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爱

    叶灵灵抓耳挠腮犹豫了一番终于如实说：“菲菲，你怀孕了，已经两个多月。”

    顾菲不再说话，起初只是默默流泪，到后来却成了歇斯底里的痛哭。叶灵灵和顾菲认识已经十年却从未见过顾菲哭的如此绝望。

    顾菲像是自嘲般冷哼一声，话语间透着无尽的心酸：“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却要娶别的女人。”

    对女人而言，爱情就像一份虔诚的信仰，若不是被伤的体无完肤，断然不会放弃。可惜在男人的世界里爱情却不是唯一，他们有更多的抱负与追求，似乎任何一样都高于爱情而存在。

    芝加哥密歇根大街尽头明锦山庄主屋，庭院已是一片春意盎然，唐少轩透过二楼卧室的落地窗看出去，隐约还能看见一个明媚娇俏的倩影，那明明只是他的幻觉，他却觉得似乎连她的笑脸都能看的清晰。还记得他们在城老宅住着的那段日子，她总爱穿慵懒宽大的线衣日日在他的园子里跑跳穿梭，想来，重逢之后，他给过她的只有那么一小段幸福无忧的日子，他负她的实在太多。

    周铭看着唐少轩出神的样子，小声禀报：“顾菲大概已经得到消息。”

    唐少轩连日来体力透支的厉害，此刻就连躺入被内也觉得满心疲惫丝毫不得缓解。闭目片刻吩咐说：“帮我订到城的机票。”

    周铭惊讶：“少轩，如今局势你怎么离开的了？sn先生和老爷子那边怕是会起疑心。”

    唐少轩心中已有安排：“把返程票也订好，我只在城停留一天。”

    周铭了然，唐少轩如此不辞辛劳两地奔波，定是放心不下顾菲。只是太多势力需要牵制，走到这步已经不是少轩一己之力可以操纵。

    顾菲身体还很虚弱，医生说她情绪太差，影响到腹中胎儿，需要卧床静养保胎。

    顾菲却像是满不在乎一般闭着眼说：“保不住就罢了。”

    叶灵灵知道她已经心死，与唐少轩有关的一切都成了心头累赘，但孩子是无辜的，不该被迁怒：“菲菲，这孩子也是你的骨血，连你也不爱他了他多可怜。”

    顾菲却说：“他不该来，这样我还能恨唐少轩少一些。”

    叶灵灵心疼顾菲实在不忍看她一副无魂无魄的模样，自己跑进卫生间悄悄哭了一阵，抹干了眼泪才出来。

    是谁说，爱到了尽头就成了恨，曾经爱一个人有多深，恨他就有多深。殊不知，只要还有恨就意味着你依然爱着这个人。顾菲对唐少轩便是如此，她甚至想过把他的孩子打掉，但小生命实在可怜，她舍不得。

    唐少轩瞒着所有视线耳目由周铭陪同搭乘了前往城的航班，他迫不及待想见到顾菲，这一次他不会再瞒她，他要亲自把一切解释给她听，只要顾菲陪在他身边，他才有继续走下去的信心。否则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下飞机后，未做停留唐少轩首先去了徐子翼所住医院。顾菲本是为了徐子翼才回来此刻一定会在他那儿。只是到了医院，却只见徐母一人守在病房内，徐子翼正昏昏睡着。

    徐母见眼前人气质矜贵脱俗，已料到他一定才是顾菲心属之人，虽然为自己儿子感到遗憾，却还是如实说：“菲菲昨日说回家拿些换洗衣物，还未过来，大概在家休息，这段时间她累坏了。”

    唐少轩听罢又亲自驱车前往顾菲的公寓。但顾菲并不在家，打她手机也是关机。唐少轩又急又恼，心头一阵焦躁，一手扶着墙才堪堪站稳。周铭见他脸色苍白，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想上前扶他却被他推开。

    可能是不停的门铃声被顾菲楼上的邻居听到，一位穿着入时的女士下楼说：“顾小姐昨日被救护车接走的，好像是仁和医院出的车。”

