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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曹雪芹

    姐不离口。又说:“倘有下人不到之处,你降不住他们,只管告诉我,我打他们。”

    又骂丫头媳妇说:“我深知你们,软的欺,硬的怕,背开我的眼,还怕谁。倘或

    二奶奶告诉我一个不字,我要你们的命。尤氏见他这般的好心,思想“既有他,

    何必我又多事。下人不知好歹,也是常情。我若告了,他们受了委屈,反叫人说

    我不贤良。”因此反替他们遮掩。

    凤姐一面使旺儿在外打听细事,这尤二姐之事皆已深知。原来已有了婆家的,

    女婿现在才十九岁,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父亲撵他出来,现在

    赌钱厂存身。父亲得了尤婆十两银子退了亲的,这女婿尚不知道。原来这小伙子

    名叫张华。凤姐都一一尽知原委,便封了二十两银子与旺儿,悄悄命他将张华勾

    来养活,着他写一张状子,只管往有司衙门中告去,就告琏二爷“国孝家孝之中,

    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等语。这张华也深知利害,先不敢

    造次。旺儿回了凤姐,凤姐气的骂:“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你细细的说给他,

    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若告大了,我这里自然

    能够平息的。”旺儿领命,只得细说与张华。凤姐又吩咐旺儿:“他若告了你,

    你就和他对词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自有道理。”旺儿听了有他做主,

    便又命张华状子上添上自己,说:“你只告我来往过付,一应调唆二爷做的。”

    张华便得了主意,和旺儿商议定了,写了一纸状子,次日便往都察院喊了冤。

    察院坐堂看状,见是告贾琏的事,上面有家人旺儿一人,只得遣人去贾府传

    旺儿来对词。青衣不敢擅入,只命人带信。那旺儿正等着此事,不用人带信,早

    在这条街上等候。见了青衣,反迎上去笑道:“起动众位兄弟,必是兄弟的事犯

    了。说不得,快来套上。”众青衣不敢,只说:“你老去罢,别闹了。”于是来

    至堂前跪了。察院命将状子与他看。旺儿故意看了一遍,碰头说道:“这事小的

    尽知,小的主人实有此事。但这张华素与小的有仇,故意攀扯小的在内。其中还

    有别人,求老爷再问。”张华碰头说:“虽还有人,小的不敢告他,所以只告他

    下人。”旺儿故意急的说:“糊涂东西,还不快说出来!这是朝廷公堂之上,凭

    是主子,也要说出来。”张华便说出贾蓉来。察院听了无法,只得去传贾蓉。凤

    姐又差了庆儿暗中打听,告了起来,便忙将王信唤来,告诉他此事,命他托察院

    只虚张声势警唬而已,又拿了三百银子与他去打点。是夜王信到了察院私第,安

    了根子。那察院深知原委,收了赃银。次日回堂,只说张华无赖,因拖欠了贾府

    银两,枉捏虚词,诬赖良人。都察院又素与王子腾相好,王信也只到家说了一声,

    况是贾府之人,巴不得了事,便也不提此事,且都收下,只传贾蓉对词。

    且说贾蓉等正忙着贾珍之事,忽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如此,这般

    这般,快作道理。贾蓉慌了,忙来回贾珍。贾珍说:“我防了这一着,只亏他大

    胆子。”即刻封了二百银子着人去打点察院,又命家人去对词。正商议之间,人

    报:“西府二奶奶来了。”贾珍听了这个,倒吃了一惊,忙要同贾蓉藏躲。不想

    凤姐进来了,说:“好大哥哥,带着兄弟们干的好事!”贾蓉忙请安,凤姐拉了

    他就进来。贾珍还笑说:“好生伺候你姑娘,吩咐他们杀牲口备饭。”说了,忙

    命备马,躲往别处去了。

    这里凤姐儿带着贾蓉走来上房,尤氏正迎了出来,见凤姐气色不善,忙笑说:

