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皇帝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破烂侯
绿珠打量了一眼破旧的僧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里也好,算得上安静。”
她从怀里摸了一块钳下来的碎银递给扫地僧。扫地僧看她出手也并不如何阔绰,心里微微失望。可是美人当前,怨气总是发不出去的,依旧低眉顺眼地笑着:“阿弥佗佛,贫僧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各位施主随时呼唤。”
“给我们弄点吃的,我们只住一夜便走。”绿珠道。
她这么说的时候目光往外微微一瞟,几个认正蹑足过来躲在墙后偷看美色,被绿珠冷冰冰的一眼扫过去,都缩回头去不敢出声了。
“这个可不容易,寺里没几个僧俗,就那么些吃的,都是各有定量的。”扫地僧抱怨着,偷眼看绿珠的神色,“今日又是腊八,帮厨的工人回家饮粥,贫僧那里也只剩几个素饼子,施主要吃的,却是一桩大难事。”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那么想。离寺门外一里路便是当地有名的“珍鲙楼”,要想置办什么酒席,只要出钱绝无所不能。他琢磨着这行男女绝非囊中羞涩的人,只是吝啬,若是这时候掏出银钱请他去置办酒食,他便可以再从中捞上一点小钱。
“既然如此,”绿珠犹豫了一刻,“那我们便出去随便吃点,不敢劳烦大师了。”
和尚语塞,觉得自己弄巧成拙,倒还不如卖几个素饼子给他们,可也只好合十退了出去。
“真要出去吃?”海蝶问。
“如今已经到归墟,这里目前出去是安全的。两位最好还是紧跟我。”绿珠道。
海蝶心里一紧,不再说话。
焰火冲上天空,炸为巨大的金色菊花形状,照亮了幽蓝的夜空。紧跟着越来越多的焰火射上天空,红、蓝、紫、白、绿各色盛开,其中还夹杂着少见的金色。绚丽夺目的流光纵横飞舞,桥上的孩子们高举着双手跳跃,一道河水映出漫天灿烂。
这是舞木生平第一次看见这样盛大的ji hui。整条街上红灯高挂,人人比肩接踵,两边摆着各色的小摊,小贩高声吆喝,有新鲜软糯的栗子,也有沾着蜂蜜芝麻的胡饼,还有火焰上翻烤的鱼干,诸般种种都是舞木不曾见过的。他一生近乎所有的腊八节都是在尸岛的月色下,跟着师父百里空和师姐对着烈酒小酌,虽然有烧烤的野味助兴,却没有这样喧闹欢腾的人声,几乎把一切的忧愁和疑惑都洗掉,让人忍不住要跳起来,变成桥上那些看焰火的孩子。
“啊啊啊啊啊!”海蝶也暂时忘记了生死悬于一线,抱着舞木的胳膊欢跳。
舞木扭头看她,她仰着头,晶亮的眸子中映着漫天华彩。
绿珠隔着一步跟在后面,倒像是一个跟他们无关的路人。
“我还要吃栗子。”海蝶手里捏着一块糯米年糕,已经看见了远处剥开来的黄澄澄的烤栗。
“好。”舞木点头。
他并不缺银子,海蝶这点小小的要求不是难事。一路上尽管绿珠都是住小店、住寺庙,乃至于只是买些馒头充饥,可舞木的囊中还有很多很多鲛珠,也算是腰缠万贯。
两个人并肩往前挤去,后面的rén liu立刻又过来补充了身后空隙。绿珠并没有紧跟上去,她只是慢了一小步,立刻被人群隔开了视线。开始她还能看见舞木和海蝶身影在人群的空隙中闪动,很快她的视线里就失去了这两个人的踪迹。
可是她不慌,也不动,只是默默地立在原地,良久,抬眼看着天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忽然看见一个人就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那个人一身白衣,头戴一顶黑色的织锦帽子,微微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
“是你?”绿珠低声道。
“我从草庐来。”来人低声说。
“好,我跟你走。”绿珠点了点头。
海蝶兴高采烈地捧着一纸包栗子,在一家挂了虾蟆灯的摊子前等老板用大虾瓷碗蒸出她的蛋羹。她吃得开心,两颊透出轻红,像是抹上了一层胭脂。
舞木陪着她等,却忽地回头看向周围:“她不见了。”
“这一路上我们又不是没有尝试逃跑,可是哪一次不是被她像影子一样追上来抓回去。”海蝶懒洋洋地,“就算这次还要试,你也让我吃完了这碗蛋羹。”
舞木苦笑,知道海蝶说得不错。绿珠的修为高过他许多,追击而来只是瞬间的事情,以雪落介乎武功和神通之间的绝技,他们可以说绝无机会。
“茶花!茶花!我要买一朵。”海蝶忽然看见了一个捧着竹篮而来的小贩,眼睛亮了起来。
竹篮中竟然真的是春季才盛开的白茶,一朵一朵并列,正是开到极盛,华美无方,在严冬的天气里美得令人心折。舞木也好奇起来,拦下小贩取了一朵打量,赞叹不已。
“这个季节怎么有茶花?”他问。
小贩滑头,只是笑着摇头,不回答。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办法,是用的蒸花法。”海蝶一边埋头挑花一边说。
“蒸花法?”
