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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朱砂

    如鹂敷衍地咧了咧嘴,爬下马车摆上脚凳,绮年扶着她的手下来,对那边马车微微一笑:“表妹。”

    乔连波穿着二色金绣蝴蝶的玫红绸衫,下头是蜜合色绫裙,头上梳着堕马髻,插了一枝通体剔透的翡翠钗,旁边点缀着蝴蝶状的点翠花钿,耳朵上一对绿得能滴出水来的翡翠坠子轻轻摇晃,手腕上戴着镶硬红宝石的赤金镯,阳光下稍稍一动就折射出莹莹宝光。见了绮年微微含羞地低下头去:“表姐也来了?”

    绮年看看伸手搀扶着乔连波的阮麟,笑着对他也点点头:“恭喜了。”

    颜氏早就翘首以待了。乔连波出嫁后她就病了,请了大夫来诊脉说是心神劳乏,静养为宜,只今日外孙女儿回门,自然又撑着身子早早就在松鹤堂等着,见乔连波和阮麟进来,喜得满脸放光。

    吴府众人皆在,按理回门是要给岳父母磕头的,只是乔连波父母早逝,李氏早安排好了,叫丫鬟把垫子搁下,小夫妻两个给颜氏磕个头就算了,至于两位舅舅舅母,倒也不图受这个礼。

    磕过了头,阮麟自然跟着吴知霄兄弟们去外头说话了,颜氏拉了乔连波的手不知有多少话要说,李氏和郑氏都识趣得很,跟乔连波寒喧了几句,收了乔连波带来的回门礼,便借口准备酒席离了松鹤堂,让出地方来让颜氏跟乔连波说话。

    绮年拉了两位舅母去了兰亭园,把丫鬟都打发出去,才将吴知霞有孕的事说了。郑氏听说女儿终于怀孕,先是一阵惊喜,后听吴知霞要回吴家养胎,顿时觉得不对。她虽没有什么大见识,但跟着吴若铮在外头辗转数地为官,一些阴私之事见识得比李氏还要多了许多,绮年隐晦地说了几句,她便已明白,不由得叹息一声:“我苦命的霞儿,当初实不该让她……”

    李氏劝道:“有了身孕就是好事,接进来在家里细细养着,弟妹你带几个信得过的人,万事都不假他人之手,难道还养不住?只要过了此事,生下孩儿来,霞儿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郑氏也知道如今后悔无益,不过是忍不住叹息一句罢了,听了李氏的话便拭了泪道:“大**说得是。我这就去看看养胎的药材是否足够,若不够这时候买了还不引人注目。”

    郑氏出去了,绮年方向李氏道:“知霏表妹的亲事,舅舅舅母可有打算了?”金国润固然好,绮年觉得也还是问问吴若钊和李氏的好。

    李氏叹道:“这些日子忙得团团乱转,尚未来得及呢。只这个孩子是个老实乖巧的,赵姨娘也从不说话。我和你舅舅想着,门第也不要多高贵,只要人靠得住,家风清正就好。若是门第高的,嫁个庶子将来能分家出去自己过也成,总之人才是第一,别的都罢了。”她知道绮年从不乱管事,这时候问起知霏的亲事来,定然是有原因的。

    绮年听了,这才将金国润的事细细讲了一下。金国秀这种做法,无疑是要把吴若钊这一房也牢牢绑在皇长子的船上,但若抛开这些不说,金国润却确实是个好的。

    “世子的意思,让舅母跟舅舅好生核计一下。金家二少爷也算是世子瞧着长大的,天赋上比之显国公世子似是还要强些,年纪虽然不大,骑射已然十分出色,只是身子弱些,原是胎里没养好的缘故――当初显国公一家在沙场上的时候,其母正怀着他,后头人去了,二少爷还是个遗腹的,是以先天有些不足。但虽是庶出的,皇长子妃却是跟显国公世子一视同仁的,打小就求医问药地养着,后头显国公亲自教授骑射锤炼身子,书读得也不错。”绮年想了想,压低声音道,“若是舅舅觉得不妥,拒了也无妨,横竖世子那里对皇长子是倾力相助的,也未必就要把霏表妹也押上。世子只是觉得金家二少爷着实不错,显国公家里又没有婆婆,所以才叫我来跟舅母说一说……”

