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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不服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天堂放逐者
“你就称呼他为‘恩公’,而你就叫‘主人’,统统连个名姓都不知道?”孟戚继续追问。
宿笠点了点头,这让柳娘子看他的时候都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仿佛在想世上怎会有他这样的人。
“我们主人,是摩揭提寺最后一位密谛法王的弟子,据说是费庭部族之人。”
柳娘子说完,孟戚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这可真是巧了。”
“怎么?”
“西凉国师均出自摩揭提寺,密谛是寺中四法王之一。我记得最后一位西凉国师,似乎就是密谛法王。”
墨鲤听完,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传音问道:“那这位西凉国师呢?是被你打败了?”
如果是死在孟戚手里,斗笠人岂不是跟孟戚还有杀师大仇。
国师这一名号本来就起源于西凉国,约莫百余年前,西凉敕封摩揭提寺一位高僧为国师,此后中原也才有了这么个说法。历代西凉国师皆是极有名望的僧人,未必都会武功,可能只是精通佛法,又或者是善于弄权。墨鲤倒没想过还有这一出,所以楚朝跟西凉这一战,是两国国师率先交手?
“没有,那位密谛法王去费庭部族说法时,感染了瘟疫。”
“……”
“当时夏州西南境爆发瘟疫,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波及了整个费庭部,营帐十之九空,贵族都死了大半更别说牧民奴隶了。那位密谛法王年岁大了,靠内功硬撑着了大半年,听闻楚朝占领西凉国都时忧愤而死。”
墨鲤瞅了孟戚一眼,心道果然是国仇师恨。
“密谛法王的弟子,应该在摩揭提寺有法号,你们也不知晓?”
“听说……是上一位法王临终前不久收的弟子,年纪小未受戒,后来摩揭提寺毁于战火……”
墨鲤忽然对柳娘子说:“我瞧你,不似西凉人?”
练空华阵的十几个西凉高手,并非个个都有异族相貌,相反他们的特征都不算显眼,尤其是柳娘子看着跟闰县的百姓根本没有区别。
墨鲤对人的长相不敏感,直到现在才看出。
“我不是,先祖是西凉定居的汉民,国亡之后被强行迁入关内,聚成一个个村落。”柳娘子盯着三人,语气尖锐地说,“你可是要问我身为汉民,为何要复西凉之国?”
孟戚没答话,倒是刀客感到奇怪地问:“你家中无人吗?若是父母兄弟皆在,你又被选去学了摩揭提寺的武功,还能有别的选择?”
柳娘子一噎,咄咄逼人气势没了。
墨鲤看了她一阵,低声道:“若有族人,怕是迁入关内之后,日子不太好过。”
复国不复国,普通百姓是不在乎的,他们只想活下去。
这些曾经的敌国之民,在楚朝过了没几年安稳日子,就迎来了楚元帝发疯楚灵帝斗权臣斗到断送社稷,后面的齐朝就更别说了,齐帝陆璋边军出身对异族没有好感,还缺少梳理内政提善策治民的能臣。
“……苛捐杂税一个不缺,连徭役都比普通边关百姓重一倍,动辄被称贱奴胚子,只因我们祖辈侍奉过异族。”
柳娘子木着脸面无表情,却有一行泪水滚了下来,“我们过得还不如那些归化的西凉人,至少在边关,能养马能打猎的西凉人很受尊敬,说他们是一条汉子。而我们村里的人一出门连头都抬不起来,一代活得比一代糟。我父亲三十岁不到就因苦役活活累死,堂兄忍受不住逃役,结果同姓十七家被判为奴,给边军放羊牧马。我祖辈也是被西凉人掳去关外为奴,好不容易脱籍为民,没想到落叶归根回到中原,还是世代为奴。”
孟戚叹了口气。
像柳娘子这样的人,估计不少。
否则斗笠人也不能找到这么多人做手下。
“无论哪朝哪代,谁不让百姓活下去,他们自然是要造.反的。”
家国大义也好,民族气节也罢。像柳娘子这样的普通人,没有什么学识,快要活不下去了,别人给她一条路她就走了。
“罢了。”孟戚换了一个语气,问柳娘子道,“你在那位密谛法王弟子手下有多少年了?见过他几次?他的武功是一直这样吗?”
