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曹雪芹
嘱咐,留下的喜姐儿和四姐儿虽然穷,也和家里的姑娘们是一样,大家照看经心
些。我知道咱们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未必把他两个
放在眼里。有人小看了他们,我听见可不依。”婆子应了方要走时,鸳鸯道:
“我说去罢。他们那里听他的话。”说着,便一径往园子来。
先到稻香村中,李纨与尤氏都不在这里。问丫鬟们,说“都在三姑娘那里呢。”
鸳鸯回身又来至晓翠堂,果见那园中人都在那里说笑。见他来了,都笑说:“你
这会子又跑来做什么?”又让他坐。鸳鸯笑道:“不许我也逛逛么?”于是把方
才的话说了一遍。李纨忙起身听了,就叫人把各处的头儿唤了一个来。令他们传
与诸人知道。不在话下。这里尤氏笑道:“老太太也太想的到,实在我们年轻力
壮的人捆上十个也赶不上。”李纨道:“凤丫头仗着鬼聪明儿,还离脚踪儿不远。
咱们是不能的了。”鸳鸯道:“罢哟,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他也可怜见儿的。
虽然这几年没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总
而言之,为人是难作的:若太老实了没有个机变,公婆又嫌太老实了,家里人也
不怕;若有些机变,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如今咱们家里更好,新出来的这些底
下奴字号的奶奶们,一个个心满意足,都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少有不得意,不是
背地里咬舌根,就是挑三窝四的。我怕老太太生气,一点儿也不肯说。不然我告
诉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这不是我当着三姑娘说,老太太偏疼宝玉,有人背
地里怨言还罢了,算是偏心。如今老太太偏疼你,我听着也是不好。这可笑不可
笑?”探春笑道:“糊涂人多,那里较量得许多。我说倒不如小人家人少,虽然
寒素些,倒是欢天喜地,大家快乐。我们这样人家人多,外头看着我们不知千金
万金小姐,何等快乐,殊不知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更利害。”宝玉道:
“谁都像三妹妹好多心。事事我常劝你,总别听那些俗语,想那俗事,只管安富
尊荣才是。比不得我们没这清福,该应浊闹的。”尤氏道:“谁都像你,真是一
心无挂碍,只知道和姊妹们顽笑,饿了吃,困了睡,再过几年,不过还是这样,
一点后事也不虑。”宝玉笑道:“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
什么后事不后事。”李纨等都笑道:“这可又是胡说。就算你是个没出息的,终
老在这里,难道他姊妹们都不出门的?”尤氏笑道:“怨不得人都说他是假长了
一个胎子,究竟是个又傻又呆的。”宝玉笑道:“人事莫定,知道谁死谁活。倘
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也算是遂心一辈子了。”众人不等说完,便说:
“可是又疯了,别和他说话才好。若和他说话,不是呆话就是疯话。”喜鸾因笑
道:“二哥哥,你别这样说,等这里姐姐们果然都出了阁,横竖老太太,太太也
寂寞,我来和你作伴儿。”李纨尤氏等都笑道:“姑娘也别说呆话,难道你是不
出门的?这话哄谁。”说的喜鸾低了头。当下已是起更时分,大家各自归房安歇,
众人都且不提。
且说鸳鸯一径回来,刚至园门前,只见角门虚掩,犹未上闩。此时园内无人
来往,只有该班的房内灯光掩映,微月半天。鸳鸯又不曾有个作伴的,也不曾提
灯笼,独自一个,脚步又轻,所以该班的人皆不理会。偏生又要小解,因下了甬
路,寻微草处,行至一湖山石后大桂树阴下来。刚转过石后,只听一阵衣衫响,
吓了一惊不小。定睛一看,只见是两个人在那里,见他来了,便想往石后树丛藏
