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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曹雪芹
    的穗子,黛玉手中自拿着两方旧帕,上边写着字迹,在那里对着滴泪。正是:

    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间旧啼痕。

    紫鹃见了这样,知是他触物伤情,感怀旧事,料道劝也无益,只得笑着道:

    “姑娘还看那些东西作什么,那都是那几年宝二爷和姑娘小时一时好了,一时恼

    了,闹出来的笑话儿。要像如今这样斯抬斯敬,那里能把这些东西白遭塌了呢。”

    紫鹃这话原给黛玉开心,不料这几句话更提起黛玉初来时和宝玉的旧事来,一发

    珠泪连绵起来。紫鹃又劝道:“雪雁这里等着呢,姑娘披上一件罢。”那黛玉才

    把手帕撂下。紫鹃连忙拾起,将香袋等物包起拿开。这黛玉方披了一件皮衣,自

    己闷闷的走到外间来坐下。回头看见案上宝钗的诗启尚未收好,又拿出来瞧了两

    遍,叹道:“境遇不同,伤心则一。不免也赋四章,翻入琴谱,可弹可歌,明日

    写出来寄去,以当和作。”便叫雪雁将外边桌上笔砚拿来,濡墨挥毫,赋成四叠。

    又将琴谱翻出,借他《猗兰》《思贤》两操,合成音韵,与自己做的配齐了,然

    后写出,以备送与宝钗。又即叫雪雁向箱中将自己带来的短琴拿出,调上弦,又

    操演了指法。黛玉本是个绝顶聪明人,又在南边学过几时,虽是手生,到底一理

    就熟。抚了一番,夜已深了,便叫紫鹃收拾睡觉。不题。

    却说宝玉这日起来梳洗了,带着焙茗正往书房中来,只见墨雨笑嘻嘻的跑来

    迎头说道:“二爷今日便宜了,太爷不在书房里,都放了学了。”宝玉道:“当

    真的么?”墨雨道:“二爷不信,那不是三爷和兰哥儿来了。”宝玉看时,只见

    贾环贾兰跟着小厮们,两个笑嘻的嘴里咭咭呱呱不知说些什么,迎头来了。见了

    宝玉,都垂手站住。宝玉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就回来了?”贾环道:“今日太

    爷有事,说是放一天学,明儿再去呢。”宝玉听了,方回身到贾母贾政处去禀明

    了,然后回到怡红院中。袭人问道:“怎么又回来了?”宝玉告诉了他,只坐了

    一坐儿,便往外走。袭人道:“往那里去,这样忙法?就放了学,依我说也该养

    养神儿了。”宝玉站住脚,低了头,说道:“你的话也是。但是好容易放一天学,

    还不散散去,你也该可怜我些儿了。”袭人见说的可怜,笑道:“由爷去罢。”

    正说着,端了饭来。宝玉也没法儿,只得且吃饭,三口两口忙忙的吃完,漱了口,

    一溜烟往黛玉房中去了。

    走到门口,只见雪雁在院中晾绢子呢。宝玉因问:“姑娘吃了饭了么?”雪

    雁道:“早起喝了半碗粥,懒待吃饭。这时候打盹儿呢。二爷且到别处走走,回

    来再来罢。”宝玉只得回来。

    无处可去,忽然想起惜春有好几天没见,便信步走到蓼风轩来。刚到窗下,

    只见静悄悄一无人声。宝玉打谅他也睡午觉,不便进去。才要走时,只听屋里微

    微一响,不知何声。宝玉站住再听,半日又拍的一响。宝玉还未听出,只见一个

    人道:“你在这里下了一个子儿,那里你不应么?”宝玉方知是下大棋,但只急

    切听不出这个人的语音是谁。底下方听见惜春道:“怕什么,你这么一吃我,我

    这么一应,你又这么吃,我又这么应。还缓着一着儿呢,终久连得上。”那一个

    又道:“我要这么一吃呢?”惜春道:“阿嗄,还有一着‘反扑’在里头呢!我

    倒没防备。”宝玉听了,听那一个声音很熟,却不是他们姊妹。料着惜春屋里也

    没外人,轻轻的掀帘进去。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那栊翠庵的槛外人妙玉。这宝玉

    见是妙玉,不敢惊动。妙玉和惜春正在凝思之际,也没理会。宝玉却站在旁边看

    他两个的手段。只见妙玉低着头问惜春道:“你这个‘畸角儿’不要了么?”惜

    春道:“怎么不要。你那里头都是死子儿,我怕什么。”妙玉道:“且别说满话,

    试试看。”惜春道:“我便打了起来,看你怎么样。”妙玉却微微笑着,把边上

    子一接,却搭转一吃,把惜春的一个角儿都打起来了,笑着说道:“这叫做‘倒

    脱靴势’。”

