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有荷华

    “谢大王。”容笠先将扶苏扶了起来，而后自己站起来低着头退到一边。

    嬴政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

    上次见到扶苏，已经是在很久之前的长安宫了，那个时候他只露出一只眼睛，看得不大真切。在嬴政看来，扶苏仍是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此时此刻他却站在面前，对他投来好奇的眼光。

    扶苏仿佛被什么吸引，向嬴政抬起一只手，不知道要做什么。

    于是乎，嬴政蹲了下来。扶苏黑色的眸子忽闪忽闪的，一只手轻轻触碰嬴政的脸。

    容笠大惊：“公子，使不得！”

    嬴政抬手，令她不必阻止。

    原来吸引扶苏的东西，正是嬴政的眼睛。

    蒙毅撇着嘴摇摇头，大王的这双眼睛，不仅能吸引女子，连他自己的儿子也这么喜欢。

    扶苏放下手，眨了眨眼，说道：“我见你。”

    “你见过寡人。”嬴政听懂了他的意思。

    扶苏撅起嘴，好奇地问：“寡人是谁？”

    听闻此言，容笠愈发惊慌，急忙出言阻止：“公子……”

    “我。”嬴政突然有点理解郑芙当时的心境了，干脆换了自称同他交谈。

    接着，扶苏歪了歪头，笑着说道：“那你是谁？”

    嬴政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耐心地说着：“你应该叫我父王。”

    “父王。”扶苏睁大眼睛，仿佛在为学到新的东西而欣喜，然后看了看容笠，问道：“就像，姑姑是姑姑那样吗？”

    “嗯。”

    扶苏眼中宛若有星星在闪烁，带着崇拜，“扶苏喜欢父王。”

    “寡……我知道。”嬴政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丝窘迫。

    这孩子可真乖巧。蒙毅兀自想着，忍住想摸一摸扶苏头的冲动，不断告诉自己，这是长公子，这是长公子……

    而后，扶苏天真地笑了起来：“那父王喜欢阿娘吗？”

    “……”嬴政一时无语凝噎。

    蒙毅憋笑，这么大的小孩，竟然也会给嬴政下套，虽然他肯定不是有心的，但能让嬴政吃瘪，着实有趣。

    扶苏兀自高兴地说着：“阿娘喜欢扶苏，扶苏喜欢父王，父王就会喜欢阿娘！”

    “噗……”蒙毅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嬴政脸黑得要杀人，蒙毅立马干咳两声正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扶苏神色忧伤地低下头去：“父王没有见过阿娘。”

    在扶苏的眼里，嬴政与郑芙从未见过面。郑芙是每天他睁眼便能看见的人，他自然喜欢得紧，而嬴政则是那日在门缝里见过一次，扶苏便被他的气势折服，同样很是喜欢。

    小孩子的心性单纯，尽管扶苏什么都不了解，但他想让两个自己很喜欢的人也很喜欢彼此。

    “见过。”嬴政说道，然而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没见过的话你是哪来的？

    闻言，扶苏的眼睛一闪，十分喜悦。

    容笠唯恐扶苏接下来会继续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于是说道：“大王，今日公子已经出来太久，再不回长安宫，夫人该担心了……”

    嬴政站了起来，道：“带他回去吧。”

    容笠大喜：“奴婢遵命。”于是走上前扶着扶苏的肩膀，想将他带离这里，岂料扶苏抓着嬴政的衣袖便不放手：“我见不到你了。”

    “若是想见我，让容笠带你过来。”嬴政道。

    扶苏点点头，正要说话，嬴政猜到他要说什么，率先说道：“不要告诉你娘。”

    “为什么？”

    “这是你我的秘密。”

    “秘密？扶苏知道了。”

    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吧……看着笑得纯良无害的扶苏，再看看嘴角轻勾的嬴政，蒙毅仿佛看到了将来的东明殿会是什么样子。

