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1:回首已是百年身
作者:寐语者
一个女人的风华绝代史!《帝王业》作者、“四小言情天后”之一寐语者《衣香鬓影》三部曲第一部。1919年,自幼飘零海外的孤女沈念卿回到中国,找回失散的妹妹,白日以报馆女编辑身份为掩饰,夜晚化身倾城红伶,周旋在南北军阀、日本人、复辟党之间,身不由己陷入复辟势力控制下的风月迷局。她以柔韧之身,求生存于颠沛,全风骨于红尘。志在家国的五省督军霍仲亨,翩翩世家公子薛晋铭,与她纠缠一生的情缘,也从这亦戏亦真的乱世风云里展开……
衣香鬓影1:回首已是百年身 第1章 明珠蒙尘
凌晨两点的钟声滴答敲过,木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轻微脚步声。是姐姐回来了。
念乔迷迷糊糊听着开门的声响,听见姐姐走进来,过了好一会儿,却没见姐姐像往常一样走进她的房间,跟她说晚安。房间里也没有动静,姐姐在做什么?念乔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穿上拖鞋,拉开门,见一丝光亮从浴室虚掩的门后透出。
“姐姐,你又回来得好晚。”念乔揉着眼推开浴室的门。
背对门,站在镜子前的姐姐念卿猛地回转身,像被她的出现惊吓了一样,抬手挡在脸上,“念乔,你……你快回去睡觉,当心着凉。”
“不嘛,你还没有和我说晚安!”念乔眯起眼睛撒娇,还没有适应浴室里的灯光,蒙眬里觉得姐姐的脸被这灯光照得格外白,脸颊嫣红,眉色翠深,隐约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晚安,快回去睡觉吧,我也累极了。”姐姐没有理会她的撒娇,好似不耐烦的样子,挥了挥手,将脸也侧了过去。
“晚安。”念乔委屈地撇撇嘴,转身回房。
看着她卧房的门关上,念卿也关上了浴室的门,手指无声无息按下锁,背转身,一时如释重负——镜子里,自己脸上的脂粉还没卸净,唇上还有梅子色口红的余迹,险些被念乔看到。原以为她早已熟睡,一时疲惫,竟大意了。
念卿拧开水龙头,掬起清水,缓缓洗去脸上脂粉。
湿漉漉的鬓发眉睫,越发漆黑,水珠从睫毛上滴落,肤色清透如瓷。
定定望了镜子里自己的脸,念卿疲惫得恍惚,又是一夜过去,睡下,醒来,又可做回那个真真切切的沈念卿。
上午十点的报馆,忙如打仗一般,匆忙进出的脚步,踩得木楼板咚咚作响。
夹杂着脚步声,总编辑叶先生的大嗓门,回荡在报馆的楼上楼下。
“新华路有一队学生在游行,老易跟小北走一趟!”
“码头工人罢工那条稿子还没传回来,再催再催!”
“程大少!程主笔!你的的社论写好没有?”
“那谁,小沈,沈念卿,再给我赶两条译稿!”
报馆两层楼里人仰马翻,打字机嗒嗒响成一片,废稿散乱一地,人人进出来去都似踩着风火轮,踏得楼梯地板咚咚作响。叶总编的矮胖身影风一样卷进卷出,冲编辑部丢下一句话,不等念卿抬头回应,便风风火火冲回办公室接电话。
“我……”念卿无奈望着总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同事阿梅从一堆稿子里抬起头来,也苦笑,“惨了吧,又多两条译稿!”
念卿抬眼看墙上挂钟,已经七点了,两条译稿,这得译到什么时候……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轻轻叹了口气。
阿梅停笔问她,“是不是赶不上晚上的课了?”
“赶不上也得赶。”念卿苦笑。
“那又没时间吃晚饭了吧?”阿梅皱眉。
念卿已经埋头开始译稿子,无暇再和她说话,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阿梅提高了声音,“你啊,老是不吃晚饭!这样下去非熬出胃病不可!”
