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李歆
冯道微微沉吟,欲言又止。
刘仁恭嗤笑道:“怎的,说不出来”
冯道低声叹道:“说不完。”
刘仁恭没听懂,元行钦倒是瞬间明白了冯道的意思,不觉惊诧。
这时,冯道已朗声说道:“我三岁启蒙识名、诵节气干支、读《孝经》十八章,四岁读《论语》廿二篇、《尔雅》、《离骚》,五岁读《春秋左传》、《诗经》、《尚书》、《礼记》、《周易》……”
“住口!”刘仁恭喝断他的话,气笑道,“竖子尔敢戏弄我”
刘守奇急得脑门上汗都下来了。
冯道却说:“子不敢胡诌。”
“你今岁几何”
“十岁整。”
刘仁恭从席上跳了起来,冲到冯道面前,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襟,将人跟鸡仔似的提拎起来。
“要按你说的,你三岁启蒙,迄今读书七载,学富五车,怎的从不见你闻名乡野州郡冯道,冯道,你年纪,便学这等欺世盗名之举,是欺我儿傻不成”
刘守奇险些要哭了,嘴里依然倔着争辩:“阿爷,我不傻。”
冯道脸色本白,这会儿被刘仁恭提拎离地,一张脸慢慢憋红了,他却始终一言不发。元行钦惊讶的发现,这个孩儿眼中居然当真毫无一丝惧意,他心中暗暗纳罕,难道他方才说的都是真话
刘守奇眼见得冯道憋得像是要喘不上气来,吓得当真“哇”的大哭起来,跳起来吊住刘仁恭的胳膊,拼命往下拽。
“阿爷,你松开!你松开!你把他弄伤了,回头他三叔要是再将二兄打一顿怎么办”
按着刘仁恭原先的性子,刘守奇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但也正因为此时此地,刘守奇哇哇大哭的胡言乱语倒是让刘仁恭恢复了冷静,他现在不是裨将,而是一位父母官,当众仗势欺凌犯一个无知儿,没人会觉得童子撒谎无赖,只会觉得他失德无道。
眼下,他身边的人马已经散了大半,万不可再失了人心。
思及此,他手劲一收,将冯道丢下地,清了清嗓子,转身时余光瞥了眼元行钦,果见元行钦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冯道,似是颇为关切。
刘仁恭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摆出明主的架势来,于是归座,面不改色的对冯道说:“念着你年幼,此等张狂言行以后莫再轻言。”
刘守奇着急的替冯道抚着胸口顺气,冯道喘息片刻,面上血色褪尽,愈发显得惨白如雪。他自出生以来,与人打过嘴仗,打过机锋,辩过文章,他惯于动嘴,却甚少与人动手。往日里乡邻顽童淘气嬉戏,上树摘果,下河摸虾,推搡打架,互扔石块时,冯道却在家中一心埋首苦读,不分寒暑,他除了读书便还是读书,是以乡邻戏称他为书虫。
可以说,冯道长到十岁,还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暴力对待,那种束手无措的无力感令他暗自着恼,也明白刚才实在是自己托大了,固然读书破万卷又如何,人生万里路才堪堪踏出第一步便遭到了迎头打击。冯道没有死里逃生的欷歔感慨,这会儿他还只是个初生牛犊,待得平复好气息,他脑子里已然转过了无数念头,眨眼间,他便修正了之前的主意,哑着声,一脸懵懂的对刘守奇说:“我没事,看来你阿爷不喜欢我,唉,从谂法师说李明府是个有福泽功德在身之人,在景城将有一番大作为,从此飞黄腾达,一步登天。我原以为……唉……”