“你听说过武后怒贬牡丹花的典故没有?”海蝶笑。
天衍皇帝 第二百三十九章 归墟之夜
第二百三十九章归墟之夜
舞木点了点头。他小时候在尸岛读书,这些名人笔记的东西他都熟悉。据说武后以女子之身而为皇帝,威凌天下,令百花皆在严冬开放,百花之神莫敢不从,惟有牡丹之神不畏帝王家的威严。武氏大怒,贬牡丹于洛阳,其后洛阳牡丹甲于天下。
“武后有首《腊日宣诏幸上苑》诗说‘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后人解诗曰‘卿相欲诈称花发,请幸上苑,有所谋也,许之。寻疑有异图,乃遣使宣诏云云。于是,凌晨名花布苑。群臣咸服其异。后托术以移唐祚。此皆妖妄,不足信也。’”海蝶拈着一朵茶花轻笑道,“其实所谓严冬花发,就是用的这个蒸花的法子。需以铜炉盛水,好炭烧滚了,围着花树依法摆放。又以织锦做花障,高两人许,以挡寒风,只容中午阳光射入。此时花障之内,温暖如仲春,百花皆可开放,只是费钱费事。不过东陆南方原本温暖,做起来只怕更容易些。他不告诉你,是怕你学会了,抢了人家的饭碗。”
海蝶乃名门之女,家里养着花匠,她又天性活泼好奇,喜欢问人,所以这些偏门法子从小就知道。舞木看着她侃侃而谈,略带几分得意,俨然还是个大孩子。她面前的一朵白茶,也不知是映着天空中的焰火还是海蝶的面颊的绯红,映着一抹轻红盈盈欲滴。
“就这一朵了。”海蝶瞥见舞木看得入神,轻轻一笑,挑了一朵白茶,转头就走。
“小谢……”舞木正在fā lèng,急忙去喊她。
“付钱付钱啊!”海蝶远远地笑着,“买花付花钱,看姑娘付脂粉钱,不要赖帐哦!”
舞木面色微微红了一下,老老实实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了小贩。小贩看那块银子大,乐得眉开眼笑。舞木也不等他找钱,背身向着海蝶赶去。海蝶在人群里远远地笑盈盈地看他,把一朵白茶慢慢地插上乌黑的发间。
舞木的步伐忽地一滞,一个绿衣的人影毫无征兆地chā jin两人中隔住了他们。
绿珠面无表情,扭头看了海蝶一眼。海蝶只觉得随着她那一瞬的凝视,身上一切的暖意都消散了,心底的寒气肆虐地升起,她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没有锁上镣铐的囚徒。
“你居然回来了。”海蝶强做镇静,摸着鬓边的白茶,也不看绿珠,自顾自地走到舞木身边。
“逛得还好么?”绿珠低声问。
“归墟原来还有这样热闹的腊八会。”舞木也淡淡地回答。
“我买了一点馒头和面酱,还有一些晒萝卜条,大概够我们一餐了,如果看够了、玩够了,我们便回去吧。”绿珠道。
一路上绿珠都是这样的语气,倒像是同行的朋友。
海蝶耸了耸肩,并不说话。
“上好的茶花啦,上好的茶花啦,公子买一枝送给姑娘吧,”小小的卖花女孩头顶一只竹篮,篮中是红白两色的山茶花。
舞木看那女孩虽然衣衫洁净,不过也满是补丁,想必家境艰难,不得不趁七夕出来卖花赚钱补贴家用,心里略有怜惜的意思,却还是摇摇头道:“我已经买过了。”
“这位姑娘没有花戴啊。”女孩子不依不饶地缠着舞木,一只小手指向了旁边漠然四顾的绿珠。
舞木忽然明白,原来那女孩子说得姑娘并非是插花满头的海蝶,却是一直默默跟随的绿珠。
