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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李歆

    “阿弥陀佛,明日老衲上山采些药草,今日还要劳烦几位施主多看护着些。他母子二人的性命可都在你们身上了。”

    老和尚把裹着补丁袈裟当做襁褓的婴儿递到阿媛手里,阿媛抖着手不敢接,老和尚等了好一会儿,发现这娘子的确情绪一时难以平复,便又将婴儿塞到了喜怀里。

    喜浑身一僵,托着轻飘飘没什么分量的婴孩,动都不敢动一下。

    沙弥早蜷着身子,脑袋靠在佛祖石像上沉沉进入梦乡,老和尚将徒弟抱起,踏出殿外,留下喜和罗茜二人,彼此瞪着一双惊惧彷徨的眼睛,面面相觑。

    等拂晓时分,那个名叫行钦的黑袍少年扛着一头发花白的老妪返回寺院时,罗茜已经顺利娩下宫胞,恢复了神志,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到底伤了底子,整个人萎靡惨白,脸色和死人没多大差别。

    老妪自称夫家姓张,是从河间城外找来的,虽说上了年纪,但手脚却是麻利,加上有喜和阿媛帮手,倒是将罗茜和早产的婴儿照顾的十分妥帖。

    “虽是三更半夜的,但生孩子这事吧,是孩子挑时辰,不是我们挑时辰……唉,我想着人命关天,就来了……”事实是,黑袍少年找上门时给了一贯钱,钱到手,张妪一家子欢喜得都没多想,就让她跟着少年上了路。没想到,这一走,便是一个多时辰,张妪眼见的路越走越偏,心下惧了想反悔,结果被少年硬扛着带上了山。

    直到见到产妇和孩子,张妪的疑虑方才去了,又见罗茜和婢子衣着长相均不俗,天性话多的她少不得在罗茜面前又说了许多恭维话。

    “郎君生得可真是俊美不凡,福大命大,将来必有大作为。”

    早产的婴儿清洗干净裹在半新不旧的衣裳里,一张脸通红发皱,一丝儿都看不出俊美在哪里。

    “他长得就像是只没毛的狸奴,哪里美了”蓦地,边上有道戏谑声响起,毫不留情的说破事实。

    阿媛回头一看,可不就是刘家那调皮的郎君么

    阿媛脸色不太好看,喜却是笑道:“三郎形容的倒是贴切。”

    张妪道:“哎呀,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过几天长开了……”

    “狸奴儿,你出生时是不是也是这副丑样”刘守奇不理喜,咬着牙故意回首问道。

    门槛上光源处坐着个人,手里捧了卷书,闻声回头,正是早起过来蹭火光的冯道。

    刘守奇先入为主的以为冯道是个女孩儿,就连昨天累带着兄长挨了褚三一顿揍,他也因“美色”所迷,依然坚定的站了冯道叔侄这边。谁曾想,这一切都是假的,冯道长得再比女孩儿好看,他也不是女的。




4、老和尚
    罗茜在丑时初刻方才艰难产下一子,老和尚手里捧着血糊糊的猫崽大的婴儿,万分感慨。阿媛哭得眼睛肿成桃子,因自缢伤了喉咙,她说不出话,泣不成声,只一味的朝老和尚磕头。

    “阿弥陀佛,明日老僧上山采些药草,今日还要劳烦几位施主多看护着些。他母子二人的性命可都在你们身上了。”

    老和尚把裹着补丁袈裟当做襁褓的婴儿递到阿媛手里,阿媛抖着手不敢接,老和尚等了好一会儿,发现这娘子的确情绪一时难以平复,便又将婴儿塞到了喜怀里。

    喜浑身一僵,托着轻飘飘没什么分量的婴孩,动都不敢动一下。

    沙弥早蜷着身子,脑袋靠在佛祖石像上沉沉进入梦乡,老和尚将徒弟抱起,踏出殿外,留下喜和阿媛二人,彼此瞪着一双惊惧彷徨的眼睛,面面相觑。

    等拂晓时分,那个名叫行钦的黑袍少年扛着一头发花白的老妪返回寺院时,罗茜已经顺利娩下宫胞,恢复了神志,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到底伤了底子,整个人萎靡惨白,脸色和死人没多大差别。

