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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李歆

    他奉命出使契丹时,幽州已是风雨飘摇,前两年河东晋军联合了契丹迭剌部,频繁向幽州发动攻势,虽不曾伤心动骨,也是元气大伤,其实不仅李克用记仇要报复,就是汴州的朱全忠也一样不肯放过幽州和沧州这两块肥肉,真是任谁都想先一步把它啃下来,纳为己有。

    眼瞅着年前没能将幽州啃下来,翻过年后,梁王就变成了梁帝,刘仁恭这些年在大安山傍山而建宫殿,虽不是皇帝日子过得比皇帝还逍遥,哪里还肯顺服他人。梁帝拿诏书压他,刘仁恭视若未见,于是梁帝手下大将李思安率军攻打幽州,扎营桑乾河。韩延徽到契丹前,刘仁恭已经在李思安手中吃了好几次亏。

    韩延徽临危受命是来契丹求援的,虽说契丹与幽州势同水火,然则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可以存在的,韩延徽来之前也相信凭借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总能以利益说动契丹可汗,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契丹新任的可汗竟然就是那个化名叫做刘亿的耶律阿保机。韩延徽当初辱骂阿钵的事哪怕过去那么多年,依然令阿保机记忆犹新,当初为了赎人,在幽州忍气吞声,阿保机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实则骨子里都还记挂着。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立场倒了个个儿,韩延续却依然端着高高在上不可欺凌的架子,不用阿钵在旁煽动,阿保机忆起起旧事也不会给韩延徽好脸色看。

    韩延徽并不畏惧吃苦受累,阿保机有意折辱于他,他虽羞愤难当却还是不会折腰降服。他之所以懊悔,是因为自己身具使者之职,却没能尽到责任,幽州危在旦夕,他却在塞外牧马放羊,徒劳无用。

    韩延徽羞愧难当,无颜见冯道。

    冯道不以为忤,待老友心情平复后,两人寻了块草地,席地而坐,身旁羊群拥挤,韩延徽略有不适,冯道却是坦然自若,自以为常。

    两人简略互述过往,韩延徽听闻冯道流落契丹已有四五年之久,不禁诧然。他与冯道交浅言深,二人曾同居祗候院时,有过切磋交流,韩延徽对冯道的才情学识自然是非常有数的。但见冯道如今装束简陋,形容落拓,一眼可知在契丹这么些年过的非常艰难,以冯道的才能尚且活成这样,自己还得罪了阿保机,以后只怕过的连冯道还不如。他越想越悲观,只觉得苍天不开眼,夷狄蛮族毫无礼仪风度,自己落到这副田地,别说拯救幽州百姓,怕是日后还得身死异乡。

    冯道见他面如土色,呼吸急促,似乎下一刻就要昏死晕厥过去,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冯道突然觉得有了几分愧疚,自己下手好像太狠了些,万一真把人吓得生无可恋就不好了。但他依然没有直言,其实阿保机并不是不讲道理的昏聩主公,若非自己无心在契丹出仕,其实日子不会过得这么浑浑噩噩。韩延徽是个有大才的人,但凡遇到好君主,自有发光发彩的那一日,只是他骨子里又太高傲,这性子若在盛世,辅佐圣人,当为相公,只可惜如今乱世已显,若想出人头地,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首当其冲的问题便是明主难遇。

    说到明主,韩延徽的眸子更加黯淡下去,言语已自带哽咽,说不尽的惆怅失望。韩氏出身幽州世家,他们祖孙已是跟过三位节度使,然而眼看着如今的刘仁恭越显昏聩之能,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你就没想过另择明君”

    “还换”韩延徽眼神有点茫然,“刘使君必不肯轻易投降。”刘仁恭坐上节度使的位置后就没想再离开幽州,除非他死了。韩延徽想,卢龙如果再度易手,百姓只怕要再遭受一次清洗,太苦了。

    冯道知道他这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哭笑不得道:“树挪死,人挪活,你此刻已不在幽州,却还心心念念操着幽州的心。”

    韩延徽愣住,这一回总算是听明白了,冯道的意思是让自己换主公,而不是指让幽州易主。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讷讷了半晌,方道:“韩家世代……”

    韩家人世世代代扎根在幽州,还真没想过要换地方。

    这就跟冯家人的行事方式截然相反了,冯氏固然世居长乐,然则长乐冯氏却并不仅限于长乐。

    看着冯道的表情,韩延徽突然有点儿狼狈,他撇过头去,像是在自我辩解的说:“其实……刘大郎君还是……品性宽厚纯良……”

    冯道挑了挑眉,这是阿爷指望不上,指望下一代争气了。可是别看刘仁恭一把年纪了,听说他活得比年轻郎君还要快活,夜夜御女无数,一点儿都没有要早死的征兆呢。

    “你这是指望刘守文弑父篡位还是怎的”

    韩延徽满面通红,蹭的弹跳起来,嚷道:“冯可道,你怎的想法如此偏激我……我……”

    真是个纯真可爱之人!

