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少年郎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赏饭罚饿
她问:“那,你瞧见项桓了吗?”
宛延只静了片刻,面不改色道:“没有,听说早死了。”
宛遥闻言默默地吃了口饭。
此时,隔得不远的项府内。
不幸早亡的项桓刚换好一身便服从房中出来,一面活动手腕,一面散漫地往正厅走。
拐角处冒出一颗小脑袋,探头探脑地望了望左右,见四下无人方几步上前与其同行,“哥,你上哪儿去?”
他说:“前厅。”
后者吓了一跳:“着什么急,你这么快就要去见他?”四年不见,他哥居然会上赶着去找骂了!
项桓不以为意:“别给他贴金,谁特地去见他?用饭而已。”
自己的亲哥自己最了解,项圆圆没功夫点破,煞有介事地提醒:“我刚刚才去替你望了风,咱爹面色不好,待会儿说话可千万注意着点。”
项桓这才驻足,转头来看她,觉得可笑:“他面色好不好,关我什么事?”
那张脸比起数年前生的越来越张扬,倨傲起来无法无天。
项圆圆瞧着前面走得肆无忌惮的背影,愣了好久才追上去。
“二哥你等等我啊!”
这会儿的项家厅堂中却没有摆饭,项侍郎背脊笔直地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墙面所挂的墨宝上,长久不发一语。两侧的项氏族亲见他如此举动,皆有几分忐忑地面面相觑。
门外脚步声纷至。
项桓一进去,就和四周异样的气氛撞了个正着。
他看了一眼几位堂叔伯们的表情,知道今夜多半无饭可吃,于是侧身准备离开。
也便是在这个时候,项南天回了头。
“上哪儿去?”
项桓不避不回地迎上他的视线,慢声说:“吃饭去。”
“吃饭?”项南天冷冷道,“你闹出这么大的事,竟还有心思吃饭!”
他拿舌紧紧抵了抵后牙槽,面容却滴水不漏,只无所谓地款步上前,“我闹出什么事了?”
“我跟着大司马征战沙场,胜利凯旋,如今吃顿庆功宴有什么不对?”
“胜利凯旋?”项南天像是被他气笑了,目光朝旁流转,片刻又定了回来,“你不告而别,离家出走,四年来无一封家书告知平安与否,你将高堂长辈置于何处,将项家置于何处,将我置于何处!”
他字字铿锵,落地有声,指着堂下的年轻人竟带了些许恨铁不成钢,“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沾着季将军的光打了几场胜仗便目中无人成这样!我早说过,你如此心胸,根本难成大器,还妄谈什么将才!”
项桓一路听到此处,终于面无表情地打断:“你说够了没有?”
“你不就是觉得我眼下有战功是在朝廷里抢了你的风头么?”
“自己没本事领军还不让我出人头地?”
“项桓!”项南天暴喝道,“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一见这情景,项圆圆吓得哆嗦,缩在墙角不敢吱声。
而项桓似乎也被激怒了,抿着唇作势还要往前走。
旁边的堂叔赶紧拉住他胳膊打圆场,“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一家人难得团聚,多不容易啊,赶紧跟你爹道个歉,就什么事……”
项桓一手甩开他,眸色凌厉地朝父亲逼去,“你这会儿记得我是你儿子了?”
“没保护好大哥只知道拿我开刀。他一死,你就烧我的弓,断我的剑,不过是怕我再马革裹尸,便没人给你项家一脉传宗接代了吧?懦夫。”
“放肆!”
项南天四年未曾动过家法,他原本并非是个好用武力的父亲,却不知为何,每次都能被这个小儿子激出一身的火气。
“忤逆犯上,目无尊长,这就是你在外面学到的东西吗!”
“拿我刺鞭来!”
下人又畏惧家主又担心局势不好收场,唯唯诺诺犹豫半天。
原在站干岸的族亲总算发挥作用开始劝架,既要安抚项桓还得拦住项南天,简直左右为难。
“大哥,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你何必跟他小孩子一般见识呢,饶过他这回吧。”
“是啊,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
项桓固执地哼道:“我不用他饶。”
“你看看!”项南天气得发抖,扬手给自家兄弟指,“你看看他领你们的情吗!这小子野性难驯,我若不教训他,今后有他亏吃的地方!”