    老妪自称夫家姓张,是从河间城外找来的,虽说上了年纪,但手脚却是麻利,加上有喜和阿媛帮手,倒是将罗茜和早产的婴儿照顾的十分妥帖。

    “虽是三更半夜的,但生孩子这事吧,是孩子挑时辰,不是我们挑时辰……唉,我想着人命关天,就来了……”事实是,黑袍少年找上门时给了一贯钱,钱到手,张妪一家子欢喜得都没多想,就让她跟着少年上了路。没想到,这一走,便是一个多时辰,张妪眼见的路越走越偏,心下惧了想反悔,结果被少年硬扛着带上了山。

    直到见到产妇和孩子,张妪的疑虑方才去了,又见罗茜和婢子衣着长相均不俗,天性话多的她少不得在罗茜面前又说了许多恭维话。

    “郎君生得可真是俊美不凡,福大命大,将来必有大作为。”

    早产的婴儿清洗干净裹在半新不旧的衣裳里,一张脸通红发皱,一丝儿都看不出俊美在哪里。

    “他长得就像是只没毛的狸奴,哪里美了”蓦地,边上有道戏谑声响起,毫不留情的说破事实。

    阿媛回头一看,可不就是刘家那调皮的郎君么

    阿媛脸色不太好看,喜却是笑道:“三郎形容的倒是贴切。”

    张妪道:“哎呀,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过几天长开了……”

    “狸奴儿,你出生时是不是也是这副丑样”刘守奇不理喜,咬着牙故意回首问道。

    门槛上光源处坐着个人,手里捧了卷书,闻声回头,正是早起过来蹭火光的冯道。

    刘守奇先入为主的以为冯道是个女孩儿,即便昨天累带着兄长挨了褚三一顿揍,他因“女色”所迷,依然坚定的站了冯道叔侄这边。谁曾想,这一切都是假的,冯道长得再比女孩儿好看,他也不是女的。

    说起这个,刘守奇真不愧是刘仁恭的儿子,父子几个一脉相承的心眼。

    冯道抬起头来,一脸呆懵的样子,巴掌大的脸上,衬得那双眼格外大而圆,真像是只猫儿似的,清澈透亮。刘守奇心里又开始痒痒的了,竟生了一抹心虚来,故意扬声道:“你在看的什么书”

    说着,人已走到冯道身边,劈手将他手里的书册夺了过来。

    开篇写的即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是一册手抄的《道德经》,纸张并不算好,里面的字写的也不是太好,犹如稚童练笔之作,即便如此,刘守奇也自知这手字比他自己写的可好看多了,但他嘴上却犯贱的说着:“看你人长的跟猫似的,一手字倒像是狗爬的。”随手又将书册扔到了地上。

    冯道并不生气,弯腰将书册捡了,轻轻抚拭灰尘,站了起来。

    “喂……”刘守奇没想到冯道会什么话都没有,抬腿就走了。看着冯道逆光的背影,刘守奇跺了跺脚。

    这一次,冯道直接出了寺院大门。

    水月寺位于河间城外的一处山丘外围,进山的路算不上难走,毕竟搁五十年前,在这样的位置选址既方便修行也方便百姓进香还愿。门前有石头垒砌的石阶,从足痕踏印可以想象得出水月寺曾经有过的辉煌盛况,然而此时此刻,疏冷的阳光透过枯黄的树冠映射落下,昏昏暗暗间所见不过是青苔野芒,残壁断桓。朱红色的大门漆皮早已剥落殆尽,冯道迎着晨起的微弱阳光,深深吸了口气,胸肺间浸透了阴凉。

    冯道久病初愈,身子骨尚弱,这股凉气吸入,令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正想转身回去,冷不防看见大门口站了个老和尚。

    说他老,是因为他须眉皆白,但仔细看他的精神面貌,又觉得这个老和尚瘦归瘦,却怎么看都显得特别幽远宁静,冯道想不明白,却很聪明的不去深究,只觉得,大约得道高僧,大多数都会显得与众不同。

