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曹雪芹
不用上学去呢。明儿请了姨太太来给他解闷,只怕姑娘们都来,家里的史姑娘、
邢姑娘、李姑娘们都请了,明儿来赴什么消寒会呢。”宝玉没有听完便喜欢道:
“可不是,老太太最高兴的,明日不上学是过了明路的了。”袭人也便不言语了。
那丫头回去。宝玉认真念了几天书,巴不得顽这一天。又听见薛姨妈过来,想着
“宝姐姐自然也来”。心里喜欢,便说:“快睡罢,明日早些起来。”于是一夜
无话。
到了次日,果然一早到老太太那里请了安,又到贾政王夫人那里请了安,回
明了老太太今儿不叫上学,贾政也没言语,便慢慢退出来,走了几步便一溜烟跑
到贾母房中。见众人都没来,只有凤姐那边的奶妈子带了巧姐儿,跟着几个小丫
头过来,给老太太请了安,说:“我妈妈先叫我来请安,陪着老太太说说话儿。
妈妈回来就来。”贾母笑道:“好孩子,我一早就起来了,等他们总不来,只有
你二叔叔来了。”那奶妈子便说:“姑娘给你二叔叔请安。”宝玉也问了一声
“妞妞好?”巧姐儿道:“我昨夜听见我妈妈说,要请二叔叔去说话。”宝玉道:
“说什么呢?”巧姐儿道:“我妈妈说,跟着李妈认了几年字,不知道我认得不
认得。我说都认得,我认给妈妈瞧。妈妈说我瞎认,不信,说我一天尽子顽,那
里认得。我瞧着那些字也不要紧,就是那《女孝经》也是容易念的。妈妈说我哄
他,要请二叔叔得空儿的时候给我理理。”贾母听了,笑道:“好孩子,你妈妈
是不认得字的,所以说你哄他。明儿叫你二叔叔理给他瞧瞧,他就信了。”宝玉
道:“你认了多少字了?”巧姐儿道:“认了三千多字,念了一本《女孝经》,
半个月头里又上了《列女传》。”宝玉道:“你念了懂得吗?你要不懂,我倒是
讲讲这个你听罢。”贾母道:“做叔叔的也该讲究给侄女听听。”宝玉道:“那
文王后妃是不必说了,想来是知道的。那姜后脱簪待罪,齐国的无盐虽丑,能安
邦定国,是后妃里头的贤能的。若说有才的,是曹大姑、班婕妤、蔡文姬、谢道
韫诸人。孟光的荆钗布裙,鲍宣妻的提瓮出汲,陶侃母的截发留宾,还有画荻教
子的,这是不厌贫的。那苦的里头,有乐昌公主破镜重圆,苏蕙的回文感主。那
孝的是更多了,木兰代父从军,曹娥投水寻父的尸首等类也多,我也说不得许多。
那个曹氏的引刀割鼻,是魏国的故事。那守节的更多了,只好慢慢的讲。若是那
些艳的,王嫱、西子、樊素、小蛮、绛仙等。妒的是秃妾发、怨洛神等类,也少。
文君、红拂是女中的……”贾母听到这里,说:“够了,不用说了。你讲的太多,
他那里还记得呢。”巧姐儿道:“二叔叔才说的,也有念过的,也有没念过的。
念过的二叔叔一讲,我更知道了好些。”宝玉道:“那字是自然认得的了,不用
再理。明儿我还上学去呢。”巧姐儿道:“我还听见我妈妈昨儿说,我们家的小
红头里是二叔叔那里的,我妈妈要了来,还没有补上人呢。我妈妈想着要把什么
柳家的五儿补上,不知二叔叔要不要。”宝玉听了更喜欢,笑着道:“你听你妈
妈的话!要补谁就补谁罢咧,又问什么要不要呢。”因又向贾母笑道:“我瞧大
妞妞这个小模样儿,又有这个聪明儿,只怕将来比凤姐姐还强呢,又比他认的字。”
贾母道:“女孩儿家认得字呢也好,只是女工针黹倒是要紧的。”巧姐儿道:
“我也跟着刘妈妈学着做呢,什么紥花儿咧、拉锁子,我虽弄不好,却也学着会
做几针儿。”贾母道:“咱们这样人家固然不仗着自己做,但只到底知道些,日
后才不受人家的拿捏。”巧姐儿答应着“是”,还要宝玉解说《列女传》,见宝
玉呆呆的,也不敢再说。
你道宝玉呆的是什么?只因柳五儿要进怡红院,头一次是他病了不能进来,
第二次王夫人撵了晴雯,大凡有些姿色的,都不敢挑。后来又在吴贵家看晴雯去,
