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根手指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法医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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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盖一打开,盒内的物品一目了然。
盒子里面是六卷黑色包装的物体,呈桶状。就像是民国时期,用红纸包大洋的形状。每卷物体的上面都连接了红红绿绿的电线。
“这是什么?”我问。
“炸药。”在一旁的韩亮淡淡地说。
“炸药?”这一个词语吓得我连着往后倒退了几步。
韩亮点点头,说:“这样的包装,应该是硝铵炸药,是矿山上用的。”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韩亮接着说:“看体积,这应该是两公斤一卷的规格。加一起,十二公斤硝铵炸药。”
“也……也就是说,”大宝惊魂未定,“要是安装了拉发装置,我们都得死?”
韩亮笑了笑,说:“别那么紧张,现在没炸,就已经不会炸了。不过如果真的安装了拉发装置,你刚才打开盒盖后,不仅是我们都得死,这座房子都得塌。”
“看见没!”我重重地打了下大宝的后脑勺,“以后别毛手毛脚的,我儿子还没出世,我可不想殉职!”
“听这意思,铃铛姐姐怀上了?”韩亮还是一脸淡然。
其实在出差之前,我就收到了铃铛的短信,有喜了。但因为这起特大案件的发生,我必须等到结案后,才能回去带她到医院检查。
在这种惊魂时刻,我做不到韩亮的那种镇定。我指着纸盒说:“这个东西,怎么办?”
“没关系的。”韩亮说,“硝铵炸药具有中等威力和一定的敏感性,但纯硝酸铵在常温下是稳定的,对打击、碰撞或摩擦均不敏感。不过,在高温、高压和有可被氧化的物质存在的情况下会发生爆炸。”
我看了看会议桌上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说:“那得赶紧把它转移走。”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惊呆了。
一个炸药包在会议室满是烟头的环境下安静地待了一下午,这实属运气好。大家见炸药被理化部门的人带走,才稍稍平静了一些,互相低头窃窃私语。
我说:“虽然经历了危险,但是也有发现。刚才我看见硝铵炸药是用黑色胶皮包装的,这和我们在现场爆心部位发现的黑色胶皮的形态完全一致。因为爆心确定是在水池下方,那么炸药发生爆炸以后,面向外侧的包装物都被炸飞,而面向墙壁的包装物虽然被炸碎,却遗留下来,这让我们很轻松地就可以判断,这一起爆炸案件源于硝铵炸药爆炸。”
“可是这是严格管控的炸药,”周局长说,“我们这里又不是矿区,怎么会有这样的炸药?”
“我们这个也调查过了。”一名侦查员插话道,“这个村子有不少人都是在外地矿上打工。也就是说,这个村子里肯定有人有渠道获得炸药。”
“如果无缘无故,不可能用这么恶劣的手段作案。”周局长说,“加紧调查死者家及其家属所有的关系人。尤其是那些在矿上打工,最近又回到青县的人。很好,这个勘查结果是最直接的证据,为以后破案以及定罪都起了关键作用。很不错!”
“可是我们怎么甄别犯罪嫌疑人?”侦查员说,“一点儿证据都没有。”
我说:“给我们一个小时,会有的。”
我看了眼林涛,说:“凶手进入过那户没有人家的猪圈,为了放置剩余的炸药,可能会留下足迹。凶手肯定要进入死者家院落,才能把炸药安置好。既然民警到达的时候,现场大门紧锁,是封闭现场,说明凶手肯定是从外墙爬过去的。那么,死者家里的墙壁上,肯定会有攀爬痕迹和足迹。”
“另外,”林涛微笑着补充道,“我们还有个寻找证据的利器——那个纸盒。和本案无关的人,是不会碰那个纸盒的,也就是说,纸盒上的指纹会有很重要的价值。这个案件寻找证据的工作,就交给我们痕迹检验部门吧!”
说完,林涛转身离去。
周局长看着我说:“你们看了一整天现场和尸体了,对于现场重建有什么想法吗?”