    老和尚救了本该一尸两命的罗茜母子,冯道很确定,这是个医术不错的得道高僧。

    灭佛后的僧人,佛法在北方的兴盛时代一去不返,寺院大量拆毁,僧人被迫还俗,剩余不多的,都尽量往南方偏远地带去了。当然,这样的大环境,也造就了一大批的行脚僧出现。这些僧人背着简单的行囊,身披袈裟,脚踏草鞋,手持禅杖拂麈,行脚传法,此间苦楚艰难,足以令人钦佩。

    老和尚身上有着行脚僧人特有的气息,他身上的僧袍已经旧了,但这一点儿都没有影响他在冯道眼中的高僧形象。冯道甚至没有躲闪和尚对他的打量,反在目光对接时,冲老和尚笑了笑。

    天真无邪的笑脸。

    老和尚念了声佛,双手合十在胸,居然对着冯道行了个礼。

    冯道略显愕然。

    “檀越有大功德,大智慧。”

    冯道不懂佛理禅机,但他通读百家学说,从不认为一家可妄自尊大,所谓海纳百川,他更喜随遇而安。老和尚赞他聪明,他兴许能理解,但说他有大功德,这话听着实在太假。

    他冲着和尚笑了笑,也学着老和尚的样子,双手合十还了个礼。

    老和尚眼睛一亮,布满沟壑的苍老面庞露出一丝欣喜笑容:“檀越与佛有缘。”

    冯道摇了摇头,反问:“法师你说的,其实我都不懂呢。”

    老和尚这回是真笑了,抬手指着东方:“日出卯,清静却翻为烦恼。”

    冯道想了想,答:“有为功德被尘幔,无限田地未曾扫。”

    “攒眉多,称心少,叵耐东村黑黄老。”

    冯道答得飞快:“供利不曾将得来,放驴吃我堂前草。”

    老和尚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然落下一颗泪来,宝相庄严肃穆,佛前慈悲悯苍生。

    冯道心中一懔,看老和尚对着自己又是一礼,竟是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老僧从谂,替天下百姓谢过檀越。”

    冯道不明所以,但老和尚已经转身走了,他望着空荡荡的大门,纳闷不已。门口身影一晃,刘守奇从里头跳了出来,喝问道:“你是不是连老和尚也骗了去”瞪着冯道一副咬牙切齿状,“你可真是个骗子!”

    冯道心智早熟,自然想不明白一个比自己两岁的孩子如此针对自己是什么缘故。念着对方年纪比自己,刘守奇骂他,他也不动怒,只径直走进门去,没搭理刘守奇的胡搅蛮缠。

    在刘守奇看来,冯道的无视之举比当面啐他一口还令他难堪,他旋身瞪着冯道远去的背影,脸皮子涨得通红,气恼得追了上去,叫嚷道:“你无话可讲,是不是心虚了你个骗子,你……”

    冯道被他聒噪得耳朵疼,揉了揉眉心,站住脚,侧首问道:“你欲何往”

    刘守奇一噎,看着冯道雪一样白的巴掌脸,那双清凌凌的眼里透着好奇,宛如猫儿似的,特别招人怜惜。他登时有点儿迷瞪了,耳朵根子烧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你……你管我去哪”

    冯道不退反进,倾过身子挨着他的肩,一副兄友弟恭的亲切模样:“你跟着你阿爷,是往景城去,还是回幽州”

    刘守奇红着脸道:“你……那你去哪儿”舌尖上咬了下,险些儿就要说出,你说去哪便去哪。

    “我”冯道轻笑,眼睛眯起,弯弯的,眼睫毛又密又长,“我当然是回家呀。你要跟我回家去吗”

    刘守奇一惊,眼睛瞪大:“可……可以吗”

    “我家在景城。”

    “那……那我们也要去景城。我、我阿爷是景城令。”他挺了挺胸,颇为骄傲的重复一遍,“我阿爷是你们景城的父母官,到时候你可以报我名字,来县衙找我玩。”

    冯道笑眯眯的点点头,附和:“好极。”

    刘守奇傻呵呵的跟着笑,他虽比冯道两岁,二人身量却是差不多,他看冯道笑得实在好看,忍不住手指动了动,揽臂过去轻轻将手搭在冯道肩上,见冯道没有躲避,他心头一喜,咧开嘴笑道:“我带你见我阿爷,我阿爷见了你,定然十分喜欢。”想了想,嘴扁了扁,道,“我不喜欢阿爷身边那个元行钦,成天拉长着一张脸,阿爷却十分喜欢他,对他比对我大兄还好。”