五儿跟着他妈给晴雯送东西去,见了一面,更觉娇娜妩媚。今日亏得凤姐想着,
叫他补入小红的窝儿,竟是喜出望外了。所以呆呆的想他。
贾母等着那些人,见这时候还不来,又叫丫头去请。回来李纨同着他妹子,
探春、惜春、史湘云、黛玉都来了,大家请了贾母的安。众人厮见。独有薛姨妈
未到,贾母又叫请去。果然姨妈带着宝琴过来。宝玉请了安,问了好。只不见宝
钗邢岫烟二人。黛玉便问起“宝姐姐为何不来?”薛姨妈假说身上不好。邢岫烟
知道薛姨妈在坐,所以不来。宝玉虽见宝钗不来,心中纳闷,因黛玉来了,便把
想宝钗的心暂且搁开。不多时,邢王二夫人也来了。凤姐听见婆婆们先到了,自
己不好落后,只得打发平儿先来告假,说是正要过来,因身上发热,过一回儿就
来。贾母道:“既是身上不好,不来也罢。咱们这时候很该吃饭了。”丫头们把
火盆往后挪了一挪儿,就在贾母榻前一溜摆下两桌,大家序次坐下。吃了饭,依
旧围炉闲谈,不须多赘。
且说凤姐因何不来?头里为着倒比邢王二夫人迟了,不好意思;后来旺儿家
的来回说:“迎姑娘那里打发人来请奶奶安,还说并没有到上头,只到奶奶这里
来。”凤姐听了纳闷,不知又是什么事,便叫那人进来,问:“姑娘在家好?”
那人道:“有什么好的,奴才并不是姑娘打发来的,实在是司棋的母亲央我来求
奶奶的。”凤姐道:“司棋已经出去了,为什么来求我?”那人道:“自从司棋
出去,终日啼哭。忽然那一日他表兄来了,他母亲见了,恨得什么似的,说他害
了司棋,一把拉住要打。那小子不敢言语。谁知司棋听见了,急忙出来老着脸和
他母亲道:‘我是为他出来的,我也恨他没良心。如今他来了,妈要打他,不如
勒死了我。’他母亲骂他:‘不害臊的东西,你心里要怎么样?’司棋说道:
‘一个女人配一个男人。我一时失脚上了他的当,我就是他的人了,决不肯再失
身给别人的。我恨他为什么这样胆小,一身作事一身当,为什么要逃。就是他一
辈子不来了,我也一辈子不嫁人的。妈要给我配人,我原拼着一死的。今儿他来
了,妈问他怎么样。若是他不改心,我在妈跟前磕了头,只当是我死了,他到那
里,我跟到那里,就是讨饭吃也是愿意的。’他妈气得了不得,便哭着骂着说:
‘你是我的女儿,我偏不给他,你敢怎么着。’那知道那司棋这东西糊涂,便一
头撞在墙上,把脑袋撞破,鲜血直流,竟死了。他妈哭着救不过来,便要叫那小
子偿命。他表兄说道:‘你们不用着急。我在外头原发了财,因想着他才回来的,
心也算是真了。你们若不信,只管瞧。’说着,打怀里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饰来。
他妈妈看见了便心软了,说:‘你既有心,为什么总不言语?’他外甥道:‘大
凡女人都是水性杨花,我若说有钱,他便是贪图银钱了。如今他只为人,就是难
得的。我把金珠给你们,我去买棺盛殓他。’那司棋的母亲接了东西,也不顾女
孩儿了,便由着外甥去。那里知道他外甥叫人抬了两口棺材来。司棋的母亲看见
诧异,说:‘怎么棺材要两口?’他外甥笑道:‘一口装不下,得两口才好。’
司棋的母亲见他外甥又不哭,只当是他心疼的傻了。岂知他忙着把司棋收拾了,
也不啼哭,眼错不见,把带的小刀子往脖子里一抹,也就抹死了。司棋的母亲懊
悔起来,倒哭得了不得。如今坊上知道了,要报官。他急了,央我来求奶奶说个
人情,他再过来给奶奶磕头。”凤姐听了,诧异道:“那有这样傻丫头,偏偏的
就碰见这个傻小子!怪不得那一天翻出那些东西来,他心里没事人似的,敢只是
这么个烈性孩子。论起来,我也没这么大工夫管他这些闲事,但只你才说的叫人
听着怪可怜见儿的。也罢了,你回去告诉他,我和你二爷说,打发旺儿给他撕掳
