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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不服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天堂放逐者
孟戚微微冷笑,隔空捋起一把松针,屈指弹去。
那群侍从发了暗器正欲围攻,却被松针打得痛叫连连。
孟戚袍袖一扬,震碎那层内力屏障,陷着的暗器碎成铁片,当孟戚悄无声息地落于地面,他身侧已经多出一柄怪模怪样的“剑”,乃是以内力捆缚暗器碎片而成,还夹着一根根松针。
挥剑一斩,院中勉强结成阵势的侍从被迫分成两边。
裘思无法看清对战的强弱,他只知道玉衡已经连变数招,刀兵相撞的锵鎯声极有规律,仿佛每一次都击在同一处。
玉衡心惊肉跳,无论他加大力度,还是铤而走险,那把平平无奇甚至没有真正开刃的拆信刀永远在剑势前方等着他。
这些裘思养了多年的侍从行动有据,即使落在下风,依旧奋力拼杀,屡出奇招。
“够了!”
裘思忽然闭眼喝道。
打斗声骤止,墨鲤忽地一扬手,拆信刀飞出去撞歪了一个准备往怀里摸东西的侍从,而墨鲤面前的玉衡痛叫一声,侧脖处多了一枚碎铁片,插得很深,若是贸然拔出,估计会当场毙命。
玉衡僵立着,不敢动弹,他的右手捏着个鞭炮似的小东西。
被拆信刀打得头破血流的人,怀里也滚出了一样的物件。
“你!”墨鲤本要责怪孟戚没发现这人的小动作,转眼发现自己亦出现错漏,不禁一愣。
会发生这样的事,是因为他们注意力有一半在对方那边。
孟戚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说:“看来你们也有霹雳堂的东西,这霹雳堂的生意做得不坏。”
他做势抚着手里的“剑”,对周围如临大敌的众人道,“如果你们想试试某些东西的威力,巧了,我也想试试这把临时拼凑的剑,究竟能杀几个人。”
“不用几个,只杀一个就够了。”
墨鲤的话令众人悚然色变,急忙围住裘思。
庭院面目全非,院门摇摇欲坠,墙壁上多了无数道劲风斩出的痕迹,甚至有松针铁片嵌入其中。
墨鲤看到那些侍从脸上被松针扎出了好几个血孔。
贯注了内力的松针细而坚硬,令人剧痛,却又出不了血。
不管是拔.出还是内力震出,都得受第二茬罪,伤处依旧刺痛万分。
墨鲤仰头看向庭中完全秃了的松树,自言自语道:“看来这松针确实很老,戳得很。”
孟戚:“……”
莫名地心里一寒,有种掉毛的错觉。





鱼不服 309|身死异乡
太京龙脉从来没有秃头的威胁, 现在他有了。
——因为墨大夫看了看那棵捋尽松针的树,又望向他。
怎, 怎么了?
就地取材, 拿松针当暗器用不行吗?
江湖人里面有钱的用铜板,穷的用石子, 孟戚的兜比他脸还干净。
不不!沙鼠觉得自己的脸也很干净, 但风吹日晒难免的, 再说银钱沉重, 什么都没有连施展轻功都少些分担。
“咳。”
裘思倒不像自己的侍从那般紧张。
像他这样的人, 生死关头的镇定不是强装着, 而是真的不怕。
——想继续活, 就施展浑身解数利用所有机会脱身, 如果失败,那就没什么可说的,怕死难道就能不死了吗?裘思从不做没有任何用处的事, 他的一举一动都带有强烈的目的。
比如方才出声喝止, 不让自己的侍从去继续送死。
那既没有用处,还损耗实力,再打下去, 他们被全部制住之后, 裘思的筹码就更少了。
尽管在旁人看来,倒显得像是宅心仁厚,顾忌属下性命的行为。
“墨大夫说得不错,确实杀我一人即可……”
“裘先生!”
