麒沉声将自己去三皇子府的事说了,只隐去了见过绮年的一节:“父亲,三皇子百般阻挠我见妹妹,且又说妹妹的陪嫁丫鬟疯疯傻傻,究竟是为了什么?据儿子看,那丫鬟并不像是疯傻,倒像是出来求救的!”
阮海峤放下笔,疲惫地抹了一把脸:“那又如何?她是皇上亲口下令禁足的。虽未曾被定罪,却也与定罪无异了。先是皇长子妃,又是太后,她究竟在宫里都做了些什么……”他是外臣,轻易不能入后宫,阮夫人痛恨阮语,更是不肯递牌子请入宫探望。如今虽然开府出宫,却又是皇上亲口下令禁足,他哪里有脸面去探望呢?
“虽是禁足,却也不曾说是死罪,为何不许探望呢?父亲是否还是设法去见一见?”
“你母亲”阮海峤颇觉有几分无力。自打阮语冲撞了金国秀的胎,阮夫人就没少在他面前冷嘲热讽,偏偏这又出了太后的事。刚出事时李姨娘曾拼死从自己院子里冲出来求阮夫人入宫探望阮语,最后只是招得阮夫人将她直接关了起来,再不许出来,如今也有些疯疯傻傻的了。
“夫人不肯去,父亲难道不能去吗?”
阮海峤看着已经快要与自己一般高的儿子,深深叹了口气。他自知不如过世的兄长,这些年也只是勉强支持着英国公府罢了。本想着养个好儿子出来,却是阮夫人一直不曾生儿子,又不肯好生对待两个庶子。他初时也想着要有嫡子,不免有些放任,后头见嫡子实在无望,再要管教两个庶子时,已然有些晚了。本想着这一辈子大约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想不到长子年龄渐长,竟似是渐渐懂事了……
“你关心妹妹自是好的,只是罢了,我明日就递帖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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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夫妻本是同林鸟
“怎么?不是羯奴的细作?”秦王妃眉头拧成一团, 话里透着怒意,“不是说羯奴的刺客吗?怎么又不是羯奴了?”
赵燕平也是眉头紧皱:“是显国公府的金国廷想到的,发现羯奴身上的刺青、是近些日子刚刚刺上去的,显是要掩盖身份伪装羯奴才刺的。”
“与金国廷何干?不是五城兵马司和刑部的事吗?金国廷并无官职,如今连个世子还没请封呢。 他如何能干涉此事?”秦王妃将手中茶盅往桌上一顿,茶水溅出了大半。
赵燕平摇了摇头:“金国廷未请封世子,因为金家长房还有个儿子。 到底长房父子都是死在战场上的,显国公总有些犹豫,怕请封世子,长房大奶奶心里难受。
他现在身上有武举人的功名, 上回皇上考校勋贵人家的子弟,他也很出色,只是暂时不曾安排官职罢了。 他与皇长子是姻亲,便是要去看看,谁还能拦得住呢。”
“那如何是好?”秦王妃心烦意乱地看向节气居的方向,“就这样罢了不成?上回考校,你若出头该有多好!”
赵燕平平日里尽有些聪明,读书骑射都是会的,只是到了考校才觉得并不精通。 比那些破落勋贵人家、没出息的子弟是强了许多,只可恨赵燕恒在那里做了一篇好策论,引得皇上夸赞,便把自己的儿子比得不显眼了。
“母亲不必着急。 虽不是羯奴,行刺张将军是实,总脱不了干系的。”赵燕平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
这几天不知怎么的,郑琨忽然不来催他了,整日忙着往三皇子府跑。他悄悄派人打听过,三皇子府上上下下乱成一团。 眼瞧着三天时限已到,昀郡王却没有动静,便是刑部那里都不曾有人来提周绮年过去问话。
秦王妃思忖再三,站起身来:“我去王爷处瞧瞧。若不能处置她,也要趁机将她休了才是。我这回真是看走眼了,原来觉得不过是个乡下野丫头罢了,想不到心计这样多。”
“母亲去看看也好,见机行事。”赵燕平刚说了一句,就见姚黄急急进来,“王妃,王爷将世子妃叫到书房去了。”
秦王妃精神一振:“可是要处置她?” 书房那地方,昀郡王从来不许人随便进去,便是她这个王妃只进过一两次,昀郡王怎会将儿媳召进去呢。
姚黄不敢抬头:“不知…… 瞧着世子身边的那个立夏,带着几名侍卫都跟着世子妃去了。”
“立夏?侍卫?”秦王妃一拍手边几案,“谁许小厮和侍卫擅进二门的?是哪些侍卫?” 果然府里的侍卫并不全效忠昀郡王的,也有赵燕恒的心腹。也好,这次记下名字,回头细细地打发。
“果然是反了。”秦王妃抬脚就往外走,“正好我也去看看。 就凭她敢带侍卫闯王爷的书房,足够问她一个忤逆了。”
“我与母亲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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