    唐少轩身子晃了晃，好在周铭及时扶住了他：“少轩，你别急，顾菲会没事的。”

    唐少轩和周铭赶到医院询问下才得知顾菲住的是妇产科。唐少轩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一只手握在门把，似是连推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病房内一片安静，顾菲躺在床上正睡着，叶灵灵见唐少轩进来，满心怒气立刻跳了起来。却被周铭拦下硬拉着把她拽出了病房。

    唐少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握着顾菲未打点滴的手，凝望她的目光里满是心疼和怜惜。他把头埋进她手里，滴落的泪水打湿了洁白的床单。

    顾菲其实已经醒过来，见到心爱的男人竟然流了眼泪，她心里止不住的疼。唐少轩从来都是高高在上，顾菲不曾想他会为她无助至此。于是又阖上眼，等他开口。

    唐少轩轻柔抚过顾菲白皙娇嫩的小脸，像是满心的烦忧疲倦都郁于此，只累极一般唤了一声：“菲菲。”

    他在她的病房里安静坐了好久，只言片语都没再说，夜幕降下时才起身离开。

    在门外也只是对叶灵灵说：“好好照顾她。”

    随后与周铭一同去机场登上返程飞机。

    上机后，唐少轩盖着毯子闭目不发一言，但他脸色苍白的厉害，一只手不着痕迹的搭放在胃部，呼吸之中也带着喘音絮乱不堪。

    周铭轻轻唤他，想让他用过药再睡。

    唐少轩睁开眼，目光已经模糊，只绝望一般低声说：“我伤透了她的心。”

    第八章

    唐少轩走后顾菲一个人想了很多事。

    爱上唐少轩那年顾菲不过十六妙龄，那时她还单纯稚嫩不谙世事，是唐少轩带着她教会她很多为人处世的原则和道理。她天性莽撞常常迷糊犯错，是唐少轩处处帮她打点善后，免去她许多责罚和训诫。在她懵懂向往爱情的年纪里遇见唐少轩这样温润优秀的男人，本就是一场阳春白雪般美丽的故事。

    分开的那三年，她原以为是他亏欠太多伤她太深，到头来，最忠贞专情的那个人反而是唐少轩。顾菲心灰意冷时选择接受徐子翼的爱，唐少轩却用三年时间独自抵抗病痛，一心期待与她重逢那一天。唐少轩待顾菲周到细致、用情至深，给予她的疼爱远超过任何人。

    如今十年过去，她有了他的孩子，却无法体味初为人母的喜悦与感动，反而n霾缠绕心头挥之不去。十年爱恋，大梦初醒般荒唐了半生。

    顾菲在医院静养了将近20天，当主治医生欣慰的告诉她，胎儿已经稳固、往后注意心境平和多补充些营养即可时，顾菲立即办理了出院手续。徐子翼也已经回家休养，顾菲再去探望时他整个人精神状态较之前好了许多。他们坐在一起吃徐母亲自下厨做的家常便饭，老朋友一样随意聊天。徐子翼到底心疼顾菲，像许多言情剧里的惯见台词，对她说：“无论何时，只要你想回来，我们便去领那张未领的结婚证。”顾菲却像个小孩子矫情的哭了起来。她没有告诉徐子翼自己怀着唐少轩的孩子，心里也早认定唐少轩一人，只能辜负他的错爱。

    临走时，徐母把顾菲送到楼下，拥抱她轻轻拍她的背：“顾菲，你是个好姑娘，你与子翼有缘无分，可阿姨希望你幸福。”

    离开城顾菲回了南方老家，伤痛之事没有与父母提及半分。只借口说，公司里轮休才得空回来。顾父顾母见姑娘回来自然开心，做了许多顾菲爱吃的菜，饭桌上还问及她和徐子翼感情如何了，被顾菲含糊搪塞了过去。夜晚，顾菲和妈妈一起睡，有妈妈在身边顾菲觉得安稳踏实一些。