“我不戴花的,”绿珠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舞木正要挥挥手让那卖花的女孩子离开,却又听见了那支儿歌,小女孩儿唱来,夹在喧闹的人声中不甚清晰,歌词却隐约听得清:“小小女孩没玉钗,日日登高待花开。花谢花开十六载,嫁为君妇共头白。”
舞木心头一动,竟是忽然明白了歌中的意思。放眼看去,四周游赏的姑娘家人人都在鬓上插了一朵山茶,只有绿珠漆黑的长发间空空如也。
原来这里的腊八节,插花出行已经是习俗,家中女孩到了婚嫁的年龄,爹娘自然会在腊八买花,而后女孩家梳起云髻长鬓,以鲜花妆点,踏出闺门外游赏夜色。正当年龄的少年男子也自然会品评各家的姑娘,如果有中意的人便能够上门提亲了。那支儿歌所唱的,正是女儿家羞涩待嫁的心思。
“姐姐,姐姐,姐姐买花吧。”女孩子竟是认准了绿珠。
“不用。”绿珠扭头对她说道。
她这一扭头,却看见一朵雪白的山茶正绽开在她面前,层层花瓣堆雪,淡淡的幽香悄然拂过她鼻尖。那个小女孩踮起了脚尖,使劲把那朵最好的山茶递到绿珠的面前,一张小脸上满是融融的笑意:“姐姐买花吧,你那么好看,插在头上一定会给谁家的公子看中的。”
面对着卖花女孩的笑脸,绿珠冰冷的神色微微褪去,笑了笑,笑容中却有些苍凉,微微伸出手去,也不知道是想接下那花,还是要拂开孩子的手。
“好吧,我买下,不用找了。”舞木把一个银锞子放在了孩子的花篮里。
“舞木公子?”绿珠有些吃惊。
“谢谢公子。”卖花女孩笑逐颜开,把花枝chā jin了绿珠的手里,一蹦一跳地顶着花篮跑远了。
“原来归墟这里的风俗,腊八是人人插花的,”舞木淡淡地说,“一朵茶花,也算不上贿赂吧?”
“我们去那边看烟花。”还没等绿珠答话,海蝶忽然蹦了起来,扯着舞木的袖子向前方跑去。
舞木被她一扯,不由自主地和她一起跑了起来,却听见耳边海蝶轻笑着耳语道:“莫非舞木少侠也看上了我们绿珠姐姐的美貌,还拿朵茶花讨好人家。”
“我……”舞木苦笑。
“哼!”海蝶扮了个鬼脸笑道,“到时候绿珠姐姐舍不得下手杀我们,我还要多谢少侠的美男计呢。”
“我不是……”舞木有些急了起来。
“一付傻瓜样子,就是逗你开心,”海蝶笑,“去看烟火,跟我去看烟火。”
天衍皇帝 第二百四十章 抉择
第二百四十章抉择
被海蝶拉着跑远了,舞木侧眼回望了一眼,看见绿珠却没有立即跟上来,而是拈着那朵雪白的茶花,手指轻轻抚弄着花瓣,仿佛神思全在远方。其实对于舞木,他只是忽然想起了
绿珠那晚在破旧的茅屋里,对着青空月色静静流泪。世间虽然广大,又有谁会买花给绿珠?而海蝶却很难明白那种种在心底深处的孤苦无依。没有父母,也没有家,纵是谁家的公子真的看上了绿珠,她出嫁的时候,又是谁给她准备嫁妆,谁给她梳理长发?无论现在作为昆仑山剑尊尊主的鹰不泊,或者雪落山庄的五大人,到了这一节上竟都一样的寂寞。
舞木微微地叹息,忽然想起了师父百里空和师姐青亦,他们是自己在世间惟一的亲人了。心中暗伤的时候,却觉得手上传来了海蝶的体温。
夜深,古寺中弦声低语。
舞木站在门外,看着绿珠在古槐下操琴。她向隔壁的书生借了一张旧琴,连着两个晚上,都在古槐下弹琴。他们已经在这间古寺中停留了两日,绿珠并不说去哪里,而罗天凌他们也还没有消息,舞木和海蝶也只能安心的等着。
舞木听着她的琴声,却与鸳鸯湖上听的不同,不复妩媚和秋凉,却有一种难解的绵密纷乱。
