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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七尺书生
见柳寻衣疲态尽显,无意与自己深谈,审时度势的谢玄亦不再坚持。勉为其难地答应一声,而后打开房门,与端着一碗汤药的唐阿富打一照面。
交臂而过,谢玄的目光在唐阿富的身上审视再三。但唐阿富却视若无睹,径自步入房间。从始至终,二人没有一句交流。
“唐兄,为何是你来送药?”
柳寻衣面对唐阿富,与面对洵溱、谢玄是迥然不同的三种状态。
面对洵溱,他谨小慎微。面对谢玄,他强打精神。只有面对唐阿富他才会暂时放下戒心,表露出自己的疲惫、慵懒、焦虑、忧愁。
探究缘由,只因唐阿富与洵溱、谢玄相比,与柳寻衣的利益瓜葛最小。
“谷主对你不放心,于是让我……”
“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柳寻衣接过药碗,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到床边,用手在床沿轻轻一拍,颇为热情地向唐阿富发出邀请,“不必拘谨,过来坐吧!”
闻言,唐阿富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满眼古怪地望着仰头喝药的柳寻衣,断然拒绝:“我只送药,不……暖床。”
“噗!”
唐阿富话一出口,始料未及的柳寻衣不禁喉头一呛,刚刚灌入口中的药汤顺势喷洒而出。
“暖床?”柳寻衣忍俊不禁,“我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无情剑客’私底下竟会如此羞涩?”
“我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柳寻衣私底下竟会调戏男人。”唐阿富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是不是血气方刚,难免身心躁动……”
“咳咳!”
唐阿富一本正经地插科打诨,令本欲戏耍他一番的柳寻衣甘拜下风。
戏谑过后,柳寻衣又想起今天的种种经历,脸上的笑容不由地凝固消散。忧郁片刻,他忽然灵机一动,连忙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向唐阿富问道:“唐兄,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我和以前相比……有什么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唐阿富一愣,俨然没听懂柳寻衣的意思。
“你仔细看看……”
“看什么?”唐阿富眉头微皱,朝着柳寻衣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依旧缓缓摇头,“除身材削瘦一些、气色萎靡一些,其他的没有什么不同。”
“难道你没有发现今天的我……特别引人注目?”
“什么意思?”
“唐兄,你别笑我自作多情,我感觉丹枫园里的人都在明里暗里地盯着我?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尽在他们的监视中。”说着说着,柳寻衣忽觉悲从中来,眼神变的愈发落寞,语气变得愈发悲涩,“今天的我,虽然找回失散多年的至亲,却莫名其妙地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似乎……所有人都在盘算着什么、顾忌着什么?没有人肯对我敞开心扉,我也不敢对任何人毫无保留……俗话说‘难得糊涂’,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此中真意。有时候,知道的越多疑心越重,倒不如稀里糊涂,乐得自在。我现在……无人可言,无人可信。甚至连救我于水火的谢二爷,我都……唉!”
柳寻衣言有尽而意无穷,强颜欢笑的脸上难掩内心的惆怅失落与对现实的苦涩无奈。唐阿富粗中有细,渐渐洞悉他的郁结,故而好言劝慰:“盯着你也许是关心你,监视你也未必想害你。毕竟,像你这般多重身份,又牵连甚广的人,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你说自己无人可言、无人可信……其实不然,至少你可以相信我。”
“相信你?”柳寻衣自嘲一笑,“难道你会与我推心置腹?”
“会!”
唐阿富掷地有声的回答令柳寻衣不禁一怔,脸上的嘲讽之意渐渐收敛。他目不斜视地盯着不卑不亢的唐阿富,一字一句地试探:“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萧谷主派来监视我的?”
“不是!”虽然唐阿富的语气不瘟不火,但态度极为诚恳,言辞更是简单直接,未有一丝迟滞,亦未有一毫隐瞒,“准确地说,我现在已经不是绝情谷的人,又如何替谷主监视你?”
“什么?”柳寻衣大吃一惊,“你怎么会……”
“今天上午,谷主已命我离开绝情谷,从此以后陪伴在你的左右,与你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





血蓑衣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推心置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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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兄,其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这……”
唐阿富斩钉截铁的回答令柳寻衣不禁一愣,迟疑道:“只因萧谷主对你恩重如山?”