“很简单。”我自信满满,“凶手利用翻墙的方式潜入死者的家里,在死者的家里安装了炸药和引爆装置。看现场周围剩余的炸药,凶手可能还想在另外一家安装。不过在安装炸药的过程中,可能碰倒了什么东西,引起了正在睡眠中的房主的注意。老两口儿把灯打开了。因为二楼灯亮了,所以凶手赶紧翻墙逃离。老两口儿下楼的时候可能惊醒了楼下的范程,范程于是也起床跟随。三人都走出了房屋,赵丽倩此时也惊醒了,因为发现自己独自一人在睡觉,所以很害怕,没有穿鞋就跑出了主楼。”
我顿了顿,说:“就在这个时候,范金成在厨房里可能踩到了或者触碰到了引爆装置,导致爆炸,四个人死亡的地点就是他们刚好到达的地点。”
“太不凑巧。”周局长点头认可,说,“任何一点时间差,可能都不会死这么多人。”
“是啊。”我仰天长叹,“命运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在发现电瓶的现场,发现多枚足迹。”当林涛重新回到专案组的时候,已经信心满满,“除去我们技术员自己的足迹以外,还发现了几枚相同足迹。另外,在死者家厨房旁边的外墙和内墙上都发现了踩踏痕迹。这些残缺的痕迹,可以和猪圈里的痕迹认定同一。”
“这两个地方都是和犯罪有直接关系的地方,在这里发现了相同的足迹,也就是说,你们找到了凶手的足迹?”我问。
林涛微笑点头:“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判断凶手穿的是解放鞋,现在已经并不常见的鞋子,不过那种鞋底花纹我是再熟悉不过了。而且,我们在纸盒上发现了几枚指纹,很新鲜,既然那个地方不常去人,被别人污染的可能性就小。所以,指纹应该是凶手的。”
“不错啊。”周局长说,“好多先进的检验手段都需要两天才能出结果,你们倒是先通过肉眼发现了炸药类型和相关证据。所以高科技虽然多,最后关键还是得靠步兵啊。”
“是啊,我们就是步兵。”我满意地笑笑。
“既然有了证据,我们是不是该开始排查了?”周局长问。
我说:“宜早不宜迟。”
案件破获也充满了巧合。一名侦查员顶着夜色,看见了一名背着包裹,准备出行的村民。他的脚上,正穿着现在已经很不流行的解放鞋。
在这个时候再次外出打工,很反常,而且最为关键的是那双解放鞋。于是民警上前盘问。在看见民警走近的时候,这个村民突然扔掉包袱,拔腿就跑。
在几名身经百战的侦查员面前,这个可疑的人怎么可能跑得掉?他没跑出三百米,就被几名民警牢牢地按在地上。
“警察!跑什么跑?”
“你们没穿警服,我怎么知道你是警察?”这个村民挣扎着说。
“叫什么名字?”
“范袍。”
“范跑?”侦查员说,“老实点儿,跟我回去。”
在把范袍带回刑警队的第一时间,侦查员就提取了他的解放鞋以及十指指纹。经过鞋底花纹和指纹的比对,确定这个村民范袍就是犯罪嫌疑人。
有了这些证据,范袍再也无从抵赖,只有从实招来。
范袍是范金成的侄子,是个性格懦弱的人。
范袍从小父母双亡,被叔父范金成养大成人。三年前,范金成做主,为范袍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婚后生活也很愉快,而且在两年前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范袍的命运从被范金成收养开始改变。这个孤苦伶仃的孤儿,现在拥有了幸福的生活。范袍知道仅仅靠在家种地,是不可能挣到什么钱的。既然已经独立,他决定自己出去闯一闯。他两年前去山西一个煤矿里打工,虽然工作很危险而且艰苦,但是收入还是不菲的。
今年过年,他带着一整年挣的十万块钱,准备回老家给老婆一个惊喜,没想到却从窗外听见了自家卧室里传来的呻吟声。
来和他老婆偷情的,居然是自己的堂哥,范金成的大儿子范胜利。
“我爸爸把你养大成人,给你说了一门媳妇,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吗?”范胜利一脸骄傲,“我过来和你媳妇玩儿一下,也是在帮你忙。肥水不流外人田,总比她偷别家男人好,对吧?”
