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曹雪芹
有美人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又
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
豆官便说:’我有姐妹花。”众人没了,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
豆官说:“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香菱道:“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
蕙。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有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我这枝并头的,
怎么不是。”豆官没的说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说,若是这两枝一大一小,
就是老子儿子蕙了。若两枝背面开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
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香菱听了,红了脸,忙要起身拧他,笑
骂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嘴里汗≈;火敝≈;的胡说了。等我起来打不死
你这小蹄子!”豆官见他要勾来,怎容他起来,便忙连身将他压倒。回头笑
着央告蕊官等:“你们来,帮着我拧他这诌嘴。”两个人滚在草地下。众人拍手
笑说:“了不得了,那是一洼子水,可惜污了他的新裙子了。”豆官回头看
了一看,果见旁边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自己不好意思,忙夺
了手跑了。众人笑个不住,怕香菱拿他们出气,也都哄笑一散。
香菱起身低头一瞧,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正恨骂不绝,可巧宝玉
见他们斗草,也寻了些花草来凑戏,忽见众人跑了,只剩了香菱一个低头弄裙,
因问:“怎么散了?”香菱便说:“我有一枝夫妻蕙,他们不知道,反说我诌,
因此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脏了。”宝玉笑道:“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
枝并蒂菱。”口内说,手内却真个拈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
香菱道:“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宝玉方低头一瞧,
便嗳呀了一声,说:“怎么就拖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香菱道:
“这是前儿琴姑娘带了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今儿才上身。”宝玉
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日遭踏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
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二
则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么样,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遭踏东西,
不知惜福呢。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一个不清。”香菱听了这话,却碰在心坎儿
上,反倒喜欢起来了,因笑道:“就是这话了。我虽有几条新裙子,都不和这一
样的,若有一样的,赶着换了,也就好了。过后再说。”宝玉道:“你快休动,
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儿膝裤鞋面都要拖脏。我有个主意:袭人上月做了一条
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如何?”香
菱笑着摇头说:“不好,他们倘或听见了倒不好。”宝玉道:“这怕什么。等他
们孝满了,他爱什么难道不许你送他别的不成。你若这样,还是你素日为人了!
况且不是瞒人的事,只管告诉宝姐姐也可,只不过怕姨妈老人家生气罢了。”香
菱想了一想有理,便点头笑道:“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我等着你,
千万叫他亲自送来才好。”
宝玉听了,喜欢非常,答应了忙忙的回来。一壁里低头心下暗算:“可惜这
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
因又想起上日平儿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一壁胡思乱
想,来至房中,拉了袭人,细细告诉了他原故。香菱之为人,无人不怜爱的。袭
人又本是个手中撒漫的,况与香菱素相交好,一闻此信,忙就开箱取了出来折好,
随了宝玉来寻着香菱,他还站在那里等呢。袭人笑道:“我说你太淘气了,足的
淘出个故事来才罢。”香菱红了脸,笑道:“多谢姐姐了,谁知那起促狭鬼使黑
心。”说着,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同自己的一样。又命宝玉背过脸去,自
己叉手向内解下来,将这条系上。袭人道:“把这脏了的交与我拿回去,收拾了
再给你送来。你若拿回去,看见了也是要问的。”香菱道:“好姐姐,你拿去不
拘给那个妹妹罢。我有了这个,不要他了。”袭人道:“你倒大方的好。”香菱
忙又万福道谢,袭人拿了脏裙便走。
香菱见宝玉蹲在地下,将方才的夫妻蕙与并蒂菱用树枝儿抠了一个坑,先抓
些落花来铺垫了,将这菱蕙安放好,又将些落花来掩了,方撮土掩埋平服。香菱
拉他的手,笑道:“这又叫做什么?怪道人人说你惯会鬼鬼祟祟使人肉麻的事。
你瞧瞧,你这手弄的泥乌苔滑的,还不快洗去。”宝玉笑着,方起身走了去洗手,
香菱也自走开。二人已走远了数步,香菱复转身回来叫住宝玉。宝玉不知有何话,
紥着两只泥手,笑嘻嘻的转来问:“什么?”香菱只顾笑。因那边他的小丫头臻
儿走来说:“二姑娘等你说话呢。”香菱方向宝玉道:“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
说才好。”说毕,即转身走了。宝玉笑道:“可不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儿去呢。”