    头三个月的妊娠反应并不算太强烈，虽然每早晨起洗漱时会觉得恶心干呕，但强度不大也能忍受下来。偶尔触摸到还未隆起的小腹，心里依然有缓缓的暖流流过。

    在家住了一个星期，顾菲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不愿父母担心无法再待在家中，心里那个小家也已经不复存在。在火车站随便买了车票，倒不如随心所欲权当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顾菲坐在嘲杂的候车厅，车未来唐少轩的电话却先打了进来。

    顾菲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按下接听键：“唐少爷有事？”

    唐少轩身在芝加哥，算算时差，现在午夜已过，他声音疲累口气却缓和：“菲菲，接下来又打算跑去哪里？”

    顾菲清冷说：“不劳驾唐先生挂怀。”

    唐少轩像是有些气恼，生生唤她的名字：“顾菲！”

    顾菲更不愿让步，赌气说：“你日理万机又有娇妻要陪，还管我做什么。”

    唐少轩不再与她闲扯，直接说：“我接你回芝加哥。”

    顾菲气的要跳脚，声音高亢爆炸：“唐少轩你凭什么！”

    唐少轩被她突然升高的音调震的心神杂乱，一只手覆在心口处，一下一下轻揉着：“菲菲，小声些，我胸口疼。”

    顾菲楞了片刻，心想他何时又添了心口疼的毛病。

    唐少轩又说：“不要再乱跑，你怀着宝宝，需要人照顾，我接你回来。”

    顾菲说：“我会照顾自己。”

    唐少轩声音越发虚弱无力，语速也变的缓慢：“你若不愿住在明锦，我为你在别处置房。”

    顾菲眼角上扬，冷笑说：“唐少爷这是打算金屋藏娇？”

    唐少轩精力有限，不理她刻薄话语：“你在候车厅稍等片刻，会有人来接你。”说完随即挂断了电话。

    顾菲拖着行李箱，打算快些离开。下了二楼候车大厅，站在出租车口排队，有人在身后轻拍她的肩膀。顾菲转过头，身后人一套黑色正装，说话彬彬有礼：“顾小姐您好，我叫林序，奉唐先生命令来接顾小姐。”说罢接过顾菲手中的行李箱，径直往出口走。顾菲无奈跟在他身后。

    这个叫林序的年轻人沉默寡语，只在上车后打过一通电话，似乎是打给唐少轩，简单几句话便收了线。随后一路无言，开车在伊岛假日国际酒店前停下，酒店的服务人员上前帮他把车停到车库，林序带着顾菲上了预定在16层的套房。

    帮顾菲把行李放置在房间，林序退了出去，站在门口说：“辛苦顾小姐在这儿休息一晚，明日的机票，飞芝加哥。”

    林序走后，顾菲让自己陷在柔软的被褥间，一手隔衣抚着小腹，小声与腹中宝宝说话：“宝宝，我们要去见爸爸了，爸爸欺负妈妈，你要站在妈妈这边。”

    舒服的泡过澡之后，顾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该如何面对唐少轩？

    第二日傍晚时，林序送顾菲上飞机。

    顾菲在飞机上吐了几次，空姐温柔有礼的询问她是不是胃部不舒服，需不需要药物，顾菲摇头拒绝。之后也不敢再用飞机餐，只盖着毯子强迫自己沉沉入睡。

    飞机在芝加哥奥黑尔机场降落时，顾菲忽然觉得n霾再次笼上心头，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她却已经失去所有。也是在这个机场，唐少轩送他回城时，柔情关怀还历历在目，如今已经再不属于她。

    顾菲觉得身心都已经疲惫不堪，头等舱的乘客都已经下机，她才慢慢站起来，之前关心她的空姐走上前说：“顾小姐请随我们走特殊通道。”

    顾菲疑惑：“为什么？”

    空姐说：“唐先生已经在通道出口处等候。”

    顾菲诧异，他竟亲自来了。

    隔着落地玻璃顾菲第一眼便看见了唐少轩，他坐在轮椅里，周铭、许尤都在身边。唐少轩也看见了正向自己走来的顾菲，一只手撑着轮椅扶手站起了身子。顾菲站在他面前打量他，他脸色不好，连嘴唇都白白的缺了血色。