范袍从小就被范胜利欺负,从来没有敢还过手,父母双亡的他,认为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忍气吞声。
可未曾想,这一忍气吞声忍了二十多年,还被人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范胜利拂袖而去,自己的媳妇掩面哭泣,而范袍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给我娶媳妇,其实等于是给自己的儿子讨小老婆罢了。”范袍被范胜利欺负惯了,反而不敢怪范胜利,怪起了范金成来。
这口闷气在他的胸中积压,他忍无可忍,遂回到了山西的矿里,在一天夜里,悄悄潜入了炸药库,偷了十二卷共二十四公斤硝铵炸药,还有一些雷管和几个引爆装置的成品。
他一直在思考如何把这么一箱子炸药运回老家,可没想到会如此顺利。那些跑长途的黑客运班车,在车站外超载带人,就把他连同他的那一箱子炸药带回了青县。
在经过几天的踩点后,一天晚上,范袍开始了他的罪恶计划。他把炸药分成两份,准备把范金成和范胜利家都炸个底朝天。
他在范金成家里装好炸药和引爆装置后,不小心碰掉了厨房灶台上的铁锅。巨大的金属撞击声把他都吓了一跳,他赶紧从墙头翻出,离开了现场。他还没跑出一公里,就听见了巨大的爆炸声。
他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需要等到风头过去后,再取出藏在一个空猪圈里的炸药,开始他的第二步计划。
没承想,一个爆炸案件死了这么多人,而且警察好像真的发现这是人为爆炸案,居然开始了细致的调查访问。他有些害怕了,准备趁着夜色逃离青县,开始亡命生涯。范胜利虽然没死,但是他的儿子死了,范袍这样想着,很是解恨。
“幸亏你们的工作进展得快啊,”周局长庆幸地说,“如果不是这么快得出了结论,这个范袍一跑掉,我们还真不知道去哪儿才能把他抓回来呢。”
林涛被周局长夸得扬扬自得。
大宝则一脸茫然:“可是,这案子里死的四个人,全是无辜的呀。”
“是啊。”我说,“可怜了范金成夫妇,一把屎一把尿把范袍养大,却被范袍取了性命。范胜利一人犯错,却要他的父母和儿子的生命来还债,这确实太不公平了。”
虽然因为这个案子引发了我们无数思考,但是把这一起震惊全省的特大爆炸案件一天就破获的欣喜,还是让我们无比振奋。我、林涛和大宝在车上约好,回到龙番后,就找个地摊喝酒去。
只有韩亮一边开车,一边幽幽地说:“别高兴了,等把第十一根手指的案子破了,再去喝酒吧。”
第十一根手指 尾声·真相大白
健康的人不会折磨他人,往往是那些曾受折磨的人转而成为折磨他人者。
——荣格
1
法医工作不仅仅是为了侦破命案,很多治安案件中伤者的伤情鉴定、禁毒案件中的毒物化验都离不开法医。尤其是在一些交通事故中,法医更是作用突出。是生前交通事故,还是死后伪装成交通事故;驾驶员有没有被胁迫、威逼而导致的交通事故;甚至需要分析一辆事故车上的驾乘关系,作为后期事故认定、赔偿责任的基本依据。
所以很多交警部门也在事故处理部门配备法医。
作为省厅的法医部门,不仅仅要为刑警服务,为交警服务也是家常便饭。而且,一出勘交通事故现场,一般都是大现场,陨灭的都是数条甚至十数条生命。
洋宫县位于交通要道,交通事故多发,我们也会经常赶赴洋宫县对交通事故现场进行勘查。但这一次,他们碰见了一起疑难的交通事故。
有位群众在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听见屋外一声巨响。睡梦中的他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于是穿衣出门去看,发现他住处对面马路牙子上的一排树木均已倒伏,马路上还有一个轮胎。
门前的这条路是县城通往邻县的公路,路况好,车辆少。这里经常会有一些年轻人来飙车、兜风。公路的一侧是一条水渠,现在是汛期,水深有五六米。所以这位群众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可能出交通事故了。因为没有手机,这位群众沿路跑了一公里,才找到一个路人,借了手机拨打了110。
民警、交警纷纷奔赴现场,对现场进行了打捞。经过历时数小时的打捞,从水渠里打捞到一辆奔驰轿车和四具尸体。
四名死者中两人是县城某公司的老总和副总,两人是某高档ktv的三陪小姐。死者都在轿车入水后离开了轿车,但是因为经历了撞击,自救能力下降,纷纷在水中溺死,没有一人能够游上岸,或者坚持到警方施救。经过抽血检验,四人均处于醉酒状态。
死因和事故基本都已明确,但因是酒后驾驶,涉及赔偿人的问题,四名死者的家属均向公安机关提出查清驾驶员的要求。交警部门对路段摄像头进行了调取,但是因为天黑车灯反光,所有摄像头均没有办法记录下驾驶员的大概体貌特征。于是,这个重任落在了法医的身上。
因为国庆假期安然无事,我和林涛、大宝已经一周多没出差了,都有些坐不住了。在接到邀请后,我们三人一口应允下来,并且马上派车出发。
可是没想到,一出事就连着出事。在我们接近洋宫县城的时候,我们接到了胡科长的电话。
“不得了了。”胡科长说,“‘六三专案’又发了!”