柳娘子不明所以地说:“我练空华阵二十余年,见主人的机会也不多,大约四五次。要说他的武功……我武功低微,实在是感觉不到什么变化。”
孟戚将目光转向刀客。
刀客难得敏锐地问:“我差不多也是二十多年,他不常露面我又一心修炼刀法,年少时我琢磨不出他的武功高低,现在也是一样。不过你问的意思,好像不是指武功高低变化?”
“死气。”孟戚言简意赅地说。
墨鲤补充道:“他身上……那种死气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从一开始?”
如果是那样的话,幼年遭逢不幸被虐打得差点丢命的刀客不可能觉得“恩人”是个好人,再思维单纯也会吓得只想逃跑,谁还敢留下来报恩?
结果刀客给了墨鲤孟戚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什么死气?”
“……”
四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最终墨鲤率先开口,解释了一番斗笠人周身那种让人窒息诡异感觉。
“主人发怒之时是有这种感觉,但那不是我等武功同出一源且不如主人的原因吗?”柳娘子也一头雾水。
刀客学的不是摩揭提寺的武功,他主动问:“大夫,你说的是死气,不是杀气?”
墨鲤点点头,又将自己感受到的气息形容了一遍。
半晌,刀客才摇头道:“没有,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且……”
“嗯?”墨鲤隐约感到不妙。
“你们形容的感觉很怪,既然是极为可怖的死气,像遍布瘟疫的村子就算了,为何会像遍寻不着生机的戈壁荒漠?正常地说,不该是堆满尸骸的战场吗?”
墨鲤愣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所谓的死气,可能是只有他跟孟戚才能感觉到的东西。
只有龙脉会觉得荒漠戈壁有“死气”,因为那里缺乏生灵。





鱼不服 242|循迹而索
闰县城门前乱作一团。
拖家携口, 用几辆大车带着细软的乡绅富户驱使着家人仆役,与守城的兵丁争吵。
城门官焦头烂额, 他手下的兵丁也有些魂不守舍, 阻挡冲击城门的人群时态度远没有昨夜那般强硬。
城隍庙那边方才升起的诡异旋风,无论是不是妖蛟, 都已经说明这不是他们可以抵挡的东西, 谁还会嫌弃自己命长?
“昨夜城外传来巨响, 地面隐隐震动, 听说有个看不见的东西闯入了兵营……”
“嘶!那甘泉汤的大火?”
“谁知道呢?或许官府早就知道是妖孽作祟了……想抓住妖怪吃它们的血肉跟内丹, 结果妖怪拼死反抗重伤逃脱, 官府再借口捉拿盗匪, 在城中大肆搜捕。妖怪都是修炼了千八百年的, 煮了它们的肉能延年益寿呢,我老家那边的神婆都是这么说的。”
“竟是这样?”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就连守城的兵丁都陷入了迷惑。
难道他们都被县令骗了?
隐藏在人群里的孙掌柜气得想要吐血, 可是现在的情况又是他们需要的, 只有县城里彻底乱起来,他们隐藏在城里的人手才能顺利地“脱罪”逃离,所以他不仅不能阻止, 还要对妖怪作祟的说法推波助澜。
“不, 邑宰不知道这回事!昨天火起之后,还是咱家掌柜跟东城几位老先生赶去衙役的,这事要说谁最可疑,那必定是……”
喊话的人望向城门那边的兵丁, 忽然作出害怕的模样,含糊地改口道,“必定是能调派兵力的人啊!”
百姓们来不及反应,人群中有个破锣嗓门嚷道:“狗崽子你吞吞吐吐个啥,这不是县尉,就是县尉的亲信!他们把闰县折腾成这样,现在妖怪来报复了,还不许大家骂几句?我家老爷也有做官的远亲,谁还怕谁不成?”
“不错,冤有头债有主!找该报仇的人去报啊!”
“瞧老哥说的,妖怪杀晕了头,还知道分人吗?连厉鬼僵尸都没有避免殃及无辜的脑子!快开城门,救乡亲们一命!”
“开城门!”
富有煽动力的叫嚷,让人们心头越来越慌。
冲击城门的阵仗变大,守城兵丁隐隐溃散。
原本这些乡绅就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打一打那些家丁仆役是可以的,如果要动真格的,这又是大白天,要做点手脚都难。于是城门官爬上城墙阶梯冲着人群大喊:“城里没有妖怪,这是谣言!把那些胡言乱语的抓起来!”