    “什么事这等忙?”凤姐照脸一口吐沫啐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

    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就愿意给,也要三

    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国孝家孝两重在

    身,就把个人送来了。这会子被人家告我们,我又是个没脚蟹,连官场中都知道

    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要休我。我来了你家,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等害

    我?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话在你心里,使你们做这圈套,要挤我出去。如今咱

    们两个一同去见官,分证明白。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觌面说个明白。

    给我休书,我就走路。”一面说,一面大哭,拉着尤氏,只要去见官。急的贾蓉

    跪在地下碰头,只求“姑娘婶子息怒。”凤姐儿一面又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

    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

    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

    劝我!”哭骂着扬手就打。贾蓉忙磕头有声说:“婶子别动气,仔细手,让我自

    己打。婶子别动气。”说着,自己举手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一顿嘴巴子,又自己问

    着自己说:“以后可再顾三不顾四的混管闲事了?以后还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子

    的话了?”众人又是劝,又要笑,又不敢笑。

    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只说:“给你兄弟娶亲我不恼。

    为什么使他违旨背亲,将混帐名儿给我背着?咱们只去见官,省得捕快皂隶来。

    再者咱们只过去见了老太太,太太和众族人,大家公议了,我既不贤良,又不容

    丈夫娶亲买妾,只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你妹妹我也亲身接来家,生怕老

    太太,太太生气,也不敢回,现在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住在园里。我这里赶着收

    拾房子,一样和我的道理,只等老太太知道了。原说接过来大家安分守己的,我

    也不提旧事了。谁知又有了人家的。不知你们干的什么事,我一概又不知道。如

    今告我,我昨日急了,纵然我出去见官,也丢的是你贾家的脸,少不得偷把太太

    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如今把我的人还锁在那里。”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

    放声大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寻死撞头。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衣服上全是

    眼泪鼻涕,并无别语,只骂贾蓉:“孽障种子!和你老子作的好事!我就说不好

    的。”凤姐儿听说,哭着两手搬着尤氏的脸紧对相问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

    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去?你若告诉了

    我,这会子平安不了?怎得经官动府,闹到这步田地,你这会子还怨他们。自古

    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得闹出这些事来!

    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总

    是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说着啐了几口。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这样。

    你不信问问跟的人,我何曾不劝的,也得他们听。叫我怎么样呢,怨不得妹妹生

    气,我只好听着罢了。”

    众姬妾丫鬟媳妇已是乌压压跪了一地,陪笑求说:“二奶奶最圣明的。虽是

    我们奶奶的不是,奶奶也作践的够了。当着奴才们,奶奶们素日何等的好来,如

    今还求奶奶给留脸。”说着,捧上茶来。凤姐也摔了,一面止了哭挽头发,又哭

    骂贾蓉:“出去请大哥哥来。我对面问他,亲大爷的孝才五七,侄儿娶亲,这个

    礼我竟不知道。我问问,也好学着日后教导子侄的。”贾蓉只跪着磕头,说:

    “这事原不与父母相干,都是儿子一时吃了屎,调唆叔叔作的。我父亲也并不知

    道。如今我父亲正要商量接太爷出殡,婶子若闹起来,儿子也是个死。只求婶子

    责罚儿子,儿子谨领。这官司还求婶子料理,儿子竟不能干这大事。婶子是何等

    样人,岂不知俗语说的‘胳膊只折在袖子里’。儿子糊涂死了,既作了不肖的事,

    就同那猫儿狗儿一般。婶子既教训,就不和儿子一般见识的,少不得还要婶子费

    心费力将外头的压住了才好。原是婶子有这个不肖的儿子,既惹了祸,少不得委

    屈,还要疼儿子。”说着,又磕头不绝。

    凤姐见他母子这般,也再难往前施展了,只得又转过了一副形容言谈来,与

    尤氏反陪礼说:“我是年轻不知事的人,一听见有人告诉了,把我吓昏了,不知

    方才怎样得罪了嫂子。可是蓉儿说的‘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少不得嫂子要体

    谅我。还要嫂子转替哥哥说了,先把这官司按下去才好。”尤氏贾蓉一齐都说:

