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李歆
元行钦突然生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忍不住扭头盯着冯道打量,刘守奇注意到他的目光,满心不悦,拉过冯道将他拖到自己身后,挡住元行钦探询的视线。
那边刘仁恭整个人已然冷静下来,他和幕僚部曲等人急于商量细节,顾不上冯道几个儿,撇下他们自顾匆匆离去。
“你少打他的主意!”刘守奇忿忿的瞪住元行钦,“阿道是我的朋友。”
重音落在“我的”二字上。
元行钦透过刘守奇,影影绰绰看到冯道的半边侧脸,虽然理智上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个十岁的童儿,直觉上他却觉得从一开始冯道就像是专门等在这里提醒着刘仁恭应该做什么,他所说的一切其实与那老和尚没什么关系。
冯道并没有转过头与之对视。
远处出现了褚濆的身影,冯道一见到褚濆,便毫不留恋的抛下了刘守奇这位“朋友”,飞奔而去。
“心摔了。”褚濆抱住迎面跑来的表侄子,见他脸红扑扑的,气色比前几日都好,并无异样,心头略定。他早起出门弄来吃食,想回帐篷叫冯道起床,却发现人早不见了,被褥早凉得没了温度,可见冯道离开已有些时候,他心里担忧,四下寻人,没想到侄子竟会跟刘守奇和元行钦在一起。
想到冯道的年纪,他心头一软,果然还是个孩子呢,就喜欢跟同龄人一道玩耍。
褚濆怜惜的摸了摸冯道的脑袋,冯道发质并不算好,稀疏偏软,摸起来真就像猫崽似的。
“饿了吧三叔带你去用朝食。”
冯道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早吃过了,冲褚濆扬着笑脸说:“好。”
说完也没再跟刘守奇等人打招呼,依偎在褚濆怀中,搂紧他的脖子,嘴巴贴近他的耳朵,细声细气的说:“褚三叔,昨夜欠下的人情我已经替你还上了,我们这就回家去吧。”
褚濆不明白冯道话里的意思,直接略过听他最后那句,笑道:“狸奴儿是想翁婆爷娘了吧好,咱们这就回家去。”
这头褚濆叔侄预备着下山返回景城,那边刘仁恭一行人也在热火朝天的谋划着去景城如何招兵买马,经幕僚提醒,刘仁恭自然不会遗忘了罗茜母子。
一番人马整顿,早起尚且挤挤攘攘的水月寺,过了晌午,已是人去楼空,重复寂寥冷清。山门前,沙弥送走了最后一波人,忧愁的翻转回后院,发现师父正站在佛像前叩首膜拜,忍不住一喜,欢叫道:“师父!”
从谂宝相庄严,丝毫不受干扰,磕完最后一个头后方才起身。沙弥抱着师父的腿,奶声奶气的喊:“师父,他们都走啦,你为何要我说谎诓他们说你不在佛祖不是不让撒谎的吗”
从谂未答,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徒光溜溜的脑袋,念了声佛,慢吞吞道:“草药可都给了”
沙弥连连点头:“给了给了,给了那个不会说话的女施主,也把师父提点的话都叮嘱过了,她们都记下了。师父,你说那个婴儿能活下来么”
从谂依然未答,眼睑微垂,低声念佛,单手牵了徒弟的手,慢慢往殿外走。
“师父,你明明没有说过那些话,姓冯的施主为什么要骗那些人说是你说的姓刘的那位真的是景城令吗他若是知道冯施主说的都是假的,会不会很生气”
“宝应。”
“啊”
“收拾行囊,随师父回赵州吧。”
“咦”沙弥懵懵懂懂的反应过来,“啊,对,趁景城令生气之前,我们赶紧离开!”