众人哪里肯听,特别是原来只在城门附近看热闹的百姓,听到那一番话也神色大变急忙跑回去收拾行囊。
城门官眼看形势就要失控,他怕承担责任,更怕事后县尉县令砍了他脑袋,情急之下高喊道:“妖怪的谣言是盗匪放出来的,城门不能开,贼寇想要混在人群里逃离,城里没有妖……”
不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人群哄然一下彻底乱了。
贼寇就混在他们中间??
不管是贼寇还是妖怪,都会要人命的!
尤其守城的兵丁里还混着居心不良之辈,这下彻底没救了。
“……别听头儿的,妖怪确实没有,可能闹出那般阵仗的,你相信是啸聚山林的贼寇?”
听到这话的兵丁本能地点头,是啊,墙硬还是骨头硬?是房梁能扛还是我能扛?硬拦是要送死?
前面的人害怕贼寇想跑,后面的没听到城门官的话拼命往前挤,一下就冲过了心怀退意的兵丁,他们拍打着门,急切地要出去。
孙掌柜朝着自己属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把命令传了开去。
“嗖。”
接连好几人跃了出来,踹倒城门官,撬了拉索,迅速将门栓抽了出来。
厚重的城门立刻被众人徐徐推开。
人群欢呼着一涌而出,期间还有人避闪不及摔倒在地。
可是这时无人管他们的死活。
一个妇人哀嚎着伸出手,她的孩子被淹没在人群中,她被挤在城门洞墙壁上动弹不得。
在混乱之中,妇人凄厉的哭求声根本无法被听见,只能看到她痛苦扭曲的面容。
忽然有一股无形之力推了人群一把,奔逃的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仿佛是妖风刮过。
“妖!真的有妖!”
乡绅的马车险些被掀翻,人们惊恐退缩,地上满是挤掉的鞋子。
那妇人只是感到眼前一花,怀里就多了一个敦实的娃,正是她被挤倒的孩子。
小孩的额头磕破了,身上有几个脚印,正在哇哇大哭。
妇人不知道孩子是怎么回来的,她听着耳边人群喊着妖怪,下意识地搂紧了孩子,面色惨白。
谁也没有看到“妖风”中有人影落在孙掌柜的马车上,无声无息地掀帘进去。
“主公。”
孙掌柜恭敬地让出一个位置。
斗笠人微一颔首,他冷冷地望向那个抱着孩子惶恐不安的妇人。
“多得主公怜悯,那孩子侥幸捡回一命。”孙掌柜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感到惊奇。
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偶尔也会发善心的,何况是作为密谛法王弟子的斗笠人。
“世上唯有孩童身上尚存灵性,死了可惜,然而——”
斗笠人话锋一转,半闭着眼睛道:“今日侥幸,来日必亡。那妇人手提包袱、肩背褡裢,财帛细软一个都不肯拉下,手里还要牵着孩童,就这么挤在人群中焉能不出事?人心向来如此,已经搂在手里的什么都不愿舍,没得到的他们又都全部想要。若是九州升平河山锦绣,他们一心护在兜里的东西还能保住,可惜。”
可惜世道必乱,战事将起。
这孩子今日没出事,来日妇人一个疏忽还是得死,这就是斗笠人话里的意思。
孙掌柜埋头不语,类似的事情他见过不止一回。
这次是救人,有时斗笠人还会忽然杀人,把不记事的稚子夺走。
——飘萍阁杀手宿笠儿,是主公“养”过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
马车随着人群缓缓挪动,很多人被迫随着人流前行,他们心惊胆战地张望着,好在那股“妖风”再没有出现。
孙掌柜望着逐渐远去的城墙,以及其上的火炮,慢慢感觉到了心疼。
大好局势,毁于一旦。
“既已丢弃,就不要再想。”斗笠人语气冰冷。
孙掌柜欲言又止,他看到斗笠人孤身返回没带回一个修炼空华阵的西凉国高手时,心里便是一沉。消息是真的,这下再没有借口欺骗自己了,那位楚朝的国师真的没有死,而且奇迹般地返老还童了。
“主公,如今风行阁已非心腹大患,我们须得想方设法,除掉孟戚。”
“错了。”
车里端坐的人缓缓取下斗笠,他的脑袋锃亮,一根头发也没有。
不仅没有头发,连眉毛也剃得干干净净。
鼻根宽阔,一双眼睛竟然是蓝色的。