“不必多说,去拿家法,谁敢多言我一块儿打!”
我家少年郎 3.第三章
月色澄澈,老旧的小门许久未被人打开,早已蒙了尘,项桓从斑驳的墙头一跃而下,足尖溅起的劲风推开地面散乱的枯叶。
他站在冷冽萧索的夜风里,低头抹了一把嘴角的血。
其实项桓已经有很多时候都不知道项南天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了。
犹记得十岁下,他还尚能同大哥一起练武,他的枪术和大哥的剑术皆是在父亲的指点下练成的,兄弟二人虽相差八岁,却时常切磋,无话不谈。
就连说起今后的抱负,也不谋而合。
好像正是从大哥在上阳谷战死之后开始,项南天便不再教他练功,也不再让他习武。
甚至某一日翻出家中的武器尽数烧毁,并责令所有人从此不能动兵戈,决心要弃武从文。
年幼时他想不明白,在北征的途中,岗哨里漫漫长夜,项桓有过许多的猜测。
但仍对父亲的这份谨小慎微无法苟同,他身在将门,所向往的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大江东去,万马奔腾,流不尽的英雄血。
而项南天的棱角已经被世俗磨平了,根本不懂他的志向。
“我没有错。”
项桓在心中倔强的想。
哪怕自己披荆斩棘地回来,也未曾收到家中人的喝彩,他仍旧执拗地想,“我没做错。”
耳畔微风徐徐,交织的树叶声中隐约有清浅的脚步,长年征战的本能令项桓猛地转过头。
月光下的少女瘦小而单薄,流水般的星辰在她身上照出零碎的疏影,那双眼睛干净明朗,好像能够灿然生辉。
她似乎退缩了一下,随即才站在那里与他对望。
不知怎么的,眼前的场景让项桓感到一丝熟悉,仿佛在记忆里重复过许多次一样,月夜、清风,一并连人都不曾变过。
他微微愣住,很快收回视线,只信手摸了摸皮肤上被抽出的血痕,随意说:“带药了吗?”
然后又莫名改口:“算了,一点小伤。”
说不出为什么,宛遥在这一刻打心底里松了口气,唇边露了个笑,食指抬起,给他看上面挂着的纸包。
“我带了。”
“就猜到今天会出事。”她捡了张石凳坐下,边拆绳子边说,“过来,我给你上药。”
项桓仍在旧时的那个位置落座,垂目见她翻出一堆瓶瓶罐罐。和从前稀里糊涂一把抓的样子不同了,她化开药粉的动作很娴熟。
“我拿了些棒疮膏来,擦两日就能好,会比从前痊愈得更快。”宛遥拿绢帕沾去他唇角的血渍,继而熟练地替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的伤。
药膏中加了薄荷消肿,涂在伤处清清凉凉的,他眉宇间的神情明显缓和不少,只是仍不言语。
宛遥擦药的时候,偷眼瞥了项桓几下,半是玩笑地问:“又和你爹吵架了?”
他没做声,鼻中发出不屑的轻响,将头别向他处。
“你啊,和项伯伯两个人都是倔脾气。”宛遥无奈道,“但凡有一个肯服软,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凭什么要我跟他服软?”
“他到底是你爹,有爹向儿子服软的吗?”她摇摇头,“怎么样面子上也过不去。”
项桓好似见怪不怪般冷哼,一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表情,“反正你们都帮着他说话。”
“我没有啊。”
“没有?”他轻笑出声,分明不相信,“我还不清楚你……”
话未说完,项桓见她忽将自己的衣袖往上撸,眼神立时微变,急忙飞快抽开。
宛遥的反应不及他迅速,却也隐隐地瞧到了什么,一把拽住他衣摆。
“我药还没擦完呢,你躲什么?”
