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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李歆

    王镕笑容更盛。

    李三旺咯噔一下,觉得自己可能越描越黑,反教王镕加深误会了。

    “你哪里来的阿弟”薛阿檀奇道。

    王镕谑笑道:“晋王的儿子难道不该是你叔父”

    王镕识得晋王长子李落落,与他年若相仿,如今已是晋王左臂右膀,沙坨军中一员猛将。而那位得宠却尚未长成的儿子,并不被外界所熟知,王镕之所以会在此提起,是因为今早得到斥候传报,晋王的鸦儿军竟在附近出没。

    李克用是沙坨人,他手下有一支由沙坨人组成的精锐骑兵以作战勇猛,所向披靡闻名天下,因全军上下素爱穿黑衣,犹如乌鸦一般,是以世人便将其称为“鸦儿军”,李克用也因此得了个外号叫“李鸦儿”。

    王镕私服来瀛州,是因为听闻从谂法师正行脚在瀛州,他冒险离开成德,一来为了寻找从谂,二来也顺道欲结交薛阿檀。

    薛阿檀后知后觉的终于警醒过来,惊道:“王使君是说……”霍然转向李三旺,跳起吼道,“好子,你果然胆大妄为胜过你阿爷!”

    王镕先前曾与他说晋王有个儿子丢了,如今鸦儿军找人都找到瀛州来了,薛阿檀只是不信,觉得李克用找儿子是假,恐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派鸦儿军来抓他是真。

    初时王镕见薛阿檀心神不定,乐得由他误解,最好薛阿檀能被吓得不敢再回晋阳,直接跟他回成德去。

    有这个前因铺垫,李存孝的养子背着一孩童出现,王镕便先入为主认定李三旺掳劫了晋王亲子,对李三旺的矢口否认并不以为意,只含笑看着薛阿檀上前将那男孩儿接了过来,抱到他跟前。

    薛阿檀打量着孩子烧红的脸,犹豫道:“我只在两年前晋王家宴上见过一回,只知晋王给他取名李存勖,夫人唤他亚子。”

    两年前他在李存孝帐下效力,尚未出人头地,以军功上位,所以李存孝参加晋王家宴,他作为侍卫亲军跟随左右,但也仅此而已,宴上没他一席之地,他也只远远看了那一眼,当时秦国夫人领着才不过豆丁大点的李存勖似模似样的给诸位兄长行礼。

    李存勖究竟是何长相他早已记不清了,只是看着眼前的孩子,看着身量,估摸着年岁差不多。

    李三旺仍欲辩解,衣袖突然一紧,低头一看,却是冯道抓着他的袖管,声如蚊呐的叫了声:“我好难受。”

    冯道双靥通红,嘴唇干裂,目中水光莹莹,一副惨淡模样。

    李三旺登时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眼前的孩子并不是李存勖,李存勖为何丢了他并不清楚其中缘故,当时鸦儿军冲进邸店是直奔向他而来,冯道原是睡在他边上的,半夜不知怎的就滚到他怀里来了,夜里寒凉刺骨,军营中士兵为御寒,经常报团取暖,是以他当时并没有立即推开冯道。待到鸦儿军冲进来不问情由拔刀相砍,为护住冯道免遭殃及,危急中他不假思索,抱着冯道一块儿逃了出去。没想到冯道因此被他带累的病倒,若不及时就医,后果不堪设想。

    李三旺只觉得一步错,步步错,稀里糊涂的落到眼下境地,只能先将错就错,任由王镕满心欢喜的召来医者替冯道细心诊看。

    薛阿檀将李三旺拎到一旁耳提面命:“你真不愧是李存孝的好儿子,你阿爷前脚跟晋王翻脸,向朝廷献出三城,气得晋王直骂娘,你后脚就把人儿子绑了,给你阿爷当筹码,你……你可真是不怕晋王抽你筋扒你皮!”数落归数落,他虽不肯承认与李三旺的师徒关系,二人情分却是半分不假,薛阿檀低声叮嘱,“成德节度使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他重情义为人温和,你阿爷私下里也有心与他合作。你倒不妨将李存勖直接交给他。”

    依李克用对李存勖的重视,李存勖如今就是块烫手山芋,李三旺武艺再强,也难以一人之力对抗一群擅长单兵作战的鸦儿军。当然,薛阿檀这么想的时候并不知道其实李三旺已经与鸦儿兵交过锋了,只是两边都没讨到什么好处。