他的耳根后有一道树叶状的文身,组成一条条叶脉经络的是极细小的梵文,一片叶子就是一篇经卷。
如此特异的形貌,难怪要戴斗笠遮掩了,否则走在路上必定要受人侧目。
现今不比楚朝,哪怕是闰县这样有商队云集的地方,异发异瞳的西域人还是绝少能见到的,而皮肤黝黑的昆仑奴几乎绝迹,曾经这些人在太京街头走动之频繁,甚至到了五城兵马司的巡街兵丁都能说几句异族话的程度。
像西凉遗族那般有胡人特征的,随着商队来往八方倒不算特别显眼,斗笠人就不行了。
“风行阁必须铲除,蝼蚁不可小觑,尤其是能够将消息传到千里之外的蝼蚁。”斗笠人抬眼,浅蓝的眼睛里凝聚着一丝不耐。
孙掌柜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那孟戚——”
“尔等去是送死。”
“可是此人……此人必定会坏我们复国计,几十年心血,好不容易等到眼下最好的机会。如果不解决掉他,主公大业难成。”
“他已经不是昔日的楚朝国师了。”斗笠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冰冷讽刺的笑容,不轻不重地训斥孙掌柜道,“他现在能有什么?是几十万楚朝精锐大军,是天子的信任,还是身在朝堂手握重权的文臣武将?他与我们一样,是亡国流离之人。孙细啊,一个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冠绝天下之智,他就能心想事成无所不能吗?”
不能。
孤身一人,能做到的事终归有限。
哪怕是天下第一高手。
“收拢人手,不要正面对上孟戚,锲而不舍地去找他的麻烦,人手一折再折,才是真正毁我心血坏吾等大计。”斗笠人放轻语调,冷声道,“田忌赛马,以己之长对彼之短方可大胜。孟戚如今的优势正是他那一身武功,昔年摩揭提寺圣僧拦不下他,我亦没有十足的把握。吾比孟戚胜在何处,不就胜在我有如你这般忠心的属下,有诸多心怀复国之志的同族?何必要让孟戚以他之所长,击溃我的势力?人海茫茫,只要我们毁掉风行阁,孟戚凭一己之力要搜出吾等势力再毁去……哼,岂是易事?德微啊,你平日里也能谋善断,只是往后衡量大局时还需多思多想。”
孙掌柜心服口服,叩首拜谢主公。
斗笠人微微颔首,继续道:“你方才命人借势传播的谣言不错。”
总归要有个出来顶罪的,只要县令疑心县尉,又见军营里黎主薄生死不明,城内乱象没有十天半月也无法解决,正可让他们的人全身而退。
“主公,那孟戚容颜不老,是否……跟他修炼的功法有关?”孙掌柜脑子一转,想到了别处。
话说摩揭提寺,已经是中原武林人眼中“修炼邪功”的地方了,可是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无论哪一种工夫,能让人返老还童还得了?孟戚明明跟密谛法王是同一辈儿的人。
“并非是功法。”
斗笠人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口不言。
孙掌柜半天没等到下文,便知斗笠人不愿多说,心中遗憾万分。
权势、实力、长生……最是诱惑人,如果能利用这点做文章,孟戚就会迎来无数仇家。
“此人,吾会引走。”
斗笠人说完,身形一闪,马车上就失去了他的踪迹。
***
“对了,有件事不知算不算特异之处。”
柳娘子忽然抬头对孟戚说,“我从未见过他上半张脸,不是戴着斗笠,就是坐在黑暗之中。”
“嗯?”孟戚感兴趣地问,“是都没见过,还是你不被信任?”
柳娘子脸色一白,出身是绕不过的痛处。
汉人看不起他们,西凉遗族复国缺人,才接纳了他们。
“我……我觉得应该不是,可能只有亲信才知道。”柳娘子定了定神,细思道,“他神出鬼没,往往只有一地主事者才能见到他。同我一起修炼空华阵的也有出身党项八部的贵族,二十年来我们吃住几乎都在一起,我没见过主公的真面目,他们自然也没有。”
孟戚沉吟一阵,笑道:“如果不是源自信任,那大概是长相见不得人了。”
“孟兄!”墨鲤皱眉,示意这时候不要再开玩笑了。
“大夫勿恼,见不得人有许多种情况。如果相貌与常人迥异,在人堆里格外瞩目的话,也是不好随便露面的。”
孟戚说完转头看刀客,径自问道,“你呢,也没见过你恩人的脸?”