他突然不耐烦地要起身,“不用了,它自己能好。”
项桓做人就跟他那柄自小不离手的枪一样直,撒谎的样子瞧着极其别扭,好似整张脸都写满了“口是心非”四个字。
宛遥揪着他的袖子让他站住,“没事你作甚么心虚?伸手给我看。”
“看什么看。”项桓避了她两回,奈何宛遥不放手自己又不能动武,一时间不胜其烦,“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
“那不一样,我是大夫。”
“你说是就是?那我还是医圣呢。”
分明感觉讲完这句话之后,拉着他胳膊的五指从握变成了掐,力道不小,主要是指甲挺深的,大概修得很纤细。
项桓在她这番坚持中到底败下阵来,没脾气地由她摁了回石凳上。
宛遥重新将他的袖摆一寸寸挽上去,虬结的肌肉间交错着两道鞭痕,鞭痕中夹着一条剑伤,伤口的皮肉还未长好,血红的往外翻卷。
似乎瞧见她皱眉,项桓抬手在额头不甚在意地抹了抹。
宛遥看了他一眼,说:“什么时候的旧伤?”
再朝上翻,胳膊、肩胛都有。
“平日能行动么?难怪会挨你爹那么多下……”
她另取了干净的巾布摊开,将带来的药丸碾碎混于药膏里,熟练地涂抹均匀。
项桓在她示意下褪去上衣,信手搁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声。
“宛遥,你有时候比我家那些七姑八婆还麻烦。”
知道是嫌自己嘴碎,宛遥白了他一眼,就当多个便宜侄儿,也不算太亏。
就着带来的清水给胸口的伤换药,旧布条甫一解下,她眸色便微不可见地一闪。
深邃的箭伤贯穿了胸膛,混着乱七八糟的草药看不清本来面目,她把布条缠上去时粗略地算了算,这支箭倘若再偏个小半寸,他必死无疑。
“怎么伤的?看愈合的程度,应该快有一个月了。”
“蒲城大捷。”依旧是薄荷的清爽之气,项桓难得舒展四肢,微微朝她倾了倾,“围城十日,我随季将军强攻,日落之际引出突厥世子携轻骑突围。那会儿再有半个时辰天便要黑了,蛮人擅夜行军,倘若放世子回国,今后必大患无穷。”
宛遥注意到他谈起这些时,眼睛里蓬勃的光芒,于是也不打断,边收拾药瓶边侧耳认真听。
项桓伸出五指来,“我带了十五虎豹骑去追,最后只剩下我一个,对方却有六人,几乎封了我所有的死角。
“世子体型瘦弱,武功不济,因此躲在中间,里三层外三层的给人护着。我若想杀他,必须在这圈子里打出一个口子来。
“蛮子从会说话便会骑马,骑射之术远超魏军,那里面有两个弓手,趁骑兵进攻时不断骚扰阻拦,很是烦人,这一箭就是其中一人射的……”
她在那双星眸里体会那一瞬的刀光剑影,极有耐心地听他讲完,继而笑问:“最后打赢了?”
面前的少年带着桀骜地神色侧目看她,“你说呢?”
“可惜我虽险胜,却还是让突厥世子逃了,”项桓折了一节青草投壶似的随意往地上扔,“好在对方识时务,没多久便向我朝投降称臣……”
四周一片安宁祥和,只听见他的嗓音悠悠回荡,就在此时,明月清辉下的树影突然冒出一人的身形,项桓警觉地绷紧肌肉,几乎是习惯性的反应要去握自己的枪,手一捞了个空,才想起枪放在家中。
“什么人?!”
蓦地回首,高墙上立时探出一张笑嘻嘻的脸。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那是个陌生的年轻人,看岁数应该和项桓不相上下,就是头大了点,身子却细长的一条,乍一看很像一根行走的糖葫芦串。
宛遥还在打量,项桓一见是他,唇边泛起些许意味不明地笑,抄起外袍穿好。
“怎么找这里来了?”
“找你呀。”
大头索性在墙上坐了,招呼他,“让你回个家一去那么久,大伙儿都等着呢。”
项桓说了声“就来”,抬脚便要走。
宛遥这才回过味儿,忙放下一堆药草往前追,“你去哪儿?”
他只好停住,边系衣带边回答,“喝酒。”
“你有伤在身还喝酒?”