众人满心愤怒地瞪向孟戚, 尤其是玉衡。
玉衡的脖子上有一块碎铁片,鲜血不断地往外流,手里还有一根将扔未扔的霹雳堂火雷,他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偏偏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因为稍一震动,伤口就会加速冒血。
裘思面无表情,既不为属下的性命担忧,也不为自己的生死介怀。
“人终归有一死,或早或迟,不瞒孟国师,在下从许久之前……甚至一文不名,只身渡江的时候,就想过自己的死期。”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那股诡异的感觉越发明显。
墨鲤下意识地拧眉,作为大夫,他宁愿面对各种棘手的疑难杂症,也不喜欢面对疯子。
比起某些浑浑噩噩整天又唱又跳,嘻嘻哈哈哈持刀乱砍的病患,裘思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厉鬼,因为他懂得给自己披上一张人皮,偶尔露出一两分狰狞,也有人坚定不移地相信他用这等手段,实则是救国救民。
可惜墨鲤不想跟裘思搭话,裘思偏要找上他。
“死自然不是一件好事,谁都不想死,这点墨大夫应该再清楚不过了。”裘思慢吞吞地说,“当一个人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的话,他们的反应通常都很有趣吧,大夫。”
孟戚冲墨鲤微微摇摇头,示意墨鲤不要跟着这家伙的思路走。
比起脑子不好的青乌老祖、野心勃勃的阿颜普卡,裘思是真的有一套蛊惑人心的本事。
“……有人急着安排后事,有人去了结恩仇,有人一掷千金,如果是江湖武林,还会冒出许多不存在的藏宝图秘笈。”裘思若有所指地说,“正常人会变成疯子,贤明的君王大肆杀戮功臣,死就好比戏台子上那一声锣鼓,敲过之后一切都要面目全非,会分离、反目成仇,会家破人亡,多有意思啊!”
这时一个侍从看出孟戚隐藏的不耐神色,连忙放声大喊:“你们若是杀了裘先生,整个宁泰……甚至整个江南都会乱起来。”
“哦?”孟戚语带暗讽地说,“看来这就是你的言外之意?裘先生很喜欢以自己的死作为一场结束祥和气氛的转折,然后让大戏开幕?”
裘思不慌不忙地说:“惭愧,我只是好奇一个人活着能做到什么程度,一个人的死又能牵动多少势力。”
“你是觉得他们会为你报仇,还是你用什么法子控制了他们?”墨鲤厌恶地问。
裘思闻言哈哈大笑,坦然道:“当然不是毒.药,江湖杀手那套太粗劣了,在下只是挑起了许多矛盾,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用利益喂饱他们,让他们不得不做我的棋子。难道掀了棋盘,这些棋子就自由了吗?不,会乱成一团,他们已经不会用脑子,也无法回到从前的生活,被养大的胃口是回不去的,为了满足愈发贪婪的心,他们什么都做出来。孟国师、墨大夫,你们猜猜这样的棋子我有多少?”
墨鲤听了一阵反胃。
孟戚负手笑道:“可是这般愚蠢的人,很快就会被别人咬下来,他们的势力也会被取代。无论在江湖还是官场,都永远不会缺少盯着他们位置的人,就算你掌控了他们,掌控了他们的敌人,甚至掌控了所有能出筹码争利的人,可这天下始终会有新的英雄豪杰出来一争长短,十年前你发掘了程泾川,焉知现在宁泰城没有第二个、第三个程泾川?雏鸟羽翼未丰,正待春雷惊蛰啊!”
裘思目光一凝,缓缓道:“国师说笑了,雏儿就是雏儿,不历练一番怎能挑起大梁。年年都有崭露头角的俊杰,可这大势涛涛,若没个人引领,一个浪头过去就不见了踪影,国师莫非是将希望寄托于这等人身上?”
孟戚只笑不语。
裘思瞳孔一缩,随即道:“看来国师对小女与小徒颇有信心,相信他们能稳得住局面,做那江海浪潮中的领路人?”
墨鲤敛眉,心想秋景可能,程泾川就差点儿,不管怎样有比没有好。
玉衡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他顾不上脖颈的致命伤口,猛地转身将火雷往外一扔。
“轰!”
院墙被炸塌了。
先前打斗虽然动静不小,但是坊间附近宅子的人没有敢吭声的,正是多事之秋,谁都不愿意自己卷进任何风波。
可是这会儿动用了火.药,那就不是一码事了,杀人不会翻墙杀到邻家,炸屋子就好比放火,行凶的人自己都未必能控制得住。
“救命啊,来人啊!”
惊呼声不绝,而坊外也立刻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响。
巡城衙门还在街面上没走呢,这样的乱子岂会不来?
