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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李歆

    李存勖没等来刘夫人的回答,却等来了李克用的咆哮。

    人还没进门,就听见庭院里一声巨吼“李亚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李存勖嗖的下就往刘夫人身后躲。

    不用刘夫人打眼色,曹夫人已快步迎了出去,随着那洪亮的声音越来越近,屋子里一直随侍在旁站着当花瓶摆设似的妾陈氏、张氏等,俱都纷纷敛衽行礼。

    李克用看都没看,径直走到刘夫人跟前,刘夫人没动,微微抬头看着夫君。

    李克用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他本就眇了一目,虽时常戴着眼罩,但这会儿回到后宅便将眼罩摘了去。此刻独眼瞪人,煞气十足。但这凌厉目光在一触到刘夫人的眼神时,便霎时柔软下来。他无奈喟叹道“敏君,你可不能再这么宠着他了。”

    刘夫人慢条斯理的说“我怎么宠着亚子了他哪里做错了,值得你如此生气”

    李克用瞪眼“刚收到保胤传书时,我都不信这竖子如此狂妄,竟是叫人李代桃僵,欺瞒上下从代北擅自脱逃”

    “亚子能瞒过孟保胤,站在这里,那只说明两件事。”

    “什么事”

    “一,你女婿无能;二,你儿郎将才”刘夫人从容反问,“大王觉得二选一,哪一种才是正确答案”

    李克用原本焦头烂额心里憋着气,被刘夫人这么插科打诨般的一说,心里的气顿时泄了,忍不住笑起。

    “我总是说不过你。”

    李存勖见到阿爷笑了,就知道自己这一遭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李存信没敢进屋,站在门口搓手,天寒地冻的,他听着门里先是传来晋王的咆哮声,不过顷刻工夫,屋里没了动静,他内心有些惶恐,凑近几步,贴耳细听,隐约听得屋内有个爽朗的女声说着话“存信不过是北川一牧羊儿,他何来的深谋远虑大王你常笑王行瑜轻率弃城而逃,死于敌手,怎今日反要效仿于他况且我等昔日便是便居鞑靼之地,境况凄凉,几乎无法自我保全。全族人等了多少年,恰逢黄贼乱国,朝廷多事,需以仰仗,才得以到得中原。眼下我们前脚踏出晋阳城,只怕民心军心生变,立有不测之险,怕是根本到不了塞外就”

    李存信听得那句“存信不够是北川一牧羊儿”时,脑子就嗡嗡作响,他当然认得这个声音,那是他名义上的假母刘夫人,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别看她如今锦衣华服,身上顶着秦国夫人的诰命,与一般贵妇人无二,但他们这样跟随李克用从云州过来的老部将,都无法忘却昔日刘夫人一身戎装骑马厮杀时的样子,那是个弓马功夫不输晋王的女子,而更让人敬佩的是她还有一颗远胜于晋王的睿智头脑。

    李存信自问自己作为晋王得力干将中的少数心腹,这些年也没少讨好刘夫人,可没想到在刘夫人心目当中,自己竟然如此粗鄙无能。他站在门外又羞又恼,面色变了又变。

    门口执守的侍卫和侍仆皆是眼观鼻,鼻观心,看着犹如石雕木偶一般,但李存信就是觉得,其实那些话不止是他一个人听见了,门外的这些下人也都听见了,他们一个个的心里此刻不知道在怎么耻笑自己呢。

    李存信攥紧拳头,恨不能一拳砸在门框上,以此发泄愤怒。而就在此时,身后有个窸窸窣窣的衣袂声传来,他警觉地猝然转身,正对上一张白净的脸孔。

    “呃”那人像是被李存信突如其来的动作唬了一跳,木愣愣的呆滞了好半天。

    “你是何人”李存信目如闪电,犀利的盯着眼前这个弱冠青年,脸生得很,穿着也很普通,气质更不像是武将。

    李存信记忆,想不起这个能出现在晋王府内宅的人是哪一个。

    “不才长乐冯道”

    “长乐冯氏”其实刘夫人评价李存信说他不通谋略,没脑子,只是个放羊的,这些话实在是太过贬低他了。李存信少时就擅长骑射,到如今能四夷语,通六蕃书,这说明他脑子聪明,比寻常人更会识字,算是文武全才了,否则李克用也不会重用他。