“我不知道。”刀客吭哧吭哧地说,“我怀疑看到的不是他真正的脸,他样貌很普通,不过每次来好像都有点儿细微的差别,杀手都精通易容术,所以……”
反正高手是靠气息辨认的,不靠长相。
孟戚正感失望,忽听刀客又道:“不过现在想想,我好像从未见过他的眼睛,老是有什么东西遮挡着。”




鱼不服 243|蔽障于野
王铁匠一家的东西不算少, 杂七杂八地加起来塞满了一辆骡车。
至于房子田地,临时急着要卖是卖不出的, 王铁匠只对村子里的人说是出外访亲归期不定。
走得这么急, 人人都觉得他家攀上了一门贵亲。
骡车在田埂上走得歪歪斜斜,王铁匠顶着妻子的埋怨, 一个劲地赶路。
刀客身无分文, 墨鲤借了他三两银子, 刀客拿去作为践行程仪赠给王家, 毕竟是拖家带口的在外, 用钱的地方多。
这一家老小以及护送他们的刀客一齐离开, 院子里立刻显得空了许多。
墨鲤慢条斯理地用王家剩下的木柴烧了灶, 煮了一锅稀得勉强可以当镜子照的粥。
——没办法, 只有这点米。
从卷起袖子生火到揭盖起锅,皆是从容不迫,也没见他怎么费劲, 一锅热气腾腾的粥就好了。
孟戚亦没闲坐着, 他去井边洗碗了。
这口井不在王家院子里,而在村头。
几家浆洗衣物的妇人与小娘子震惊之际,又忍不住悄悄偷看。
一来没见过这样俊俏的郎君, 二来谁家郎君竟要洗碗的, 莫非家中没有女眷?
她们还来不及探听这陌生郎君的来历,孟戚已经抬脚走了。
今早上身的那件绣金桂的儒袍,因城隍庙一场混战少不得沾些灰尘,穿是能穿, 只是没有之前那般显眼。然而再怎么说这都是试子服的样式,想穿还须得有功名在身,这让村人不敢随意近前搭讪。
于是孟戚在前面走,后面跟了一溜人。
等看到孟戚进了王家的院子,又听王家隔壁邻居说王铁匠拖家带口出门访亲去了,便怀疑王家将房子租给了外人。
柳娘子拖着受了内伤的身体,神情僵硬地站在门口搪塞围上来的村人:.
“……我是王铁匠在城里的老街坊……对对也有点儿远亲,大婶子说笑了,如果是租宅子的,咱还不得跟村长、保甲打个招呼,哪有糊里糊涂就搬进来的道理?不长住的,只歇个脚……几时走?不是明天就是后日……”
村人纷纷惋惜,窃窃私语了一阵便散开了。
有几个舍不得离开,想找柳娘子继续打听情况的妇人,直接吃了个闭门羹。
“铁匠还能有甚厉害亲戚?”
“呸,狗眼看人低!”
村里的妇人把柳娘子当做了仆役,尽管心里老大不高兴,可也知道自家妹子闺女侄女多半说不上读书人的亲事,骂骂咧咧了一阵就走了。
柳娘子蹲在门板后,腹诽着孟戚好端端地非要出去晃悠一圈招回的麻烦,脸上却不敢露半点情绪。
说实话她有点看不明白,孙掌柜随时有可能派人过来掳走王铁匠,眼前两人竟然洗起了碗煮起了粥?
倒不是说江湖人都不吃饭,而是有事时大家一般都用凉水配干粮。这里明明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王铁匠的妻子是个会过日子的人,把能带的东西全都带走了,包括油盐酱醋。厨房里空荡荡的,只剩平日不用积满灰尘的旧碗,以及可能忘了的坛底一把米。
为何要费这个提水洗碗、烧火做饭的工夫?等着敌人上门不好吗?
不。
在墨鲤看来,闲着也是闲着,有米为何不做饭?
不管是龙脉还是天下第一高手,日子总归是要过的。
“很香。”
孟戚一进门就吸了吸鼻子,他施施然地进了厨房,把碗搁在灶台上。
“随处可见的粟,香在何处?”墨鲤心想自己又没往粥里放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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