    惜春尚未答言,宝玉在旁情不自禁,哈哈一笑,把两个人都唬了一大跳。惜

    春道:“你这是怎么说,进来也不言语,这么使促狭唬人。你多早晚进来的?”

    宝玉道:“我头里就进来了,看着你们两个争这个‘畸角儿’。”说着,一面与

    妙玉施礼,一面又笑问道:“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走?”妙玉听

    了,忽然把脸一红,也不答言,低了头自看那棋。宝玉自觉造次,连忙陪笑道:

    “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们在家的俗人,头一件心是静的。静则灵,灵则慧。”宝

    玉尚未说完,只见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

    的颜色渐渐的红晕起来。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讪讪的旁边坐了。惜春还要下子,

    妙玉半日说道:“再下罢。”便起身理理衣裳,重新坐下,痴痴的问着宝玉道:

    “你从何处来?”宝玉巴不得这一声,好解释前头的话,忽又想道:“或是妙玉

    的机锋。”转红了脸答应不出来。妙玉微微一笑,自和惜春说话。惜春也笑道:

    “二哥哥,这什么难答的,你没的听见人家常说的‘从来处来’么。这也值得把

    脸红了,见了生人的似的。”妙玉听了这话,想起自家,心上一动,脸上一热,

    必然也是红的,倒觉不好意思起来。因站起来说道:“我来得久了,要回庵里去

    了。”惜春知妙玉为人,也不深留,送出门口。妙玉笑道:“久已不来这里,弯

    弯曲曲的,回去的路头都要迷住了。”宝玉道:“这倒要我来指引指引何如?”

    妙玉道:“不敢,二爷前请。”

    于是二人别了惜春,离了蓼风轩,弯弯曲曲,走近潇湘馆,忽听得叮咚之声。

    妙玉道:“那里的琴声?”宝玉道:“想必是林妹妹那里抚琴呢。”妙玉道:

    “原来他也会这个,怎么素日不听见提起?”宝玉悉把黛玉的事述了一遍,因说:

    “咱们去看他。”妙玉道:“从古只有听琴,再没有‘看琴’的。”宝玉笑道:

    “我原说我是个俗人。”说着,二人走至潇湘馆外,在山子石坐着静听,甚觉音

    调清切。只听得低吟道:

    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

    倚栏杆兮涕沾襟。歇了一回,听得又吟道:

    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

    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又歇了一歇。妙玉道:“刚才‘侵’字韵是第一

    叠,如今‘阳’字韵是第二叠了。咱们再听。”里边又吟道: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

    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妙玉道:“这又是一拍。何忧思之深也!”宝玉道:

    “我虽不懂得,但听他音调,也觉得过悲了。”里头又调了一回弦。妙玉道:

    “君弦太高了,与无射律只怕不配呢。”里边又吟道: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妙玉听了,呀然失色道:“如何忽作变徵之声?音韵可裂金石矣。只是太过。”