躲。鸳鸯眼尖,趁月色见准一个穿红裙子梳鬅头高大丰壮身材的,是迎春房里
的司棋。鸳鸯只当他和别的女孩子也在此方便,见自己来了,故意藏躲恐吓着
耍,因便笑叫道:“司棋你不快出来,吓着我,我就喊起来当贼拿了。这么大丫
头了,没个黑家白日的只是顽不够。”这本是鸳鸯的戏语,叫他出来。谁知他贼
人胆虚,只当鸳鸯已看见他的首尾了,生恐叫喊起来使众人知觉更不好,且素日
鸳鸯又和自己亲厚不比别人,便从树后跑出来,一把拉住鸳鸯,便双膝跪下,只
说:“好姐姐,千万别嚷!”鸳鸯反不知因何,忙拉他起来,笑问道:“这是怎
么说?”司棋满脸红胀,又流下泪来。鸳鸯再一回想,那一个人影恍惚像个小厮,
心下便猜疑了**,自己反羞的面红耳赤,又怕起来。因定了一会,忙悄问:
“那个是谁?”司棋复跪下道:“是我姑舅兄弟。”鸳鸯啐了一口,道:“要死,
要死。”司棋又回头悄道:“你不用藏着,姐姐已看见了,快出来磕头。”那小
厮听了,只得也从树后爬出来,磕头如捣蒜。鸳鸯忙要回身,司棋拉住苦求,哭
道:“我们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要紧!”鸳鸯道:“你放心,
我横竖不告诉一个人就是了。”一语未了,只听角门上有人说道:“金姑娘已出
去了,角门上锁罢。”鸳鸯正被司棋拉住,不得脱身,听见如此说,便接声道:
“我在这里有事,且略住手,我出来了。”司棋听了,只得松手让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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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
且说鸳鸯出了角门,脸上犹红,心内突突的,真是意外之事。《+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因想这事非常,
若说出来,奸盗相连,关系人命,还保不住带累了旁人。横竖与自己无干,且藏
在心内,不说与一人知道。回房复了贾母的命,大家安息。从此凡晚间便不大往
园中来。因思园中尚有这样奇事,何况别处,因此连别处也不大轻走动了。
原来那司棋因从小儿和他姑表兄弟在一处顽笑起住时,小儿戏言,便都订下
将来不娶不嫁。近年大了,彼此又出落的品貌风流,常时司棋回家时,二人眉来
眼去,旧情不忘,只不能入手。又彼此生怕父母不从,二人便设法彼此里外买嘱
园内老婆子们留门看道,今日趁乱方初次入港。虽未成双,却也海誓山盟,私传
表记,已有无限风情了。忽被鸳鸯惊散,那小厮早穿花度柳,从角门出去了。司
棋一夜不曾睡着,又后悔不来。至次日见了鸳鸯,自是脸上一红一白,百般过不
去。心内怀着鬼胎,茶饭无心,起坐恍惚。挨了两日,竟不听见有动静,方略放
下了心。这日晚间,忽有个婆子来悄告诉他道:“你兄弟竟逃走了,三四天没归
家。如今打发人四处找他呢。”司棋听了,气个倒仰,因思道:“纵是闹了出来,
也该死在一处。他自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见是个没情意的。”因此又添了一
层气。次日便觉心内不快,百般支持不住,一头睡倒,恹恹的成了大病。
鸳鸯闻知那边无故走了一个小厮,园内司棋又病重,要往外挪,心下料定是
二人惧罪之故,“生怕我说出来,方吓到这样。”因此自己反过意不去,指着来
望候司棋,支出人去,反自己立身发誓,与司棋说:“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
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糟踏了小命儿。”司棋一把拉住,哭道:“我的姐
姐,咱们从小儿耳鬓厮磨,你不曾拿我当外人待,我也不敢待慢了你。如今我虽
一着走错,你若果然不告诉一个人,你就是我的亲娘一样。从此后我活一日是你
给我一日,我的病好之后,把你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焚香礼拜,保佑你一生福