    李存信这人擅长交际,能说会道,同样的他自然也对那些望族世家来历颇为了解。长乐冯氏为翼州著姓,自六朝逮唐,绵绵不绝,近五百年间,冯氏族内出过四帝、四后、五相,而王公大臣更是百余人之多。

    当然,李存信不会知道,长乐冯氏如此壮大,是因为很多子孙哪怕迁徙他地,也都还会称自己乃是长乐人。就好比眼前这一位。

    冯道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坦荡自如的颔首“正是。”

    在时下报家门就靠郡望姓氏划分士庶之别的大主流下,李存信这种出身回鹘的塞外放羊奴,哪怕胸有丘壑混成晋王亲信,也总是没底气报家门的,因为,他原也不姓李。何况眼下,他才被屋内的刘夫人指名道姓的骂过出身,李存信这会儿的自卑感简直濒临崩溃。

    李存信看冯道的目光明显不善,但冯道却视若无睹一般,脸上带着笑,恭恭敬敬的套近乎“四太保”

    李存信眼皮直跳,只觉得眼前这人那张看着白白净净的脸,何等扎眼刺目。他如今官至检校司空,郴州刺史,可对方什么称呼都不喊,张口就来一句“四太保”。这种民间戏称居然被人正儿八经的当面喊了出来,若非看对方神情认真,他当真要疑心这是故意戏谑嘲讽自己。

    饶是如此,李存信也丝毫不得受用,心里憋屈着,只觉得肋骨生疼。但转念,他又惊诧起来“你认得我”

    冯道颔首“四太保威仪,如雷贯耳。”

    李存信心内五味杂陈。

    这是在夸自己呢还是在讽自己呢

    他突然对眼前这人有种看不透,摸不清。

    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论如何,李存信对冯道的第一印象也是不喜。

    他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思忖间,门里袅袅绕绕的走出来一道丽影,姿态曼妙,容颜绝美。

    “冯郎君,大王有请”

    李存信认得,此女乃晋王侍妾张氏。

    张丹凤眼波流转,看都没看李存信一眼,眸光往冯道身上一转,施了个礼。

    冯道侧身,未敢受礼。

    而后,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屋内。

    这二人乍看很正常的互动,落在李存信眼中,却总觉得有一丝微妙的异样。直到二人身影消失,他也没能悟明白,究竟是何处不对劲。




2、君子心
    翌日,李克用的弟弟李克宁时任忻州刺史,先前接到消息得知晋王欲弃城而走,便立即召集人马奔回晋阳救援,一进城便喊“此城是我战死之地,绝无离开之理”

    于是晋王再次召集部将,下令死守晋阳城。

    次令一出,晋阳骚动的民心渐渐安定,那些世家豪门们也不忙着收拾行囊出逃了,想着既然晋王不走,那晋阳城应该没什么事,过得几日,那些逃散的兵卒反而三三两两的回归,众志成城,重新集结起来。

    彼时朱全忠回到河中,命朱友宁率兵向西攻打李茂贞,留下氏叔琮继续困守晋阳。李嗣昭与李嗣源屡次率“敢死士”冲入氏叔琮军营中,虽未曾能救回李延鸾,却也将汴军袭杀得惊扰纷纷,防备抵御之力空乏,出了各种纰漏。如此到了二十一日,守城的将士发现,围城之并撤退了。

    李嗣昭与周德威率兵追赶氏叔琮,他们前脚出门,后脚李克用便发节度使文书质问幕府众僚卿。

    “不贮军粮,何以聚众不置兵甲,何以克敌不修城池,何以扞御利害之间,请垂议度”

    李克用在府衙前堂开讨论总结大会,冯道在晋阳城驿舍内呼呼大睡。他熬了好几宿,再铁打的身体都已经吃不消了。

    李存勖检查了自己好几遍腹稿,觉得万无一失,这才有心思定下神来去分辨那些幕僚们说的话。这时候开口的是掌书记李袭吉。

    李袭吉是洛阳人,自称乃是宰相李林甫后人,其父李图,曾为洛阳令。李袭吉原先依附河中节度使,擢任盐铁判官,可惜后来王重荣任上位后,不喜欢文士。恰逢丧乱,李袭吉这等衣冠子弟大多逃难到了汾、晋地界。李袭吉寻访旧友到了太原,依附了李克用,最初只为府掾。后来李克用在上源驿馆被朱全忠一把火险些烧死,他最终得以侥幸逃过一死,但当时追随他的心腹幕僚几乎都折在了驿馆内。等回到太原来再要用人,就发现剩下的大多能力不足,用不趁手。李袭吉就是这个时候冒出头来的,李克用试了试,便将他升做了掌书记。