刘仁恭眉头一挑,固然他被冯道说的话引起了好奇心,但是顾忌着方才的举动,他一时不好意思诘问其中缘故。但是冯道的话落入幕僚耳中,却犹如晴天响雷一般,直叫人兴奋得浑身战栗起来。
“谁你方才说的是哪位法师”
冯道秀气的脸也是微微蹙眉,为何想要抛砖引玉就那么难对方不该询问怎么个飞黄腾达一步登天么怎么就揪着他随口扯的老和尚不放了呢
刘仁恭虽不是很明白,但幕僚激动得声音都抖掉了,一副涕泪之流状的拜倒在刘仁恭身前:“主公福泽!得遇赵州和尚在此,又有何难关闯不得”
5、
冯道有些郁闷地席地而坐,边上是喜滋滋正在锅里舀着馎饦的刘守奇,喜想插手帮忙他都没让,自个儿笨手笨脚的端着碗递到冯道跟前,一脸讨好。
冯道也不客气,拿过去埋头就吃。喜看在眼里,不悦的蹙眉。
刘守奇是个话匣子,絮絮叨叨特别能说,但十句里有八句都是废话。冯道倒也不嫌他烦,时不时地还能应上一两声,这让刘守奇更加兴奋,直说得口若悬河,只差没把自家爷娘的那点子老底全给兜出去。
一碗馎饦吃完,冯道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心头那点儿郁闷一扫而空。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透过头顶枝枝蔓蔓的树叶,疏朗洒下。临冬的阳光难能可贵,冯道素来畏寒,加上风寒初愈,这点子阳光与他而言自然分外贪恋。
刘守奇在一旁窥觑,见少年雪白的脸上笼着金灿灿的光点,恍若仙子,心里头不禁又痒痒起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刘守奇的手指冰凉,冯道瑟缩了下,回头瞪了他一眼,他不恼,反笑嘻嘻的说:“等到了景城,我去你家玩可好”
早起还摆着县令家郎君的架子,这会儿却屈尊纡贵只为讨冯道欢心。
喜实在看不过眼,刚想张口说两句,那边儿腾腾腾的跑过来一个人,动作极快,转眼就奔到几人跟前,正是元行钦。
元行钦看也没看刘守奇和喜二人一眼,目光直剌剌的落在冯道身上,说道:“主公唤你去。”
“嗯”冯道抬头,迎着阳光双眼微眯,愈发显得他面色雪白,孱弱可怜。
刘守奇嚷道:“才阿爷将阿道轰走,怎的又要唤他去姓元的,你莫撒谎,你这般诓阿道,安的什么心”
冯道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笑道:“是没寻到从谂法师吗”
元行钦目光微闪,诧道:“你怎知……”
冯道微笑不答,心中暗道,若是刘仁恭找到了老和尚,他的打算倒是圆不下去了,如今正好。
“若是明府寻到了法师,自然已经得了主意,何必再来寻我呢”
刘守奇听得一头雾水,可元行钦却是眼眸一亮,心道,果然主公说的极是,法师与这子透露过一二,若能真解到了主公的燃眉之急,这姓冯的子必然能因此得主公赏识。
想到此处,他冷峻的表情有了缓和,对冯道竟是露出一丝交好之意。
“请!”
