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难为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朱砂
阮盼好像没有听见她说什么,继续悠悠地道:“我记得你并不喜欢珊瑚的,当初我赏了你这个,这几年也没见你戴过,倒是喜欢翡翠蜜蜡一类。”
卧雨的冷汗顺着脸颊滑了下来,颤声道:“奴婢也是前几日偶然翻出来,才戴上的。”
“是么?”阮盼随手拿起枕边一双未做完的小虎头鞋,一针针做了起来。淡淡道,“我记得二爷那日才说,珊瑚是祭佛的吉祥之物,红珊瑚更是如来化身……”
卧雨再不敢说话,伏下 身来一下下磕头,哭道:“奴婢一时猪油蒙心,奶奶饶了我罢。奴婢再也不敢了!”
飞虹在厨房取了热水,磨磨蹭蹭半日方才回房,在门外就听见卧雨哭着磕头,暗暗叹了口气。她和卧雨两个都是九岁开始伺候阮盼的,自然知道阮盼的脾性。平日里看着温和端庄,却是个赏罚分明毫不手软的。
自嫁了来永安侯府,为了孟烨有些风流性情,明面上没怎样,对孟烨的两个通房丫鬟也是和颜悦色的,其实暗地里也是有些不欢喜的。卧雨知道阮盼为此事烦恼,仍旧往孟烨身边贴。不说别的,单是从前的主仆情份,她已经是不顾了。怎还能指望阮盼顾着情分呢?
阮盼仍旧一针针做着针线,好似没听见卧雨磕头的声音。飞虹沏了茶端上去,眼梢一瞥便见青砖地上有了淡淡血渍。她也有些难受,低声道:“奶奶,卧雨一时糊涂犯了错,奴婢原不敢说什么的。只是跟她姐妹一场,求奶奶从宽打发了罢。”说着也双膝跪了下来。
阮盼这才放下手里的针线,看了飞虹一眼:“你果然是个厚道的。也罢,看在你的份上,取了她的身契叫她走罢。”
卧雨连忙哭道:“求奶奶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是外头买来的,早就没了亲人,这些年奶奶就是奴婢的亲人了。奶奶这会打发奴婢出去,奴婢真的没活路了。”
阮盼端了茶看看飞虹:“去办罢。这样的亲人我是不敢要的。”
飞虹暗暗叹了口气,过去拉卧雨:“起来罢,你今儿做了糊涂事,奶奶还你身契放你出去,已是开恩了。”
卧雨被她拖回下房里,失魂落魄死拉了飞虹的手,哭道:“就是给了我身契我到哪里去?好姐姐,求你再帮我跟奶奶求个情罢!”
飞虹叹了口气道:“你做下的事,奶奶岂能容你?若不是念着你伺候了这些年,将你发卖到穷山恶水之处,你能如何?别的事我能替你求情,这事我却不敢去的。走罢。”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你无处可去,先去小烟袋街上找我干娘罢。在她家住几日,慢慢再说。奶奶又没让你净身出户,你手上的东西足够过日子了。”
飞虹做好做歹把卧雨送了出去,悄悄回到正房。只见阮盼坐在炕上怔怔看着外头出神,听见飞虹的脚步声,淡淡道:“打发走了?”
飞虹不敢隐瞒她:“她没处可去,奴婢叫她去干娘家先住下,再慢慢想法罢。”
阮盼淡淡道:“你是个好的,总算我身边还有个靠得住的人。碧玉也好,总归不是打小儿一起长起来的,她素来伺候母亲,跟我总是生分些。”
飞虹嗫嚅道:“卧雨也是一时糊涂”
阮盼冷笑一声:“一时糊涂?她不晓得我最厌什么?二爷那么个风流性子,府里一个个眼尖牙利的盯着还不够,如今我自己的人来打我的脸!我并非容不得人,偏偏就容不下她!”
飞虹看她手捏得紧紧的,知道她脸上平静,心里其实失望愤怒之极。连忙道:“奶奶千万别生气,是双身子人呢。奴婢知道奶奶的意思,卧雨是糊涂,忘了跟奶奶这些年的情分。
奶奶为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生气可不值什么。奴婢大胆说句僭越的话,瞧着二爷性情是风流了些,侯府规矩好,下头那些削尖了头再钻,还能爬到奶奶 头上去?不说别的,夫人那里就不许!”