    顾菲说目光扫过他身后的轮椅说：“唐少轩你怎么了？”

    唐少轩笑道：“人犯懒，不愿意站着。”

    顾菲口气略带嘲讽说：“唐少爷身子金贵，自然怠慢不得。”

    唐少轩见了她似乎心情极好，便也不生气：“我们走吧。”

    他没有再坐轮椅，自己走了出去。周铭和许尤对视一眼，哀怨般跟在后面。

    唐少轩出去后便坐到了前面一辆车内，顾菲也跟了上来，正准备上车，唐少轩却摇下车窗说：“菲菲你坐后面那辆。”

    顾菲表情冷漠，上了后面的车。

    唐少轩车内，ran叹气道：“你何必瞒她。”

    唐少轩胸前衬衣已经被揪的褶皱一片，一边咳着一边断断续续说：“她怀着宝宝，着急不得。”

    ran帮他服了药，让他倚着靠枕休息。唐少轩胸口疼痛未消，时而撕裂一般，时而又绞着痛，神色痛苦。

    ran愠怒：“叫你再逞强，迟早丧命在那姑娘手里。”说着扯过氧气面罩，辅导他深呼吸。

    唐少轩果然未带顾菲回明锦山庄，而是去了位于芝加哥远郊的诺希田园。他以私人名义在诺希购置别墅，甚至从家政公司雇佣了一位资历颇深的美籍华裔阿姨来照顾顾菲。

    车辆在独立别墅前稳稳停下，童阿姨已经候在门口。见唐少轩下车，鞠躬喊了一声“唐先生”。唐少轩缓步走到顾菲的车旁，伸手帮她拉开了车门。顾菲推开唐少轩的手，径直进到别墅里。唐少轩站在原地撑着车门低头喘息，周铭和ran上前想扶他进去。唐少轩却微微摇头示意他们不必跟着。

    ran叮嘱道：“你与她交代清楚立刻跟我回医院，我在车里等你。”

    唐少轩也明显感到力不从心，答应说：“好。”

    顾菲正坐在一楼客厅等他，见唐少轩进来也不起身，只不冷不热的问：“唐先生还有什么要和我说？快一些，我累了想休息。”

    唐少轩在她身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放松了身子向后靠着，双目微阖，话语间隐隐透着几分怒气：“顾菲，不要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

    顾菲说：“你想要怎样的语气？温柔关怀？怎么可能！唐少轩你自己做了什么事难道需要我说给你听？”

    唐少轩拧着眉看她：“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顾菲走到他身边蹲下，拉过唐少轩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处，恨恨说：“你反正已经不要我，我也不愿要他。”

    唐少轩脸色立即变的煞白，心突突的跳，只觉得一股甜腥猛然攻上心口，却被他强咽了下去，咬牙道：“你敢！”

    顾菲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他一眼，随即又扭过头去，气势弱了几分：“要是没有这个孩子，你大概不会接我回来。”

    唐少轩趁着顾菲未看自己的空档，摸索着从外套内袋拿出一排药物，剥下一颗含在口中。右手下意识的用力捂着胸口，连带着胸骨都跟着绞痛，心悸引发晕眩，眼前朦朦的一层黑雾始终未散。

    顾菲见唐少轩不回答，以为他是默认，觉得心灰意冷，指着门口强忍泪说：“你走。”

    唐少轩此刻无力站起，低低咳了起来，却不敢用力，缓过一阵对顾菲说：“让周铭进来。”

    顾菲倔脾气上来，不肯听他的话，拿着自己的包上了二楼卧房。

    唐少轩力竭，不愿再撑，身子瘫软在沙发里，觉得身上到处都是痛感，一时间也分不清是胃痛还是心绞痛。

    童阿姨见状连忙出去唤了周铭来。

    周铭小跑几步，快接近唐少轩时便强迫自己放缓了脚步，俯身小声说：“难受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