“又不是弱不禁风,喝点酒怎么了。”项桓嫌她麻烦,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打算拉她下水,“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宛遥愣了下。
大魏的夜里有宵禁,晚上出门喝酒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江湖宵小,总之皆非善类。自打项桓去边关吃沙子以后,她从良多年,已许久不干这般出格的事,当下犹豫道:“我就……不去了。”
坊墙高处的大头很适时地替项桓接话,“不打紧,一会儿我们送你回来。”
“算了算了。”瞧她为难,项桓摇头道,“你自己早点回家,我走了。”
“哦……”
他闻言也不再逗留,用剩下的巾子将手一擦,翻身跃过墙,干脆利落地上了街。
大头跟在他后面,又好奇地看了几眼。幽静的巷子中,那抹纤细的影子正在收拾余下的残局,他内里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忙蹦上前,神秘道:“这姑娘谁啊,你媳妇儿?”
“怎没听你提过?艳福不浅啊……”
刚说完,项桓伸手在他脑袋后一摁,笑骂道:“去你娘的,滚。”
*
坊里最热闹的刘家酒楼尚还灯火通明,食客们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赏一旁舞女衣袂翩然的风华,丝竹声欢快动人。
角落的八仙桌坐着五六个健硕的男子,年纪倒是各有千秋。项桓在其中算后辈了,和余大头一起被几位老哥哥轮番灌酒。在座的都是季将军麾下的同袍,早在进京前便各自约好要痛饮一顿,明日大家进宫领赏,今日就喝个不醉不归。
太平盛世下的都城里,连酒水都寡淡无味,众人一直闹到三更天,待项桓走出来时,才觉得微微有些目眩。
由于坊门已关,大多数人选择在酒楼住一晚,回去的路上便就剩他一个形单影只。
项桓慢悠悠地吹夜风醒酒,偶尔自口中蹦出两个轻灵的哨音。
月光照着他脚下渐次拉长的人影,待路过一间大宅时,他忽然顿了顿,目光冷凝地盯向某个暗处。
蹲在那里的两个身影好似有所察觉地一怔,看着他的同时缓缓站起,又颇忌惮似的悄然后退。
项桓侧过来,面无表情地歪头,继而笔直的伸出食指,朝他二人的方向点了点。
整个过程虽然未言一语,但自神情举止中散发的威胁和压迫却不容小觑。
那两人互相对视片刻,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识相地跑了。
项桓这才收回手,微不可闻地一声冷哼,随即又朝那栋宅子望了望,带了些疑惑地往家里走。
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宛经历的府邸。
我家少年郎 4.第四章
宛遥姑母的医馆在西市最热闹的一片区域内。
春天带来的寒疾还未过去,铺子里咳咳哼哼的,全都是人。
堂下排着两溜长队,宛遥和陈大夫各自忙碌,因为有她在,也免去了陈先生看女病人的麻烦。
紧接着坐上交椅的是位老妇,步伐很蹒跚,抬手捂住耳朵,直说嗡嗡响个不停。
宛遥让她把胳膊放下来,“婆婆,您这病是多久开始的?”
“啊……快有五日了吧。”
“平日里睡觉怎么样?”她问完,余光却不经意扫向一远处坐着喝茶的那两个人,仍是一高一矮,相貌平平无奇,周身壮得像头牛,和四下咳得快上天的病患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二人冷不防碰到宛遥的视线,便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避开。
她忍不住皱眉。
“平日啊?倒也没什么,就是夜里三更左右得醒来一回。”
“老人家耳鸣是肾气不足所致。”宛遥挽起衣袖,“两手盖耳,以掌根揉耳背即可……来,您把眼闭上。”
对方依言闭目。
她将其双耳覆住,轻轻按揉耳窍,节奏舒缓适宜,如此约莫过了半盏茶,老妇隐约感觉耳朵眼中有些发痒,就在此刻宛遥提醒道:“可以了,您睁开吧。”
她撤回手的同时,耳目骤然通明,连视力都清亮许多。
“这会儿耳中还嗡嗡叫吗?”
“好多了,好多了。”她转过来连连颔首。
宛遥笑笑,“回家后,若再有耳鸣就照我方才的样子做,坚持一个月便能痊愈。”
“谢谢啊,谢谢。”
“我现在给您通一下经脉,把手伸出来。”她从抽屉中取出金针,正要扎下去,旁边就听到两个等候的年轻男子在闲谈。
“今日城郊怎么那么多的官兵?擂鼓震天的,又在演武吗?”
另一个奇道:“你还不知道么?陛下犒赏三军,辍朝三日以示庆祝,这会儿开了西郊猎场在打猎呢。”
“三军全都在?那淮山不得被他们掀掉一层皮啊!”