    两个男人，和一个小孩，再加上时不时进来的臣子们。

    这东明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个女子呢？

    蒙毅长叹一声。

    (iishu)是，，，，！




第二百二十二章 岁除宫宴
    【】(iishu)，

    ()年关将近，在除旧迎新的时候，整个秦国被高昂的士气笼罩着。

    战事告捷，秦国大将王翦、杨端和、桓倚带着三十万大军凯旋而归。先前秦国借着援燕抗赵和匡扶正统的由头兵分三路北上出征，逼得赵嘉放弃王位远归边地。

    但秦国并未退兵，而是继续伐赵。王翦取阏与，使这个太行一脉对于赵国来说至关重要的战略之地被一举拔除。杨端和取韩阳，赵都邯郸的西北方失去屏障。桓倚则攻下南阳，接着深入推进，取邺城、安阳等，这次出战，秦军已然夺取赵国九座城池。

    到此，秦国与赵都邯郸仅仅相隔一条漳水和少数城邑。秦军有三十万之众，但赵国倾举国之力，以二十万军的奋力抵抗，局考虑，秦国内部建议先行撤军。

    同时，一个消息从遥远的巴郡传来。

    吕不韦自从去了巴蜀之后，许是深感自己与嬴政的关系再也无法挽回，不想等到被下旨赐死的一日，于是引鸩自尽。

    想到那位帷幄一生的老者，郑芙不由得心生几分敬佩。站在她的立场上，他是十恶不赦、死多少次都不足为过的人，可对于秦国，他贡献良多。

    也许，胸中有雄才伟略之人，大都不愿辜负天下，惟愿辜负眼前人吧。

    这次的年节宫宴与以往不同。

    按理来说，宫宴应是由君王的王后或是大妃来操办。之前因为种种原因，每年的宫宴都是由宗正或是宫里的掌事筹划，从这一年开始，应该由郑芙亲自做这些事情了。

    这次不必接待六国使臣，只是秦国自身的宴会，所以郑芙便没有那么多顾虑，大家都是熟人，怎么高兴怎么来。于是乎，她将丹花阁的舞女乐师都请进了宫里。

    秦国的高官们大多醉心攻伐的事，仅有极少部分人去丹花阁观过舞，想来就着这个机会令众人开开眼界，顺便能为丹花阁招揽些宾客。

    大殿内人声鼎沸，沿袭一贯传统，人们大声相互交谈着，有些已经提前开始饮酒吆喝，虎狼之邦的气势尤其明显。

    虞景仔细清点宾客名单，确认无误后对站在章台殿门口的郑芙说道：“夫人，宾客们都到齐了。”

    接下来便等着嬴政来就是了，他一向喜欢踩点而来，众人已然习惯。郑芙转身走回殿内，冷不防撞上一个人的视线。

    他的头发是褐色的，有些蓬松，五官长得与中原人不尽相同。

    秦国什么时候将匈奴之人也招到朝中了？郑芙有些疑惑，方才在殿门口迎宾的时候没注意到他，许是人多的时候一起走进来的。

    那人没有收回目光，郑芙便朝他微微点头，以示礼仪，而后走回自己的位置跪坐好。

    容笠正好带着扶苏从殿外走进来，头一次见这么多人，扶苏一会看看左边，一会看看右边，好不好奇。

    “长公子倒是胆大得很，见了这么多人也没有惧色。”蒙武打量着扶苏，眼里露出几分喜悦的神情，“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个孙子呢？”

    郑芙道：“蒙将军如此作想，倒要赶紧催一催蒙恬大哥和毅哥哥才是。”

    扶苏稳稳妥妥地走到郑芙桌前，有模有样地抬手作揖，说道：“我见过阿娘。”

    闻言，几位老臣轻笑。

    这么多人面前，郑芙也懒得纠正他，能讨得这些长辈欢心，想来扶苏亦是高兴的。

    “扶苏！”

    听到有人叫他，扶苏猛地回头。

    原是站在距离他不远处的王贲，他招了招手，扶苏便踉跄着走了过去。

    郑芙忽觉这个不正经的人又要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知道为什么你叫扶苏吗？”王贲问。

    “为什么？”

    “因为你父王想让你去种树。”王贲大笑，而后朝郑芙眨了眨眼。

    郑芙扶额，果然不能指望他会说出惊天动地的话语……

    “大王到——”

    哄闹的大殿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齐齐的跪拜，众人高呼：“拜见大王。”

    “起身。”

    “谢大王。”

    郑芙抬头，嬴政正好从扶苏身边走过。王贲的笑容有些僵硬，刚才他逗弄扶苏的话，嬴政应该没有听见吧？

    虽然不知道王贲为什么会露出这副鬼表情，但看到扶苏，嬴政便知道许是王贲同他说了什么，于是说道：“阿贲，你乱教寡人儿子的毛病要改。”

