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李歆
冯七尚未回答,刘守奇又是哈哈一阵大笑:“狸奴儿,狸奴儿,你居然叫这么个乳名儿。”
褚三勃然大怒,一手揽起外甥,一手蒲扇似的朝刘守奇抓将过去。刘守奇吓得惊呼一声,好在刘守光动作快,抬手架住。
褚三掌下加力,面前那少年居然纹丝不动,硬生生的扛住了自己的力道。他咦了声,试探着手里加劲,那刘守光面不改色,咬紧牙关寸步不让。褚三看他年纪不过十四五六,身上倒有股子力气,不由起了爱才之心,稍稍收力,揽着外甥退开半步。没曾想刘守光却并没有就此顺势收手,反而得寸进尺猱身扑将过来,黑夜里手心寒芒微闪。
褚三暗叫一声不好,将冯七从怀里推了出去,双手迎上,左手攥住刘守光握刀的右手,右手握拳狠狠捣中刘守光的腹部。
刘守光闷哼一声,整个人瘫软下去,手中短刃当啷落地。
“竖贼,尔敢!”刘仁恭带人赶到时,恰好瞧见儿子被人捶打到底。
褚三冷哼一声,弯腰捡起短刀。
刘守奇吓得脸煞白,撒腿就往父亲身边跑,抱着刘仁恭的大腿躲到身后。
刘仁恭心里暗恨,却因为次子还在对方手上,不得不投鼠忌器。
“快快放开我家郎君!”刘仁恭身后的部曲将殿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冯七摔坐在地上,与痛苦倒地的刘守光倒是面对面的碰了个正着。
刘守光自幼习武,教习师父总是赞他天赋好,说他比大郎强,和家中部曲们过招,他十次有九次都能轻松获胜,这便纵得他的性情有点儿自恃清高,总觉得将来自己入得军中,必如蛟龙入海,大放光彩,胜过父兄。却没曾想,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寺院里,被人恭维着长大的刘二郎,一脚就踢到了褚三这块铁板。
他弓起背,咬牙强忍剧痛,眼前视野一片恍惚,却很奇特的,他竟异常清晰的看到那狗熊样的孩儿,瞪大了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珠子在看着他,那对眸子清清灵灵的,湛亮有神,眼波转动间带着一抹同情的笑意。
刘守光气得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刘仁恭手下仗着人多势众,将褚三围堵住,刘仁恭心里憋火,正愁没地发泄,刚要下令将褚三砍杀,抱着他大腿的儿子拔高了嗓门叫道:“阿爷,是我的错,我把狸奴儿推倒了,她舅父凶我也是应当的。二兄、二兄他……”
褚三笑着接话:“秋夜寒冷,闲来无事,与令郎切磋一番,权当取暖。”他手里掂了掂那把短刀,倒转了刀尖,将刀柄递向刘仁恭。
刘仁恭脸色铁青,一时却又不好动怒,低头喊了声:“阿光。”
刘守光挣扎着欲从地上爬起来,试了两次都感觉腿软使不上劲,只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似乎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话。他咬着唇只当没听见父亲的叫喊,纵使父亲替他做主打杀了姓褚的又能如何他当众出丑已成事实。
他垂首沉默不语,倔强地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眼前却是倏地伸过来一只白嫩的手,五指微张,手的主人笑吟吟的看着他,说:“我站不起来了,阿兄能扶我一把么”
刘守光目光晦涩的瞥了对方一眼,冯七却像是完全看不懂他目色中的疑惑和探查之意,只是笑容灿烂地伸手拉住了他。
刘守光如遭雷击,下意识地想把手甩开去,却听得远处有匆匆脚步声逼近,一声浑厚的佛号高喊道:“南无——阿弥陀佛!”