老和尚含笑未语,目露慈悲,抬首目视远方。
6、
冯道随褚濆回景城这一路并非一帆风顺,从水月寺离开,途经过河间才发现乱象更频。褚濆虽称得上孔武有力,然而冯道实在弱,要护住他躲避**着实不易。是以到了夜间,叔侄俩准备投宿时,果在邸店遇见了刘仁恭一行。
刘仁恭是一县父母,原可凭着文书借助驿馆,可这会儿却是低调的隐藏身份投宿在邸店。所谓邸店,储货为邸,住人为店,一般来往皆是带货的商人。有道是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真难为刘仁恭居然愿意屈尊隐于此间。
刘仁恭不拘节,能屈能伸,他不在乎和商人混居邸店,刘守奇看见冯道就开心,早把一切节气烦恼抛诸脑后,唯有刘守光,那是真心气噎,褚濆那一拳打得他到现在胸口还疼痛难忍,这一路勉强骑在马背上,强忍颠簸之苦,没想到晚上竟会歇到邸店,居住环境比水月寺的环境还要糟糕。
因着外头流民暴乱,行脚的商人不敢轻易上路,纷纷挤在邸店徘徊不去,刘仁恭一行到的晚,人数众多,别说上房,就是干净些的房舍都腾不出几间。
褚濆倒不挑剔,随便给个有屋顶不漏风雪的房间也能将就住下,只是冯道没想到这一间挤了七八个人的房间里,居然能碰找元行钦,他原以为元行钦出身不低,万不该与仆从们挤住一起。
元行钦跽坐在一张草席厚褥上,手里用软布细心的擦拭着一把短剑,面上不喜不嗔,平静得很。冯道视线掠过,只作不识,打着哈欠呢喃了句:“困。”
褚三心疼的看着疲累奔波了大半日后,脸重又变得苍白的侄儿,寻了处干净的角落,细细查看那铺在地上的席篾被褥,生怕东西不干净染了虱子跳蚤。那空席边上躺了个人,蜷着不算厚实的被子正蒙头打呼,那被子不长,被他拽得盖了头盖不住脚,一双沾满泥垢的脚丫子露在外头,脚底板特别大。
冯道比了比自己的脚,细算着那人的身量,兴许个头比褚濆还要高些。冯道被褚濆抱塞进被子,冯道嗅觉灵敏,只觉得鼻端涌进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正是身旁那蒙头之人身上传来的。
冯道强忍着恶心,昏昏欲睡,他神弱体虚,架不住困乏,在身侧那阵阵鼾声中渐渐睡熟。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耳畔一声炸雷般的尖叫,冯道心口一悸,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瞪大了眼。
眼前划过一片血红色,没等他看清楚眼前情形,那滚烫的血水已经溅了他一脸,血水糊住了他的眼睛,刺得他眼球剧痛,睁不开。他慌张地用手去揉,却在一声怒斥后发现自己被人像麻袋般扛了起来。
“竖贼,把人放下!”
有兵刃交碰发出的响声,有哭喊尖叫声,更多的是纷乱奔跑的脚步声。
冯道被人扛在肩上,脑袋冲下,起起落落晃动时,脑袋会撞到那人坚硬的后背。耳边先还有呐喊声,追逐打斗声,再往后,便只有呼呼风声。寒风裹挟着冷气袭,冯道又冷又惧,只觉得四肢冻得麻木僵硬,脑袋发昏,意识模糊。
冯道晕厥过去后再度恢复意识,感觉上似是一瞬,实则待他睁开眼时,天光已是大亮,荒野乌鸦呱啼,显得分外寂寥。睁眼目光所及之处,是处山洞,洞内不大,倒像是野兽的洞穴,壁窟浸染骚臭。冯道内心惶恐,翻身坐起时,只觉得头晕目眩,鼻塞耳鸣,他抖了抖麻痹的身体,果不其然,自己初愈的风寒怕是复发了。
6、初相逢
冯道随褚濆回景城这一路并非一帆风顺,从水月寺离开,途经过河间才发现乱象更频。褚濆虽称得上孔武有力,然而冯道实在弱,要护住他躲避**着实不易。眼见得天色转黑,叔侄俩预备歇脚投宿,不曾想竟在邸店又遇见了刘仁恭一行。
刘仁恭乃一县父母,原可凭着文书借助驿馆,可这会儿却是低调的隐藏身份投宿在邸店。所谓邸店,储货为邸,住人为店,一般来往皆是带货的商人。有道是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真难为刘仁恭居然愿意屈尊隐于此间。
刘仁恭不拘节,能屈能伸,他不在乎和商人混居邸店,刘守奇看见冯道就开心,早把一切节气烦恼抛诸脑后,唯有刘守光,那是真心气噎,褚濆那一拳打得他到现在胸口还疼痛难忍,这一路勉强骑在马背上,强忍颠簸之苦,没想到晚上竟会歇到邸店,居住环境比水月寺的环境还要糟糕。