阮盼胸口一阵阵作恶,不敢再动气,靠了迎枕半闭着眼睛。飞虹替她捶着腿,轻声道:“奶奶只要生下长子,那些小妖精们再跳又能怎样?依奴婢说,巴不得她们这时候跳,奶奶如今有身子是最要紧的,她们敢跳,正好拿了错处整治了!”
阮盼闭目半晌长长吐了口气:“倒杯温水来我喝罢。这些日子喝茶倒不大自在。二爷过去了,必然吃了酒才回来。你先把醒酒汤备下,再备几样爽口小菜。”
飞虹忙下炕去准备,口中笑道:“奶奶这样体贴,二爷哪里就不知道好歹呢。奴婢瞧着二爷也并没把卧雨放在心上。”
阮盼苦笑一下,心想没了一个卧雨还有别人,这样的名士“风流”,怕是没个头了。她不愿再想,侧身躺下不一会儿朦胧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直到天色黑了。前头永安侯夫妇回来了,孟烨还不见回来。阮盼心里疑惑,巴巴的一直等到亥初才听见孟烨的声音,忙上去迎。才一走近就闻着一股酒气,险些又吐了。
孟烨也知道自己身上酒气熏人,忙退开叫飞虹道:“快扶奶奶到里屋去,我这里沐浴了再过去。叫奶奶放心,并没多喝酒,原是在身上泼了些。”
阮盼这才放心,自在屋里坐着,叫碧玉将备的醒酒汤并些小菜粥汤都摆上来。一会儿孟烨沐浴出来,挥退伺候他的通房丫鬟绿绮和冰弦,走进屋来笑道:“叫你久等了。这样晚了,你该先睡才是。”
阮盼陪他在桌边坐了,轻笑道:“下午睡了一会儿,这时候也不困。怎的父亲母亲早就回来了,二爷却这般晚,想是去闹洞房闹得忘了时间罢?”
孟烨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叹道:“再别说了,这洞房还真是闹得不轻。二弟也不知是怎么了,席上不用人灌,自己酒到杯干的喝醉了。”
新郎揭了盖头出来敬酒,自然是人人都要灌的。为了洞房花烛,也不会真往醉里灌,新郎自己是能躲则躲的。阮盼笑道:“别是装醉罢?”
孟烨连连摇头道:“足足喝了一坛子,当真是醉了。”想了想,挥退丫鬟低声向妻子道,“只怕今儿晚上洞房都不能进。我走的时候,他还在书房醒酒呢。”
阮盼大为惊讶:“怎么喝成这样了?”
孟烨摇头道:“不知是怎的了,人劝喝,人不劝他也喝。到后头都劝他别喝了,他自己反来敬人酒。洞房那边我们没去闹,自己倒闹起来了。”
阮盼诧异道:“谁闹?”
孟烨苦笑道:“没有新郎,我们怎好进去?听说是县主一来就发落了一个丫鬟,好像叫什么红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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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新婚劝和不劝离
英国公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郡王府了。赵燕妤嫁过去的第二天,陪嫁的姚黄就回来送信了。
赵燕妤身边的丫鬟被打发了两拨,秦王妃给她陪嫁了四个大丫鬟,仍旧觉得不放心,干脆把精明能干的姚黄也给她了。新婚第二日,姚黄就回来了,可不把秦王妃骇了一跳么?
“姑爷昨晚喝得烂醉,歇在小书房……” 姚黄本不想回来。再怎么在家尊贵,嫁过去做了人家的媳妇也要受点委屈的,除非你是公主。洞房花烛夜丈夫喝得无法圆房确实不好。但成亲第二天就派丫鬟回家告状,这个行为也欠妥当。
姚黄不过是个丫鬟,赵燕妤在家里娇养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若不是姚黄劝着,怕是自己就跑回娘家来了,姚黄只好回来报信。
昀郡王眉头一皱:“大喜的日子被人灌醉了也是有的。虽说歇在小书房不妥当,也不是什么大事。” 昨日女儿出嫁,秦王妃哭成那样儿,他看着也可怜。虽说前些日子闹了好些事,春闱小儿子又不争气,毕竟是心悦多年、经了层层波折才娶进来的人。
她这些日子也还安生,从前的情分也就浮起来了。少不得在秦王妃屋里歇了,安慰一番。 这一歇,清早就见姚黄回来了,还道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为了这个。
秦王妃却不这么想,反驳道:“王爷不知道女人家的苦处。洞房花烛夜就歇在小书房,不是给妤儿没脸吗?王爷不晓得那些下人,牙尖嘴利,哪一个是省事的?