“走,快走!”玉衡嘶声叫嚷,伤口血流如注。
他不管不顾,抡起兵器就冲向墨鲤。
提起的一口内力使得血流更快,铁片猛地飞出,玉衡怒吼着刺出他一生中最快也是角度最刁钻的一剑。
——剑尖借铁片遮掩,若为了挡住院门,只能往右退避,这一剑就是冲着退避之后的位置去的。
然后他刺了空。
墨鲤没有退避,他高高掠起,抬脚踢飞了铁片。
蓄力一击落空,伤处喷如血箭,玉衡身体晃了晃,睁着眼睛栽倒下去。
在他逐渐模糊的最后意识里,听到了其他人惊怒悲绝的呼声,却不是在叫他的名字。
“裘先生?!”
“不!”
那块沾满了血的铁片,不偏不倚地嵌在裘思额头。
由于玉衡忽然暴起突围,这些侍从有的在判断退路,有的在戒备孟戚,还有侧耳倾听墙外动静的,可就这么一闪神,那块本来作为奇兵袭击墨鲤的铁片,就被踢飞过来。
速度快如闪电,反应最快的侍从伸手格挡时,铁片已经擦着他的手掌过去了,现在他半个手掌都鲜血淋漓。
也正是因为这一挡,裘思勉强还剩一口气,没有当场毙命。
血流披面,裘思竭力睁着眼,然而看到的只有一片血红。
侍从们不敢挪动他,人人目眦欲裂。
“找大夫,快……”
他们看到不为所动的孟戚,以及明明是大夫,却杀了裘思的墨鲤,顿时绝望地怒叫起来,抄起兵器像自杀一般地冲来。
“留心。”孟戚急忙施展身法,掠来为墨鲤阻挡他们。
他们的恨意集中在墨鲤身上,双目血红,即使是不太精通医术的人,也知道眉心嵌了一块铁片基本上是没救了。
这些人长年待在裘思身边,比那些被贪欲驱使的人更没有自己的意志,他们习惯了围绕着裘思生活下去,习惯了听从一切命令,并且不管多么荒谬的命令他们都觉得是有道理的,对宁泰对江南对天下都有好处——做不到、或者不这么想的人不可能留在裘思身边,裘思虽是疯子,但他看人的眼光却很少出错。
喊杀声震天,裘思躺在地上,浑身发冷,意识逐渐涣散。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铁片飞来的时候他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只有一个念头,他果然低估了武林绝顶高手的实力。
其实从裘思喝止侍从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有这个数了。
风行阁那些高手在江湖上能称一流二流,裘思也一直以他们能力的十倍去揣测顶尖高手的。可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差得有点离谱,就像秋景带着风行阁几十个好手围攻刀客宿笠,却拦不住宿笠一样。武林绝顶高手比一流好手高出的不是十倍,而是百倍,甚至这样的高手与高手之间也有区别,例如宿笠擅长杀人,他的内功就不会有孟戚这样深厚。
想要冲破重围,应该对不同的高手得用不同的方法,可惜了……
裘思颇有些遗憾。
他对孟戚说的,自然不是假话。
死,他非但不怕,还有几分期待。
要说怨恨,那也是冲着霹雳堂去的,如果不是天授王入侵在即,宁泰各方都将被迫对敌,这盘棋是绝对要乱的。程泾川压不住下面的人,秋景只能带人远走,在这种情况下,孟戚跟墨鲤还真的未必敢来杀他。
这等英雄、这等君子,弱点就是百姓。
他们不肯支持宁王起兵,自然也不愿让宁泰乃至江南发生动.乱。
裘思听闻霹雳堂画蛇添足的一笔,发怒之后即刻准备撤走的原因,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几十年谋划,终成一场泡影。
罢了,身死异乡,却也谈不上一事无成。
他死了,终归要带上许多人一起死的。
***
巡城衙门的人赶到时,只听到里面一片死寂,院墙摇摇欲坠。
试探着往里面一瞧,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尸体,满地血迹。
“天,这个墙!”
有人发现墙上的松针,根根入内三分。
加上刀剑、火.药等物,领头的人即刻命手下将消息报上去,同时把人撵出院子,不许人靠近。
约莫三刻钟后,有穿官袍坐官轿的人气急败坏地赶来,踏入院门的时候看见这番景象,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晕厥。
“都是裘先生的侍从,全死了。”
“裘先生呢?”
