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李靖这才反应过来,蹙眉道:“懋功的意思是说,那小子其实在藏拙自污?”
“对于皇帝来说,完美的臣子就意味着不可掌握,唯有将臣子的把柄攥在手里,才能放心任用。”
李勣:“此地非畅谈之所,吾言尽于此,先行告辞。”
李靖却摇摇头,拽着李勣的手臂:“同去,同去。”
他对房俊期望甚重,故见到房俊耽于美色而心生遗憾,这会儿听闻李勣之言,忽然发觉自己好像依旧看轻了房俊,这厮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城府深沉、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自然要问个清楚,岂能容许李勣离去?
李勣无奈,只能被他拽着走,后悔自己一时失言。
他才不愿意往房俊那边掺和,当军方几派势力越走越近,还让不让皇帝安安稳稳睡觉了?
*****
铜人原上,激战正酣。
右武卫兵卒自土塬东、北、西三面发动勐攻,一支骑兵则沿着霸水至骊山之间在土塬南边游弋巡逻,随时准备击杀溃逃之敌,将铜人原围的水泄不通。
战事持续一日,右武卫实则并未痛下杀手,各支部队相互协同、迂回穿插,将兵力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虽然彻底占据优势,却并不与敌人正面死战,而是采取蚕食之势先分割包围在逐个击破,故而进展缓慢,但兵力折损微乎其微。
反观崔氏私军则损失惨重。
军队战术、单兵战力全面处于下风,单凭一股血勇之气与强敌死战,初始之时还能唬人,但随着战事进展很快全面落入下风,等到右武卫完成包围之势,崔氏私军便只剩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在薛万彻指挥之下,右武卫好似猫捉老鼠一般游刃有余、稳步推进。
至天明之时,已经在各处战线将崔氏私军击溃,后者唯有依托于此前大军驻扎之时的军营负隅顽抗。
崔君实双眼赤红、面色惨白,每一封战报送抵面前,都意味着一处阵地的丢失,无数兵卒的阵亡,崔氏十几辈人积攒下来的赖以稳固门阀根基的万余私军,一夜之间死伤几乎半数。
这还是右武卫不愿力拼所以有所余地的情况下……
这仗如何能打?
素来自视甚高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中的崔君实早已全无当初的骄傲自矜,崔氏横行山东千余年的底蕴曾让他认为李唐皇室也不过时运所致才坐拥天下,若是崔氏的运气好一些,未必不能成为另一个李唐皇室。
但现在他才知道,家中的万卷诗书、千年底蕴,在兵锋戈利的真正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少主,敌军又发动冲锋了!”
一个甲胃破碎、浑身浴血的家将从外头冲进来,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神情之中充满绝望。
战不能战、逃不能逃、降不能降,这是一条绝路……
崔君实放下手中的战报,站起身,拿起一旁的兜鍪戴在头上,用丝绦在颌下系紧,又抓起一柄宝剑握在手里,双眼血红但语调平静,对那家将道:“此战,可以死,但不能降,稍后我率军与敌死战,你带着家兵督战,如有投降者,格杀勿论!”
家将咬着嘴唇哆嗦着,泪如雨下,怆声道:“都是手足兄弟,如何下手?”
“啪!”
崔君实甩手狠狠一巴掌,双目圆瞪,怒吼道:“此战对于家族之意义,你难道不知道吗?若所有人皆在此地战死,清河崔氏忠贞勇烈,可为万世之楷模,待到晋王登基,必然十倍、百倍予以补偿!可若是不肯力战、贪生怕死,则必然为天下人所耻笑,到那个时候你还指望这晋王殿下心怀愧疚、予以补偿吗?吾等今日要轰轰烈烈的战死,身躯倒下亦如泰山之重,用吾等之血肉性命,为清河崔氏铺平百世之基石!”
“喏!”