    李氏听了也不由得心动。金国润那是国公府的少爷,虽则是个庶出,但显国公府人丁凋零,金国廷只有这一个同父的弟弟,将来兄弟两个不相互扶持还靠谁呢?不要说金国润出色,就是平庸些,将来也少不了一个前途。更何况上头连婆婆都没有,将来无论分不分家,显国公一去了,头上就连个长辈都没有――金大奶奶那是隔房的,管不到这里来――这样的日子不知有多舒服,吴知霏若嫁过去,实在是享福的。唯一缺点可能是吴知霏自幼受的就是庶女的教育,温柔和顺有余,精明强干不足,若真分了家,要管家理事能力稍嫌不足。

    但李氏转念想想,显国公府若真只有两兄弟,未必就会分家。金国廷娶的是山东孔家的女儿,还是衍圣公的嫡女,做个掌家宗妇想来毫无问题,吴知霏性子柔和,只要听**子的话便可,并不需要自己多么强硬。想来想去,这金国润竟是能吴知霏能找到的最好的亲事了。当下欣然道:“如此,我跟你舅舅商议商议,尽快给你回话。替我多谢世子,这样替知霏想着。”

    绮年不由得笑道:“舅母可别这么说,说起来世子也是知霏的表姐夫,替她想着也是应该的。”

    李氏只笑不接这话,绮年客气,她可不会就当了真。便是表姐夫,也没有替表小姨子找女婿的义务。转了话题问道:“霞儿总算有了胎,倒是你――可有动静了?”

    绮年红了脸,摇了摇头。李氏担心地道:“若是不好,还该找个好大夫细细地查查。”本想说叫吴若钊去找个太医,又想郡王府什么样的太医召不来,话到嘴边又换了道,“若是在郡王府不好叫人过去,就回家来,请太医到这里来诊脉。”

    绮年感激地点了点头,看看天色就要起身:“还得去张家一趟,我那小姑的亲事如今倒棘手了。”

    李氏不知就里,不免叮嘱道:“上头有王爷和王妃,至不济还有侧妃,你虽是长**,也不要说得太多。若将来好了还好,若有什么不好,都是你的错了。”

    绮年心想也就是李氏这样地为她着想,说话毫无顾忌,遂拉了李氏的手,将赵燕好的事讲了讲,只是对郑琨之事含糊说了几句,不曾细讲里头的细节。但李氏也听明白了,不由叹道:“外头只说郡王妃如何贤惠,原来不过如此。只这件事,务必要让郡王爷自己亲眼看看张家少爷才好。若说这天下大约也没有不盼儿女好的父母,郑家和张家这事虽闹得难看,但既然订了亲,将来娶了家去,一床锦被遮盖了也就完了。郡王爷若自己看着张家二少爷好,断不会为了外人反送了自己女儿的亲事。你们只想着如何能叫郡王爷看见张家少爷的好处就是了。”

    绮年点头答应,又道:“还要劳烦舅母把珊瑚叫出来,我有句话要问问她。”珊瑚和翡翠今日都跟着乔连波回门,只是此时都在松鹤堂,若是绮年去叫,未免也太惹眼。

    李氏有心想问问怎么回事,因觉绮年不是这样秋后算账的人,既当日把珊瑚打发回来,也就不会再怎么处置她,必然是有别的事才要叫她。但想想这多半是郡王府里的事,自己不好问得太细,便点头答应,叫碧云唤了珊瑚来,自己借口去厨房看看,把地方让了出来。

    珊瑚跟着碧云过来,却见屋子里只有绮年在,不由得心里一沉,惴惴进来,低头道:“给世子妃请安,不知世子妃叫奴婢来有什么事?”

    绮年没抬头,如鸳道:“世子妃想问问珊瑚姑娘,当日王府里乱的那几日,采芝有没有找过珊瑚姑娘,说要给香药请大夫?”

    珊瑚不知为什么要问这个,摇头道:“并不曾听说。”

    绮年看着手中的茶盅道:“你好好想想。那日你去厨房里备茶水,却端回一盅汤来,据说还分了采芝一半。那日在厨房里,采芝可有跟你说过香药病重,要回了我请大夫?”

    珊瑚不敢怠慢,仔细想了半晌才道:“奴婢当日是碰上了采芝姑娘,确实也说过香药病了,还说是来厨房给她熬些汤水的,所以奴婢才把熬的汤分了她一半。但并不知道香药病重,更没听她说要给香药请大夫,她也没说要求见世子妃回这件事。”

    绮年心里一沉,实在不愿意相信赵燕恒自幼一起长大的丫鬟竟然如此心机深沉,出神半晌才点了点头:“知道了。如鸳――”

    如鸳早准备好了荷包,递到珊瑚手里:“劳烦珊瑚姑娘跑这一趟了。”

    珊瑚手指微微发颤,接住了荷包,望向绮年:“世子妃,奴婢――”当初自己实在是太轻率了,若是能再等一等……

    绮年无意听她多说,径自起身,带着如鸳走了出去。珊瑚独自在屋子里站了片刻,才低头回了松鹤堂。颜氏正拉了乔连波的手低声问话:“成亲当夜,麟儿可有――”

    乔连波满脸飞红,低头道:“姨母安排夫君睡在书房了。”

    颜氏连忙问道:“是谁伺候的?”