“阿梅说得对,再敬业也不能这样虐待自己,稿子先放一放,大家一起去吃饭吧。”
报馆主笔程以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无异于救世福音,拯救三名小编于水深火热。
念卿还有些迟疑,担心稿子译不完。
程以哲却已走到她桌前,微笑温言:“别担心稿子,有我呢。”
念卿的目光越过他,投向门口,叶总编一脸不悦又不好发作地站在那里,瞪着程以哲。
“老叶,你可不能把咱们的才女们也当劳工压榨。”程以哲只是笑。
“瞧你这话说的,就你知道怜香惜玉吗?”叶总编翻个白眼,心底却暗想,这报馆里总共两个女编辑,都谈不上什么香什么玉,阿梅胖乎乎的,小沈虽然身材高挑,却是个土包子。
偏偏报馆里还有人传言,说程主笔对新来的女编辑沈念卿有意思,老叶压根不相信——程以哲是什么样的条件,且不说家境殷实,文藻出众,单论人品相貌那也是众里挑一的。如此才俊,怎可能看上那土气木讷的小姑娘。
这个小沈一向寡言少语,只知埋头做事,打扮与时下摩登少女大相径庭,说是个土包子也不为过。年纪轻轻的,总罩一件松垮垮的粗呢子外套,跟乡下丫头似的绑两条麻花辫子,天冷天热都戴一顶灰色软边帽,帽边压在眉上,底下一副圆片黑框眼镜,足足遮去半张脸。她来报馆做事两个多月了,叶起宪还未仔细瞧过她长什么模样。
风风火火又是一天,天色黑尽时,报馆里还亮着灯光。
挂钟滴答滴答,各间办公室里人都走光了,只剩二楼编辑室还亮着昏黄灯光。
阿梅也已赶完稿子,收拾好东西,回头见整间屋子只剩沈念卿还在埋头译稿,程以哲静静坐在她旁边,说是审稿,其实在亲手帮她校对誊稿。
灯光斜斜照下,将一叠资料的阴影投在桌上,念卿只顾写,没注意到光线的昏暗。程以哲悄悄越过她身后,将台灯的位置调了调,让光线转亮。念卿抬头朝他一笑,两人并未说话,各自又埋头做事。
阿梅在一旁瞧着,忽觉这两人有种无声的协调。
旁人私下都说这两人不般配,接触日久,她倒觉得念卿并不像旁人说的那么土气,也不像她外表看着那么木讷。在阿梅看来,念卿只是不会打扮,样貌其实是好看的,举手投足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会吸引到程主笔也不为奇。
“程先生,念卿,我先下班了,再会。”阿梅客气地向程以哲告辞,却向念卿眨了眨眼,离开之时故意将门虚掩。房间里顿时安静得只剩挂钟的嗒嗒声。程以哲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到八点钟,念卿每晚八点半要赶去做家庭教师,教学生英文。
“稿子给我吧,你时间来不及了。”程以哲搁了笔,温柔注视念卿。
念卿低头推了下眼镜,轻声道:“没事,就快赶完了,一直劳烦程先生,真不好意思。”
程以哲只得笑,对她的生疏语气徒觉无奈,“那么,快写吧。”
念卿歉意地一笑,低头继续赶稿。
程以哲却再也无心做事,只是凝眸看她,不舍得放过她的每个小动作——分明是最平常的一颦一笑,在她做来总有说不出的韵致,这傻丫头却从不明白自己的美。看着她专注的侧颜,他心中满满都是暖意,忍不住轻声叫她,“念卿。”
念卿忙着写完最后几行,只低低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说了多少次,以后不要再叫程先生好不好?”程以哲笑着抱怨,透着些孩子气的无奈,“我也有名字的。”念卿笔下一顿,却假装专注于稿子,没有应声。
“念卿?”程以哲伸手过来按住了稿纸,不容她回避。
灯光下,他的手修长削瘦,微凸骨节显出手的主人特有的固执。
恰在此时,楼下门房叫道:“沈念卿,有人找——”
话音未落,就听咚咚的脚步声跑上楼来,似乎每一步都在跳跃,踏得陈旧的木楼板微微颤抖。
“哎呀,念乔都找来这里了,准是迟了。”念卿跳起来,不着痕迹地避开程以哲,上前将虚掩的房门拉开。还未见人,就听那脆脆的嗓子在楼梯上嚷,“姐,你怎么还不收工?我等你半天,上课就快迟到了呀!”