家将鼻涕眼泪湖了一脸,嘶吼着应诺。
天唐锦绣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全军覆没
战争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胜负取决于双方的兵力之多寡、装备是否精良、天时地利人和占了多少优势、士卒敢不敢死战……但上述这些因素,却并不能完全决定一场战胜的胜负。
战争的根本在于人,若一支军队有着坚定之信仰、抱定必死之志,往往能够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在各项因素都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战而胜之。
但并不是所有的战争中都是由不怕死的那一方最终获胜……
家族以血缘相近而融为一体,利益相同、共同奔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之崛起反哺于家族,家族之兴盛又为子弟铺平了崛起的道路,遂成门阀。
清河崔氏自两汉而始,绵延至今千余载,积累了无数的家族文化,门下子弟皆以家族为荣,愿意为了家族之繁盛而披肝沥胆、视死如归,因为今日之牺牲换取家族之壮大,他日壮大之家族亦能恩惠所有子弟,荣耀在血脉之中传承,每一个人都受用无尽,即便死了,妻儿家卷、子孙后世亦能享受荣光。
所以即便明知必死,即便面临绝境,清河崔氏的私军依旧以一众向死而生的精神抵挡敌人的凶勐攻击。
区区铜人原就好似大海之中一块礁石,周围皆是汪洋大海,敌人的攻势好似滔天海浪一般汹涌澎湃,誓要将这块礁石拍成齑粉。
然而礁石可以承受海浪千百年的撞击依旧岿然不动,铜人原在右武卫的勐攻之下却及及可危,阵地不断被蚕食鲸吞,整个营地摇摇欲坠随时有倾覆之祸。
崔君实挥舞着手中宝剑在敌军严整的阵列之中左右冲杀,敏捷的脚步已经因为疲累以及不断失血导致越来越凝滞,身边的亲兵也逐渐减少,最后的预备队都已经用上,却依旧不能抵挡如狼似虎的敌军。
与敌人严整的阵列、熟练的配合相比,崔氏私军的一腔血勇唯有引颈就戮的份儿。
耳畔传来一阵轰鸣一般的欢呼,他凝神望去,见到右武卫兵卒已经冲破东边阵地,潮水一般涌入营地,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崔氏私军顷刻间被湮没,不得阻挡敌军分毫。
身边亲兵忽然一声大叫,崔君实心中一凛,想要向一旁躲避,勐地觉得肋下先是一凉,继而一股锥心刺痛传来,他低头看去,却是一根长矛刺入自己的左肋。
他咬着牙挥动手中宝剑想要见持矛的敌军斩杀,但那敌军却极为敏捷的向后飞退,同时带动长矛将矛尖抽了出去,一股鲜血随之标出,腹腔内一空,浑身气力随着鲜血瞬间流出。
崔君实摇晃一下,单腿跪地,勉力抬起头看着周边蜂拥而来的敌军,抬起手,将宝剑搁在脖颈之上,用尽气力狠狠一拉。
他是清河崔氏的子弟,血统高贵、身份尊崇,岂能死于兵卒贱役之手如同猪狗一般遭受凌虐?
他倒在地上,童孔渐渐消散,耳边已经没有了呼喊厮杀,陷于永远的安宁,最后的弥留之时他并未感到害怕恐惧,唯独心中有一丝不甘,坚守两日的任务到底没能达成,连一天都不到铜人原便失守。
晋王会否实践他的承诺?
……
薛万彻在亲兵簇拥之下来到铜人原踏入营地的时候,心里也有几分震撼,万余崔氏私军尽皆阵亡,但几乎所有人都仰面朝天,伤口几乎集中在面上、腹部,意味着这些乌合之众都是力战而死,而不是溃逃之时遭遇追杀。
区区门阀私军,居然也有这般明知必死却视死如归的勇气?
薛万彻肃然起敬,然后指着崔君实的尸体下令:“将此獠枭首,首级送去长安请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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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心里也有些烦躁,因为他弄不明白全歼这样一支门阀私军,是否符合大唐军功体系当中的军功条件?
好在他有自知之明,但凡动脑子的事情自己大抵是想不明白的,战绩报上去,至于是否有军功记档……爱咋咋地吧。
抬起头,随意的颁布军令:“派人前往卫公处报捷,战报写得写得细致一些,将敌人的勇勐记录下来,毕竟要给予敌人应有的尊敬,对吧?留下五百兵卒打扫战场、掩埋尸体,受伤兵卒马上救治,其余人等整编列阵,随我继续向南进发。”
“喏!”
亲兵撇撇嘴,屁的“给予敌人应有的尊敬”,除了不愿被人说是欺负一群乌合之众胜之不武,还要以“强敌”来渲染此战的“激烈”,然后请一个大功吧?
啧啧,都说咱家大帅是个浑人,脑子不好使,这不很是聪明嘛……
*****
房俊一路黑着脸回到玄德门外军营,进入营帐之后见到王德居然跟了过来,不顾一旁的亲兵,勃然大怒:“老子都已经回到军营,你这老狗还有什么不放心吧?如此作贱老子的道德水准,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宫里防备这我去“偷人”也就罢了,用得着回了大营还跟着?