    乔连波怔了怔,答不上来。翡翠忙道:“是二少爷原来的大丫鬟黄莺在书房里伺候。”

    颜氏眉头一皱:“二少爷身边几个大丫鬟?都是什么脾性?”

    乔连波想了想道:“两个,倒都是机灵的,画眉话少些,黄莺倒是人如其名,一时嘴也不停。”

    颜氏见乔连波说不到点子上,皱眉向翡翠道:“这两个丫头相貌如何?”

    翡翠早就想说这事了,低头道:“都生得不错,黄莺尤其出挑。”

    颜氏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道:“你们就该多提点着姑娘些――”

    琥珀忙笑道:“瞧老太太说的,姑娘这才嫁过去三天,还没圆房呢,怎么好说这些事?”

    颜氏叹了一声道:“早些知道也好。”眼睛看了看翡翠和珊瑚,两人都是十□了,并不适合给阮麟做通房,本来藕花菱花年纪倒合适,又是一个死了一个跟着绮年去了郡王府,一时竟没找到合适的人。再者嫁去国公府,又不好陪嫁太多的丫鬟,因此没有给乔连波备下这样的陪嫁丫头,此时也不及再找,便向乔连波道,“你定要看好了,若将来真收了房,必得拿捏住了才好――不成,还是跟你姨母讲了,将这两个丫头打发出去的好。”

    琥珀心想这刚嫁进去就想着撵姑爷身边的大丫鬟,岂不是硬生生把个不贤的帽子往自己头上扣么?即便婆婆是自家姨母,那还有公公呢。只是不能拗着颜氏来,便笑道:“老太太,姑娘这高高兴兴回家来看您,您怎么净讲些不痛快的话呢?回头姑娘不能常回来,您又该想得慌了。还有章少爷,也该叫来跟姑娘好生说说话。”

    颜氏点头叹道:“我也糊涂了,竟是你想得周到,叫章儿进来罢。”

    乔连章早等了半天了,只是颜氏跟乔连波讲私房话,不好叫他听见,此时叫了他方进来,姐弟两个免不了又要对着落了几滴泪。片刻后李氏叫人来说酒席已然备好,众人便在花厅里开了席。颜氏目光一转,不由得道:“绮丫头呢?哪里去了?”

    李氏早有准备,笑吟吟道:“绮儿如今要管着郡王府,不能久坐,已回去了。”

    颜氏心里不快,又不好说什么,幸而郑氏挑起话头问着乔连波嫁过去的话,才把这事揭了过去。用过了饭,阮麟就要回去,颜氏不由得挽留道:“天色还早,何不再坐坐?”规矩回门这日是不能在娘家过夜的,但夏日天长,只要天黑前回国公府也就是了。

    阮麟却执意要走,颜氏再不痛快也只能应了,一直将乔连波送到康园门口,乔连波苦苦拦阻才没让颜氏送出来。

    上了马车,乔连波看天色也不过才午后,算来自己在吴家不过只呆了两个时辰,不由得低声道:“夫君何事要走得这样早?”

    阮麟先向车夫吩咐道:“去稻香斋。”这才答乔连波道,“去买些墨子酥,姨娘最喜吃这个。”

    乔连波怔了一怔,不知说什么好。阮麟又道:“一会儿回了府里,你与我去秋思院看看姨娘,也给她敬杯茶。”

    “可是,姨母――”乔连波万没想到阮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呆了。

    阮麟不耐烦道:“夫人去永安侯府看大姐姐了,不在家里。”

    “这――”乔连波只觉不妥,“恐怕姨母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夫人怎会知道?”阮麟沉下脸,“姨娘生我养我一场,莫非连一杯媳妇茶也喝不起?”阮麒娶的是县主,那是不能指望县主会去给个姨娘敬茶了。

    乔连波毫无主意地呆坐着,看着阮麟阴沉的脸色,只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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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国公府两重婆婆
    秋思院里极其安静,简直安静得像个坟墓一样,不但没有如府里其它地方那样喜庆挂红,就连下人都没瞧见几个。乔连波跟着阮麟从一扇小门偷偷进去,给他们开门的是个穿檀色衣裳的丫鬟,一见阮麟就要落泪:“二少爷您可来了,姨娘哭得都病倒在床上了。前儿少爷成亲,姨娘叫青袖悄悄出去找国公爷,想着能亲眼看看少爷拜堂,结果――结果青袖出去了就再没见回来……”

    “行了行了,红袖,别哭了。”阮麟也有些无奈,“夫人是绝不会让姨娘去看我拜堂的,姨娘何苦再折腾,我这不是带着少奶奶来了吗?”