他们惊恐地命人在尸堆里寻觅,没发现裘思,也没发现来袭者。
“快,裘先生被人掳走了,快去找程将军,还有……”
那官员一口气报了十几个名字,同时看到院门口探头探脑,被巡城衙门驱赶的各色人等,忽然意识到这次是真正变天了,酷暑时节他竟出了一身冷汗。




鱼不服 310|命絮火灰矣
本该空无一人的卧寝里寒气森森。
秋景直着眼睛, 望向屏风后的小榻上躺着的人。
不,那不是人, 只是一具尸体。
风行阁主一生收过很多不按规矩给礼单直接送上门来的礼, 其中有好意的,也有恶意。
可眼下这般情形, 她竟不知“送礼”的人究竟是前者, 还是后者了。
因为这具尸体是她的父亲。
送尸体来的人还很周到地弄了冰块, 不让尸体太快腐坏, 毕竟不是冬天, 这季节的夜晚都一样闷热难当, 尸体甚至会在一个时辰内面目全非, 散发难闻的气味。
托了冰块的好处, 此刻裘思只是脸色青白,没有太过吓人。
致命处一目了然,额头插了一块铁片, 流出的血迹被抹掉了。
铁片不大, 像是暗器被拆掉的一部分,又像有人将一把暗器生生捏碎,又随意搓揉成整合的碎片。
冰块已经在缓缓融化, 秋景摸了一手的水。她整个人都是飘忽的, 没有惊怒,没有欢喜,进这所屋子之前,她还在筹划如何对付风行阁里偏向裘思的势力, 她不敢小看裘思。
那种愤怒、被唯一的亲人背弃的痛苦,原本深深地压在心底,现在忽然就落了空。
秋景木然地站了好一阵,理智才慢慢回笼。
能无声无息地把一具尸体连同这么多冰块一起带进风行阁,这样的武功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人。
秋景不怕是孟戚,她怕不是孟戚。
宁泰、江南真的架不住再来一方势力了。
“既然来了,还请一见。”
秋景闭上眼,话刚出口,一道身影就随之落下。
孟戚叹了口气,很是为难。
这种送尸体上门的事,不知道还以为是要结仇呢!可是裘思的尸体不能留在那座小院里,他的死讯会被有心人利用,只要拖个两天,所有人的心思就会被天授王大军引走,想闹腾着争地盘也得仔细斟酌。
杀了人,再去找人家的女儿善后,这种事情就算是孟戚也没遇到过。
因为太难了,孟戚索性不让墨鲤过来。
哪怕秋景已跟裘思反目,可她又不像裘思那样是疯子,不在乎任何人。
“这种死法……很快,不会有什么痛苦。”秋景垂眼看尸体,她眼前浮现出许多杂乱无章的画面,然而她不能沉浸其中,没有时间从那些过往里剖析裘思是否对她有过真正的父女之情,她曾想过当面质问,亦或从此做陌路人,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死前说了什么?”秋景抬头望向孟戚,“我要听的不是遗言,他不会这样甘心的死,他肯定会做什么。”
“……我们后来发现,他用的补药方子,在他察觉到不对匆忙撤走时,药渣没能处理得足够好。”
换了旁人,估计很难辨别倒进碳灰堆的药渣。
孟戚神色凝重地说:“那应该是给行将就木的老者服用的。”
老,其实也是一种病。
脏腑逐渐衰弱,慢慢的吃不了太多东西,睡不安枕,夜深人静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寿命像更漏滴壶一般,等天亮就走到尽头了。
纵然请来名医诊治,亦是无用,因为没有确切的疾病,只是老了。从骨骼脏腑到脑子都无法继续运作下去,最多给开个新方子,熬着吊着费钱保命。
那些都是好药,裘思的症状并不重,至少还能补得进去,所以他看着虽然瘦,精气神却都不错。
“他,他竟到如此地步了?”秋景心神大乱,显然没想到裘思竟是快要死了。
秋景想说他的年纪并不是很大,在宁泰世族之中,比裘思年长的比比皆是。裘思这么多年也算得上养尊处优,不至于此……然而转念一想,像裘思这样算完别人算自己,本来就比别人更耗损心力,他又没学过武功,怕是长命不了。
秋景恍惚间又听孟戚道:
“这不全是猜测,他今日也说了一番世人知道自身死期会做什么事之类的话。”
秋景猛地抬头,可很快她就醒过神了,人也重新冷静下来,仿佛刚才的动摇从未存在。