“此事不仅仅是萧谷主的意愿,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柳寻衣愈发不解,“以‘无情剑客’的武功和名声,纵使离开绝情谷亦有万千去处可寻,相信各门各派一定对你求之若渴,又为何……”
“于公,谷主的大恩大德我不能不报。于私,你我相识已久,你是江湖上为数不多能与我意气相投的人。”言至于此,唐阿富语气一滞,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纠结之意,踌躇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份私心。”
“什么私心?”
“只有你……才能帮我报灭门之仇。”
“这……”
“我唐阿富曾对天立誓,谁能帮我报仇雪恨,我的命就是谁的。”
似乎感受到唐阿富内心的愤懑,恍然大悟的柳寻衣眼神一正,重重点头:“唐兄,在长白山时我曾亲口允诺,待我逃过此劫一定帮你追查屠戮唐家的元凶,我柳寻衣说话算话!今天,姑且抛开萧谷主的情分,只论你我屡次三番同生共死的交情,我愿再次立誓,一定竭尽所能地帮你报仇雪耻。如有退怯,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望着严辞正色的柳寻衣,唐阿富忽觉心中一暖,澎湃万千,看向他的目光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更是一变再变,说不出的激动。
不知是出于愤慨还是出于感动,双眼通红的唐阿富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郑重其事地向柳寻衣深深一拜。
“唐兄,你这是作甚?”
面对唐阿富毫无预兆的动作,柳寻衣怛然失色,忙不迭地冲到近前,半跪在唐阿富对面,双手托起他的肩膀,急声道:“在下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礼?”
“拜你的不止是我,更是唐家罹难的一百余口冤魂。”唐阿富紧紧拽住柳寻衣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往后,我唐阿富愿为你柳寻衣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我也一样!”一向孤傲冷漠的唐阿富极为罕见地流露真情,又如何不教突逢大变的柳寻衣心灵震撼,感慨万千,“从今往后,我柳寻衣也愿为你唐阿富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言罢,心情大好的柳寻衣与如释重负的唐阿富相互搀扶起身。
二人相视一笑,万丈豪情尽在不言之中。
柳寻衣从乱成一团的桌上翻出两只破损的茶杯,又从断耳的茶壶中倒出两杯清茶,笑道:“只可惜今天没有酒,否则定与你一醉方休!”
唐阿富单手持杯,如同敬酒般与柳寻衣的茶杯轻轻一碰:“以茶代酒,亦别有一番风味。”
言罢,唐阿富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而,清茶刚刚入口,他却脸色骤变,猛啐一口,立时将一小块碎片吐在地上。
只因破碎的茶杯瓷片掺入茶水,被他囫囵着灌入口中,方才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这茶……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唐阿富一边拂袖擦拭嘴角,一边朝柳寻衣报以苦笑。
“曾记得在浔阳楼,金复羽当着你们的面逼我喝下一杯同样‘别具风味’的顾渚紫笋,那种滋味……我真是永世难忘。”回忆往昔,柳寻衣也只能苦中取乐。
“当时,他为刀俎你为鱼肉,自然任其宰割。”唐阿富道,“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刀俎,你也不再是鱼肉。恰恰相反,现在轮到你敬他一杯‘好茶’,相信也会令他永世难忘。”
“唐兄,难道你也认为我和金复羽之间必有一战?”
“迟早!”唐阿富不可置否地答道,“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休以为这座江湖大到无边无际,其实越往上越窄,尤其是武林巅峰……小到只能容下一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依照眼下的局势,未来能够执中原武林之牛耳的人……不是你就是金复羽。除非你们中有人主动退让,否则必有一场生死大战。”
“话虽如此,可是高处不胜寒……”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不是你能够左右。”唐阿富摆手打断柳寻衣的唏嘘,不急不缓地说道,“你现在已是骑虎难下,由不得你临阵退缩。今时今日,你走的每一步不仅仅代表自己的心意,更牵动着无数人的前程。远的不提,至少贤王府、绝情谷和湘西腾族,从昨天开始就和你牢牢地绑在一条船上,与你生死一体,荣辱与共。人在江湖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你在意自己的死活,顾及他们的命运,就必须……也只能不断地向上爬。”
“有句话叫‘爬得越高,摔得越狠’。你们将全部身家压在我身上,难道不怕我一时失足,害你们摔得粉身碎骨?”