“你傻呢。”后者鄙夷道,“能陪陛下打猎的,自然是军中的精英。”他竖起食指,“怎么也得是中郎将往上数……”
“西郊猎场……”宛遥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自打前天见过项桓之后,已经好几日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封了个什么。
“姑娘,姑娘。”对面的老妇唤了半天,她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你这针还扎不扎了?”
宛遥不经意一垂眸,发现金针牢牢地被她旋进了木桌里,忙飞快拔起来,心虚地朝人家抱歉:“对不起啊。”
老妇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大概也是不太明白这个小姑娘的手艺为何时好时坏的……
*
早春时节万物复苏,林子里的大梦初醒的野物撒丫子满地跑,空气中交织着箭雨疾驰的声音。
一只才从洞内冒头的灰兔在四下的重重危机里瑟瑟发抖,刚探头探脑地迈了一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支箭矢斜穿了心口,当场丧命。
那马匹却并不停歇,途径此处时,马背上的人只轻轻弯腰一提,便将猎物捞在手,身后是盈箱溢箧的飞禽走兽。
余飞开弓慢了半拍,见状不由有些酸溜溜的,眼见项桓拎起野兔打量,忍不住说:“哇,你也太狠了,兔子这么可爱,干嘛要杀兔子?”
背着长.枪的少年微转过身,“你的马也很可爱,为什么要骑它?让它骑你啊。”
他收起猎物,驱马前行时还不忘撂下话,“别装了,这辈子做的孽还少了吗?就算去打牌位供起来,整个祠堂都不够你塞的。”
余飞嘿嘿笑了两声拍马跟上去,摇晃着他那颗大头,“你少打我马的主意,大司马赏的,贵着呢。”
项桓没搭理他,走出不远,前面的松树下正有一人挽弓仰首,似乎是在搜寻头顶的飞鸟。
“子衡。”
他唤了一句,那青年便收了弓,调马侧身,朝他和煦一笑。
“小桓。”
宇文钧和余飞一样都是他在军中结识的同袍,和余大头不同,宇文钧年长他近十岁,是季将军的外甥,素来老成持重,弱冠之年已官拜中郎将,如今大捷归来又直接官升四品,是朝内朝外皆看好的武官苗子。
“你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宇文钧笑着摇头,“不及你,只是几只雪雁罢了。”
余飞紧随而上,闻言艳羡道:“雪雁好啊,雪雁肉紧实着呢,烤起来贼香!”
他自打脸堪称神速,大概是因为头大的缘故,抽两下不疼不痒。
项桓的箭矢消耗得很快,不多时箭囊已经空了,三个人转悠了一圈,开始慢慢折返回去。
演武场上,打猎的皇亲国戚和士族武士们纷纷满载而归,正中的台子有人在比武,兵刃的交击声尖锐刺耳。
项桓在营帐门边下马,有侍从近前收拾猎物,他和余飞、宇文钧三人从外围走,不时瞧着场上激烈的战事。
那位居高而坐是咸安皇帝,他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阴冷,好似永远看不出情绪。
“子衡,飞儿,小桓——”
台子左边的案几前,一名黑袍将军抬手招呼他们。
项桓等人急忙跑过去,季长川便命人看座。
宇文钧:“舅舅。”
项桓和余飞恭敬道:“大司马。”
三个人年纪相仿,皆是季长川手底的亲兵,也算半个徒弟,平日在私下推杯换盏是常有的事。
“来得正好,来来来——”季长川挪了些许位置,腾出视线,“刘指挥使家的公子与越骑将军对阵,你们也都学学。”
场上一刀一剑两厢较量,很显然持刀的年轻人更站上风,他身形灵活,攻势凌厉,刀锋劈在地上时还有分明的裂痕,想来力道不弱。
余飞本就是用刀的,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专心致志,而旁边的宇文钧,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演武场对面的人身上。
那是名武将,虬髯微白,轻甲披身,双眼凌厉如电,摁膝大马金刀地踞坐着。尽管他尚在与咸安帝谈笑风声,可周身的气魄也仍旧让人退避三舍。
长风卷起玄色大氅滚滚鼓动,像一头雄狮,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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