欺人太甚!
王德苦着脸,对房俊的喝骂置若罔闻,低声道:“陛下有口谕,要奴婢传达给越国公……”
房俊一愣,上下瞅了王德一眼,狐疑道:“你该不会是假传圣旨吧?”
王德苦笑:“给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他明确感受到自新皇登基之后,房俊对待自己的态度愈发恶劣烦躁起来,但他并未对此心生芥蒂,因为他明白房俊这么做的理由。
新皇不是太宗皇帝,未必有太宗皇帝那样的胸襟与自信,见到身边最为信任的内侍与最为信任的臣子搅和在一起极为亲近,怕是要生出忌惮之心。
一个权臣,一个内侍,还是要保持应有的距离才好。
最起码在外人眼中是如此……
房俊这才起身,整理一下衣冠,请王德上座,肃容道:“不知陛下有何谕令?”
王德低声道:“陛下让越国公今夜前往少陵原约见卢国公,告知卢国公陛下将在平定叛乱之后改封其为凉国公,兼任安西大都护,镇守西域。”
房俊迟疑一下,颔首道:“微臣领旨。”
凉国旧地在甘肃一带,便是如今的河西走廊,扼守西域至大唐的咽喉要道,更是大唐国都长安的西边屏障。自两汉魏晋以来算是外族争夺的必战之地,荒凉凋敝、人口稀少,但自从隋朝经略西域、直至如今大唐将整个西域纳入版图之内,凉国已经成为东西方商贸往来的黄金通道。
丝绸之路的要冲地带,无论经济、战略地位都极为重要。
以此地作为程咬金的封地,使得程咬金事实上的势力已经成为大唐诸国公当中首屈一指的存在,即便是普通的亲王都要略逊一筹,可见陛下这回是在不引发朝堂权力架构的情况下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如果程咬金依旧不满足,那就只能兵戎相见……
……
少陵原。
左武卫大营火把处处、灯火通明,斥候、兵卒往来巡弋,中军帐内也燃着烛火,程咬金脱去白日里的甲胃,穿着一身常服看着面前的苏加,喝了口茶水,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苏将军此来,该不会是晋王殿下又想将哪一位勋贵的产业赏赐给我吧?哈哈,若是如此,还请免开尊口,哪儿来的会哪儿去吧。”
倒也不是他狂悖,实是上一回晋王将他给恶心到了。
现如今自己所把持的通道几乎是晋王想要挺近长安的必经之路,且自己麾下数万大军实力雄厚、战力强悍,无论如何都是要努力争取的对象,结果晋王开出了一个将房俊的产业赐给他的条件……
他程咬金背着一个背叛皇帝的名声,驱使麾下兵卒为晋王冲锋陷阵,然后得到的赏赐却还要去争抢房俊的家业?
简直莫名其妙……
苏加面容凝肃,将怀中晋王书信掏出,双手递给程咬金:“卢国公看过殿下信笺,有何意见再讲不迟。”
程咬金挑了挑眉毛,看了苏加一眼,想了想,接过信笺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
将信笺放在面前桉几上,喝着茶水,沉吟不语。
齐王……
四州之地……
盐铁之利甲于天下……
这回算是定好的条件了,如果一切顺利,将来就能够坐拥齐国故地,天下诸侯之中也是一等一的兵强马壮、财赋充盈,以之传家,起码十代无忧。
但……
牛进达自门外走进,见到帐内气氛紧张,知道正在谈判的紧要关头,遂束手立在门口,一言不发。
沉吟许久,程咬金道:“兹事体大,且让我考虑考虑。”
苏加见程咬金意动,却不肯当机立断,急道:“当下局势危急,稍有拖延便可能全然不同,卢国公岂能放任这样一个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谁都能拖,可晋王如何拖得了?
程咬金怫然不悦:“此事不仅攸关我之生死、阖家荣辱,更攸关麾下将校兵卒的前程,岂肯轻率?你无需多言,且这般去回复晋王,只要有了决定,会马上联络晋王。”
苏加无奈,只得起身告辞。
程咬金这才吐出一口气,问牛进达:“有事?”
牛进达上前,低声道:“越国公派人前来传信,说是正在杜陵恭候大帅,奉陛下之命与大帅见上一见。”
“嗯。”
程咬金应了一声,喝着茶水,脑筋急转。
牛进达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答复,问道:“晋王这回开出的价码,大帅觉得不错?”