英国公府近千的下人,日后妤儿当家还要想办法降服,这头一夜世子就没在房里歇着,还不定嚼成什么样了呢!”说着便哭了起来,“亲家到底做了什么?便是喝醉了也该往喜房里歇。睡在小书房里算什么!我可怜的妤儿,进门就被人打脸,后头日子可怎么过?”
昀郡王心里对阮麒也有些不满,但女儿嫁出去了就是人家的媳妇,日后少不得要受些委屈。若是头一天就闹起来,惹得公婆不喜欢,将来少不得受的委屈更多。便耐了性子道:“你也莫要哭了。想来少年人一时贪杯过量,待他醒了自然会给妤儿赔不是的。也就罢了。”
姚黄低着头没敢说话。她当日悄悄往前头宴席上打听,说是阮麒不用人灌自己就喝个烂醉。到后头朋友们看着不对,都反过来劝他别喝了,他只是不听。这事儿她打听了也没敢跟赵燕妤说。
陪嫁的那个大丫鬟春卉是从下头挑上来的,巴不得讨赵燕妤的信任,也把这事打听来了,直接告诉了赵燕妤。当时赵燕妤就恼了,待英国公府的下人散了,起身就往小书房去,她拦都拦不住。若非如此,也撞不上那个叫红玉的丫鬟。
秦王妃拭泪道:“照王爷这般说,也还好。”又问姚黄道,“姑爷可给县主陪了不是?”
这下姚黄想不说都不行了,只得把头深深埋下去:“县主听说姑爷喝醉了歇在小书房,就去给姑爷送碗醒酒汤,谁知道……”
昀郡王皱了皱眉。新娘子去给丈夫送醒酒汤,似乎有些不合适。到底是才进门的新媳妇,合该一步不多行,一语不多说的。哪里有奔着丈夫去的呢?仔细说来,到底是妻子关心丈夫,也没有什么不应该的。话到嘴边仍咽了回去。
昀郡王听姚黄吞吞吐吐的,有些不耐:“怎样了?”
姚黄低头道:“去了之后,见有个丫鬟在那里伺候姑爷,瞧着妖妖调调的,跟姑爷……”
“什么?”秦王妃气得脸都白了。新婚夜女婿不进洞房,跟个丫鬟调笑?气得直站了起来,“我去寻那小子!”
“王妃。”姚黄膝行一步拦着秦王妃,“当时姑爷喝得烂醉,不知什么人在身旁。是那丫鬟不正经……”后头的话又难说了,“县主……县主当时大怒,叫人扇她的耳光。她就叫姑爷救命……县主就更怒了……春云和春卉打了她八十个耳光……”
八十耳光,脸也打破了牙也打松了。秦王妃心里的气才稍稍平了,冷笑道:“打得好!”
昀郡王却皱起眉头:“是姑爷的通房丫头?”
姚黄心想这才问到点子上了呢。眼一闭道:“并非是姑爷的丫鬟,是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叫红玉的。”
秦王妃登时愣了。儿媳打了婆婆的贴身大丫鬟,这算什么!
“胡说!国公夫人的丫鬟怎会跑到姑爷的书房去?”秦王妃脑海里灵光一闪,顿时阴了脸,“莫非国公夫人让她去伺候姑爷的?”毕竟阮麒不是阮夫人生的,也素来不得阮夫人的眼。没准就是阮夫人弄个丫鬟去离间小夫妻两个的!
姚黄低头道:“闹得动静太大,国公爷和夫人都来了。夫人一来就说红玉是私自跑出来的,立刻叫拖出去打死。
红玉就死拖着姑爷喊救命,奴婢看实在不像是国公夫人让她去的。”倘若真是被阮夫人派去的,那时候被阮夫人打死,理应向阮夫人或是英国公求饶才是,怎么会只死拉着阮麒呢?
秦王妃气得面青唇白,咬牙道:“姑爷说什么?”