念乔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来,只穿一件月白旗袍,外罩藕色绒线衫,两条乌亮发辫松松垂在肩头,双颊透着水润,鼻尖渗出汗珠。
“这就好,再等我两分钟!”念卿顾不上多说,匆匆转身却被念乔一把抓住,“哎呀,别再耽搁了,快走快走!”
却听里边传来一个温厚男声,“别管稿子,赶紧走,我来扫尾就是。 ”
念乔一怔,这才瞧见程以哲,脸上一红,“程大哥也在。”
程以哲点头笑,不由分说收起稿子,关了台灯,取下念卿挂在墙上的围巾,“快走吧,稿子我自有办法 !”挂钟指针已越过八点,果然耽搁不得了,念卿歉然,“又要麻烦程先生了。”程以哲将围巾一抖,替念卿搭在颈上,念卿下意识缩肩。他收回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念乔立在门边,望着眼前两人,一时有些怔忡。
“老夏,拜托帮个忙,还差几行而已,我赶不及了。”程以哲推门而入,将稿子丢到副主笔桌上,不待老夏从一堆稿子中回过神来,转头朝总编室叫道,“老叶,稿子快好了,一会儿让老夏审完给你!”
“喂喂……”夏杭生嚷起来,“这也太过分了吧!”程以哲不理他,径自收拾了随身物件,出门时抛下一句,“念卿的稿子别出错啊。”“重色轻友!”夏杭生冲他背影笑骂,“人人都追女,就你程大少爷了不得!”
念卿关上办公室门,恰好听到夏杭生的大嗓门,念乔亦转头看她。
“走吧。”念卿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挽了念乔匆匆步下楼梯,却见程以哲快步追下楼来,直嚷道:“等我送你们!”路边已有黄包车夫迎上来,念卿仿佛未听见,拽了念乔便要上去。程以哲赶上来拦住二人,“坐我的车子,黄包车太慢!”
不待念卿回答,念乔已经感激点头,“多谢程大哥!”
程以哲去开车,念乔拍了拍胸口,脆声喜道:“多亏有程大哥在,今天要是迟到就麻烦了,老师要考上堂课的曲子,轮到我第一个,若再迟到,定然过不了关……”
念卿一脸倦容,淡淡打断她,“对不起,念乔,今天是我加班误了时间,以后我会尽量守时。但是,我一再跟你讲过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若非万不得已,不要欠下人情!”
念乔怔住,“可是程大哥……”
“程先生就是程先生,没有什么程大哥!”念卿声气强硬起来,古板的黑框眼镜下透出严厉之色。念乔低头不敢答话,心中委屈,正欲分辩时,一辆黑色小奥斯汀已经徐徐驶到跟前。程以哲探出头来,“快上来,别耽误。”
两姐妹一路上互不说话,念卿报了地址就再未开口,一向活泼的念乔也闷声不响。程以哲有些纳闷,想了想便找个话头问道:“是先到名山路十号,再送念乔去桥西路吗?”
“不,先送念乔,我可以迟一点。”念卿忙回答。
程以哲趁势问:“念乔今天的课很要紧吧?”
念乔偷眼看了看姐姐脸色,见她只是侧首看窗外,便拘谨地答道:“是的,要考试新曲子。”
“哦,哪一首?”
“肖邦 f小调第二练习曲。 ”
程以哲啊的一声,笑道:“充满幻想和静谧,宛如孩子梦中的歌声。 ”
念乔惊喜赞叹,“就是这个感觉,程先生你说得太好了,我总不知道怎么表达呢!”
“这是舒曼的话。”程以哲抬目一笑,从后视镜看到念乔脸红吐舌的可爱模样,越发觉得有趣,“刚才还叫程大哥,怎么又倒退回去了?”