“不是‘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而是‘爬得越高,站的越稳’。你只有爬到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才能得到真正的安逸。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站的和你一样高,自然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威胁你的地位,又谈何推翻你、扳倒你,令你粉身碎骨?想一想洛天瑾和清风,他们之所以下场凄惨,不是因为他们‘爬的高’,而是因为他们爬的‘不够高’,才会给其他人以可乘之机。大宋皇帝整日担惊受怕异族侵犯,蒙古大汗却从来不担心自己的疆域受到袭扰,缘由正是如此。只因蒙古的实力远在诸国之上,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又岂敢冒死挑衅?”
“嘶!”
唐阿富的一席话几乎颠覆柳寻衣的固有认知,直令其思绪万千,哑口无言。
“谷主与腾族长、谢府主并非将全部身家压在你身上,而是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和你结下一辈子的缘分。骨肉至亲,一脉相承,又岂是他们能够任意取舍?”
柳寻衣似懂非懂地轻轻点头,苦笑道:“实不相瞒,你的想法与谢二爷、洵溱不谋而合。谢二爷让我融合各大门派、世家,缔造江湖第一大势力。料想洵溱……大概也早有此意。”
“你意如何?”
“我……不知道。”面对唐阿富的追问,柳寻衣犹豫不决,“兹事体大,我不敢轻率……”
“其实,无论你想不想承认,以你为中心的多方势力联合已经成为事实,而且被外人戏称为‘新派势力’。你决定的事,至少在贤王府、绝情谷和湘西腾族不会受到半点阻力。区别只是……你有没有给大家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谢二爷和你说过同样的话……”
“因为我们看到同样的事实。”
“可是……”柳寻衣眉头紧锁,似乎心有郁结而难以启齿。
“可是什么?”
“可是我不想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柳寻衣既忧心又疑心,语气颇为懊恼,“唐兄,正如我刚刚所言,现在的我无人可信。抛开萧谷主与腾族长,谢二爷本应是我最信任的人,可我发现他竟对洵溱十分偏袒。今天上午,洵溱告诉我谢二爷曾向少秦王许诺,让我接替北贤王未尽事宜。虽然我已严词拒绝,并逼得洵溱做出让步,但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怀疑谢二爷与洵溱、与少秦王,他们是不是私底下达成某些鲜为人知的约定?故意在我面前一唱一和,是不是想利用我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此,谷主与你有同样的担忧,这也是她将我派到你身边的直接原因。”
“萧谷主……”唐阿富的解释令柳寻衣十分感动,萧芷柔的母爱亦令其倍感温暖。
“是不是因为你对谢府主心有猜忌,所以……刚刚才不肯对他敞开心扉?”
“什么?”柳寻衣一怔,“你说的是……”
“你明知袁霆不堪重用,却执意对他委以重任。”
在唐阿富的提醒下,柳寻衣幡然醒悟,表情愈发苦涩:“原来你都听到了?”
“听到一些。”唐阿富直言不讳,“你不肯告诉谢玄重用袁霆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因为你……并不完全相信他?担心他将你的心思泄露给洵溱?”
“是!”见唐阿富快人快语,柳寻衣也不兜圈子,“其实,我重用袁霆是因为……他昨天可以出卖我,明天就可以出卖少秦王。”
“什么意思?”唐阿富眉心一蹙,狐疑道,“难道你重用袁霆不是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而是另有打算?”
“不错!”面对大惑不解的唐阿富,柳寻衣竟一改在谢玄面前的敷衍态度,毫无保留地向他说出自己的真正用心,“西律武宗是少秦王荼毒中原的‘江湖先锋’,只有培养一位意志不坚的人成为中原四大分舵的中流砥柱,我才能无所顾忌地帮西律武宗在中原立足。如此一来,我既能报答少秦王和洵溱的救命之恩,又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沦为少秦王祸乱中原的帮凶。人情归人情,大义归大义。无论如何,我始终是汉人,断不敢数典忘宗,悖逆华夏。而这……正是我希望谢二爷能够体谅的‘良苦用心’。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千万不要被眼前的虚幻所迷惑,进而在大是大非上犯糊涂,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




血蓑衣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知心劝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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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寻衣的肺腑之言令唐阿富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眉心紧蹙,凤眼如炬,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位相识已久的“老朋友”。忽然发现,那张原本十分熟悉的面孔竟没来由地变得有些陌生,甚至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唐兄,你为何盯着我?”柳寻衣用手摩挲着下巴,满眼好奇地望着思绪万千的唐阿富,“莫非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我想……自己应该收回刚刚的答案。”唐阿富目不转睛地答道,“今天的你和以前的你相比,并非没有不同,而是大不相同。”
“什么意思?”柳寻衣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哪里不同?”