海蝶已经入睡,舞木方要回自己的房里,却看见绿珠坐在院子中。他一听琴,便是良久。
绿珠似乎知道他在听,却也不在意,一曲终了,默默地就坐在那里。舞木转身想要离去。
“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舞木公子能否应允?”绿珠忽然回头道。
“哦?”舞木微微一怔。以绿珠的性格,即便身陷绝地境,也不曾有过半句请求。
“如果有一日,公子再遇见我,就请当作你我不曾相逢。绿珠已承公子的盛情,无以回报。从此以往,绿珠是生是死,与公子没有瓜葛。”绿珠回头,声音清晰低回,仿佛冰玉相叩,又仿佛挑动丝弦。
“绿珠姑娘?”舞木低声道。他听见绿珠静夜弹琴,隐约知道她心中犹豫难决。如今这么说来,言下之意竟是让他们离开归墟,不过话语间隐隐却透出的一丝凄然,却是舞木不曾想到。
略微沉默,舞木低声道:“想必贵教的法令森严,放我走这件事干系很大,你放我走,恐怕会有人不愿意吧,五大人中有两人都是亲近影州的……”
“这是我教中事务,公子请不必多问了。”绿珠忽然打断了舞木,不留丝毫余地。
舞木心里一阵茫然。原本绿珠愿意放他们逃生,他纵不至于感激涕零,也该欣喜快慰。
可是他可以猜到雪落山庄内规矩严苛,既然已经被吴越知道他们的行踪,绿珠就势必得押送他们到归墟的草庐不可。即使绿珠在教中的地位超卓,可是以她如今的处境,也是前途未卜。想到这一节,舞木心里竟有一丝恐慌。可是他和海蝶又不能跟着绿珠带去草庐交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绿珠转身离去,竟是再不回顾。
“绿珠姑娘,你去哪里?”绿珠走出很远,却听见舞木在背后喊她。
她扭头回望,漠然无言。此时她的神色就像舞木初见她的时候,淡淡的,对什么事都不关心。看着她冷漠的眼神,舞木心神恍惚,忽然疑惑自己是否真的曾经和这个冷彻如冰的女子一路同行,一起拔剑御敌。绿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方才那短暂的欢笑过去,绿珠便又变回了那个悄然独立在人群外的女子。
“我出去走走,也许还会回来,也许就不再回来了。”绿珠低声道,“若是我回来,希望不要看见两位还在这里,徒增麻烦而已。”
舞木说不出话来。
“多谢舞木公子和海姑娘这一路同行的照顾。”绿珠微微欠身。
“各自珍重吧。”舞木低声道。
“但愿此生,”绿珠轻声道,“不再相逢。”
看着绿珠渐行渐远,孤零零的背影在幽幽夜风中如此的萧瑟。舞木仰望夜空,仿佛那无尽的清寒从弦月中流泻在他脸上。一瞬间,是非善恶都在他心中模糊起来,只觉得天地间那许多事情,自己都是无能为力的。
当他低下头来,古寺的门口已经没有了绿珠,只有那株老榕树依旧在风里沙沙沙沙地摇曳。
海蝶和舞木踏出古寺,舞木忽然站住。
“快走啊!你还要等她改变主意么?”海蝶焦急。
“等她一次吧,我总要问问她,到底什么才是雪落的所图,这最后一战雪落究竟会站在哪一边。”舞木犹豫。
“你昏头拉?”海蝶哭笑不得,“她是雪落的首脑,怎能够把教中秘密告诉你?”
“记得那个村子里的那些人么?如果像雪落一样,五海堂中的人不尽是我们之前所见的,而很多都是那些贫苦的村民,我们还能够坦然动手么?”