    “婶子放心,横竖一点儿连累不着叔叔。婶子方才说用过了五百两银子,少不得

    我娘儿们打点五百两银子与婶子送过去,好补上的,不然岂有反教婶子又添上亏

    空之名,越发我们该死了。但还有一件,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婶子还要周全方便,

    别提这些话方好。”凤姐儿又冷笑道:“你们饶压着我的头干了事,这会子反哄

    着我替你们周全。我虽然是个呆子,也呆不到如此。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丈夫,嫂

    子既怕他绝后,我岂不更比嫂子更怕绝后。嫂子的令妹就是我的妹子一样。我一

    听见这话,连夜喜欢的连觉也睡不成,赶着传人收拾了屋子,就要接进来同住。

    倒是奴才小人的见识,他们倒说:‘奶奶太好性了。若是我们的主意,先回了老

    太太,太太看是怎样,再收拾房子去接也不迟。’我听了这话,教我要打要骂的,

    才不言语。谁知偏不称我的意,偏打我的嘴,半空里又跑出一个张华来告了一状。

    我听见了,吓的两夜没合眼儿,又不敢声张,只得求人去打听这张华是什么人,

    这样大胆。打听了两日,谁知是个无赖的花子。我年轻不知事,反笑了,说:

    ‘他告什么?’倒是小子们说:‘原是二奶奶许了他的。他如今正是急了,冻死

    饿死也是个死,现在有这个理他抓着,纵然死了,死的倒比冻死饿死还值些。怎

    么怨的他告呢。这事原是爷做的太急了。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

    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俗语说:“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穷

    疯了的人,什么事作不出来,况且他又拿着这满理,不告等请不成。’嫂子说,

    我便是个韩信张良,听了这话,也把智谋吓回去了。你兄弟又不在家,又没个商

    议,少不得拿钱去垫补,谁知越使钱越被人拿住了刀靶,越发来讹。我是耗子尾

    上长疮,──多少脓血儿。所以又急又气,少不得来找嫂子。”贾氏贾蓉不等说

    完,都说:“不必操心,自然要料理的。”贾蓉又道:“那张华不过是穷急,故

    舍了命才告。咱们如今想了一个法儿,竟许他些银子,只叫他应了妄告不实之罪,

    咱们替他打点完了官司。他出来时再给他些个银子就完了。”凤姐儿笑道:“好

    孩子,怨不得你顾一不顾二的作这些事出来。原来你竟糊涂。若你说得这话,他

    暂且依了,且打出官司来又得了银子,眼前自然了事。这些人既是无赖之徒,银

    子到手一旦光了,他又寻事故讹诈。倘又叨登起来这事,咱们虽不怕,也终担心。

    搁不住他说既没毛病为什么反给他银子,终久是不了之局。”贾蓉原是个明白人,

    听如此一说,便笑道:“我还有个主意,‘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这事还

    得我了才好。如今我竟去问张华个主意,或是他定要人,或是他愿意了事得钱再

    娶。他若说一定要人,少不得我去劝我二姨,叫他出来仍嫁他去,若说要钱,我

    们这里少不得给他。”凤姐儿忙道:“虽如此说,我断舍不得你姨娘出去,我也

    断不肯使他去。好侄儿,你若疼我,只能可多给他钱为是。”贾蓉深知凤姐口虽

    如此,心却是巴不得只要本人出来,他却做贤良人。如今怎说怎依。凤姐儿欢喜

    了,又说:“外头好处了,家里终久怎么样?你也同我过去回明才是。”尤氏又

    慌了,拉凤姐讨主意如何撒谎才好。凤姐冷笑道:“既没这本事,谁叫你干这事

    了。这会子又这个腔儿,我又看不上。待要不出个主意,我又是个心慈面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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