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有荷华

    嬴政的眼神很深，深棕色的眸子深邃而冷漠，含着几分兽性，“阿蹊，寡人从不否认做过的事，即便重来一次，寡人依旧会那么做。”

    郑芙猛地抬起头，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他变成现在暴戾弑杀的样子，究其原因并不在他身上，而且宛昭的死原是她用人不淑造成的，她知晓嬴政知道了迎回太后一事必定会大发雷霆，但没想到他会杀死所有陪伴她身侧的宫人。尤其是宛昭，嬴政四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他身边了，她不明白……

    在这件事上，她仍旧对他心有芥蒂无法释怀，想来如果表明态度，他们二人大抵又要不欢而散。今日嬴政得知自己的确切身世，她不想扫他的兴，于是转而言他。

    “大王何时发兵卫国？”

    嬴政就着她的话说道“过一旬。”

    郑芙点了点头，感觉他的力道松了些，于是收回手后退三步朝他欠身说道“那么我就送大王到此了。”

    嬴政一时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郑芙看向不远处挂着“椒宁殿”匾额的宫殿，轻勾嘴角“我听闻大王不喜去同一个后妃宫中两次以上，但宓七子如今有了身孕，于情理大王都该去看看她。”

    方才他们二人从镜华殿中走出来，一直是郑芙稍微往前走一些，嬴政自然而然就跟着她的脚步，本以为她是与他漫无目的地闲逛说话，现在看来是一早便想好要将他带到此处了。机敏如他，竟然被自己养大的姑娘算计了？

    “倒是有几分聪明。”嬴政轻哼一声。

    郑芙笑得纯良无害“是大王教的好。”

    这次嬴政不再发火，甚至饶有兴趣地说道“仅仅是因为她有了身孕？”

    这话仿佛在问，寡人后宫里这么多女子，你偏偏给寡人挑了她一样。

    郑芙知道瞒不过他，故道“不。既然她喜欢你，便让她趁着这段时间再多见你几面，毕竟不久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嗯？”

    郑芙冷笑一声，说道“这次不必你出手了，等她生下孩子，我自己处理掉她。”

    夏无且说她早产脱力的原因是被人在汤药里加了一味猛药，正是这药，差点害得她与扶苏一尸两命。

    放眼整个后宫，有机会在她的大郑殿里安插人手的，只有曾经居住在长安宫内的芈祺和李宓，芈祺的性子自然不必多说，虽然在楚国之时芈祺与她是对立面，而李宓与她同属李园一派的阵营，但随着战场的改变，人的身份和目的亦会发生变化。

    自古以来女子难产，能保下母子之中的一人已属奇迹。此番无论是她活下来，还是扶苏活下来，亦或是两人皆死，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李宓。

    只要她腹中的孩子活不下来，那么怀有身孕的李宓就很有可能生下长公子。若是她活不过来，那么扶苏便没了母亲，嬴政必须在后妃之中选择一人作为他的养母。虽然上有田甄和魏子玉两人，但嬴政自视甚高又强势霸道，绝不会被几个和亲的妃妾左右自己的心意，而李宓就正好可以借着与郑芙的关系表露心迹收养扶苏。若是她与扶苏皆死，那不必说，对李宓来说就更好了。

    若是在过去，郑芙兴许会去同李宓理论一番，若知错能改，那她便不会对李宓怎样。可是现在她已经是一个娘亲，她有了需要保护的扶苏，若她不主动出击，势必要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所以她绝不容许任何一个想伤害扶苏的人活在世上！

    嬴政发现她黝黑的眸子里突然出现几分不曾有过的血气，她的眼神很深，镇定之余不乏狠厉。

    “寡人很期待你杀人的样子。”

    语意温柔，说出的话却是残忍无情。

    “大秦律法森严，我可不敢胡乱杀人。”郑芙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会有人把证据双手奉上，我只要等一等便是了。”

    嬴政知晓她仍在介怀杀了宛昭的事，才这般阴阳怪气地同他说话。

    “你该庆幸你是郑言蹊。”

    郑芙欠身“好了，位高权重主宰一切的秦国大王，快去看望你的妃嫔吧，我还有事，恕不久待了。”

    标准地行完一礼之后，郑芙低着头后退数步，转身离开。

    虽然与他一路攀谈到椒宁殿，但郑芙总是保持着疏离的态度，那道鸿沟她已然无法跨过。

    她立誓要一生陪伴在他身侧，但亦不愿与他过多亲近违背了自己的良心。所以，她选择敬而远之，选择与他并肩而行，一如既往地在他身后，为他除去潜藏的不稳定的因素，让他可以安心规划一统天下的计划并付诸行动。同时让他子嗣绵延，儿孙满堂。