说着,也回去洗手去了。不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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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话说宝玉回至房中洗手,因与袭人商议:“晚间吃酒,大家取乐,不可拘泥。《+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
如今吃什么,好早说给他们备办去。”袭人笑道:“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
秋纹四个人,每人五钱银子,共是二两。芳官、碧痕、小燕、四儿四个人,每人
三钱银子,他们有假的不算,共是三两二钱银子,早已交给了柳嫂子,预备四十
碟果子。我和平儿说了,已经抬了一坛好绍兴酒藏在那边了。我们八个人单替你
过生日。”宝玉听了,喜的忙说:“他们是那里的钱,不该叫他们出才是。”晴
雯道:“他们没钱,难道我们是有钱的!这原是各人的心。那怕他偷的呢,只管
领他们的情就是。”宝玉听了,笑说:“你说的是。”袭人笑道:“你一天不挨
他两句硬话村你,你再过不去。”晴雯笑道:“你如今也学坏了,专会架桥拨火
儿。”说着,大家都笑了。宝玉说:“关院门去罢。”袭人笑道:“怪不得人说
你是‘无事忙’,这会子关了门,人倒疑惑,越性再等一等。”宝玉点头,因说:
“我出去走走,四儿舀水去,小燕一个跟我来罢。”说着,走至外边,因见无人,
便问五儿之事。小燕道:“我才告诉了柳嫂子,他倒喜欢的很。只是五儿那夜受
了委屈烦恼,回家去又气病了,那里来得。只等好了罢。”宝玉听了,不免后悔
长叹,因又问:“这事袭人知道不知道?”小燕道:“我没告诉,不知芳官可说
了不曾。”宝玉道:“我却没告诉过他,也罢,等我告诉他就是了。”说毕,复
走进来,故意洗手。
已是掌灯时分,听得院门前有一群人进来。大家隔窗悄视,果见林之孝家的
和几个管事的女人走来,前头一人提着大灯笼。晴雯悄笑道:“他们查上夜的人
来了。这一出去,咱们好关门了。”只见怡红院凡上夜的人都迎了出去,林之孝
家的看了不少。林之孝家的吩咐:“别耍钱吃酒,放倒头睡到大天亮。我听见是
不依的。”众人都笑说:“那里有那样大胆子的人。”林之孝家的又问:“宝二
爷睡下了没有?”众人都回不知道。袭人忙推宝玉。宝玉靸了鞋,便迎出来,笑
道:“我还没睡呢。妈妈进来歇歇。”又叫:“袭人倒茶来。”林之孝家的忙进
来,笑说:“还没睡?如今天长夜短了,该早些睡,明儿起的方早。不然到了明
日起迟了,人笑话说不是个读书上学的公子了,倒像那起挑脚汉了。”说毕,又
笑。宝玉忙笑道:“妈妈说的是。我每日都睡的早,妈妈每日进来可都是我不知
道的,已经睡了。今儿因吃了面怕停住食,所以多顽一会子。”林之孝家的又向
袭人等笑说:“该沏些个普洱茶吃。”袭人晴雯二人忙笑说:“沏了一{吊皿}子
女儿茶,已经吃过两碗了。大娘也尝一碗,都是现成的。”说着,晴雯便倒了一
碗来。林之孝家的又笑道:“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
姑娘们竟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该嘴里尊重
些才是。若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声使得,若只管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样,便
惹人笑话,说这家子的人眼里没有长辈。”宝玉笑道:“妈妈说的是。我原不过
是一时半刻的。”袭人晴雯都笑说:“这可别委屈了他。直到如今,他可姐姐没
离了口。不过顽的时候叫一声半声名字,若当着人却是和先一样。”林之孝家的
笑道:“这才好呢,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
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
他不的。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说毕,吃了茶,便说:“请安歇罢,我
们走了。”宝玉还说:“再歇歇。”那林之孝家的已带了众人,又查别处去了。
这里晴雯等忙命关了门,进来笑说:“这位奶奶那里吃了一杯来了,唠三叨
四的,又排场了我们一顿去了。”麝月笑道:“他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也要常
提着些儿。也隄防着怕走了大褶儿的意思。”说着,一面摆上酒果。袭人道:
“不用围桌,咱们把那张花梨圆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宽绰,又便宜。”说着,
大家果然抬来。麝月和四儿那边去搬果子,用两个大茶盘做四五次方搬运了来。
两个老婆子蹲在外面火盆上筛酒。宝玉说:“天热,咱们都脱了大衣裳才好。”
众人笑道:“你要脱你脱,我们还要轮流安席呢。”宝玉笑道:“这一安就安到
五更天了。知道我最怕这些俗套子,在外人跟前不得已的,这会子还怄我就不好
了。”众人听了,都说:“依你。”于是先不上坐,且忙着卸妆宽衣。
一时将正装卸去,头上只随便挽着纂儿,身上皆是长裙短袄。宝玉只穿着大
红棉纱小袄子,下面绿绫弹墨袷裤,散着裤脚,倚着一个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
玉色夹纱新枕头,和芳官两个先划拳。当时芳官满口嚷热,只穿着一件玉色红青
酡纟式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水红撒花夹裤,也散
着裤腿。头上眉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鹅卵粗细的总辫,拖在脑
后。右耳眼内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玉塞子,左耳上单带着一个白果大小的硬
红镶金大坠子,越显的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引的众人笑说:“他两个
倒像是双生的弟兄两个。”袭人等一一的斟了酒来,说:“且等等再划拳,虽不
安席,每人在手里吃我们一口罢了。”于是袭人为先,端在唇上吃了一口,余依
次下去,一一吃过,大家方团圆坐定。小燕四儿因炕沿坐不下。便端了两张椅子,
近炕放下。那四十个碟子,皆是一色白粉定窑的,不过只有小茶碟大,里面不过
是山南海北,中原外国,或干或鲜,或水或陆,天下所有的酒馔果菜。宝玉因说:
“咱们也该行个令才好。”袭人道:“斯文些的才好,别大呼小叫,惹人听见。
二则我们不识字,可不要那些文的。”麝月笑道:“拿骰子咱们抢红罢。”宝玉
道:“没趣,不好。咱们占花名儿好。”晴雯笑道:“正是早已想弄这个顽意儿。”
袭人道:“这个顽意虽好,人少了没趣。”小燕笑道:“依我说,咱们竟悄悄的
把宝姑娘林姑娘请了来顽一回子,到二更天再睡不迟。”袭人道:“又开门喝户
的闹,倘或遇见巡夜的问呢?”宝玉道:“怕什么,咱们三姑娘也吃酒,再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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