    刘仁恭器重元行钦,身边的亲信都说元行钦早晚要被刘仁恭收做义子,刘守奇作为刘仁恭的儿子,自出生起就养在生母身边,但那时候刘仁恭忙着在易州打仗,刘守奇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父爱。好容易盼到阿爷回来,可结果阿爷疼爱一个毫无血缘的少年胜过疼爱自己。而因着刘仁恭的青睐,刘守奇的生母也爱屋及乌的时常叫人做些针黹鞋袜来讨好元行钦。

    刘守奇嫉恨不着自己的亲兄弟,唯有将满腔不满算在了元行钦头上。

    这会儿他喜欢冯道胜过自己的二兄,想着若是能让阿爷收冯道做义子,压过元行钦的风头,那真两全其美,再好没有的事了。

    他心里计较着自己那点算盘,浑然忘了前一刻他还在生冯道的气,针尖对麦芒的较着劲。他拉着冯道的手心心念念的要带人去刘仁恭跟前表现,冯道正有意想与传言中的“刘窟头”打个交道,乐得顺水推舟,由着刘守奇拉着到了寺院后宅。

    刘仁恭一宿没怎么合眼,和幕僚部曲们商量到四更方才回帐子歇了,却依然毫无睡意,满怀心事的辗转反侧熬到了天亮。用朝食时他喊来元行钦又细细询问了一遍打探来的消息,元行钦每说一句话,他纠结的心就跟着烦躁一回。

    “阿爷!”

    刘守奇拉着冯道过来的时候,刘仁恭虎着一张脸,脸色已是相当难看,熬红的双眼充斥着煞气。他抬头瞥了幼子一眼,刘守奇被这一眼唬了一跳,心里一慌,竟是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反观冯道不矜不伐,一双眼忽闪忽闪的带着温和的笑意,放开刘守奇,躬身对着刘仁恭叉手行礼,口中唤道:“子冯道,见过刘明府。”

    刘仁恭昨晚上就见过冯道,这寺院就那么大,能借住得下多少人何况褚三身手不凡将他次子打得当众出丑,事由便是这个病怏怏的孩儿引起,他想不记得都不行。他肝火旺盛正无处发泄,冯道与他见礼,他双眼一翻,只做未见。

    冯道不急,刘守奇反倒急了,喊道:“阿爷,阿道是我新结交的朋友。他……他很有本事。”

    自个儿的儿子插嘴,这话他不好不接,只是依然语气冷淡:“哦他有什么本事,令我儿这般另眼相待”

    言下之意,贬斥冯道善于巴结逢迎。

    冯道听出来了,刘守奇却毫无知觉,见父亲问冯道的本事,他一时失语,挠头见侍立在旁的元行钦竟也是一脸好奇的在打量着冯道,不由恼起,高声道:“阿道书读的好。”

    刘仁恭一怔。

    元行钦亦是神思微闪。

    几个人论拳脚弓马皆是好手,说起文人那套却都称不上精通。刘仁恭原先在李全忠手下从军,李全忠精通《春秋》,又偏好鬼谷子之学,为逢迎上官,刘仁恭少不得也钻研一二,可他生来便不是读书的料,他那三个儿子倒是从就请了西席教导,通读四书五经,只可惜,当真应了那句龙生龙凤生凤,长子和次子在校场操练倒是兴致勃勃,捧书苦读却一个个都像是要了他们性命一般。幼子则更是不济,六岁启蒙,两年多却是连天干地支都背不完整,成日里只知道玩耍躲懒。

    刘守奇说冯道书读的好,刘仁恭是不大信的,就儿子那等眼界,稍稍诵得几篇诗的人大约都可以称为读书读的好的神童。

    对于刘守奇的随口胡扯,冯道没有表现出任何心虚,相反他目光澄净,神情坦然,这让旁觑的元行钦不禁生出一丝好奇心来,究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胸有成竹无所畏呢

    “阿奇说你读书好,你倒是说说,你都读了什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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