    宝玉道:“太过便怎么?”妙玉道:“恐不能持久。”正议论时,听得君弦蹦的

    一声断了。妙玉站起来连忙就走。宝玉道:“怎么样?”妙玉道:“日后自知,

    你也不必多说。”竟自走了。弄得宝玉满肚疑团,没精打彩的归至怡红院中,不

    表。

    单说妙玉归去,早有道婆接着,掩了庵门,坐了一回,把“禅门日诵”念了

    一遍。吃了晚饭,点上香拜了菩萨,命道婆自去歇着,自己的禅床靠背俱已整齐,

    屏息垂帘,跏趺坐下,断除妄想,趋向真如。坐到三更过后,听得屋上骨噜噜

    一片瓦响,妙玉恐有贼来,下了禅床,出到前轩,但见云影横空,月华如水。那

    时天气尚不很凉,独自一个凭栏站了一回,忽听房上两个猫儿一递一声厮叫。那

    妙玉忽想起日间宝玉之言,不觉一阵心跳耳热。自己连忙收慑心神,走进禅房,

    仍到禅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舍,一时如万马奔驰,觉得禅床便恍荡起来,身子

    已不在庵中。便有许多王孙公子要求娶他,又有些媒婆扯扯拽拽扶他上车,自己

    不肯去。一回儿又有盗贼劫他,持刀执棍的逼勒,只得哭喊求救。早惊醒了庵中

    女尼道婆等众,都拿火来照看。只见妙玉两手撒开,口中流沫。急叫醒时,只见

    眼睛直竖,两颧鲜红,骂道:“我是有菩萨保佑,你们这些强徒敢要怎么样!”

    众人都唬的没了主意,都说道:“我们在这里呢,快醒转来罢。”妙玉道:“我

    要回家去,你们有什么好人送我回去罢。”道婆道:“这里就是你住的房子。”

    说着,又叫别的女尼忙向观音前祷告,求了签,翻开签书看时,是触犯了西南角

    上的阴人。就有一个说:“是了。大观园中西南角上本来没有人住,阴气是有的。”

    一面弄汤弄水的在那里忙乱。那女尼原是自南边带来的,伏侍妙玉自然比别人尽

    心,围着妙玉,坐在禅床上。妙玉回头道:“你是谁?”女尼道:“是我。”妙

    玉仔细瞧了一瞧,道:“原来是你。”便抱住那女尼呜呜咽咽的哭起来,说道:

    “你是我的妈呀,你不救我,我不得活了。”那女尼一面唤醒他,一面给他揉着。

    道婆倒上茶来喝了,直到天明才睡了。

    女尼便打发人去请大夫来看脉,也有说是思虑伤脾的,也有说是热入血室的,

    也有说是邪祟触犯的,也有说是内外感冒的,终无定论。后请得一个大夫来看了,

    问:“曾打坐过没有?”道婆说道:“向来打坐的。”大夫道:“这病可是昨夜

    忽然来的么?”道婆道:“是。”大夫道:“这是走魔入火的原故。”众人问:

    “有碍没有?”大夫道:“幸亏打坐不久,魔还入得浅,可以有救。”写了降伏

    心火的药,吃了一剂,稍稍平复些。外面那些游头浪子听见了,便造作许多谣言

    说:“这样年纪,那里忍得住。况且又是很风流的人品,很乖觉的性灵,以后不

    知飞在谁手里,便宜谁去呢。”过了几日,妙玉病虽略好,神思未复,终有些恍

    惚。

    一日惜春正坐着,彩屏忽然进来回道:“姑娘知道妙玉师父的事吗?”惜春

    道:“他有什么事?”彩屏道:“我昨日听见邢姑娘和大奶奶那里说呢。他自从

    那日和姑娘下棋回去,夜间忽然中了邪,嘴里乱嚷说强盗来抢他来了,到如今还

    没好。姑娘你说这不是奇事吗。”惜春听了,默默无语,因想:“妙玉虽然洁净,

    毕竟尘缘未断。可惜我生在这种人家不便出家。我若出了家时,那有邪魔缠扰,

    一念不生,万缘俱寂。”想到这里,蓦与神会,若有所得,便口占一偈云:

    大造本无方,云何是应住。

    既从空中来,应向空中去。占毕,即命丫头焚香。自己静坐了一回,又翻开

    那棋谱来,把孔融王积薪等所著看了几篇。内中“荷叶包蟹势”、“黄莺搏兔势”

    都不出奇,“三十六局杀角势”一时也难会难记,独看到“八龙走马“,觉得甚

    有意思。正在那里作想,只听见外面一个人走进院来,连叫彩屏。未知是谁,下

    回分解。

    ( 红楼梦  p:///1/1999/  )




第八十八回 博庭欢宝玉赞孤儿 正家法贾珍鞭悍仆
    却说惜春正在那里揣摩棋谱,忽听院内有人叫彩屏,不是别人却是鸳鸯的声

    儿。《+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彩屏出去,同着鸳鸯进来。那鸳鸯却带着一个小丫头,提了一个小黄绢包儿。

    惜春笑问道:“什么事?”鸳鸯道:“老太太因明年八十一岁,是个暗九。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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