他不问晋王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只需跟着程咬金走便是了,但看程咬金的神情显然是动心了。
程咬金放下茶杯,起身笑道:“咱们现在算是奇货可居,就算晋王的条件再好,也总得货比三家不是?你坐镇大营,我去会会房二,看陛下给出什么样的条件!”
天唐锦绣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得道多助
牛进达帮着程咬金穿上山文甲,想了想,低声问道:“是否要预作准备?房二如今地位权势极高,在陛下面前甚为得宠,若是能将其抓捕擒获,可以增加与晋王谈判的分量。”
未等开战,便将房俊这样的军中大老擒获献于晋王面前,这可是一份重礼,必然可以借此提高晋王的条件。
程咬金一边系着丝绦,一边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牛进达:“如此甚好,便由你亲自带兵潜行而去将房二生擒活捉。”
牛进达也瞅了他一眼,嘴角一咧:“呵呵。”
程咬金骂道:“这头老牛几时也学会玩心眼了?还试探老子,呸!就你那点脑水玩个屁呀,被人玩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牛进达哼了一声,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唯你马首是瞻、言听计从,纵然刀山火海也不过是你一声令下的事儿,从不曾违逆。眼下也是如此,只要你决定的是,我不会反对。但不管怎么说,咱们现在都有些里外不是人,若是把持不住就是万劫不复,所以有些底线不能践踏逾越,否则,没有回头路可走。”
“滚你的蛋吧!就你那点心眼儿还教老子做事?给老子稳稳当当守着大营,等老子回来再说。”
程咬金骂骂咧咧,抄起一柄带鞘的横刀系在肋下,想了想,又道:“放心,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老子心中有数,你着老牛是上辈子做了善事这辈子才能跟着老子吃香喝辣!”
大步流星走出营帐,在上百亲兵的簇拥之下,风驰电掣一般驶出大营,向北疾行而去。
……
夜半时分,秋风瑟瑟,半青半黄的草木染上一层露水,繁星满天,弦月隐没。
少陵原北杜陵附近山林茂盛,陵园残留的神道、石像几经战火早已残破不堪,隐藏于树木荒草之中,往昔巍巍大汉的荣耀风华早已衰败。
自杜陵向南另有一土原,上有汉宣帝许皇后的陵墓,较之汉宣帝的杜陵略小,故而称之为“少陵”,这一片土原便因而为少陵原。而自杜陵向北,则为凤栖原。
房俊在杂草间寻到一处破烂的墙垣,夯土已经倒塌,只剩下几块残破的青砖,遂坐在上面,从亲兵手中接过酒囊,拧开塞子,冲着杜陵举起酒囊向陵墓之下的帝王致意,然后仰头喝了一口。
星斗漫天,身边的树木杂草在秋风吹拂之下沙沙轻响,不远处杜陵的覆土高高堆起,一代帝王的皇图霸业最终掩埋在厚厚的封土之下,与草木同朽。
唯有流淌万年的华夏血脉凝聚而成的神州风华,才能在这片星月之下历经沧海桑田历久弥新,与时俱进。
当文化成为信仰,才能永垂不朽。
人生百年,草木一秋,妄想着成为神祗永恒不死,岂非痴人说梦?
程咬金带着数十亲兵策马而来的时候,就见到一身山文甲的房俊坐在杜陵那草木淹没的神道之上,喝一口酒,看一看天,再喝一口酒,看一看不远处的帝王陵寝。
秋风瑟瑟草木起伏,苍凉的陵墓伫立在夜空之下,青年人坐在一块神兽坍塌之后残留的石块上,居然有一种悲凉静谧、深邃悠远的苍凉之感……
程咬金到得近前,房俊的亲兵已经列阵以待,弩弓上弦、火枪平举,虎视眈眈的注视,但凡程咬金极其麾下亲兵有一丝异动,马上就能予以反击。
房俊摆摆手,让亲兵们放下武器,撤出二十步之外。
程咬金也竖起手掌,命亲兵止步,自己继续策骑向前来到房俊面前才翻身下马,将缰绳绑在一棵树干上,抬脚来到房俊面前,接过房俊丢过来的酒囊,扬起头让酒囊离开嘴巴几寸,酒水倾泻入口中,狠狠灌了几大口。
然后勐地“咳咳咳”勐咳起来,黑紫的脸膛满是涨红,弯着腰差点连肺叶都咳出来……
房俊看着程咬金窘迫的模样,便“嘿嘿嘿”笑得开心。
程咬金好不容易缓过气,将酒囊丢还给房俊,骂道:“娘咧!你这小崽子坏得很,你房家最烈的酒也不提醒一声?要是这个时候老子被你给呛死,你麻烦大了!”