“姑爷烂醉如泥,闹都闹不醒。国公爷叫用冷水泼,虽睁了眼也混混沌沌的……”姚黄越说声音越低,“国公爷恼得不行,叫上家法。有个姨娘冲进来抱着姑爷哭,不叫打……听说是姑爷的生母苏氏……
最后还是夫人把红玉拖出去发卖了,把苏氏撵了。姑爷仍是歇在小书房,泼了冷水,今儿一早有些发烧。奴婢走的时候……县主还没去给公婆敬茶……”
“胡闹!胡闹!”昀郡王顿足拍案,指着姚黄道,“你回来干什么?还不快回去。立刻叫燕妤给公婆敬茶!”
姚黄嗫嚅道:“奴婢是这样劝县主的,可是……姑爷确实未起。县主自己去敬茶,那……”赵燕妤自然抵死不肯的,差点甩袖子直接回娘家了。
昀郡王也说不出话来。新媳妇自己去给公婆敬茶,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若是不去还不乱了套?不圆房,不给公婆敬茶,虽然拜了天地,也还不算阮家的儿媳呢。
“我这就过去!”秦王妃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欺人太甚!”
“你坐下!”昀郡王一拍桌子,“嫁过去就是阮家的人,你去做什么?”这件事完全是阮麒没理,被赵燕妤这么一闹,有理也变得没理了!聪明的妇人借着这个机会笼络公婆,日后阮麒再怎么样,上头还有父母压着呢。偏偏赵燕妤不忍这口气,生生把辖治丈夫的把柄给闹没了。
“王爷!”秦王妃也急了,“就让妤儿这样的受委屈?当初真是看走眼了!阮麒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他能平级袭爵还是我们郡王府出的力,如今……”
“住口!”昀郡王一阵头疼,“你怎么糊涂了。”
秦王妃被他一喝冷静了几分。阮麒平级袭爵确实有郡王府的功劳,赵燕妤拿着这事儿压阮麒,那就要糟糕。
“你不能去。”昀郡王沉声道,“叫世子妃过来。”到底是自己疼爱的女儿,这件事是阮麒失礼在先,也不能放着不管。
绮年听昀郡王来叫就知道没好事,一边起身一边对如鸳叹了口气:“瞧着吧,我又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了。”这边是公婆,那边是姨父姨母,最要紧的是赵燕妤根本不听话。
昀郡王果然对绮年道:“你过去瞧瞧。若燕妤还未给公婆请安,务必叫她过去!”看了长媳一眼,能将自己丈夫攥得紧紧的,必然也能教赵燕妤怎么做好的吧。
“儿媳定会好好劝劝三妹妹的。三妹妹一时拧不过劲儿来……”有人劝也要有人听才行,她总不能硬押了赵燕妤去请安。
“告诉她,若是不听我就没她这个女儿了!”
得,坏人都是她做……绮年很想望天。赵燕妤被娇养的那个脾气,昀郡王的威胁多半起不了作用。毕竟是说说罢了,要怎么实行?难道昀郡王真去宗人府、把赵燕妤的名字从玉碟里除了不成?
“儿媳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这是最常见的套话了。凡是说这样话的,都是明知道不当说也要说的。
“什么话?”昀郡王被儿女搅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这个刚闹出找人替写功课的事,那个就掌掴婆婆的丫鬟……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秦王妃一眼。这些年贤名在外,把个女儿教成这样?
“儿媳想问问姚黄,从前边宴席上打听来的事,是不是全告诉三妹妹了?”
姚黄一颤,低头道:“奴婢没有说,是春卉说的。”
“为什么你没有说呢?”
姚黄把头垂得更低:“奴婢怕县主听了生气,会闹起来……”
绮年转向昀郡王:“儿媳觉得姚黄这样才是稳重的,知道什么对三妹妹好。像春卉那样的,看起来忠心不二,这种时候不劝着三妹妹,反而挑起火来,实在是……”
“你去,把春卉带回来。”昀郡王冷冷地说,“姚黄赏银一百两。以后妤儿那边的事,你务必好生劝着。再有哪个丫鬟不劝着主子生事的,立刻发卖了!”
“是。”绮年带着姚黄退出来,换了衣服出门。在马车上才细细地问,“书房里的事,红玉到底做什么了?”要是阮麒醉成一滩泥,红玉还能干什么呢。
姚黄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姑爷睡在床上,红玉坐在床边上瞧着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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