    红袖擦着泪,这才看见乔连波,连忙行礼:“给二少奶奶请安。”

    乔连波心里忐忑,顾不得说什么,只摆了摆手就跟着阮麟进去,身后翡翠和珊瑚暗暗叫苦,但也只得跟着进去。

    苏姨娘正躺在床上,听见红袖说阮麟来了,急忙起身,一见阮麟进来,便儿一声肉一声地哭起来。阮麟被她哭得心里难受,忙拿过墨子酥道:“姨娘不要哭了,儿子带了少奶奶来看您,还买了您爱吃的墨子酥来。”

    苏姨娘接了墨子酥,看了看那眼泪又下来了:“好孩子,只有你惦记着姨娘,你大哥他――我真是白生养他一番了。”

    阮麟少不得劝道:“大哥娶的是县主,自然不好过来的,儿子这不是带着您儿媳来敬茶了吗?”回头叫乔连波,“快过来给姨娘敬茶。”

    旁边红袖连忙去倒了一盏茶过来,乔连波犹豫着,忍不住转头向翡翠看去。翡翠到此哪还有什么主意,只能低下头去装做没看见乔连波求助的眼神。乔连波无计,只得端了茶过去,低声道:“姨娘请喝茶。”

    苏姨娘看她犹豫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故意不去接茶,转头对阮麟哭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都是我的儿子,却要去跪着给夫人敬茶,我这正经的生母,怕是这辈子都没媳妇跪着敬杯茶了,还不如早死的好……”

    阮麟也无可奈何,只得对红袖道:“拿垫子来,让少奶奶跪敬。”

    翡翠和珊瑚都是大惊,翡翠脱口道:“二少爷,不可!若是被夫人知道――”敬正经的嫡母是跪敬,姨娘按说连杯媳妇茶也喝不上的,如今敬了,越发的敬出事来了。

    阮麟也有些犹豫,苏姨娘却大哭起来:“就这么几个人,红袖是绝不会说的,夫人如何能知道?连个丫头如今都踩到我头上来了,还不如拿根绳子来勒死了我……”

    “行了行了,你不得多嘴!”阮麟被生母哭得心焦,呵斥翡翠道,“你们两个听了,今日之事,若夫人知道了,我只问你们两个!还不快拿垫子来呢!”

    翡翠不敢再说,只能闭了口。乔连波身子微微颤抖,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终于没敢说出来,端着茶闭着眼睛跪了下去,颤声道:“姨娘请喝茶。”

    苏姨娘心里痛快。踩着阮夫人的外甥女儿,就好似踩着阮夫人一般,这才装腔作势接了茶,从手上褪下一对白玉镯子放在茶盘里,训诫道:“既嫁进来了,就要守规矩过日子,好生伺候麟儿。”

    乔连波忍着泪不应声,扶了翡翠和珊瑚的手站起来,只觉得浑身都发软,低声道:“我先回去了,夫君在这里陪姨娘说话罢。”也不待阮麟回答,转身就走。阮麟本想跟她一起走,却被苏姨娘拽住了,嗔怪道:“怎的娶了媳妇就忘了姨娘?好容易夫人不在家中,坐一会儿又何妨?”阮麟只得坐下,听苏姨娘絮絮地问他这些日子过得如何,丫鬟们伺候得用心不用心,待听说成亲三日尚未圆房,不由得皱起眉毛道:“既不圆房,少奶奶也没给你安排个丫头伺候?罢了,这才刚进门不知规矩也是有的,日后再这样可不成。”

    乔连波并不知道苏姨娘已经管到了小夫妻的房中事上,出了秋思院的小门,眼泪就不由得涌了出来。翡翠忙递了块帕子小声道:“少奶奶快擦擦泪,万一被人看见可就瞒不住了。”

    乔连波接了帕子覆在面上,带着哭腔道:“她不过是个姨娘,如何敢叫我跪下敬茶!”

    翡翠不好说,叹道:“敬也敬了,少奶奶只当看在少爷面上,莫与她计较了。”

    “我是国公府的少奶奶!”乔连波泪流得更急,“给一个姨娘下跪,若被人知道了还有什么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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