阿媛早在刘仁恭和褚三剑拔弩张相对峙时,已然吓得逃回了殿中。只是石佛底下,佛祖却未见显能,罗茜面色如雪地躺在血泊中,眼瞅着已是出气多过进气。
阿媛惊恐交加,泪流满面的哭道:“娘子,阿媛对不住你,阿媛先下去等你了。”
嘴里念叨着,她朝罗茜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解了腰带绑上石头,试着往梁柱上扔。
沙弥带着师父进来时,阿媛刚把脑袋套进系扣里,一双脚离了地晃悠着。沙弥人矮,阿媛一双鞋正踢到他光溜溜的脑门,吓得他哇的一声大叫。
老和尚见机快,抱着阿媛的腿将人放了下来,又喊外头的人进来帮手。刘仁恭顾忌着身份,到底没凑近过来,只点了两三个侍仆进殿,喜就是其中之一。
3、刘窟头
罗茜腹中胎儿方才七月有余,阿媛幼时见过牲畜产崽,那时候那些牲畜对于家里而言就是能换粮食的钱财,所以整宿熬着不睡也要守着等待,看到崽子落地等同于看到了未来的无限希望。
她没想到这样的事放在了罗茜身上,会变得如此惊心动魄。
七个多月,胎位不正,孩子的一只脚先露了出来,阿媛不懂,把接生婴儿当成接生牛羊那般,伸手便扯着婴儿的那只脚往外拽。结果可想而知,孩子没能拽出来,罗茜惨叫到破了嗓子,昏死过去,徒留下一席的鲜血。
阿媛彻底慌了神,忐忑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事,但到底哪里错了,她并不明白,眼瞅着罗茜呼吸微弱像是不会动了,她吓得涕泪直流,只能哭喊着跑出门去找人求救。
可又能怎么办呢
借宿的寺院破破烂烂,寺院里住的那些人形同匪类,哪一个都不是她这个婢子敢去招惹的,心里再三评判,若是非要求人,她只会去找曾经帮过她们的褚三。
可褚三不是医者,更不懂得如何帮妇人生孩子,他能做的只有坐在正殿门槛上,替她们主仆二人挡下其他人有心无心的骚扰。
阿媛把头都快磕破了,褚三依然只有摇头,眼瞅着婢子眼睛里的希冀一点点灰下去,刘守奇突然推了一把身旁裹成熊的冯七,说道:“你去!”
冯七一个踉跄,若非褚三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拽住,这会儿人儿的脑门大概已经磕在门槛上了。褚三怒目而视,刘守奇缩了缩肩膀,心虚的频频拿眼去瞥身边的二兄,嘟哝道:“哎呀,我忘了女孩儿身子娇弱……”
褚三怒极:“谁说我侄儿……”
“三叔,我头晕。”冯七趴在褚三肩膀上,弱弱的说。
“狸奴儿,你怎么样”
冯七尚未回答,刘守奇又是哈哈一阵大笑:“狸奴儿,狸奴儿,你居然叫这么个乳名儿。”
褚三勃然大怒,一手揽起侄子,一手蒲扇似的朝刘守奇抓将过去。刘守奇吓得惊呼一声,好在刘守光动作快,抬手架住。
褚三掌下加力,面前那少年居然纹丝不动,硬生生的扛住了自己的力道。他咦了声,试探着手里加劲,那刘守光面不改色,咬紧牙关寸步不让。褚三看他年纪不过十四五六,身上倒有股子力气,不由起了爱才之心,稍稍收力,揽着冯七退开半步。孰料刘守光并未就此顺势收手,反得寸进尺猱身扑将过来,黑夜里手心寒芒微闪。
褚三暗叫一声不好,将冯七从怀里推了出去,双手迎上,左手攥住刘守光握刀的右手,右手握拳狠狠捣中刘守光的腹部。
刘守光闷哼一声,整个人瘫软下去,手中短刃当啷落地。
“竖贼,尔敢!”刘仁恭带人赶到时,恰好瞧见儿子被人捶打倒地。
褚三冷哼一声,弯腰捡起短刀。
刘守奇吓得脸煞白,撒腿就往父亲身边跑,抱着刘仁恭的大腿躲到身后。
刘仁恭心里暗恨,次子落在对方手上,他投鼠忌器,只得隐忍下来怒而不发。
“快快放开我家郎君!”刘仁恭身后的部曲将殿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冯七摔坐在地上,与痛苦倒地的刘守光倒是面对面的碰了个正着。
刘守光自幼习武,教习师父总是赞他天赋好,说他比大郎强,和家中部曲们过招,他十次有九次都能轻松获胜,这便纵得他的性情有点儿自恃清高,总觉得将来自己入得军中,必如蛟龙入海,大放光彩,胜过父兄。却没曾想,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寺院里,被人恭维着长大的刘二郎,一脚就踢到了褚三这块铁板。
