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李歆
显然,述律阿钵非常想要他的这条命,而落在这些契丹人手里,唯一能够降服住阿钵,制止他,保住自己一条命的人,只有耶律夷离堇一人。
所以他到底需要在这群人手里拖延多少时日,才能等到墨君和发现自己不见了呢
想着早起张文礼把自己带走时他也是抱着这个念头,如今真是才出狼窝又掉虎穴,指望着墨君和来救援可见几率太了,关键时刻还是得看自己自救。
9、晋阳危
冯道这一路都在想着要如何脱身,奈何阿保机动作迅猛,根本就不让他有多余的工夫思考退路。冯道被这支换装成汉人的契丹队伍带着跑了两天后发现,这群人乔装改扮后行事十分低调,既没有肆意扰民也没有随意掠抢,他们倒也没有彻夜赶路,只是走的路都不是官道,遇到村庄人烟更是会选择性的绕道避开,而夜间休息皆是露宿,或就地搭几个简陋的帐篷,或寻能避风容身的洞穴。
冯道在第三天已经能够肯定,这群契丹人定是别有所图。因为他们这一路并没有往北走就此出关回契丹,反而越界直奔代北方向而去——那里是晋王李克用鸦儿军的发迹地。
冯道曾怀疑阿保机与李克用有所勾连,刘仁恭现如今坐大了,已经不再听从李克用的调遣,他明明是靠着鸦儿军夺下的幽州,这会儿翻脸不认人,李克用那等直来直往的性子,哪里能容得下这个眼下没反应,实是因为分身乏术。
阿保机在求见刘仁恭未果的情况下,的确是有可能向李克用试探着伸出结盟意愿的,所谓合纵连横,既然刘仁恭无情无义把人逼得没活路了,作为将刘仁恭视作目前头号叛徒仇敌的李克用,当然可能会秉持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从而接纳阿保机的外交结盟请求。
但是随着队伍在河东地区的深入探索,冯道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代北,背靠塞外,面朝中原,是草原与中原的交通咽喉,水系众多,适合游牧。阿保机在代北转悠了三四天后,赞叹的说道:“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这句话让冯道的心咯噔了一下,猜度了很久不敢断定的事终于不可避免了汇集成了一个朦胧的答案。
这个答案的可能性让冯道愈发的感到焦躁。
而彼时的李克用根本不可能觉察到他沙陀人的老家地盘上多了几十个居心不明的契丹人,因为他正忙着和朱全忠干仗,而梁晋的这一仗打得非常不顺利,向来犀利无往不胜的河东军竟然反被朱全忠的汴州军压着打。朱全忠的侄子朱友宁率十万汴州军,杀了河东军一万多人,拿下了晋州,又随即进攻利州,现任昭武节度使的二太保李继昭无力阻挡,只得弃城而逃,以至于汴州军横阵十里,步步进逼。
李克用焦头烂额,在晋阳听到李嗣昭等人战败的消息,当场吐了口血,马不停蹄的又派出李存信率兵迎敌,结果愈加惨败。这之后噩耗连连,河东军节节败退,汴州军包围了晋阳,攻打西门。
流亡在代北的冯道,并不知道李克用此时此刻的战况和凄苦境地,他这一路被迫跟随阿保机,与这些契丹人虚与委蛇,倒是学会了不少契丹话。
这一日阿保机看着繁华远胜于契丹草原良多的代北,终于按捺不住直抒胸臆,喟叹道:“这里甚好,水草肥美,比迭剌部好!”他一脸艳羡的赞了好几声好,这话词汇简单,这回就连冯道也能听懂了。
因为身居草市,代北沙陀人长相与契丹人差异并不十分明显,只要他们不刻意脱帽露出一头髡发来,仅仅从外貌上并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但是这群身材魁梧的契丹人用一种灼/>热贪婪的眼神,齐刷刷的盯着草市内熙熙攘攘的人群打量,终究还是惊动到了一些人。
阿保机不曾留意到自己和手下已经引起了旁人侧目,他被代北的繁荣景象所迷,想着关外那些因为被刘仁恭纵火烧成一片焦土的大草原,压抑在心底的那种痛恨又差点儿喷涌出来。
“夷离堇,这里不太对劲,我们得赶紧走!”在外围放哨的手下突然快步挨近,装作不经意的在阿保机耳边留下这么一句话。