    李三旺裹挟着冯道狼狈而逃,鸦儿军伤了三人。

    与鸦儿军交过手的李三旺最清楚不过,薛阿檀说的字字句句都在理,然而这个建议他没法答应,他从邸店带出来的童根本不是亚子。虽然年纪二人身高相差不大,但是比起孱弱的冯道,李存勖精壮得像头牛犊。

    想到医者对冯道的诊断,李三旺的眉头皱了起来。薛阿檀当天趁夜离开了瀛州,他原想让李三旺把冯道献给王镕作投名状,结果李三旺不肯。冯道的身体亏得厉害,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幸而王镕一心认为他是晋王的儿子,尽兴尽力的让人医治。烧了一夜的冯道无知无觉,全然不管忙翻了多少人。

    王镕身份特殊,瀛州乱象既生,鸦儿军又在附近活动频繁,随行亲卫担忧他的安危,几次三番催促他离开。王镕拖延了一晚上,天明时王镕亲自找李三旺商量,热忱相邀同行回成德。

    李存孝素来勇猛,乃是晋王李克用诸多养子中身手最强悍的一员猛将,只是眼下父子俩忽生嫌隙,李存孝将打下的三州城池献给朝廷,以此分割自立。

    李三旺原该去邢州投奔李存孝,但是莫名其妙背上了病秧子冯道,弄得上下两难。若是狠心些的,直接扔下病秧子一走了之。




8、
    冯道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驾马车上,内饰华贵,车辘辘前行,虽有颠簸却并不会令人不适。他原先穿的脏臭的熊皮和外袄都不见了,身体从里到外都被擦拭干净,换了套半新不旧的圆领襕袍,做工精致,用料考究,竟是比自己离开长乐时本家赠的那身还要好,只是略显宽大了些,不知是谁的衣物。这会子他腿上还盖着一块硕大的貉子裘皮,他伸出手摸了摸,又暖又软,心里有点儿发酸,同时又有点儿兴奋。

    高热已经退了,虽然身体还残留着强烈的酸痛感,但是搁在手边的点心无论做工还是味道都叫人忍不住惊叹,冯道是个贪嘴的,一时没忍住便多吃了两口。

    李三旺等诊治的医者离开后,沉着脸从冯道手里夺下咬了半块的糕点,逼他正视自己。

    “我是李三旺。”他的衣裳装扮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不过应该是梳洗过了,头发高高束起,头顶戴个块平巾帻,愈发显得那张脸棱角分明,古铜色的肌肤,剑眉星眸。

    “我叫冯道。”冯道舔着唇角的碎屑,抿唇冲他一笑,“我现在是不是得叫李存勖”。

    那笑容太过灿烂,李三旺看得愣了下,半晌才严肃的说:“你都听到了”回想当时冯道的反应,疑窦顿起,厉声道,“你是……故意的”

    冯道眨巴着眼,反问:“什么故意的”

    李三旺又不确定起来,眼前的童神情天真,满脸稚气,不像是有城府的样子。

    “你多大了家在何处”

    冯道不答反问:“李存勖多大了家在何处”

    李三旺噎了噎,艰涩道:“你与他无关,待你身体好些了,我便带你离开。”顿了顿,勉为其难的又承诺一句,“我会送你回家。”

    若薛阿檀在此,定会对李三旺口中吐露出这么句话感到惊讶万分,李三旺年纪虽轻,平素却是最重承诺,言出必行。但冯道对此却全无意识,他只是缓缓撑起身,推开车窗,探头往外看。车外一片苍茫山峦,前后有持戈武士随行,见冯道开窗,瞬间有个挎着陌刀披着甲胄的年轻裨将走到车旁。

    与那裨将对视时,冯道能明显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凛冽杀气,他下意识的缩了下头,后背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身体。

    李三旺从后面贴身搂住冯道,一手撑在车窗上,目光凌厉的与那裨将对视,气场全开。裨将瞳孔一缩,须臾冰冷的脸竟微微勾了勾唇角,对李三旺自我介绍道:“某成德裨将李弘规。”

    冯道背脊挺了挺,对眼前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气势却无比惊人的李弘规生产生了兴趣。李三旺却不以为然,冷漠的将手一抬,啪的关上了窗子。

    冯道摸了摸鼻子,不晓得刚才那一下有没有打到李弘规那张英气勃勃的脸。

    李三旺冷冷提醒:“他刚才想杀了你!”