他弓起背,咬牙强忍剧痛,眼前视野一片恍惚,却很奇特的,他竟异常清晰的看到那狗熊样的孩儿,瞪大了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珠子在看着他,那对眸子清清灵灵的,湛亮有神,眼波转动间带着一抹同情的笑意。
刘守光气得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刘仁恭手下仗着人多势众,将褚三围堵住,刘仁恭心里憋火,正愁没地发泄,刚要下令将褚三砍杀,抱着他大腿的儿子拔高了嗓门叫道:“阿爷,是我的错,我把狸奴儿推倒了,她叔父凶我也是应当的。二兄、二兄他……”
褚三笑着接话:“秋夜寒冷,闲来无事,与令郎切磋一番,权当取暖。”他手里掂了掂那把短刀,倒转了刀尖,将刀柄递向刘仁恭。
刘仁恭脸色铁青,一时却又不好动怒,低头喊了声:“阿光。”
刘守光挣扎着欲从地上爬起来,试了两次都感觉腿软使不上劲,只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似乎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话。他咬着唇只当没听见父亲的叫喊,纵使父亲替他做主打杀了姓褚的又能如何他当众出丑已成事实。
他垂首沉默不语,倔强地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眼前却是倏地伸过来一只白嫩的手,五指微张,手的主人笑吟吟的看着他,说:“我站不起来了,阿兄能扶我一把么”
刘守光目光晦涩的瞥了对方一眼,冯七却像是完全看不懂他目色中的疑惑和探查之意,只是笑容灿烂地伸手拉住了他。
刘守光如遭雷击,下意识地想把手甩开去,却听得远处有匆匆脚步声逼近,一声浑厚的佛号高呼:“南无——阿弥陀佛!”
阿媛早在刘仁恭和褚三剑拔弩张相对峙时,已然吓得逃回了殿中。只是石佛底下,佛祖却未见显能,罗茜面色如雪地躺在血泊中,眼瞅着已是出气多过进气。
阿媛惊恐交加,泪流满面的哭道:“娘子,阿媛对不住你,阿媛先下去等你了。”
嘴里念叨着,她朝罗茜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解了腰带绑上石头,试着往梁柱上扔。
沙弥带着师父进来时,阿媛刚把脑袋套进系扣里,一双脚离了地晃悠着。沙弥人矮,阿媛一双鞋正踢到他光溜溜的脑门,吓得他哇的一声大叫。
老和尚见机快,抱着阿媛的腿将人放了下来,又喊外头的人进来帮手。刘仁恭顾忌着身份,到底没凑近过来,只点了两三个侍仆进殿,喜就是其中之一。
刘守奇一只脚跨进门槛朝里频频探头张望,被刘仁恭后颈提拎了回去。褚三则抱着冯七,预备将他带离刘家父子的视线。
“褚三叔。”冯七胳膊搂着褚三的脖子,嘴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你可还记得我阿爷讲过的‘刘窟头’么”
褚三脚步微滞,若是旁的孩子这么问,他兴许就只当是孩子的无心之言,但冯七不一样,冯家的几个孩子独他生来就与众不同。都说慧极必伤,一开始冯家上下并不敢宣扬,生怕孩子养不大。长到十岁上,孩子酷爱读书的性子到底没能瞒过乡邻,渐渐传颂开来。
冯家在景城算是耕读之家,他的表兄冯良建饱读诗书,曾官至秘书少监,只是广明元年,黄巢叛军渡过淮河,一路北上攻城略地,不仅攻下东都洛阳,年关临近时竟轻而易举的攻进了长安城。先帝僖宗率众将官逃往蜀地,徒留下京畿之地遭受着反贼疯狂的烧杀抢掠。
冯良建见机快,运气好,带着仆从一路颠沛的逃回了瀛州。无人知晓,冯良建从长安回来时没有趁乱裹挟金银细软,却是因不舍秘书省的经籍图书毁于一群草莽贼子之手,雇人将泰半藏书运回景城,也正是为了安全带回这些书籍,他从京畿到瀛州,足足耗了四五个月的脚程,他到家时,家人以为他已在长安遭了难,家中愁云惨淡正是哀伤无限。