    李袭吉这人博学多通,尤其熟悉国朝近事,写的文章算是精意练实,只是他动辄就喜欢引经据典,这让李克用这类半瓶墨水晃荡的武人们很有些云里雾里,听他说的字字句句好像都听清楚了,但转念一想,脑袋就更糊涂了。不过自己肚里没锦绣乾坤,不通文墨这种丢人的事总不能宣扬出去的,所以在众人的沉默声中,这会儿李袭吉还在那滔滔不绝。

    “国富不在仓储,兵强不由众寡,人归有德,神固害盈苛政有如猛虎,所以鹿台将散,周武以兴伏愿大王崇德爱人,去奢省役定乱者选武臣,制理者选文吏”

    底下文吏还行,但被叫来旁听的武将都是李克用的亲信心腹,这些人大多是云州鞑靼地盘上养马放羊的粗鄙之徒,所以这番话听下来,除李嗣源尚且端持得住,貌不改色之外,李克宁等人就差互相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李克用听得也觉得头疼,他也知道李袭吉这类文人说话就是这种调子,何况这事是他自己挑起来的,还是下的文书,对方工作态度严谨,认认真真写好了文章呈表上来,又顾及众人来不及传阅,所以当堂就读,真真是一片赤诚之意。可架不住,文章动据典故,众人听得昏昏欲睡,那里头的辞理宏健也变得枯燥无味起来。

    若冯道在此,定是要将李袭吉的这篇文夸上一夸的。可惜这会儿就连李存勖都听得有点不耐烦了,他倒不是听不懂李袭吉的意思,只是他心思没在这上头,李袭吉讲个没完,他想插句话都没办法。

    亲儿子在底下蠢蠢欲动,当阿爷的哪里看不出来于是轻咳一声,李克用当堂点了李存勖,问道“亚子可是有话要说”

    李袭吉的陈诉被打断,文吏们皆有所不满,但面上不敢表露一二。武将们倒是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可谁曾想,李存勖还真大胆张口了。他一说话还好,这一说,不管文臣还是武将,都是吸了口气。

    “阿爷,儿子觉得我等既在河东扎根,就不该再将过去的一些习气带到河东来”李存勖不开口则以,开口就是直中靶心。

    李克用的亲军,尤其是鸦儿军,都是沙陀人,一贯秉性习俗就是侵暴掠夺,不管是庶奴还是良民,在他们眼里就没有不能抢的,所以李克用虽驻守太原那么多年,在百姓中的威慑力是足够的,但敬佩臣服之心却也并没有多少。换句话也就是说,别看现在氏叔琮撤军了,他要没撤,晋阳的底层百姓漠视观望者还是居大多数。毕竟晋王的队伍和梁王的队伍,不管是哪个接手晋阳,底层百姓的生活变化总是不大的。

    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得君子之心者得诸侯,得诸侯之心者得士大夫。

    晋王如今,大抵上也就只做到了得君子之心。

    李克用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李存勖这般直白的话,还是令他为之一震。

    “这些人跟随我征战数十年了。以前库藏空虚,粮饷匮乏,各军靠的多是买马来维持供给,如今四方诸侯藩镇节度使都靠重赏来招募兵士,你且来问问你的叔兄们,若我真勒令严肃军纪,他们心中可会服气怕是别说与我同心守城,落井下石临阵悖逆投奔朱贼者,想来也是不缺的”

    这番话,听着像是在调侃儿子,但落到李克宁、李嗣源、李嗣昭等人耳中,却又纷纷背上生寒,觉得这是李克用在借儿子之口敲打他们。

    “阿爷物不极则不返,恶不极则不亡。朱贼笼络仗恃的是自身奸诈狡猾,出尔反尔,吞灭四邻,势必惹来人怨神怒。如今他甚至逼宫圣舆,窥伺帝位,这种人早晚自取灭亡阿爷,我李家世代忠良,如今被朱贼逼得势穷力屈,但我们无所愧心。阿爷,我们且只当韬光养晦,且看朱贼如何自寻死路,切莫灰心丧气。我等皆以阿爷为瞻,盼阿爷振作”