    至于她自己的心意，不顾也罢。

    这是身在君王之家的宿命，亦是她必须遵循的法则。

    。

    (iishu)是，，，，！




第一百九十三章 醋意
    【】(iishu)，

    嫪毐之乱时隔许久，秦相吕不韦引咎辞官，从此不再打理秦国政务，举家搬迁至河间封地居住。

    咸阳城的西面，郑芙骑着白兔珊珊而走，她的周围依旧围着那四名黑衣刺客。

    而不远处的吕府门口，宋城隅正目送她远去。

    宋城隅本以为她暂时无法选址建立白虎山庄，想着什么时候跟她提一提舞雩风和他的婚事，继而自己出资在咸阳城建立白虎山庄以作交换。

    谁知她竟有本事将吕不韦的府邸直接更换为白虎山庄。有了这么好的住处，只怕他白虎山庄里的那些人都会死心塌地地跟随她了。

    失算啊失算……

    郑芙离开吕府之后，直径去了平阳馆，这是她每次出宫必须去的地方。

    因为吕不韦的离开，一时间，咸阳吕府的门客奔走四散，有些人甚至还不远千里跟随吕不韦到了河间，朝野之中亦有部分文臣纷纷辞官，愿追随吕不韦而去。

    对于这样的局面，嬴政乐见其成，事到如今还没有扭转过来态度的人，留着亦是无用，不过秦国的朝堂需要更多能担大任之人来填补空缺。对于从政治国之道，这些老臣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但对于战争攻伐的策略筹谋，朝中鲜少人能提出见解，这也是嬴政十分看中魏缭的原因之一。

    虽然七国之中不断会有有识之士前来投奔，但真正有才学之人却是凤毛麟角，嬴政每日要做的事情很多，若一一接见这些人势必会浪费许多时间，所以平阳馆和昌平君府邸便成了首先筛选觐见秦王人选的地方。先由茅焦和昌平君府的谋士观察面见客卿，觉得确实有用武之地才会送入宫去让嬴政一一接见。

    平阳馆里是一如既往的激烈辩驳之声。

    “公子来了。”茅焦上前迎道。

    郑芙礼貌性地朝他作揖，而后说道“近几日可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人才，我可以先举荐其面见大王。”

    茅焦道“数日以前倒是有一个颇为特别的，臣进宫禀明大王，大王亦有心接见，只是……”

    “只是什么？”

    “此人曾经是叛贼嫪毐府下的门客，虽然当时是他举报嫪毐有自称‘假父’妄自尊大之罪，但其出身始终为人忌讳。况且他说他有一个习惯，就是从不对君王行参拜之礼，臣将此事禀告大王，大王虽说无妨，但臣始终担忧不太妥当，故而一直没有让他进宫。”

    “冠礼之前，我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此刻若在馆内，我便去会会他。”

    “公子稍等，臣去安排。”

    片刻之后，顿弱便被带到了平阳馆后院内的亭子里，郑芙正在那里等他。冠礼的时候没能见到他的真面目，此刻一见，他约莫不惑之年，头发乌黑浓密，脊背挺直。

    “久闻顿子大名。”郑芙作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顿弱回以一礼，道“我听茅上卿说郑公子是平阳馆的主人，那么郑公子单独邀我来此所为何事？”

    “我虽为平阳馆的主人，但效力于秦王，自然是想为顿子与秦王牵线搭桥。”郑芙看出顿弱是个有气性的人，故而语气缓和几分，“我站在这里，只想问顿子一句，倘若见到秦王，你会同他谈论什么？”

    顿弱高高抬着头，说道“为子之道，为王之道。”

    “何解？”郑芙问。

    “秦王即便迎回太后，一定会心中芥蒂，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将其送回雍城，我来打消他的念头。”

    “先生果然胆识过人。”

    于是郑芙便直接将他带进了宫里。

    二人行至东明殿，蒙毅正站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额边的一撮头发。

    “毅哥哥好生闲适，莫非不必伴随大王处理政务？”郑芙侃道。

    蒙毅被窥见小动作，露出几分窘态，“蹊妹”二字刚要脱口，看见她身边的顿弱，于是改口道“夫人就别笑话我了，我实在无法同里面那位相处，这才找个借口溜了出来。”

    顿弱面露几分疑惑，又看了看郑芙。先前与她交谈，他以为郑芙是楚国的公子，故而带了几分女子的骨相，有谦谦君子的气态，原来她本就是个女子，还是秦王的夫人。只是秦王怎么会让一个女子参政？实在太过荒谬。

    郑芙知道蒙毅指的定然不是嬴政，问道“是谁？”