“嗯,都一样啊。”念乔又偷眼去看念卿,见她微微阖目,似乎已经靠着座椅睡着。程以哲也从后视镜瞧见了,想来念卿定是太疲惫,便闭口不再说话,以免吵着她。
念卿其实毫无睡意,故意闭目装睡,只是不想让念乔觉得她在旁边而局促不安。不一会儿,感觉车子缓缓停下,睁眼一看窗外,却还没到桥西路。
“程大哥,这里还没到啊!”念乔已经抢先发问。
程以哲回头笑道:“我知道,时间还来得及,先过来买点心。”
两姐妹俱是一怔,程以哲笑着下车,已替念卿拉开车门,“你们都没吃晚饭,这家白俄人的店里有几款蛋糕特别好吃。”他俯身伸手扶她,笑容温暖,目光似身后迷离灯彩般惑人,“快来,我不知你们爱吃的口味。 ”
念卿一时怔住,店里飘出的糕点香气似乎将心绪也染上奶油的软腻。他笑着催促,“还磨蹭,是谁赶时间了?”她只得下车,念乔也从另一边下来,小跑绕过车子,满怀欢快,“这家店我们来过,姐姐带我来的!”程以哲笑道:“好极了,那你喜欢什么口味?”
“樱桃酱和杨梅!”念乔眼睛弯弯笑得似一只馋嘴小猫。
念卿亦莞尔,侧眸间,却见玻璃转门推开,一对男女相伴出来,步履匆匆间已是光彩夺目,吸引得路人纷纷侧首——端的是俊男美女,华服锦绣,相得益彰。
念乔悄声赞叹,“呀,好漂亮的一对!”
程以哲定睛细看,一下认出来,“咦,是薛四公子。”
“薛四公子?”念乔脱口而出,语声清脆,引得路人侧目,连那风采翩翩的公子也微侧了下头,似乎听到了她的语声。
念卿扯起围巾将嘴捂住,侧过身子,咳了一声。
“怎么了?”程以哲忙看向她,“很冷吗?”
念卿不说话,围巾遮了大半张脸,隔了眼镜看不清脸上神色。直到那对俊男美女钻进路边一辆豪华轿车绝尘而去,念卿又咳了两声,这才放下围巾,抬起脸来,“没事,给冷风呛到了。”
衣香鬓影1:回首已是百年身 第2章 倩影疑踪
将念乔送到声乐老师家里已经八点二十分了,程以哲掉头加速往名山路赶,一路将车开得飞快,惊得路旁黄包车纷纷避让,念卿忙道:“小心些,稍微迟到点也没事。”
“我的车技你放心。”程以哲笑笑,从后视镜瞧着念卿,试探道,“我听说现在好点的私人声乐课,学费都蛮贵。”
念卿嗯了一声,“是,都按时薪收费。”
程以哲沉默了下,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如今一般小康人家也未必念得起私人声乐课,念卿不过是个报馆小职员,薪水微薄,供了姐妹二人衣食还要供念乔求学,一人身兼两份工,辛苦可想而知。
“念乔是在教会女校吧?”程以哲故作不经意地问,“学校里没有声乐课吗?”