阿保机立时警觉起来,环顾四周,心中一凛,连呼大意。
草市上忙着以物易物的百姓很多,其中不乏各色胡人,他原以为身居其中不用再跟之前那样刻意乔装,却没意识到他带出来的这些精锐勇士与寻常百姓不同,他们身经百战,身上都曾经沾染过血腥,煞气满满,往人堆里一站,如果不刻意收敛气息,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就会特别扎眼。
阿保机被手下簇拥着极速撤离,冯道想趁乱混入人群溜走,没想到阿钵咧着牙,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颈上,跟拎鸡仔似的把他牢牢抓在手里。
“走!快走!”契丹人招呼同伴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冯道也莫名被感染上了几分紧张。
一行人分散开,匆匆撤离草市,冯道被阿钵带得晕头转向,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阿保机不见了。冯道暗道了声:“坏了。”这些天为了躲阿钵他都尽量紧跟着阿保机,不离视线左右。
果然一离开人群,便听身后阿钵“嘿嘿”冷笑了两声,冯道感到搁在脖子上手骤然收紧,咽喉被狠狠掐住,他略一挣扎,双脚已被离地拽起。
阿钵卡着冯道的脖子,阴鸷的道:“你这个人真是太狡猾了,居然哄得啜里只那么看重你。像你这样奸诈的人,完全留不得。”
冯道呼吸停窒,喉咙里咯咯的发出几缕气音,憋胀的脸孔慢慢由红变紫,双眼翻白,眼瞅着就要闭过气去,突然耳边风声陡起,一记寒芒劈空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厉喝:“恶贼看刀!”
阿钵大吃一惊,那寒芒奔着他的手腕而来,他下意识的撒手,整个人弹跳着向后退了一大步。那刀劈了个空,刀风凌厉收势不及竟是一刀斫在了地上,泥石碎屑迸飞四溅,阿钵左眼被石子打了一下,眼角抽搐了两下,他眯着一只眼用右眼勉强看清眼前站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手里舞着一柄缺了口的横刀,气势汹汹的追了过来。少年并不是独自一人,他身侧至少还伺立着三四个身材魁梧的大汉。
阿钵目光在蜷缩倒地不知死活的冯道身上转了一圈,权衡局势对自己相当不利,于是果断弃车保帅,拔腿转身就跑。
少年不甘心还待要追,却被身后一青年拦了下来:“亚子,莫要亲身涉险!让手下兵士去追就是了。”
少年颇为忿忿,但碍于青年的身份还是忍耐了下来,低头一看地上躺着的冯道,嫌弃的用脚尖踢了踢,唤道:“会儿,去瞧瞧这人死了没”
躬身站在少年身后的一名清隽奴闻言应了声,上前将趴伏在地的冯道翻了个身,伸出一根手指在鼻下探了探。
亚子低头瞧见了冯道的正脸,“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这人长得怪好看的呢。”
青年面皮不自禁的抽了抽,知道这位妻弟惯爱以貌取人的毛病又犯了。
“郎君,还有气呢。”
“那就带回去,找医官瞧瞧还有没有得救。”
青年忍不住提醒:“亚子,此人身份可疑,还有待详查。”别不管什么人只要长得好看,香的臭的都往身边拢行么这要是摊上个敌军刺客,命顷刻间就断送了。
孟知祥突然有点胸闷气堵,晋阳危在旦夕,他蒙受秦国夫人和晋国夫人两位之托,将李三郎潜送回代北避难,可是这一路上这个妻弟却并不配合,面上丝毫不露,私底下动作不断,有好几次,险些就被他金蝉脱壳溜了。
好不容易回到代北,没等他松口气,三郎就又和一群来历不明的人起了冲突。
也不知道那群人到底是什么人,在代北图谋什么是汴梁那边的刺客吗
念及此,孟知祥将目光落定在了冯道身上。看样子,这里头的具体蹊跷还得从此人口中挖出来。
10、李亚子
冯道醒来后发现自己好像无意中被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给救了!