刘守奇看得目瞪口呆,他讨厌元行钦,为此没少与他作对,但每回刘守奇都讨不到好。元行钦为人处世看着像是个孤臣,除了听从阿爷的话之外,对谁都不亲近。
刘守奇眼睁睁的看冯道跟着元行钦走没了影,才恍然惊醒,跺脚道:“不行!阿道是我朋友,可不能被姓元的拐带走了。”说罢,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冯道被带到了刘仁恭跟前,此时天光大亮,在太阳底下打量刘仁恭,发现熬了一整宿后眉宇间已经难以掩藏的露出了疲态,再加上他原以为自己奇遇赵州和尚,没想到殿前院后找了个遍,最后只找到沙弥得到一句话。
“师父下山修行化缘去啦……几时归兴许三五日,兴许一二旬……如今寺院有你们在,师父不用担心我饿着,兴许这一去也能远行月余……”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将刘仁恭才升起的那点欢喜浇了个透心凉。
冯道到时,他整个人的情绪是焦躁不安的。他身旁的幕僚也知道自家主公的状态不对,不等刘仁恭开口,便抢先问冯道:“先前那老和尚对你可曾说起什么”
他是担心童年幼,经历过早上刘仁恭的暴力威吓后,如果再被刘仁恭不耐吓唬,怕是要坏事,他抢先问话,却又担心童并不明白自己的用意。
没想到冯道竟是十分机敏,又或者说,冯道此刻内心已经笑开了花,他还以为需要想个由头起话题,没想到对方自己就这么直白的送上门来了。
5、还人情
冯道有些郁闷地席地而坐,边上是喜滋滋正在锅里舀着馎饦的刘守奇,喜想插手帮忙他都没让,自个儿笨手笨脚的端着碗递到冯道跟前,一脸讨好。
冯道也不客气,拿过去埋头就吃。喜看在眼里,不悦的蹙眉。
刘守奇是个话匣子,絮絮叨叨特别能说,但十句里有八句都是废话。冯道倒也不嫌他烦,时不时地还能应上一两声,这让刘守奇更加兴奋,直说得口若悬河,只差没把自家爷娘的那点子老底全给兜出去。
一碗馎饦吃完,冯道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心头那点儿郁闷一扫而空。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透过头顶枝枝蔓蔓的树叶,疏朗洒下。临冬的阳光难能可贵,冯道素来畏寒,加上风寒初愈,这点子阳光与他而言自然分外贪恋。
刘守奇在一旁窥觑,见少年雪白的脸上笼着金灿灿的光点,恍若仙子,心里头不禁又痒痒起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刘守奇的手指冰凉,冯道瑟缩了下,回头瞪了他一眼,他不恼,反笑嘻嘻的说:“等到了景城,我去你家玩可好”
早起还摆着县令家郎君的架子,这会儿却屈尊纡贵只为讨冯道欢心。
喜实在看不过眼,刚想张口说两句,那边儿腾腾腾的跑过来一个人,动作极快,转眼就奔到几人跟前,正是元行钦。
元行钦看也没看刘守奇和喜二人一眼,目光直剌剌的落在冯道身上,说道:“主公唤你去。”
“嗯”冯道抬头,迎着阳光双眼微眯,愈发显得他面色雪白,孱弱可怜。
刘守奇嚷道:“阿爷才将阿道轰走,怎的又要唤他去姓元的,你莫撒谎,你这般诓阿道,安的什么心”
冯道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笑道:“是没寻到从谂法师吗”
元行钦目光微闪,诧道:“你怎知……”
冯道微笑不答,心中暗道,若是刘仁恭找到了老和尚,他的打算倒是圆不下去了,如今正好。
“若是明府寻到了法师,自然已经得了主意,何必再来寻我呢”
刘守奇听得一头雾水,可元行钦却是眼眸一亮,心道,果然主公说的极是,法师与这子透露过一二,若能真解到了主公的燃眉之急,这姓冯的子必然能因此得主公赏识。
想到此处,他冷峻的表情有了缓和,对冯道竟是露出一丝交好之意。
“请!”