    冯道再度确信韩延徽这五年来没有受过半点挫折。他这辈子太顺了,大概这几天在草原上挨马蹄子踹是他承受过的最大苦痛。

    动作太大,牵扯到胸肋的伤处,韩延徽痛楚的捂住胸口,喘着气重新坐下。他的脸色灰白,额头汗滴滚下。

    冯道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偏还要继续扎刀子:“刘仁恭又并不仅有一个儿子!”

    韩延徽身子一颤,抖擞着嘴唇惊呼:“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丑事传千里,隔着一个摘星岭都阻拦不了,还是说契丹可汗对幽州事宜了若指掌

    冯道一看韩延徽的神情就知道自己诈唬对了,这里头还真有事,事还不小。不由好奇道:“说说具体的呢。”见他面有犹豫,怂恿说,“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你说明白些,我也好帮你参谋一二呀。”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韩延徽狠狠心,恨声道:“刘使君他……近年来是不太好。”何止不太好,原还有些钻营的头脑,可自打占据幽州后,整日纵情声色,坐拥美姬侍妾不够,又开始沉迷长生之道。刘仁恭到底有多少女人,大概自己都不太清楚,除去替他生养过子女的,其余人等无论是有名分还是没名分的,都没在刘仁恭心上留下太多痕迹。

    刘仁恭如今已是甚少回节度使司府,大多数日子都在大安山宫殿里胡天胡地。留在府内的侍妾都是以前的老人了,其中有一位姓罗的出身不高,又不曾生养,早年间仗着几分姿色倒也得过宠,刘仁恭偶尔回府时也会招幸于她,只是谁曾料到罗氏这么个看着不声不响老实本分的,竟会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勾搭的偏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儿子——刘二郎刘守光。

    要说礼义廉耻,刘家儿郎大概从根上就是坏的,和荤素不忌的纨绔三郎相比,刘二郎的底线更低。刘守光和罗氏私通,真应了那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刘守光睡他阿爷的女人,睡一次还不嫌够刺-激,只要刘仁恭不在家,他就跑去罗氏房里。到后来,刘仁恭常居大安山不回,刘守光和罗氏来往愈发密切,竟真如夫妻般过起了日子,等到掌管内宅中馈的简氏觉察不对时,罗氏已经怀胎两月有余,偏这两个月,刘仁恭一次都没有回过家。

    简氏气得直跺脚,这事她不敢瞒,也不想瞒,三郎才是她的亲儿子,刘二郎不着调自有他阿爷管去。刘仁恭闻讯后会愤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但罗氏毕竟只是一个可通买卖的小妾,这世道礼仪崩坏,看看大梁皇帝家里那一团糟的父子儿媳的关系,就知道乱世里最先泯灭的就是人伦道德。妻子尚且让出去,何况只是名小妾。然则刘仁恭盛怒之下的发作也是出人意料的,他把刘守光往死里狠狠痛揍了一顿,然后将重伤的儿子就这么不管不顾的逐出了家门。

    “这就算是断绝了父子情义”冯道沉吟,要说缘分,若是记忆无错,韩延徽口中的那位罗氏,他幼时曾在水月寺见过的,是景城吕家罗娘子的侍女,那个名叫阿媛的。阿媛长得是何模样他已然想不起了,只记得那只是个普普通通柔弱女婢,罗茜早产生子,阿媛从旁细心照料,未有懈怠,可最终她却被罗茜送给了刘仁恭。

    冯道不通内宅妇人手段,但也大致能猜到阿媛就是个可怜的牺牲品。到如今,她只怕也不能活了,只可怜了她腹中的胎儿,虽是奸生孽子却没有罗茜的儿子那般好命,能够幸存苟活。

    刘仁恭成年的儿子一共有三个,长子刘守文行事端正,一向颇得人心,据闻他的儿子刘延祚聪慧可爱,也是孙辈中的佼佼者。如无意外,子承父业,刘守文是铁板钉钉的卢龙节度使继承者。