    “……是。”

    蒙毅失笑。

    “父王！”扶苏高兴地唤道。

    嬴政躬身，摸了摸他的头，再抬眼，正对上郑芙的目光。

    一年未见，他们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嬴政依然是那个嬴政，眉目凌厉，气势依旧。

    然身着红衣的郑芙，却叫他多看了几眼。记忆里，除了成亲的那日，她从来没有穿过颜色太鲜艳的衣裳。

    郑芙转过视线，宛如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去找你娘。”嬴政淡淡说道。

    扶苏乖巧地点点头，而后小跑到郑芙身边。

    嬴政在宫殿正前方的席位坐定，举起酒樽：“开宴！”

    “大秦永昌！”众人举杯高呼。

    在座的人都已经习惯这样的氛围，就连魏子玉和田甄都不自觉地融入其中。

    田甄看着乖巧坐在郑芙身侧的扶苏，不由得说道：“长公子年岁这般小，但是十分沉稳，着实难得。”

    郑芙轻笑：“姐姐，你别看他现在乖巧，在长安宫里的时候，恨不得把整个宫室都闹腾一通。”

    留意到田甄的身形，郑芙再言：“若我记得不错，姐姐亦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是啊，再过半年，扶苏便又要添一个手足了。”田甄说着，而后看向王席之上的嬴政。

    待她生下孩子之后，这个男人，是不是便再也不会去看她了？如同对待后宫中的其他女子一样。

    田甄面色如常，没有将内心的想法表现出来。她自知不可奢求太多，只要日后不必孤独终老，他来与不来，又有什么所谓呢？

    正当众人相互敬酒畅所欲言的时候，蒙毅大步走入殿中，面带喜色：“大王，大哥回来了！”

    闻言，咸阳的众多公子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王贲最先站了起来，喜形于色：“蒙大哥当真到了？脚程这么快，我们应该早些去咸阳城口迎接的。”

    “说得不错，蒙大哥戍边在外，已经许久没有回都了。”

    嬴政亦是几分欣喜，起身说道：“宣进来。”

    (iishu)是，，，，！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夫妻互敬可好
    【】(iishu)，

    ()接着，蒙恬走入殿中，眉宇间带着几分仓促，身上的甲胄亦来不及换下，行至大殿之前，蒙恬单膝跪地行礼：“臣奉命回都述职，拜见大王。”

    嬴政绕过长桌走到蒙恬身前，双手将他扶起，说道：“此次回咸阳便多住几月，蒙将军和姜夫人很挂念你。”

    蒙恬点点头：“是。”

    看着这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君臣，蒙毅的眼神有些忧郁：“还有你的阿弟。”

    蒙恬仿佛安慰似的拍了拍蒙毅的肩，嬴政心情大好，道：“赐座。”

    接着，蒙恬看到正以好奇目光打量着自己的扶苏，心神一阵恍惚，遂道：“这是……”

    扶苏两只手杵在桌上，眨眼看着蒙恬。

    “我叫扶苏！”

    蒙恬上次回秦，已经是数年前将郑芙由楚国迎回秦国的时候了，没过多久，他便再赴北部边境。仔细一看，扶苏与郑芙十分相似，眉眼温和，可棱角又少不了嬴政的凌厉。

    “臣蒙恬，见过长公子。”蒙恬朝扶苏作揖。

    扶苏学着他的样子，同样抬起了手。

    蒙恬淡笑：“扶苏公子与蹊妹长得十分相像。”

    “苏儿还小，蒙大哥可别急着下定论。”郑芙道，“他很崇敬你。”

    “是吗？”蒙恬说道。

    扶苏不懂郑芙说了什么，但是蒙恬看着他在说话，他便重重点了点头。

    “公子日后一定会有大作为。”

    “我期待着。”

    宴会不疾不徐地进行着，丹花阁的舞令殿上秦人的兴致十分高昂，见此情形，郑芙自然是乐见其成。

    郑芙一边喂着扶苏吃东西，一边微微抬眼看了看王座之上的嬴政。一如往日，朝臣贵族们纷纷向他敬酒，而他回得亦不吝啬。

    秦国得胜，他应该很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