刘守奇看得目瞪口呆,他讨厌元行钦,为此没少与他作对,但每回刘守奇都讨不到好。元行钦为人处世看着像是个孤臣,除了听从阿爷的话之外,对谁都不亲近。
刘守奇眼睁睁的看冯道跟着元行钦走没了影,才恍然惊醒,跺脚道:“不行!阿道是我朋友,可不能被姓元的拐了去。”说罢,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冯道被带到了刘仁恭跟前,此时天光大亮,在太阳底下打量刘仁恭,发现熬了一整宿后眉宇间已经难以掩藏的露出了疲态,再加上他原以为自己奇遇赵州和尚,没想到殿前院后找了个遍,最后只找到沙弥得到一句话。
“师父出门修行去啦……几时归兴许三五日,兴许一二旬……如今寺院有你们在,师父不用担心我饿着,兴许这一去也能远行月余……”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将刘仁恭才升起的那点欢喜浇了个透心凉。
冯道到时,他整个人的情绪是焦躁不安的。他身旁的幕僚也知道自家主公的状态不对,不等刘仁恭开口,已抢先问冯道:“先前那老和尚对你可曾说起什么”
他是担心童年幼,经历过早上刘仁恭的暴力威吓后,若是再受到刘仁恭不耐吓唬,怕是要坏事,他抢先问话,又担心童并不明白自己的用意。
没想到冯道却是十分机敏,又或者说,冯道此刻内心已经笑开了花,他还以为需要想个由头起话题,没想到对方自己就这么直白的送上门来了。
冯道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眼底是掩藏不住的促狭:“法师问我读了什么书,我答了。”
刘仁恭稍稍一愣,脑子里尚在琢磨从谂法师问童此话是何深意时,元行钦已觉察出冯道的作弄,深怕刘仁恭醒悟过来动怒,没想到刘仁恭反应特别迟钝,竟还傻傻的问了句:“然后呢”
“然后法师夸我聪明。”冯道笑眯眯的回答。
幕僚跺脚:“儿休得胡闹。”
刘仁恭并不是无脑蠢人,只是心有所急,没提防被个童儿戏耍,待反应过来这是冯道故意拿话打他脸,果然如元行钦所担忧的那样,勃然大怒起来。
冯道却抢在他变脸动怒之前,话音清脆的落下:“法师也夸了你……们!”的孩童,手指白白嫩嫩,指尖对着刘仁恭,然后转向在场诸人转了一圈。
刘仁恭被他手指的心头怦怦直跳,怒吼到嘴边的话消失得无影无踪,反愕问道:“夸我”
“敢问明府可是名讳仁恭二字”
一个年仅十岁的童,讲话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叫人颇为不适。
幕僚咳了一声,道:“儿岂敢无礼。”却是默认了。
冯道笑道:“岂是子无礼,是那从谂法师就是这般与我讲的。法师说,那个从北方来的刘仁恭,此次前往景城做县令,是上天要赐予他大机遇了。”
刘仁恭心头一热,激动得面上不禁微微抽搐起来,那副表情似哭还笑,样子反倒显得分外扭曲恐怖。
幕僚追问:“是何机遇”
冯道倔着嘴,一副模仿老和尚讲话的语气,摇头晃脑:“瀛州乱象既生,刺史与守吏已死,城中空虚,民心大乱。正所谓乱世出英杰,如今群龙无首,瀛州地界正缺个领头人,景城令若能号令上下军民平乱,岂非功德无量”
这话一经说出,犹如醍醐灌顶,刘仁恭兴奋得整个人弹跳起来,“哎呀”一声,猛地仰天长笑:“果然天不绝我!”
幕僚为人比较谨慎,是以并没有立时轻信,然而转念把事推敲了几遍,亦觉得如今骑虎难下,唯有此法的确可以搏上一搏,或能转危为安。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本就是死地了,还怕的什么呢
非常时期,以景城令身份号令瀛州上下平乱,当真名正言顺不过。刘仁恭被李匡威收回兵权本就不甘,若能借此机会整出一支自己的队伍来,管它日后如何,总是有了些许依仗。
刘仁恭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犹如拨云见日,他对幕僚惊叹不已:“之前听你说赵州和尚轶事,称其睿智,不曾想竟是此等高人。不行,我得找机会亲自拜谒……”
“阿奇!”冯道突然扬声打断了刘仁恭激动话语,原来刘守奇这时跑了来,他冲刘守奇远远的招手,嚷道,“我和叔父今天便要准备回家去了。”
刘守奇跑的喘吁吁的,来不及详问情由,听得冯道说要走,便说:“那……那我也要去……”
冯道惋惜摇头:“你阿爷要在水月寺等老法师归来。”
刘守奇急道:“那不是要等上十天半月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回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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