    如无意外……

    冯道眼皮跳了跳,隐隐只觉得有种不祥的阴影笼罩下来。他与韩延徽目光对接,发现韩延徽亦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他突然开口问道:“刘二郎被逐后去了哪里”

    刘守文为义昌节度使,据守沧州,刘守光据守平州,只有刘守奇是真混吃等死一事无成的纨绔公子。刘守光被逐后,如果没法回平州去,那他能去哪里以他对刘守光的认知,此人绝非那般轻易认命之人,若是逼急了他,可真是什么事干不出来

    韩延徽显然也有此顾虑,他对刘仁恭虽已不报太多的期望,但是刘大郎是个好的,韩家上下都觉得若是扶持刘守文上位,幽州兴许还可救上一救。

    哪怕是……不与大梁顶着干,臣服纳贡呢。

    “可道兄……”韩延徽突然伸手抓住冯道的手,紧紧攥住,“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得回去……得想办法回去。”他的眼眸晶亮,透着期颐的光芒,“我们逃吧!”

    冯道脸皮抽了抽。他都逃过无数回了,阿保机到现在都没一气之下杀了他,说明是真心爱他了。他可不敢保证阿保机会不会抓到韩延徽然后一刀剁了他。

    这话不能说出来,太打击人,他原本也只是想着自己待在契丹实在太孤单了,如今韩延徽来了,有人作伴也是件欣慰的事。没想到韩延徽初生牛犊不怕虎,身上还没有被磨砺殆尽的勃勃生机,也正是这股子生机感染到了冯道,令他突然震惊的发现,原来自己这些日子竟然已经没有了那种迫切想逃的念头了,自己的傲骨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悄无声息的磨平的,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

    若是寅底石在此,必然要感叹一句,这熬鹰啊,眼瞅着这鹰就要熬成了,偏偏长兄又放进来一只新抓的雏鹰!




4、云州乱
    两年多前,李克用的弟弟李克恭被派去镇守昭义,结果李克恭性情纨绔,在潞州胡作非为,百姓怨声载道,最终失了军心,被人造反杀了,还因此弄丢了昭义。当时圣人在河南梁王朱全忠的支持下,趁机削了李克用昭义节度使一职,另行委派了孙揆前往昭义接任。那时候是李存孝力挽狂澜,率三百精兵伏劫孙揆,朝廷失了钦派节度使,昭义成了无主之地,也让圣人为此对李克用忌惮不敢再妄为。

    但梁王朱全忠却依然派兵强攻泽州,又是李存孝率兵疾驰赶到泽州,稳住了惯于墙头草左右摇摆的泽州刺史李罕之,大破梁军。

    这场昭义之战,最终在李存孝的介入下使得潞州乃至昭义之困全解,昭义能够重新夺回来,李存孝居功至伟,当时飞虎军的兄弟都在替自家将军庆贺,说是继任的昭义节度使非李存孝莫属。李存孝被灌酒灌的醉醺醺的,面上也就少了平时的谦让,因他心底也认为自己做昭义节度使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即使不方便和朝廷正面争锋相对,自行任免节度使一职,但做做表面功夫,先弄个昭义留后来当当也是可以的,所以不管怎样,昭义留后非他莫属了。

    就在李存孝被捧得晕乎乎的,以为昭义留后已成他探囊之物时,李克用却突然派了养子康君立做了昭义留后,而李存孝只得了个汾州刺史。

    辛辛苦苦拿命打下的江山,最后却白白给他人做了嫁衣。李存孝想不通,他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打从知道军中有了“十三太保”之说,而他仅排在最末位时,他就发誓要拼出个人样来。“十三太保”中,除去三太保李存勖是李克用亲儿外,其余十一人可都是半路出家的养子,谁又比谁更高贵了

    他万万没想到他用尽心力想要拔群出萃,结果却被所谓的十二太保康君立白捡了便宜!

    李存孝不服,愤圭气恼得一连好几天连饭都吃不下去,也就是打那时起,他对义父唯命是从的心态开始发生叛逆性的转变。

    也许真就像幕僚所说的那样,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他大概就是太听话太能干了,以至于义父会直接无视掉他的感受,把好处全分给了其他儿子。

    他内心其实希望义父给他一个解释一个说法,可是李克用没有,完全无视掉了李存孝的个人情绪。然而更让李存孝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他之前一心铆劲出人头地,事事争先,他的英雄光环太过耀眼了,一场场胜利让士兵为之欢呼,让百姓为之景仰,他积攒下来的累累战绩让他有了一个更夸张的称号——战神。甚至军中已开始传言,将他与唐初的李元霸并称,还有传言说“将不过李,王不过项。”,李,是李存孝的李,项,是项羽的项——这是拿他和西楚霸王比拟了。