海蝶也沉默。良久,她缓缓摇头:“我也不是很明白,只是……”
“那便等等,让我问一个清楚吧。”舞木拉了拉海蝶的手。
海蝶的手被他拉着,只能苦笑:“自从跟你同行,好像总是做些傻傻的事……”
两个人转回了古寺的院子里,忽地愣住了。院子里的古槐下,一个老人坐在木盆中,静静地看书,只留了一个背影给他们。
而刚才离去的绿珠此刻却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见舞木进来,愣了一刻,摇了摇头。
世界是白色的。
茫茫大雪,雪花落在衣上,结成冰壳。
舞木持剑立于雪上,寒冷从古剑曌世透入剑柄,沿着手指臂肘一寸一寸地爬上来。
舞木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冰人,已经失去了那只持剑的手。
而舞木仍是不动,站在那棵早已枯萎也从未繁荣过桑树下,静静地看着头顶的人。
鹰不泊立于松上,迎着飞雪轻轻起伏,绝影提在他的手里,还有一柄剑背在身后。
“你自觉有几分胜算?”鹰不泊问,声音如同自天外飘来。
舞木不说话,他的嘴唇已经冻僵。
天衍皇帝 第二百四十一章 裘净气
第二百四十一章裘净气
“一个剑客的剑心在于生死刹那的觉悟,当你面临生死一瞬的时候,会忽然明白很多事。”鹰不泊说,“你可以希望我这一剑出手,能够收住剑上的戾气。”
他忽地飞跃起来,树枝上的雪粉跟着飞扬而起。他凌空翻身,一剑雷霆般垂落。剑锋只有一点,可是压下来的却像是整个天幕。舞木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他想自己真的就要死了,这不是人可以收得住的剑势,即使是他的师兄。他想逃,可是无路可走,他想拔剑,可是剑已经封冻,他仰头对着天空,忽地觉得天真是高啊,白得没有一点东西。
天底下除了师父百里空就只有他。
剑气忽地消失,鹰不泊没有出剑,绝影依然在剑鞘里。鹰不泊抱着剑站在松下。
“死,一点都不可怕。只是很寂寞……所以想要活下去。”鹰不泊背手持剑,缓缓地走入漫天雪花之中。
舞木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和面前的人一触。
两个人都愣了一刻,而后各自移开的目光。
舞木垫着一张草席睡在地上,绿珠原本跪坐在旁,上身探前凑得很近,像是关切,这个时候却坐直了,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她换了白色的长衣,两襟披散,宽大随意。长衣的领口敞开,她把一头黛青色的长发束了起来,高高的盘在头顶,露出霜雪一样的脖子来。舞木转过去看了她一眼,看见她脖子上一缕红线,红线上面挂着一枚极小的玉坠子,衬在白皙的肌肤上幽寒如深山古潭中的一滴。
“我还活着。”舞木低声道。
“出动的是裘净气而不是吴越,否则你确实已经死了。”
“裘净气?”
“是,”绿珠道,“裘净气是我们的首领,吴越是火堂的主人,他在教中地位和我相当,而入教时间远比我长,是仅次于裘净气的人。”
“若风呢?”
“对于这里的人而言,若风只是一个局外人。”绿珠摇头,“其实若风自己看来,他也只是一个局外人。”
“他们没有为难你么?”
“这件事我有罪责,可是裘净气使并未责怪我。他们只是急于接我回来。”
“海蝶呢?”舞木忽然想了起来。
“她现在正在归墟鲛族活动,想是要从鲛族借兵来救你吧。”
“那么她没事?”
“她没事。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儿,跟在你后面,发现事情不利,当机立断。那时我们人多势众,以她的修为,想要救你也绝没有半分机会,所以她立刻选择脱身逃走。裘净气本不在乎她,也没有追击。”
“那么我反而是重要一些了。”舞木自嘲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但是裘净气不想杀你。”
“裘净气。”舞木低低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我在哪里?”他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这里就是草庐。很多人想毁掉的地方。”绿珠低声说。
“草庐?”舞木愣了一下。
“对于我们的教友,这里是安全的地方,是圣堂,也是家;对于有些人它却不能存在。”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一个白衣的教徒推门进来,像是个小厮。他在门边鞠躬:“裘先生有请舞公子。”
舞木沉默了一刻,整衣起身。
“裘净气请你是好事,他请你对谈,至少表示现在他还是站在鹰不泊这一方的。”绿珠跟着站起来,为他整理衣领,忽地又停下,凝视着他的眼睛,“自己保重。”
舞木点头,并不做答,起身跟着小厮走了出去。到门边的时候,他扶墙回首:“我已经是几次死里逃生的人了,我并不怕什么。”
脚步声远去,绿珠坐在草席上,沉默良久,低声叹息。
舞木和小厮走在幽深的通道里,通道里没有任何窗户。
“这里很大啊。”舞木说。
“这是一间地下的大屋,是我们的先辈留下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回答。
整栋大屋都是木质的,通道曲折,舞木跟在小厮后面,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最后来到一扇木门前。木门也是颇有年月的东西了,并没有髹漆,表面一些地方却被磨得光亮如镜,木色深黯,木质坚硬得像是石头。小厮比了个手势,把烛台交给舞木,并不跟进,却是退了下去,。
舞木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谁,并不惊慌。他轻轻推门,只在门开的一瞬,他微微愣了一下。借着蜡烛光,他看见木门上阴刻着双狮守护树木的花纹,那可怕的花纹他曾在铁面上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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