“他不是因为快要死了,才变成这幅模样,他是一直如此,风行阁的分裂根源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秋景克制着翻涌而上的回忆,压住无尽的酸楚,哪怕是记忆,怀着不同的心情去想,得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假如欺骗自己,就能得到慰藉,反正人已经死了,就算在心中将他重新想做一位慈父,也不会再被利用、背叛。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欺骗不能挣脱痛苦,只会让人变得懦弱。
秋景扶着额头,低声道:“我们必须查出他是多久之前发现的事,一个不甘心去死的人,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谋划,我甚至怀疑他会把整座宁泰城烧成灰烬。”
孟戚缓缓摇头道:“不,一个宁泰满足不了他,至少得是整个江南,”
“……”
秋景正惊骇之间,孟戚又道:“其实,他最害怕的应该不是死。”
而是老。
老到走不动路,老到认不清人,脑子也会越来越不好使。
裘思不怕死,可他怕自己不再是众人畏惧的“裘先生”。
他养了太多狼犬,平日用肥美的肉让这些狼犬互相争斗撕咬,一旦主人老堪不中用,这些畜生会毫不犹豫地扑过来反噬。
裘思捏住了许多人的贪欲,税吏、小官、衙役、落魄的江湖人……各种各样的原因让他们聚合在一起,成为同一股力量,可是他们的忠心几近于无。
就连裘思身边那些侍从也是,他们效忠的是无所不能的裘先生,打心眼里对他顺服,相信他说的话都是对的,然而一个开始老迈甚至记不住事的“主人”呢?更别说程泾川这样一直等着要将裘思取而代之的人了。
“……自我见到裘思起,颇感其行为反常,他不怕死,反让人不能动手。那时我觉得杀了他,是遂了他的愿。”
孟戚将当日王宫内的情形一一道来,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都在墨鲤找到药渣后迎刃而解。
单看这些药,大多还是补气养身,然而墨鲤跟裘思打过照面,裘思身上没有浓重的药味,若真是特别怕死想保命,吃那方子最好不要饮茶。裘思却毫不忌讳,显然是早就打定了“在合适的时间一死”的主意。至于这合适的时间是什么,那就要问裘思自己了。
越是认为自身举足轻重的人,就越是沉迷于“假如少了自己”周围会出现的混乱景象,而越是沉迷,越忍不住添火加柴,肆意妄为。
孟戚沉声道:“我们需要去见程泾川,裘思的死讯不能传开。天授王大军进犯荆州扬州在即,他不会想看到江南真的乱起来。”
这就是他必须把尸体送到这里另外一个的原因,总不能空口白话地说裘思死了。
程泾川只是裘思的弟子,秋景却是裘思的女儿。
“程泾川或许知道一部分内情,他对裘思的了解……远比你多。”
秋景静默一阵,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面就传来惊慌的叫声:“阁主,不好了!裘先生那边可能出事了!”
秋景迅速踏出房门,来报信的正是撼山虎,他满脸愤怒地说:“那些老家伙故意把消息按下来,不报给阁主。如果不是我在城里还有好几条路子,都把我撼山虎当铁杆兄弟待,只怕我们至今还要被蒙在鼓里!”
他说话跟放炮竹一样,张嘴就是一长串,似乎都不用怎么歇劲喘气。
“听说东云坊那边死了十几号人,我已经派别的弟兄去连夜打听了……”
“行了,先不要乱。”秋景摆手道,“轻举妄动不可取,谁知会不会是陷阱,都待着不要动,先把风行阁内外清肃一遍。”
撼山虎一愣,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
当夜,城外一块荒坡。
这里曾有几块偏僻的田地,随着附近村落的百姓负担不起田税去做了佃户,这些贫瘠的土地只得任其荒芜。
野狐做窝,黄狼钻洞,乌枭夜啼。
天幕一弯残月,幽幽地亮着,照着飘摇的白幡。
程泾川停住脚步,看着附近树下站着的孟戚,又望向带他来到这里的墨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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