    李存孝完全没想到这些尊崇光环会令他陷入一个被人嫉恨的境地,他打算凭借军功战绩上位,却因光芒太盛,遭到了其他兄弟们的忌惮,四太保李存信便是其中表现的最为露骨的一位。

    “李存信就是个小人!”李存孝涨红了脸,他面皮白净,也不知道是喝酒上了头,还是太过激动的缘故,一提及义兄李存信,他就气得直拍桌案,“存信,存信,他哪来的信字可言,呸,这个小人改了名也掩盖不住他原本的污落!”

    李存信原名张污落,回鹘人,聪敏多计,不仅自幼擅骑射,且能四夷语,通六蕃书,可谓是个文武具备的人才。李存孝跟他一比,就像是个只会打仗耍枪的武夫。

    去年年初李存孝建议主动出击,攻取镇、翼之地,李存信从中阻挠,以至于最后此议不成行。等到王镕率十万联军攻打尧山,晋王竟任命李存信为蕃、汉马步都指挥使,与李存孝一同出战。两个人本就关系不好,哪里能合作狙敌两人互相猜忌,彼此不肯配合行军,拖延到最后李克用只得派李嗣勋去迎敌。

    兄弟二人关系不好原是个人私事,即便因私忘公延误军事,那也得是两个人的责任。谁曾想李存信回到晋阳,向义父进谗言称李存孝望风避战是因为有了二心,定是与王镕有所勾结,约有私盟。这话很快就被传到李存孝的耳目中,但李存孝常年在外征战,不比李存信能够常居晋阳,在晋王跟前亲近。李存孝内心不安,直觉告诉他,李存信肯定在背后憋大招,早晚自己要被义父猜忌,落得一无所有。

    他不甘心,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用血肉堆筑出来的,义父偏心亏欠自己良多,他只是想要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而已。辗转反侧担惊受怕的李存孝受尽煎熬后作出了一个冲动的决定,向圣人上呈表章以邢州、洺州、磁州三州归顺朝廷,求情会同各道军队讨伐晋王。

    李存孝是傻子吗

    冯道啃着鸡腿,偏着脑袋看着眼底血红的李存孝,也许是真的喝太多了吧,冯道隐隐觉得他看似激昂的表情下,闪烁着懊恼和惧怕。

    是的,就是惧怕,这个看起来很了不起,传闻中战无不胜的十三太保飞虎将军,其实骨子里是个非常没有安全感却又渴望得到认可的大孩子。

    冯道忽然有点同情他了。

    李存孝干了件蠢事,就像是孩子犯了错,怕长辈责怪,就没脑子的先干出一件蠢事来要挟长辈,却不知道有些事能做,全是因为孩子有底气相信长辈是疼爱自己的。

    可是李克用是疼爱养子的人吗

    冯道嚼了两口,突然觉得鸡肉索然无味起来。他将没啃完的鸡腿随手塞进一旁正目瞪口呆的李三旺口中。

    李三旺被鸡腿骨磕到了门牙,终于从听完真相后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但他也说不出话来,内心暴躁得想骂粗口,但面前这人是有恩于他的义父。悲壮之余,他不得不承认,李存孝走了一步最烂的棋,虽说李克用可能真的因为听了李存信的谗言对李存孝有所芥蒂,但总不至于毫无证据就平白冤枉人,李存孝因为心生疑惧而先声夺人,这不是把把柄直接递到对方手里吗即便李克用当真爱惜人才,不计前嫌,有意重新招抚,但,身边有李存信这样的小人在,他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轻易放过李存孝吗

    李三旺虽无心从戎仕途,却也非常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他都懂的道理,李存信会不懂吗

    听到了真相的李三旺没有半分欢喜,反而愈发忧郁担心。

    李存孝喝到最后烂醉如泥,伏在食案上呜呜恸哭:“大王你好狠的心,我何错之有我李存孝何错之有”

    那声调越拔越高,引得门外侍仆频频探首。李三旺与冯道面面相觑,冯道咧着嘴冲李三旺一笑,李三旺莫名就觉得那灿烂的笑容特别讽刺,脸上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

    何错之有

    哪没有错错了!哪哪都错了!

    李存孝得到李克用率军围攻邢州的确切消息是在半个月后,这半个月,堪堪够他与王镕接上头。王镕也是个妙人,传信过来称与李存孝养子一见如故,想请李三旺与三太保前去镇州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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