他莫名有点儿虚得慌。
因为救他的少年不是旁人,他有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叫做——李存勖。
正所谓真佛遇见了假仙,七八年前冯道为了活命,阴差阳错被墨君和谎作的身份就是李克用这个名叫做亚子的三儿子。
李克用没有嫡子,他的长子李落落堪堪成才能够领兵上阵,结果却在六年前陨落了,而次子李延鸾虽不大成器,但在长子亡故后,李克用对他也是报之以期待的,没想到就在前几日被朱友宁生擒了去。朱友宁率军直攻晋阳,久攻不下,双方胶着,于是朱友宁命人将李延鸾押做质子绑在城门下示众。
李存勖被送出城时,城内河东守城的诸将意见不合,有劝说退守云州的,有说要坚守晋阳不可退的。李存勖是主战派,但他人微言轻,没人拿他的话当回事,甚至他的亲娘曹夫人担心几个儿子的安危,求着刘夫人,将他们几个悄悄送出了城。
和弟弟们比起来,李存勖自认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怎的阿娘她们就把他跟吃奶的娃娃归拢在一起了他心有不满,一路上频频给孟知祥找茬,企图逃回晋阳去。
冯道醒来就被孟知祥盘问,他也没做隐瞒,将耶律阿保机等人的来历如实说了。孟知祥对冯道的身份还是心存疑虑的,倒是李存勖对冯道似乎一见如故,像是全无城府般。
“没想到你竟是三旺兄的义弟。”李存勖对李三旺的印象还是十分深刻的,虽然幼时二人接触得并不多,但因为秦国夫人时常在他面前夸赞李三旺,李存勖年少时难免将他归类成了一个标榜,“那你可要比我低了一辈,快来叫叔叔。”
话虽是这样说,但李存勖绝口不提李存孝,冯道自然也没那么厚的脸皮真去攀这个叔侄交情。
冯道被阿钵打伤了脖子,虽没有大碍,但晚上睡觉难免有所干扰,辗转之间无法深眠。这一日到得三更,房门稍稍一开,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冯道却突然从浅眠中惊醒过来,刚要张口,嘴上就被一只手掌捂得严严实实。
“郎……郎君,他醒……醒了。”说话的人有点慌张,显然没想到冯道会醒。
冯道原有的三分睡意这会儿早就被惊得没了踪影,屋里没有点灯,窗外星稀月朗,朦朦胧胧的照得床前一片黑影叠嶂。这是李存勖所在的房间偏厢,他原本不住在这里,孟知祥对待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待遇也不可能一下子提升那么高。他会住进这里,纯粹是因为白天李存勖对他一见如故的缘故。李存勖端着叔叔的架子,热情得邀他同住,夜里抵足畅谈,两人还喝了点儿酒。
冯道懊悔的想,自己这可真是大意了,以为李存勖只是个被父母惯坏,贪玩顽皮的郎君。
“居然醒了”黑暗中,李存勖的声音格外的冷,“那就打晕了再来”
为了防止冯道挣扎,会儿这会儿骑跨在冯道身上,正全力弹压住冯道的挣扎,一只手捂着冯道的口鼻根本不敢松开。
“郎君,我腾不开手,要不……你来”
“你就不怕我一出手就把他给打死了让你准备点迷药,结果你说你弄不到,让你弄点儿酒水,结果你看看你弄的是什么假酒”
黑暗中,李存勖靠近过来,站立到了床头。
冯道瞪大了眼,口中支支吾吾发出声音。会儿摁得太使劲了,这力道够捂死他好几回了。
李存勖拔出一柄短刃,横刀搁在冯道颈侧,低声恫吓:“别出声,不然一刀割下去,你可就没命了。”
脖子贴上冷冰冰的刀身,冯道识时务停止了反抗。
“行了,先松开他。”
会儿松了口气,慢慢放开手。
冯道大大的喘了口气,哑着声问:“三郎君这是意欲何为”
李存勖倒也不瞒他,大大方方的说:“我本来打算弄晕你,神不知鬼不晓的把你弄到我床上去……”
冯道抖了抖:“我没那嗜好,三郎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李存勖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骑压在冯道身上的会儿听懂了,呸的啐了声:“你胡说什么呢!真恶心!”