    无论如何,晋阳这一战下来,人力物力财力各方面都损失惨重,原先李克用与朱全忠尚有一战之力,互不相让,但经此一战,晋军元气大伤,若不振作起来,怕底下的人当真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人心涣散,一发不可收拾。

    李嗣昭等人都知道李克用偏疼这个三儿子,李亚子从小就背了个三太保的诨名在外,可实际上这孩子特别淘气,爱玩,就没个正形消停的时候。这些其实也都不算什么,叫人不怎么看好他的另一个原因是,李亚子以貌取人,身边伺候的奴仆姿色皆不俗,因为从小喜欢看戏,所以经常和那些俳如今士大夫衣冠公子们玩起来也是各种癖好的都有,但这个搁在武将家儿郎身上,怎么都让人觉得,这郎君怕是养废了。

    偏李存勖是个得爷娘偏宠的,哪怕上头有两个不算平庸的兄长。如今他年已十七,大郎李落落殁了,二郎李延鸾怕也是凶多吉少,李克用现下将三郎李存勖提拎到了众人跟前一同议事,这份提拔器重之意就已经不用再明说了。

    不管怎样,李存勖今日在使司府衙里这番表现,让很多人都对他刮目相待了一番。在晋王连失二子的情况下,李三郎的靠谱稳妥,传扬出去晋王的追随者们吃下定心丸,晋王后继有人。



3、代北失
    冯道没想到会在牧场上遇见个老熟人,对方穿着尚存几分体面,只形容稍显狼狈,手里抱着根棍子,站在羊群里,被一群羊咩咩咩的拱着,局促窘迫的样子滑稽又可笑。

    冯道忍俊不禁的站在一旁看着,有相熟的人见状凑过来,主动给他解释:“这个人是从幽州来的,别看长得弱不禁风的,但一张嘴格外厉害。这不,据说得罪了可汗,给降罪发配到这里来放牧了。”

    冯道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特别是在看到韩延徽被一头公羊用角连顶两下,掀翻在地后狼狈的爬了起来。那羊却像是记了仇了,追在他身后继续顶撞,韩延徽想躲都没处躲,被脚下的羊群绊倒,又是狠狠摔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冯道没憋住,捧腹大笑。

    韩延徽头上戴的玉冠歪了,头发松散下来,衣袖也被扯裂了老大一条口子。他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顺着笑声望过去,脸上还带着愠怒,可等他看清楚发笑之人之后,他整个人不由呆愣住了,一贯能言善道的嘴张得老大。

    “你……你……”

    “藏明兄,别来无恙否”冯道在塞外风吹日晒这么些年,皮肤粗糙了许多,好在他皮肤白不容易晒黑,虽全身上下穿了胡服,到底没真和契丹人那样髡发,样貌变化也不算太大。

    韩延徽看了又看后,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眼花认错人:“可道兄”

    “藏明兄!”冯道朝他叉手行礼,一派儒雅,反倒慌得韩延徽手足无措起来,似乎他乡遇故知,让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眼下的窘状。

    他下意识的举袖遮住了脸。

    韩延徽来塞外已有旬月,他的身份是幽州使者,所以很容易就得到了阿保机的接见,只是当年他便对阿保机怀有戒心,芥蒂颇深,明明有求上门,偏骨子里依然放不下他身为士族子弟的骄傲,所以见了阿保机后他不肯行跪拜之礼,触怒了阿保机。幽州使者的身份也没能救得了韩延徽的颜面,阿保机把他扣留了下来,逐到野外放马。

    塞外草原上的马匹大多数都是野马,野性难驯,韩延徽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但是让他在野外驯养野马,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要倍感折辱。底下的人知道他得罪了大汗,也都有心折腾他,他放马的第一天就窝心挨了马蹄踹,躺着养伤养了好多天,等他再爬起来,就听说契丹可汗带着人马去云州与晋王会盟了。

    韩延徽顿时心下大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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