    蒙毅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表情“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劳烦顿子稍等片刻，我进去通禀大王传你觐见。”郑芙转身说道。

    顿弱稍微点头，没有言语。

    带着几分疑惑，郑芙缓缓走入东明殿中，殿内依旧燃着檀香，只是这个熟悉的气味里还掺杂了几分刺鼻的脂粉味，郑芙不由得皱眉。

    行至屏风之后，还未见到人，她便听到一声软软蠕蠕的娇嗔声音“大王，妾身辛辛苦苦做了这盘蜜饯，大王却连尝都不尝一口，妾身好生委屈……”

    听到这个声音，郑芙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嬴政有些不耐烦，本打算将她轰走，常年的警觉令他听见屏风后轻微的脚步，加上烛台的光芒，可以看见一道不太清晰的人影停在屏风后面。

    嘴角一勾，一把将媚声媚骨的女子拉入怀中。

    “知道寡人为何不吃么？”

    “妾身不知，求大王为妾身解惑。”

    “寡人思你如狂，食不下咽。”

    “大王真讨厌~”

    原来蒙毅故意给她挖了个坑，非要让她撞见这让人极其不悦的一幕。

    郑芙一下子黑下了脸，转身欲走，又想到殿外等候的顿弱，加上心头的怒气，直接迈步闯入殿中。

    嬴政揽着一个身材傲人的女子，彼时这女子正娇羞地躲在他的怀里，披散着的头发挡住她的侧脸。

    郑芙深吸一口气，语中带刺“操劳国事的同时还要怀抱美人，大王真是艳福不浅。”

    听到这隐忍着怒意的声音，女子莫名其妙地有了被捉奸的心虚感，于是转过头来看向郑芙，还未说话，便被惊得大喊一声“啊？”

    看到女子的长相，郑芙也稍显惊讶。这个女子，竟然与她长得如此相像……

    见状，女子心生一计，两只纤纤玉手环住嬴政，委屈地说道“大王是不是不喜欢沐汐了，为何找了与沐汐如此相像的女子前来？此女一点规矩都没有，见到大王都不知行礼……”

    而后她眉眼一瞥，看向郑芙，“你竟然如此无礼，胆敢擅自闯入东明殿，还对大王指手画脚，该当何罪？”

    她名叫赵沐汐，是上次冠礼庆贺之时赵国使臣韩仓送来取悦嬴政的美人之一。想来韩仓是在邯郸时见过郑芙的长相，这才刻意找了与她相似的赵沐汐送来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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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ishu)是，，，，！



第一百九十四章 脊梁顿弱
    【】(iishu)，

    ()赵沐汐知晓嬴政唯我独尊的心性，想着郑芙不行礼势必会被斥责，这才添油加醋希望嬴政将这个与自己长得几分相像的女子除去。

    郑芙怒气当头，才懒得管这赵沐汐为何与她长得这么相像，轻哼一声：“你没资格与我说话。”

    “你……”赵沐汐本要发作，奈何嬴政在场，她便又缩回身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说道：“大王，这个刁蛮的女子欺负妾身，大王要为妾身做主……”

    感觉力度差不多了，不能让郑芙太过抓狂，于是嬴政见好就收：“你说得不错。”

    赵沐汐以为嬴政说的是自己，得意地看向郑芙。

    结果下一瞬间嬴政就一把将她推开，使她险些倒在地上。嬴政淡漠地吩咐道：“赵高，把赵长使请回宫去。”

    “奴才遵命。”赵高看向侍立身后的两名侍女。

    赵沐汐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大王这是何意？”

    因为郑芙在旁边，嬴政按捺着想骂她一顿的冲动，好声好气地说道：“寡人过几日来看你。”

    “大王……”赵沐汐被两个侍女推拉着离开了东明殿。

    注意到嬴政桌案上摊开的奏章，郑芙皱眉说道：“大王处理政务之时怎能让后宫女子相陪？若是被个别不怀好意之人窥去了机密怎么办？”

    这不是为了能让你看到么？嬴政这么想着，然后朝郑芙招了招手。

    郑芙走到他桌案之前，嬴政抬手示意她弯腰，郑芙不明就里，照做。

    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一块赵沐汐送来的蜜饯塞到她口中。

    “好吃么？”

    “……”

    嬴政戏谑地勾着嘴角。

    郑芙闭上眼忍耐着火气将蜜饯嚼碎吞下，说道：“顿弱候在殿外，大王既然没有别的事，不妨见一见。”

    提到正事，嬴政不再逗弄她取乐，道：“传。”

    片刻后，顿弱入见，不等他说话，嬴政率先开口：“先生坐吧。”

    按照先前说好的，顿弱没有行跪拜稽首之礼，只是稍微作揖，而后坐在右侧的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