“什么?”我惊讶的声音惊醒了在车上睡着了的大宝,我打开了手机免提,说,“这都已经快一个月没发案了,而且距离第一起案件作案时间已经五个月了。这该是什么人这么持之以恒地犯案,而且咱们还抓不到任何线索?”
“凶手手法简单,”胡科长说,“越是手法简单,越是不容易留下线索。”
“这次也是个三十多岁的男性吗?”我说,“也是用相同手法作案吗?”
胡科长沉默了一下,说:“这次不太一样,死者是女性,也没有割颈剖腹。”
“啊?”我说,“那你们怎么能认定是‘六三专案’?”
胡科长说:“因为上一个死者梁峰志的生殖器在这个死者的口袋里装着。而且,这名死者的一侧乳房被割去了。”
“把上一个死者的器官放在下一个死者的尸体旁,”我说,“这就是‘六三专案’凶手的手法!现在不割颈剖腹的原因,肯定是他知道我们已经对他非常注意了,他不需要再用这种博眼球的方法来挑衅我们了。”
“对,我们也是这样分析的。”胡科长说,“凶手开始简化杀人程序了。”
“这可怎么办?”我说,“我在去洋宫县的一个交通事故的途中,已经快到了。”
“不着急。”胡科长说,“你师父陈总的案件已经办完了,那个凶手已经被警方击毙了。现在陈总回来,亲自督办这起案件了。”
“那就好。”我说,“你们等我,我去去就来!绝对不能再让这个恶魔杀人了!”
我对自己的评价是“适应阈”比较宽,吃菜咸的淡的都能下咽,穿衣热点儿凉点儿都能出门。去命案现场,即便是尸蜡化、巨人观,只要我能稳定住思绪去思考,五分钟内,大脑就能忽略掉刺鼻的恶臭。
所以,在接完电话后,虽然我的思绪被“六三专案”牵绊,但一到这一起交通事故现场,我满脑子人、车、路,“六三专案”的画面就忘得一干二净。
在事故发生现场,车辆和尸体已经被运走,警戒带一旁,警察和电线修理工人正在交涉。事故导致一根电线杆倒塌,扯断的电线散落一地。附近路灯及一些住户家中大面积停电,电力公司的电话都给打爆了。
为了让电力公司可以尽快恢复供电,我们立即展开了勘查工作。
路一侧的树木都已倒伏,但没有折断现象,倒伏在地面的小树表面树皮都已经被刮脱。倒伏树木的尽头是一根折断倒塌的电线杆。
“看,这一片河边的灌木丛都倒伏了,”大宝说,“车辆就是从这里入水的。”
我用卷尺量了量电线杆,说:“电线杆上黏附着银灰色的漆片,应该是车辆撞击后黏附上的。这些漆片的位置比较高,应该高于一辆小型汽车的高度。”
“那你的意思是?”林涛问。
我说:“车辆一路铲倒树木后疾驰而来,虽然车辆的底盘可能被树木架空,但是由于车辆自重和四个人的重量,车辆是不可能飞起来的。既然撞击点可以达到这么高,说明车辆可能有倾覆。”
“你是说车辆是处于侧翻的状态撞击到电线杆的?”林涛说。
我点点头,摘下手套,说:“现场的状况,人为是伪装不了的,这是一起交通事故无疑。”
车辆已经被拉到一个修理厂,为的是检验,而不是修复。车子被撞成现在的程度,已经没有再修复的必要。
这是一辆银灰色奔驰轿车,前保险杠已经脱落,引擎盖倒还算完好。
“这车挺经撞啊?”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现场的树木很细,都没有折断,说明撞击力并不是很大。因为马路牙子上的土壤松软,所以树木遭受撞击后,就倒伏了,车辆其实都是在一边铲树,一边疾驰。没有发生正儿八经的正面撞击。你看车里的气囊都没有打开。”
我围着车辆转了一圈,在车后备厢处停了下来。车辆的后备厢瘪了进去,完全变形了。
我用尺子量了量后备厢上方的凹陷,说:“这一处半圆形的凹陷,直径和电线杆相符,说明车辆在开到电线杆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倾覆,整个后备厢的上面撞击上了电线杆。”
“因为碰撞,所以车辆往前行驶的路线发生了改变,”林涛说,“这才会掉进水里。如果不是因为这一下碰撞,车辆只是往前铲树,最终还是有可能停下来的,人也不会死。”
我点头认可。