    冯道舔了舔干燥的唇,扯出个虚弱的笑容,更正:“他是想杀李存勖。”



8、述旧怨
    冯道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驾马车上,内饰华贵,车辘辘前行,虽有颠簸却并不会令人不适。他原先穿的脏臭的熊皮和外袄都不见了,身体从里到外都被擦拭干净,换了套半新不旧的圆领襕袍,做工精致,用料考究,竟是比自己离开长乐时本家赠的那身还要好,只是略显宽大了些,不知是谁的衣物。这会子他腿上还盖着一块硕大的貉子斗篷,他伸手摸了摸,皮毛又暖又软,心里有点儿发酸,同时又有点儿兴奋。

    高热已经退了,虽然身体还残留着强烈的酸痛感,但是搁在手边的点心无论做工还是味道都叫人忍不住惊叹,冯道是个贪嘴的,一时没忍住便多吃了两口。

    李三旺等诊治的医者离开后,沉着脸从冯道手里夺下咬了半块的糕点,逼他正视自己。

    “我是李三旺。”他的衣裳装扮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不过应该是梳洗过了,头发高高束起,头顶戴个块平巾帻,愈发显得那张脸棱角分明,古铜色的肌肤,剑眉星目。

    “我叫冯道。”冯道舔着唇角的碎屑,抿唇冲他一笑,“我现在是不是得叫李存勖”。

    那笑容太过灿烂,李三旺看得愣了下,半晌才严肃的说:“你都听到了”回想当时冯道的反应,疑窦顿起,厉声道,“你是……故意的”

    冯道眨巴着眼,反问:“什么故意的”

    李三旺又不确定起来,眼前的童神情天真,满脸稚气,不像是有城府的样子。

    “你多大了家在何处”

    冯道不答反问:“李存勖多大了家在何处”

    李三旺噎了噎,艰涩道:“你与他无关,待你身体好些了,我便带你离开。”顿了顿,勉为其难的又承诺一句,“我会送你回家。”

    若薛阿檀在此,定会对李三旺口中吐露出这么句话感到惊讶万分,李三旺年纪虽轻,平素却是最重承诺,言出必行。但冯道对此却全无意识,他只是缓缓撑起身,推开车窗,探头往外看。车外一片苍茫山峦,前后有持戈武士随行,见冯道开窗,瞬间有个挎着陌刀披着甲胄的年轻裨将走到车旁。

    与那裨将对视时,冯道能明显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凛冽杀气,他下意识的缩了下头,后背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身体。

    李三旺从后面贴身搂住冯道,一手撑在车窗上,目光凌厉的与那裨将对视,气场全开。裨将瞳孔一缩,须臾冰冷的脸竟微微勾了勾唇角,对李三旺自我介绍道:“某成德裨将李弘规。”

    冯道背脊挺了挺,对眼前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气势却无比惊人的李弘规生产生了兴趣。李三旺却不以为然,冷漠的将手一抬,啪的关上了窗子。

    冯道摸了摸鼻子,不晓得刚才那一下有没有打到李弘规那张英气勃勃的脸。

    李三旺冷冷提醒:“他刚才想杀了你!”

    冯道舔了舔干燥的唇,扯出个虚弱的笑容,更正:“他是想杀李存勖。”

    “你真是……”李三旺气道,“你顶着李存勖的身份,你以为你现在解释得清吗”

    真真儿的骑虎难下。

    王镕派了多少人手明里暗里的盯着这辆马车,这是连李三旺都没想到的事,王镕竟会这般重视李存勖。李三旺内心烦躁,见冯道依然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病容未褪的脸满是雀跃,他气不打一处来,懊恼的只想冲出去找人打一架。

    冯道压低声,附耳说道:“你莫急,急亦无用,他们是不会放我们走的。倒不如你先跟我讲讲李存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也不想冒充李存勖,只是事急从权,他若不是顶了李存勖的身份,只怕这会儿人已经凉透了。

    李三旺莫名的被他安抚住了情绪,盘膝坐在马车上,默默回忆李存勖的点滴。

    “亚子今年……大概有八岁了吧”他不太确定的说,李存勖五岁前养在内宅,是两位夫人掌心里的宝,也就是前两年启蒙才由着晋王带出来走动,偶尔进军营学弓马骑射,倒是一点就透,就连李存孝都对他的天赋赞叹有加。“长得……嗯,跟你差不多高,你……有八岁了吗”