就是了。”凤姐打发那人去了,才过贾母这边来。不提。
且说贾政这日正与詹光下大棋,通局的输赢也差不多,单为着一只角儿死活
未分,在那里打劫。门上的小厮进来回道:“外面冯大爷要见老爷。”贾政道:
“请进来。”小厮出去请了,冯紫英走进门来。贾政即忙迎着。冯紫英进来,在
书房中坐下,见是下棋,便道:“只管下棋,我来观局。”詹光笑道:“晚生的
棋是不堪瞧的。”冯紫英道:“好说,请下罢。”贾政道:“有什么事么?”冯
紫英道:“没有什么话。老伯只管下棋,我也学几着儿。”贾政向詹光道:“冯
大爷是我们相好的,既没事,我们索性下完了这一局再说话儿。冯大爷在旁边瞧
着。”冯紫英道:“下采不下采?”詹光道:“下采的。”冯紫英道:“下采的
是不好多嘴的。”贾政道:“多嘴也不妨,横竖他输了十来两银子,终久是不拿
出来的。往后只好罚他做东便了。”詹光笑道:“这倒使得。”冯紫英道:“老
伯和詹公对下么?”贾政笑道:“从前对下,他输了;如今让他两个子儿,他又
输了。时常还要悔几着,不叫他悔他就急了。”詹光也笑道:“没有的事。”贾
政道:“你试试瞧。”大家一面说笑,一面下完了。做起棋来,詹光还了棋头,
输了七个子儿。冯紫英道:“这盘终吃亏在打劫里头。老伯劫少,就便宜了。”
贾政对冯紫英道:“有罪,有罪。咱们说话儿罢。”冯紫英道:“小侄与老
伯久不见面,一来会会,二来因广西的同知进来引见,带了四种洋货,可以做得
贡的。一件是围屏,有二十四扇炁子,都是紫檀雕刻的。中间虽说不是玉,却是
绝好的硝子石,石上镂出山水人物楼台花鸟等物。一扇上有五六十个人,都是宫
妆的女子,名为《汉宫春晓》。人的眉目口鼻以及出手衣褶,刻得又清楚又细腻。
点缀布置都是好的。我想尊府大观园中正厅上却可用得着。还有一个钟表,有三
尺多高,也是一个小童儿拿着时辰牌,到了什么时候他就报什么时辰。里头也有
些人在那里打十番的。这是两件重笨的,却还没有拿来。现在我带在这里两件却
有些意思儿。”就在身边拿出一个锦匣子,见几重白绵裹着,揭开了绵子,第一
层是一个玻璃盒子,里头金托子大红绉绸托底,上放着一颗桂圆大的珠子,光华
耀目。冯紫英道:“据说这就叫做母珠。”因叫拿一个盘儿来。詹光即忙端过一
个黑漆茶盘,道:“使得么?”冯紫英道:“使得。”便又向怀里掏出一个白绢
包儿,将包儿里的珠子都倒在盘子里散着,把那颗母珠搁在中间,将盘置于桌上。
看见那些小珠子儿滴溜滴溜滚到大珠身边来,一回儿把这颗大珠子抬高了,别处
的小珠子一颗也不剩,都粘在大珠上。詹光道:“这也奇怪。”贾政道:“这是
有的,所以叫做母珠,原是珠之母。”那冯紫英又回头看着他跟来的小厮道:
“那个匣子呢?”那小厮赶忙捧过一个花梨木匣子来。大家打开看时,原来匣内
衬着虎纹锦,锦上叠着一束蓝纱。詹光道:“这是什么东西?”冯紫英道:“这
叫做鲛绡帐。”在匣子里拿出来时,叠得长不满五寸,厚不上半寸,冯紫英一层
一层的打开,打到十来层,已经桌上铺不下了。冯紫英道:“你看里头还有两折,
必得高屋里去才张得下。这就是鲛丝所织,暑热天气张在堂屋里头,苍蝇蚊子一
个不能进来,又轻又亮。”贾政道:“不用全打开,怕叠起来倒费事。”詹光便
与冯紫英一层一层折好收拾。冯紫英道:“这四件东西价儿也不很贵,两万银他
就卖。母珠一万,鲛绡帐五千,《汉宫春晓》与自鸣钟五千。”贾政道:“那里
买得起。”冯紫英道:“你们是个国戚,难道宫里头用不着么?”贾政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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