冯道扭头道:“我说的恶心,还是你做的恶心”
明知黑暗中冯道不可能看清自己的样子,会儿还是觉得羞臊得满脸通红起来,他像是捅了马蜂窝被蛰到了似的,从冯道身上弹跳起来,手足并用的翻爬下床。
冯道身上分量陡轻,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会儿年纪虽,力气却一点不,而且下手极重,冯道这会儿只觉得全身酸痛,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只撑着身子缓缓坐起,语气清淡的说:“三郎君是否还打算扒了我的衣裳好方便行事”
嗤的声,暗室陡亮。
李存勖举着手里的火折子,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明明暗暗的,有种难以描述的窒息感。
李存勖是代北沙陀人,虽说血统混到他这一代已经不算明显了,但他的五官的确要比寻常人深邃突显。平心而论,李存勖汲取了父母身上的优点,他身材高挑,样貌出众,怎么看都是个出类拔群的俊逸少年。
此刻,这个少年站在床前,目光炯炯的逼视着冯道,嘴角翘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与白天那个天真顽劣的形象截然不同,这会儿就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猛兽出笼一般,他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桀骜乖戾。
“说的没错。”少年咧嘴笑,牙齿特别白亮。
会儿急道:“郎君,这人太龌龊了……”
冯道对会儿视而不见,冲李存勖回以同样的咧嘴一笑:“可是,郎君怕是忘了,左教练使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人。”
李存勖歪了歪脑袋,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对哦,那冯七郎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冯道指了指一旁急跳脚的会儿,说:“你我身量有差,倒是你这奴与你身形相仿。”
跳脚的会儿突然安静下来。
李存勖侧首扫了会儿一眼,片刻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有对。”
会儿急道:“郎君……”
冯道抢先打断他:“而且他与你朝夕相处,定然更了解你的一些习惯。他是你的人,比我更可信可靠。”
李存勖脸上的诧异一闪而逝,他原是存了逗弄之心,想看冯道惊慌失措下的失态模样,没想到冯道不仅没有慌乱,反而头头是道的说出一番话来。而且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居然被他的这番话给打动了。
他原本打的主意是将冯道弄晕了,自己与他调换身份。虽然孟知祥派人盯他盯得甚紧,这种办法最多也就拖延个几个时辰,到得天光大亮,手下仆奴迟早会发现这屋内的异样。但是如果按照冯道所言,让会儿假扮自己,那也许即便是天亮后,还能与孟知祥再周旋一二,拖延上个把天。只要有这个一天半日的工夫,他定能甩脱他们顺利回到晋阳。
李存勖心中主意打定,目光灼灼的盯住冯道:“我自然信得过会儿,可是……”他冷笑着反问,“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冯道忍着身上的剧痛,猜度到少年此刻的心理,内心痛苦得直想骂人,口中最甚是温和的劝说:“三郎君,兵贵神速。”
他不置可否,态度不明。
冯道再接再厉:“带上我,只会拖累了你。”
李存勖不咸不淡的回了他一声:“哦。”
11、赶上了
冯道完全没想到,原来李存勖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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