然而平安回到家乡与父母妻儿团聚,却并不能让冯良建感到舒心开怀,黄巢在长安称了帝,唐僖宗却长久留在了蜀地,藩镇的勤王之军,并没能有多大作为,国破山河在的郁结之气长久萦绕在冯良建心头,难以纾解,直到转年儿出世。
喜获麟儿的消息被邻里告知时,冯良建正骑着毛驴从城中酒肆归来,醺醺然地倒骑在驴背上,手里捧着一本拿倒了的《道德经》,口中念念有词。后来,冯良建给儿取名冯道,乳名却是冯良建的母亲,也就是褚三的姑母取的,因为孩子生下来哭声跟奶猫似的,看着不太容易养大。冯良建闲赋在家,除了偶尔帮手农活之外,余下的心思都用在了儿身上。狸奴儿长到三岁上便开始由父亲教导启蒙,也就是从他开始识字读书起,家里人才惊讶的发现,这个孩子在读书之道上有多与众不同。冯道头脑聪慧,不能说过目不忘,但是经常举一反三,到了六七岁上已能用自己的观点驳倒父亲。也就是那时起,冯良建发现原来自己竟已无力再教导冯道。
冯道开始自学,他用了三年时光将家中的藏书阅览翻遍,随着博览群书,他提出的问题也越来越犀利古怪,令冯良建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冯良建不得不与母亲商量,欲将冯道送到长乐郡去。
景城冯氏,算是长乐冯氏分出来的一支,只是论起血缘毕竟已经分出去好几代人了,只能算是旁支了。冯家与长乐本家关系并不亲密,所以冯良建的妻子张氏并不赞同将幼子送去长乐。后来还是书虫冯道自己听说了长乐冯氏本家一些人物事迹,按捺不住好奇提出想去见识见识,架不住儿子再三要求,张氏这才勉强同意,托了褚氏在德州的娘家侄儿褚濆,一路将冯道送到了长乐郡。
冯道在长乐待的日子并不长,未到年底,褚濆收到冯道写的信后,又去长乐跑了一趟接人。回来的这一路,冯道总是一副懒洋洋提不起什么劲的样子,褚濆觉得孩子有心事,但是无论他怎么问都问不出原由来,倒是随着天气骤冷,冯道直接病倒了。褚濆原想着赶回去恰好是农忙时节,没料到路上看病养病,走走停停,耽搁了大半月不说,偏到了瀛州地界,竟然遇见了流民作乱。
可见这世道果如冯良建所言的那样,乱象已生,往后的日子怕是更加难熬。
“刘窟头刘窟头……”褚濆嘴里念了两遍,除了略觉耳熟外,却是半点也想不起是什么人。但如果是冯良建嘴里特意提过的,那必然不可能是左邻右舍之类的寻常人物。“嗯……是你在长乐遇见的什么人吗长乐本家豢养的客卿”
冯道吃吃轻笑两声,压低了声说道:“就是刚才那个很神气的刘大郎呀。”
褚濆“噫”了声,没放心上,反轻轻在冯道屁股上拍了一记,道:“真是淘气,怎能随便给人取绰号。”
冯道张了张嘴,想到表叔并不了解刘仁恭在易州挖地道的事,所以这事的确不太好解释,顿感意兴阑珊,索性闭上了眼假寐。
“困了”褚濆抱着侄儿往后头走,意外发现了空地上搭好的几顶帐篷,却不见左右有人。褚濆站在帐篷前犹豫再三,见怀中的孩儿因病折磨,原先粉雕玉琢的脸蛋下巴尖成了锥子,这样送回景城家里,怕是少不得要挨姑母数落了。
褚濆叹了口气,伸手撩起一顶帐篷,抱着孩子钻了进去。
冯道的确累了,下午原打算赶路进城,不过是在城外茶铺歇脚的功夫,就遭到一群流民打砸抢,叔侄俩从长乐骑过来的一头骡子也没抢了,连带着骡背上驼着的行李。躺进帐篷里,他自动寻了个舒适的角落蜷起了身子,眼角发涩,视线迷离间发现褚濆踞坐在身旁,正掏出钱袋在一枚枚的数钱。
冯道猜到褚濆的心思,叹了口气,宽慰道:“不用给钱,不过是借用了他家的帐篷,明日我想个法子把这个人情还了就是。”
褚濆听他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忍不住哂笑:“不过月余未见,狸奴儿你这是跟谁学的做派回家可不能再这般讲话了,你阿婆听了可要打人的。”
冯道又是一叹,闭上眼,沉沉睡去。
4、
罗茜在丑时初刻方才艰难产下一子,老和尚手里捧着血糊糊的猫崽大的婴儿,万分感慨。阿媛哭得眼睛肿成桃子,因自缢伤了喉咙,她说不出话,泣不成声,只一味的朝老和尚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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