因着外头流民暴乱,行脚的商人不敢轻易上路,纷纷挤在邸店徘徊不去,刘仁恭一行到的晚,人数众多,别说上房,就是干净些的房舍都腾不出几间。
褚濆倒不挑剔,随便给个有屋顶不漏风雪的房间也能将就住下,只是冯道没想到这一间挤了七八个人的房间里,居然能碰到元行钦,他原觉得元行钦在刘仁恭跟前看着像是地位不低,不知怎的竟与仆从们挤住一起。
元行钦跽坐在一张草席厚褥上,手里用软布细心的擦拭着一把短剑,面上不喜不嗔,平静得很。褚濆与元行钦无甚交情,走过时目不斜视,冯道心里却在琢磨,明日离店是否要攀着刘仁恭的人马同行,但细细思量后又觉得刘仁恭到景城招兵买马动静委实太大,结局到底如何尚未可知,在此之前还是不要与他们走的太近为好。
心中如是想着,冯道视线掠过元行钦,只作不识,打着哈欠呢喃了句:“困。”
褚濆心疼的看着疲累奔波了大半日后,脸重又变得苍白的侄儿,寻了处干净的角落,细细查看那铺在地上的席篾被褥,生怕东西不干净染了虱子跳蚤。那空席边上躺了个人,蜷着不算厚实的被子正蒙头打呼,那被子不长,被他拽得盖了头盖不住脚,一双沾满泥垢的脚丫子露在外头,脚底板特别大。
冯道比了比自己的脚,细算着那人的身量,兴许个头比褚濆还要高些。冯道被褚濆抱塞进被子,冯道嗅觉灵敏,只觉得鼻端涌进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正是身旁那蒙头之人身上传来的。
冯道强忍着恶心,昏昏欲睡,他神弱体虚,架不住困乏,在身侧那阵阵鼾声中渐渐睡熟。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耳畔一声炸雷般的狂叫,冯道心口一悸,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瞪大了眼。
眼前划过一片血红色,没等他看清楚眼前情形,那滚烫的鲜血已经溅了他一脸,血水糊住了他的眼睛,刺得他眼球剧痛,睁不开。他慌张地用手去揉,却在一声怒斥后发现自己被人像麻袋般扛了起来。
“竖贼,把人放下!”
有兵刃交碰发出的响声,有哭喊尖叫声,更多的是纷乱奔跑的脚步声。
冯道被人扛在肩上,脑袋冲下,起起落落晃动时,脑袋会撞到那人坚硬的后背。耳边先还有呐喊声,追逐打斗声,再往后,便只有呼呼风声。寒风裹挟着冷气袭,冯道又冷又惧,只觉得四肢冻得麻木僵硬,脑袋发昏,意识模糊。
冯道晕厥过去后再度恢复意识,感觉上似是一瞬,实则待他睁开眼时,天光已是大亮,荒野乌鸦呱啼,显得分外寂寥。睁眼目光所及之处,是处山洞,洞内不大,倒像是野兽用来过冬而深挖的藏身洞穴,壁窟浸染骚臭。冯道内心惶恐,翻身坐起时,只觉得头晕目眩,鼻塞耳鸣,他抖了抖麻木的身躯,果不其然,自己初愈的风寒怕是复发了。
洞里没人,他身上还披裹着邸店的那条半旧被子,被面上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记忆瞬间被打开,他痛楚的按着额角,断断续续的片段在脑海里飞快闪过。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有群黑衣人突然破门而入,手上持着刀剑,目标明确的冲了过来……
冯道打了个哆嗦。是的,对方的目标非常明确,进房后只略一环顾,便向他所在的位置扑了过来,然后他就看见自己身旁那位原本在蒙头打呼的人突然掀翻了被褥,趁着被褥罩住黑衣人的同时,从席子底下抽出了一柄横刀。
横刀脱鞘的瞬间,鲜血飞溅。
冯道抹了把脸,发现自己脸上溅上的血迹已然干涸,结成血块凝在脸上,他用手搓了搓,血垢纷纷落下。
手指不自控的在颤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挣扎爬起,洞口没有掩藏,他身量,很顺利的从豁开的洞口钻了出去。远眺出去,果然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枯草残枝,杳无人烟。
心里蓦地沉了沉,他即便早慧,如今也不过才是个十岁稚童,哪怕心里一万遍的安慰自己不要怕,终是忍不住委屈,单薄的身子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能怎么办