大宝则注意到车尾巴上的一个反光贴写着“变形金刚”。
大宝说:“呵呵。”
“我相信交警部门也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出车辆的倾覆过程、撞击过程和入水过程。”我说,“但是谁是驾驶员,则需要我们法医了。”
“有把握吗?”林涛随着车辆的颠簸摇晃了一下。
我说:“法医能否推断出驾驶员,不是绝对的,是要看条件的。如果尸体上都没有损伤,神也判断不了。一旦有一些特征性损伤,则可以认定。所以我现在也很忐忑。”
我们赶赴的地方,又是我比较抗拒的地方——医院太平间,而且是全县最大的一家医院的太平间。
太平间里摆满了冰棺,里面躺着形形色色的尸体。
我揉了揉鼻子,穿上解剖服,走到了太平间中央摆着的四张运尸床的旁边,这就是这起事故中死亡的四名死者的尸体。
“先把死者的衣服都脱掉吧。”我说。
几名法医七手八脚地把尸体衣物全部脱去,我一眼看去,没有任何一名死者身上有开放性创口,甚至连比较明显的皮下出血都没有发现。
“完蛋了。”大宝说,“都没损伤,怎么判断?”
我镇定地逐个儿看了看死者的四肢,说:“不,有伤,很轻微,我觉得我们有希望得到正确的答案。”
“没有严重的损伤,说明车辆确实没有发生严重的正面撞击,”林涛说,“这一点可以印证我们对事故发生过程的认定。”
我点点头,问身边的交警,说:“家属同意解剖吗?”
交警说:“不同意。”
“不同意?”我说,“难道不是家属提出要查清驾驶员的吗?”
交警说:“家属要求公安机关查清驾驶员是谁,但不同意解剖。”
我知道很多事故发生后,家属提出的种种理由,不过是为了索求赔偿,但因为中国传统思维的影响,又不愿意让自己的亲人在死后还挨上一刀。
于是,我说:“那我们试试吧。”
仅仅进行尸表检验,虽然大大降低了我们的工作强度,但是因为看不到尸体内部的组织改变,就等于少了很多推断的依据。好在这起案件我们有如神助,在短短三个小时尸表检验结束后,我已经有了确切的结论。
在得出结论后,我提出要求会见四名死者的家属。
“有把握吗?”洋宫县分管交警的周局长说。他刚从省厅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管理责任不可推卸,他挨了一顿批以后,灰头土脸地回到县里。他对我贸然会见死者家属心存疑虑,因为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引发信访,那时候,他的责任更大。其实他不知道,我在尸检后,又想起了几百公里外的“六三专案”的第五起案件,想起了冤死的第五名死者。我是真心急着回去。
但周局长现在对省厅的人心有余悸,在获得我坚决的答复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乖乖地部署,电话约见了几名死者的家属。
“经过现场勘查和车辆检验,我们基本确定了事故的发生过程。”我指着幻灯片上的照片说。
“别废话了,我们就要知道谁开的车。”一名男子训斥道。
“啊……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一名妇女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引得会议室里争吵声、叫骂声、哭声四起,让场面一度混乱。周局长端茶倒水加安慰,花了半天力气,才把气氛再次恢复平静。
我在暗自庆幸已经提前让林涛把尸体照片进行了处理,不至于再次引发骚乱。
“那么,我们现在来说一说损伤。”我干咳了一声,缓解一下刚才被打断的尴尬,“通过尸表检验,我们通过损伤分析认定一号男性死者为驾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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