寿双全。我若死了时,变驴变狗报答你。再俗语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
筵席。’再过三二年,咱们都是要离这里的。俗语又说,‘浮萍尚有相逢日,人
岂全无见面时。’倘或日后咱们遇见了,那时我又怎么报你的德行。”一面说,
一面哭。这一席话反把鸳鸯说的心酸,也哭起来了。因点头道:“正是这话。我
又不是管事的人,何苦我坏你的声名,我白去献勤。况且这事我自己也不便开口
向人说。你只放心。从此养好了,可要安分守己,再不许胡行乱作了。”司棋在
枕上点首不绝。
鸳鸯又安慰了他一番,方出来。因知贾琏不在家中,又因这两日凤姐儿声色
怠惰了些,不似往日一样,因顺路也来望候。因进入凤姐院门,二门上的人见是
他来,便立身待他进去。鸳鸯刚至堂屋中,只见平儿从里间出来,见了他来,忙
上来悄声笑道:“才吃了一口饭歇了午睡,你且这屋里略坐坐。”鸳鸯听了,只
得同平儿到东边房里来。小丫头倒了茶来。鸳鸯因悄问:“你奶奶这两日是怎么
了?我看他懒懒的。”平儿见问,因房内无人,便叹道:“他这懒懒的也不止今
日了,这有一月之前便是这样。又兼这几日忙乱了几天,又受了些闲气,从新又
勾起来。这两日比先又添了些病,所以支持不住,便露出马脚来了。”鸳鸯忙道:
“既这样,怎么不早请大夫来治?”平儿叹道:“我的姐姐,你还不知道他的脾
气的。别说请大夫来吃药。我看不过,白问了一声身上觉怎么样,他就动了气,
反说我咒他病了。饶这样,天天还是察三访四,自己再不肯看破些且养身子。”
鸳鸯道:“虽然如此,到底该请大夫来瞧瞧是什么病,也都好放心。”平儿道:
“我的姐姐,说起病来,据我看也不是什么小症候。”鸳鸯忙道:“是什么病呢?”
平儿见问,又往前凑了一凑,向耳边说道:“只从上月行了经之后,这一个月竟
沥沥淅淅的没有止住。这可是大病不是?”鸳鸯听了,忙答道:“嗳哟!依你这
话,这可不成了血山崩了。”平儿忙啐了一口,又悄笑道:“你女孩儿家,这是
怎么说的,倒会咒人呢。”鸳鸯见说,不禁红了脸,又悄笑道:“究竟我也不知
什么是崩不崩的,你倒忘了不成,先我姐姐不是害这病死了。我也不知是什么病,
因无心听见妈和亲家妈说,我还纳闷,后来也是听见妈细说原故,才明白了一二
分。”平儿笑道:“你该知道的,我竟也忘了。”
二人正说着,只见小丫头进来向平儿道:“方才朱大娘又来了。我们回了他
奶奶才歇午觉,他往太太上头去了。”平儿听了点头。鸳鸯问:“那一个朱大娘?”
平儿道:“就是官媒婆那朱嫂子。因有什么孙大人家来和咱们求亲,所以他这两
日天天弄个帖子来赖死赖活。”一语未了,小丫头跑来说:“二爷进来了。”说
话之间,贾琏已走至堂屋门,口内唤平儿。平儿答应着才迎出去,贾琏已找至这
间房内来。至门前,忽见鸳鸯坐在炕上,便煞住脚,笑道:“鸳鸯姐姐,今儿贵
脚踏贱地。”鸳鸯只坐着,笑道:“来请爷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
觉的睡觉。”贾琏笑道:“姐姐一年到头辛苦伏侍老太太,我还没看你去,那里
还敢劳动来看我们。正是巧的很,我才要找姐姐去。因为穿着这袍子热,先来换
了夹袍子再过去找姐姐,不想天可怜,省我走这一趟,姐姐先在这里等我了。”
一面说,一面在椅上坐下。鸳鸯因问:“又有什么说的?”贾琏未语先笑道:
“因有一件事,我竟忘了,只怕姐姐还记得。上年老太太生日,曾有一个外路和
尚来孝敬一个蜡油冻的佛手,因老太太爱,就即刻拿过来摆着了。因前日老太太
生日,我看古董帐上还有这一笔,却不知此时这件东西着落何方。古董房里的人
也回过我两次,等我问准了好注上一笔。所以我问姐姐,如今还是老太太摆着呢,
还是交到谁手里去了呢?”鸳鸯听说,便道:“老太太摆了几日厌烦了,就给了
你们奶奶。你这会子又问我来。我连日子还记得,还是我打发了老王家的送来的。
你忘了,或是问你们奶奶和平儿。”平儿正拿衣服,听见如此说,忙出来回说:
“交过来了,现在楼上放着呢。奶奶已经打发过人出去说过给了这屋里,他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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