犹豫再三后,冯道决定爬回洞内把那条血染的被褥拖了出来,重新裹在了身上,他有点儿分不清方向,只得硬着头皮往树木稀少处走。这一路高低起伏,并不好走,他腿上没力,走了不到一里地便摔了两跤,疼得他好一阵龇牙咧嘴。有道是事不过三,他没想到第三跤来得那么狠,直接把他摔进了一个深坑里。
若非坑底垫着一坨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只怕这一跟斗栽下来,他这条命就得直接送掉。饶是如此,他这一跤摔得也是眼冒金星,躺在坑底哼哼了许久终是没能挨住那钻心的痛楚,憋了半天的眼泪滚滚落下,蜷着身子捂着痛处抽泣不止。
也不知哭了多久,坑沿上方簌簌声响,碎石泥块滚落,蹦溅到他身上。他糊着泪眼抬头一望,直吓得他汗毛倒竖,倒抽冷气。
洞口探头探脑的露出一只黑黢黢的脑袋。冯道吓得连呼吸都忘记了,甚至还打起了冷嗝。
那是一头黑熊,虽说看起来像是头未长成的熊崽子,但那依然是只猛兽,冯道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它吧唧嘴时露出的尖利牙齿,还有嘴边上滴滴答答淌下的口水。这会儿熊崽子正用爪子不停扒地,碎石滚滚而下。
冯道这时突然懊恼这坑离地面可真是太近了,近到他稍许一伸手,似乎能触摸到那黑熊的獠牙。他顾不上摔疼的腿,拼命往后退,那幼熊摇晃着脑袋,徘徊不去,时不时仰天嗷嗷嚎叫。
冯道担心它这么叫下去,迟早把同伴招来,心内焦急,却又实在无能为力,气急之下,从坑底抓起一把碎石子朝着熊脑袋砸了过去。
那幼熊也是够怂,被石子儿砸中鼻子,嗷的一声惨叫,叫声凄苦又委屈,两只爪子捂着鼻子眼睛,委顿的趴在洞口,呜呜的叫。
冯道再要砸它,却因为角度不对,屡屡失败。
那熊既不离开也不下坑,呜呜叫了会儿,爬起来绕着坑沿四周开始打转。冯道脊背绷直,生怕它纵身跃下,这坑太浅,它如果跳下来肯定摔不死,到时候一人一熊毫无转圜之地,难道让他徒手打熊么
冯道越想越心寒,危急时刻激发出求生本能,他扯开嗓子大喊道:“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宁可死于盗匪之手,也好过死于猛兽口腹。
绕着坑沿转悠的黑熊受他喊叫的影响,也仰着脖子朝天嗷嗷叫,一人一熊像是在拉嗓子互拼。冯道喊得一身急汗,冷风一吹愈发觉得头昏脑涨,正筋疲力尽时,头顶上方传来一道类似公鸭嗓的说话声:“原来你在这里。”
坑边蹲着一个人!
那人逆着光,看不清长相,但是看那光影也能感受到他身形高大。
冯道甫见有人,一时激动,下意识便要飞扑过去:“你……”嘶哑的声音从嘴里滑出去,他猛然醒悟,忙又退后,身体紧贴着坑壁,警醒道,“你是谁”
那人没答他,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想质问对方是否是掳劫自己的强匪,话到嘴边却又马上意识到这样做的下场只会激怒对方,对自己毫无用处。不过瞬间间,他已转了无数念头,想通了种种要害,眼睛一眨,泪水自然而然的流了下来。
他怯怯的说:“我是不是病糊涂了昨儿个明明还和我三叔在一块儿的,早上醒来却找不到他了。你有没有看见我三叔”他用手抹了把眼泪,因为风寒被堵塞的鼻腔里此刻鼻水正哗哗的淌,他用捡过泥块的手这么一抹,涕泪糊面,加上原先脸上干涸的血迹,顷刻间一张白嫩的脸就被糊成了脏兮兮的大花脸,还是特别恶心人的那种。
他借着哭泣抹泪掩饰内心的慌乱,同时也在看对方是何反应。但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对方竟是先和那头熊杠上了。那熊崽子嗷嗷叫的冲撞向他,冯道在底下看得心惊胆战,才欲发声提醒,那人身形一晃,冯道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熊就在他面前突然凌空倒飞出去两丈远,砰的声摔落地面,犹如地震一般,把半边坑沿砸塌了。
土石哗啦滑塌,倒是给冯道填出了一道可以攀爬出坑的斜坡。冯道心头一喜,手足并用,刚要顺道爬上去,那人突然走近,一只手揪了黑熊的后颈皮肉,将它轻轻松松的提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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