    冯道黑了脸:“我虚十一了。”

    “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李三旺讶然。

    这是明晃晃的嫌他个矮了。

    冯道直接翻了个白眼过去。

    偏李三旺怕他难过,还多说了句话安慰人:“亚子是代北沙陀人,沙陀人擅骑射,长得……嗯,自然比寻常人孔武有力些。”

    “你能说点别的吗”

    “说什么”

    “譬如,晋王李克用和梁王朱全忠当年都是勤王的有功之臣,都被圣人封了异姓王,明明二人也曾合作无间,怎的又反目成仇,不死不休了再譬如,这几年李克用派兵攻打王镕好多次,都没打下来,王镕是不是很恨李克用”

    为了防止车外的李弘规听见,冯道这些话都是贴在李三旺耳边说的,李三旺只觉得耳蜗里像是钻进了虫子,嗡嗡嗡的叫人浑身发痒。冯道问的这些问题让他十分惊讶,他原以为十岁的童能问出的问题不外乎是些吃穿住行的琐事,最多也不过是好奇打听一下晋王的一些勇猛事迹,而这些轶事其实亦有在民间口口流传,各种夸大其词的传言简直将晋王和梁王捧上了天。

    李三旺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呐言。

    冯道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眼底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当年追剿黄巢乱军时,朱全忠曾大败不敌,向晋王求助。晋王率兵五万出天井关救援,解了陈州之围……可说是朱全忠全家的救命恩人。”

    中和四年,先帝借了李克用的沙陀兵,终于逼得大齐皇帝黄巢从长安仓皇撤离,一路逃亡中却仍不忘烧杀抢掠,甚至于因为粮草不够而以人做粮充饥,端的毫无人性。朱全忠当时任河南中行营招讨副使,黄巢这一跑,正是跑进了他的地盘。陈州被围困了三百余日,当时朱全忠联合数位节度使带兵去救,也没能救得下来,黄巢跟疯狗一样,死死咬住不松口。

    是人都知道朱全忠原名朱温,原是黄巢军中的一员,是靠着中途背叛了黄巢投效朝廷而获得的嘉奖,被圣人赐了名,封了异姓王,赏赐无数,他的身家地位都是因这个契机得来的,他不可能像蔡州节度使秦宗权那样,打不过黄巢还可以投降。朱全忠没第二条退路可想,着急之下只得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从许州出发,绕远路千里奔骑历经月余赶到陈州,解了陈州之围。而大齐军溃败后,黄巢忌恨朱全忠,竟是率军往东北而去,偷袭汴州。

    朱全忠的妻儿都在汴州,汴州乃四方之城,无险可守,城中大军当时都被朱全忠带了出去,等朱全忠听到消息后,整个人都要崩溃了。等到朱全忠从陈州匆匆回师时,汴州尉氏县已被屠戮殆尽,汴州主城也危在旦夕,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再度向李克用求援。李克用得讯后再度马不停蹄的赶到汴州增援,不仅将黄巢等人驱离汴州,更是追得黄巢一路逃到了王满渡渡口。

    大齐军早就被鸦儿军打得吓破胆,慌乱渡河逃窜。这一战,李克用击溃大齐军斩首上万。李克用追了黄巢一路,用六天时间昼夜兼行两百余里,打得大齐军人心涣散,大部分将领纷纷脱离投奔了朱全忠,可以说李克用出力最多,然而最后获利最多的却是朱全忠。

    李克用将黄巢一口气赶回了老家冤句,要不是鸦儿军急需补充粮草,修整元气,打得兴起的李克用大概还要继续追下去。李克用回汴州调整军队,当时大军驻扎在城外,朱全忠亲自出城迎接,在上源驿馆替李克用接风洗尘。

    就是那一场酩酊大醉的欢宴后,李克用醉瘫在了上源驿馆,人事不省,随行的三百多兵士亦是如此。当夜,朱全忠命人将驿馆出口围堵住,若非李克用养子史敬思等亲卫忠于职守,拼死护救,李克用早就稀里糊涂的在睡梦中被汴州兵剁成了肉泥。被侍者拿茶水泼醒的李克用带人试图冲出驿馆,却又被对方火烧上源驿馆。幸而,天不亡他,天降大雨,李克用最终逃出了汴州城,只可惜养子史敬思等三百余鸦儿军全部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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