“像变了一个人。”
“就因为我对谢二爷的怀疑?对袁霆的算计?”
“以前的你八成不会……也不屑于耍这些阴谋诡计。”唐阿富的眼中精光闪烁,平淡的语气中蕴含着极为复杂的感情,“谷主、腾族长、谢府主、洵溱……当然还有我,我们这些人统统看错你……不!不是看错。更准确的说……是小觑你。其实,你隐藏得比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深。”
“唐兄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柳寻衣故作不悦,“为何听上去……颇有讽刺挖苦之意?”
“越是尖锐刺耳,越是由衷赞扬。”唐阿富答道,“你……真不愧是洛天瑾的儿子。就在刚刚,我已经在你身上看到一丝他的影子。”
“什么样的影子?”
“隐忍、多疑、睿智……狡黠。表面上糊里糊涂,仿佛有诸多迷惑。实际上洞若观火,将身边的人、事、物看得比谁都清楚,将利益交错的各方势力想得比谁都明白。”
“是吗?”面对唐阿富半实半虚的调侃,柳寻衣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同时也愈发耐人寻味,“也许……在刀山火海,血雨腥风中跌跌撞撞几个来回。尝尽人情冷暖,看透世态炎凉,发现江湖之残酷、道义之沦丧、人心之险恶、命数之无常……好人为求活命不得不与坏人同流合污,普度众生的圣灵被活生生地逼成暴戾恣睢的恶魔,甚至连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也会渐渐迷失自己的本来面目,变成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阎罗王。昔日异想天开的我变得多疑狡猾,又有何奇怪?”
“不!你柳寻衣从来都不是观世音,因为你快意恩仇,杀人不眨眼。你也不是阎罗王,因为你心里始终有一杆秤,哪怕大宋朝廷对你百般迫害,你仍不肯公然造反。相比之下,你既有菩萨心肠,亦有阎罗手段,更像是……怒目金刚。”
“哈哈……好一个‘怒目金刚’!痛切、痛切,极为痛切,痛切至极!”柳寻衣拍手叫绝,直笑的前仰后合,同时不拘礼教地破口大骂,“在这混账世道,我若不做怒目金刚,只怕其它人非将我当成任人愚弄的‘善财童子’不可。有点良心的无非敲我一笔,可万一再遇到如清风、凌潇潇这般天良丧尽的王八蛋,岂止敲我一笔?恨不能连我的小命都得断送在他们手里。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我栽的跟头险些丧命不说,差一点连‘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千古骂名都稀里糊涂地带进棺材,岂能再不反省?再不悔过?再不痛定思痛,一改往日之弊?如果我好了伤疤忘了疼,恐怕下一次连老天爷都不会帮我。”
“说得好!”唐阿富眼前一亮,眉宇间溢满赞许之情,“就凭你刚刚说的这番话,相信没有人能再将你轻而易举地玩弄于股掌之中。”
“唐兄,你刚刚说在我的身上看到北贤王的影子,是不是真的?”柳寻衣的笑容缓缓收敛,目光逐渐凝重,“若真如此,我只问你一句。倘若我柳寻衣是‘北贤王’,你唐阿富……愿不愿做我的‘谢玄’?”