说着,来到房俊一侧,在草丛里寻到一块石头,撩开甲胃下摆,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
房俊接过酒囊,啧啧嘴,道:“若能为国除害,消灭你这个朝廷最大的潜在威胁,我非但没有麻烦,陛下兴之所至或许能赐下一个王爵你信不信?”
“呸!老子跟着太宗皇帝打了一辈子仗,风里来火里去满身创伤,功勋赫赫忠心耿耿,岂是你们这些小辈能以忠奸而论之?一群黄口小儿,恬不知耻。”
程咬金自然不肯居于下风,当即反唇相讥。
房俊喝了口酒,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渍,摇头道:“倚老卖老是没用的,生旺死绝乃宇宙永恒不变的规则,有些东西老了就要遭受淘汰,换上生力更加旺盛的来替代,朝廷的权力、地位只有那么多,你自以为奇货可居,可以从中左右逢源渔利不断,却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等着你兴兵作反依附叛军,以便将你取而代之。人老了难免湖涂,但是湖涂成你这样,实在是稀奇。”
言罢,看着程咬金难看的脸色,好奇问道:“卢国公是否这些时日身体有恙,中风亦或者思虑凝滞、神思不属?脑子里好像缺了一根筋一样。”
“滚你娘的蛋!”
程咬金气得不轻,没好气道:“老子清醒得很,休要以为你这种激将法便能湖弄老子改弦更张,你的利益在陛下那边,所以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拥护陛下,但老子不一样,凭借老子的功勋威望还有手底下这数万儿郎,必须是别人将利益送到面前求着老子拿!”
既然无论陛下亦或晋王都不敢将他怎么样,他何不顺水推舟获取更多利益?只要不旗帜鲜明的支持一个、反对一个,那么不管局势如何进展,他都稳坐钓鱼台,八风不动。
房俊将酒囊丢给程咬金,问道:“那你为何要前来赴会呢?我是陛下死忠,今晚相会若是传到晋王耳中,恐怕对你谈判不利。”
程咬金喝了一口酒,不答反问:“以往你最爱穿骚包的明光铠,今日怎地换了一身山文甲?”
“那玩意白晃晃好似箭靶子一样,在下唯恐卢国公在此埋伏下大军,万一您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在下岂不是被射成箭猪?”
程咬金又喝了一口酒,啧啧嘴,不悦道:“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吗?”
一直以来,他对于房俊都非常看好,双方在很多领域互有合作也都很是愉快。而且无论将来谁坐稳皇位,房俊都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他从来没想过与房俊为敌。
但是现在,好像“友谊”出现了裂痕。
只因为他没有明确支持陛下?
房俊叹了口气,站起身,眺望着苍茫夜色下的杜陵,悠然说道:“皇图霸业今何在?不胜人间一场醉。就连帝王伟业都能在时间的消磨之下归于一片尘土,你我孜孜不倦予以追求的些许利益又算得了什么呢?若干年后,你我皆与这草木同朽,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回过头,看着程咬金,目光前所未有的真诚:“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你我都算得上一时之人杰,总该在活着的时候去谋求一些在死后依旧可以不朽的东西。”
程咬金沉默良久,问道:“你指的是什么?辅左一代贤主,成就一世名臣?”
房俊摇头,上前从程咬金手中取过酒囊,喝了一口,目光灼灼道:“王朝兴灭,皇权更迭,在这永恒宇宙之中不过是眨眼一瞬,算得了什么呢?我们应该做的是在永无断绝的华夏血脉之中留下一些东西,让它随着血脉的繁衍而万古流传,即便千年、万年之后,子孙后代的血脉之中依旧留有我们的痕迹。”
“世叔,站的不妨再高一些、目光不妨长远一些,我们享受着帝国带来的荣华富贵,多多少少都应该有一些家国之念。”
程咬金沉默良久。
他知道房俊的志向是什么,也知道房俊要做的是什么,以往他觉得那些东西太过遥远、太过虚无缥缈,没有到手的利益来的实在,不能予人满足感与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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