“柳寻衣,你果然有这份心思?”唐阿富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并未表现出过度惊诧。毕竟,柳寻衣的心思固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但细细琢磨却也在情理之中。
“从我在贤王府地牢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刻,我心里……便有了牵挂。我柳寻衣再也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家寡人,我可以不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打算,却不能不为身边的挚爱亲朋考虑。”柳寻衣叹道,“江湖不比市井,从来都没有安居乐业的说法。江湖也不比庙堂,没有人可以隐居求志,安贫守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么威风八面,要么日暮途穷,非盛即衰在你死我活的江湖体现的淋漓尽致。江湖中人大都藐视皇朝礼法,又不甘农牧渔桑,既没有俸禄亦没有田土,只能靠人与人之间的争抢夺掠博取富贵,先求安身立命,再求飞黄腾达,终求一世英名。因此,沦落江湖纵使我不找别人麻烦,别人也会找我麻烦,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
“听你的话音……似乎有些后悔?”唐阿富将信将疑地望着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柳寻衣,试探道,“在你的意识里,是不是只有报效朝廷才是有志之士谋求功名大业的正统大道。混迹江湖……什么名门正派、望族世家,哪怕荣登‘武林盟主’的至尊地位,依旧是不入流的下三滥,难登大雅之堂。”
“唐兄言重了,我只是感慨浪迹江湖犹如无根之萍,成败兴衰往往只在朝夕之间。就像我……昨日还是罄竹难书的无耻奸贼,今天却变成万人追捧的侠义豪杰。在这里,兴盛与衰微犹如走马观花,令人眼花缭乱,难辨真伪。”
“难道报效朝廷就能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一辈子平步青云?”唐阿富揶揄道,“你曾是朝廷命官,而且是丹心碧血,智勇双全的忠臣良将,可结果如何?不谙人情世故、不懂蝇营狗苟、不屑勾心斗角、不肯狼狈为奸……你自诩旱涝保收的‘金饭碗’不同样被人一脚踢翻?你只说混迹江湖朝不保夕,为何不说高居庙堂同样生死难测?”
“这……”
“这也怪不得你!”唐阿富摆手打断欲言又止的柳寻衣,无奈道,“你自幼在临安长大,大宋朝廷对你有养育之恩,你的思想一时难以改变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现在的朝廷已然将你视为反贼叛逆,无论你肯不肯承认,都再也无法回头。若想活命,只能栖身于江湖。从今以后,没有人再替你计算功过,没有人再为你谋划仕途,没有人再给你发放俸禄。今天的你想要风风光光地活下去,只能依靠自己……依靠自己手中的剑。无论你想得到什么,必须自己去取、去争、去夺、去抢!为此,你不得不学习江湖中那一套‘不计后果’、‘不择手段’的行事做派,如果像在朝廷时那般无时无刻保持‘谦逊有礼’,将自己粉饰的‘风度翩翩’,非但什么也得不到,反而遭人耻笑,甚至活活饿死。”
“唐兄一言穿心,令我无地自容。”沉默良久,柳寻衣终于放弃弥留在心底的最后一丝执念,凄然惨笑,“正因为我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才会有此心结。我对洵溱说过,自己再也不会受人要挟,再也不会任人摆布,亦是此意。”
“既然你早有打算,又何必瞻前顾后?”
“因为我的心里极不平静。”柳寻衣苦涩道,“从今天早上睁开双眼,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无不令我心乱如丝,惴惴不安。可笑的是,我明明十分忐忑,却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何忐忑?”
“因为变数过于突然,令你一时难以接受。”唐阿富似乎对柳寻衣的惶恐颇有共鸣,不瘟不火地说道,“当年,唐家在一夜之间被人屠戮殆尽,我也久久不敢相信已经发生的事实。那种发自心底的颤抖胜过世间一切恐怖,令我至今回忆起来仍抑制不住地感到心里发沉。和你一样,事发时只觉一切都乱成一团,并未感到太多恐惧,亦无暇顾影自怜。可当我渐渐冷静下来,却越想越惊慌,越想越绝望……以至年幼无知的我实在难以承受如此沉重的负担,不惜跳崖自尽,以求解脱。此事……想必你应该听谷主提起过。”
“确有耳闻。”听唐阿富重提伤心事,柳寻衣的眼神亦变得黯淡无光。
“虽然我的变故是丧事,你的变故是喜事,可喜到极致也是悲,人的感情总有相似之处。”唐阿富不以为意地说道,“归根到底,是因为变故打破已经习惯的生活,未来的日子将和以往大不相同,心中难免会有一些担忧。”
“颠沛流离,四处逃亡……打破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不习惯?”柳寻衣自嘲一笑,“未来的日子无论怎么变都好过亡命天涯,看来我真是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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