“有是有,但念乔想考女子师范学院的音乐系,基础不够,只得多花点工夫。”念卿亦随口笑答,并未透出半分辛苦感叹。愈是轻描淡写,愈叫人听得心酸。一对姐妹,年貌相差不到几年,妹妹似朝花彩蝶,无忧无虑,姐姐却这般辛苦忍耐,年纪轻轻便承担起生活重荷……程以哲无声叹了口气,装作突然想起,“对了,我有个表姐也在学声乐,家里请了老师,不如叫念乔和她一道学,相互也好有个伴。”
念卿默不作声,过了半晌才轻声道:“多谢程先生,这位老师教惯了,换人恐怕不适应呢。”
程以哲不再说话,闷声开车,两人俱是沉默下去。经过路口时,另一辆车子横在岔路上,程以哲猛然一揿喇叭,按得嘟嘟声山响不绝。念卿一惊,坐直身子,从后视镜里对上程以哲灼灼目光。他直盯了她,终于脱口道:“念卿,为什么总是拒绝,难道每个人的好意都包藏了祸心?你一个弱女子又能扛得了多少?”念卿脸色一僵,不知如何作答。后面车子见他们不动,按响喇叭催促,程以哲心烦地踩下油门,一路疾驰,再不与念卿说话。
赶至名山路十号,刚好八点三十五分。
“这里?”程以哲看了眼外面,狐疑地回头看向念卿——名山路十号的门牌下是一间店面堂皇的进出口商行。念卿点头一笑,“是对面,我在这里下,走过去就好。”
对面一排高低错落的洋楼,红墙铁栏,高大的法国梧桐沿着巷子一路延伸,铁枝街灯透过浓绿深碧,将林荫后一栋栋红墙白窗的小楼映得格外精巧。
“原来是这里,送你到门口吧。”程以哲恍然,这一带已算是富人街,沿巷子穿出去就是领馆区了,这里是洋人和新派人士喜欢扎堆的地方,往来聚居之人非富即贵。
念卿却执意在此下车,“人家是旧式家庭,对礼数看得重,若见男士送我过来,未免失礼。”
见她这样说,程以哲也只得作罢,开了车门扶她下来,“课要上多久?”
“两个钟点。”念卿扯起围巾将脸庞遮住,朝他道了谢,转身低头便走。
“念卿……”程以哲柔声唤住她,“晚上我来接你可好?”
念卿猝然转身,声色俱严,“不用,不必劳烦程先生!”
程以哲呆住,从未见她说话如此强硬,神色里竟有一股凛凛冷意。
“好,我明白了。”程以哲勉强笑笑,心头发涩。
街灯下,念卿裹紧了驼色围巾,转身离开,背影亦楚楚,亦刚强。
程以哲默然看她快步穿过街道,目送她走入一户人家,不觉又发了一阵呆,心头郁郁。
“大约她是真的厌恶我吧。”程以哲闷闷喝一口酒,掉头望着窗外发怔,眉间尽是郁悒。
夏杭生苦笑,一时无话可说。
富家公子追腻了红歌星,换女学生或贫家女试试新口味也是常有的,旁人以为程以哲追求沈念卿也不过是一场游戏,但夏杭生知道不是。
多年相知,他最明白程以哲的为人。他若是一般纨绔子弟,也不会抛下偌大家业,跑来报馆做个小小主笔。
程以哲算是上流圈子里的异类,对祖产家业毫无兴趣,一心要做中国最有良心的报人,多年独身自好,没半分风流韵事。两个月前,报馆新来一个临时编译,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程少就莫名陷入了狂热的恋爱。
那女子怎么看都不显山露水,偏偏还对程以哲一口回绝。起初夏杭生以为,念卿冷对以哲,不过是小女子吊人胃口的惯用手段。久了才知,人家真是没看上程少。
“这又有什么办法。”夏杭生摇头叹息,“两情相悦这种事,最是勉强不来,你条件再好,付出再多,人家偏不喜欢……总不能一头撞死在她跟前罢。”
窗外夜风一阵阵吹来,带着湿冷潮气。
夏杭生起身去关窗,“我说,你一连几个晚上都跑我家喝酒,回去也不怕老爷子骂?”
“他早骂累了,不骂了。”程以哲懒懒一笑,仰头又喝一杯。
“酒入愁肠愁更愁!”夏杭生夺了他的酒瓶,索性下了逐客令,“就快下雨了,算我拜托你,早点回去吧,程少!”
“你小子没义气!”程以哲闷闷起身去夺酒瓶。
“天涯何处无芳草,今晚一宿大雨,明早花更香,树更绿,又是新的一天!”夏杭生劝得苦口婆心。
程以哲蓦地愣了愣,“下雨了?”
“可不是!”
“现在几点?”
“差一刻钟十点,不早了吧。”
“我去接念卿,她没带伞!”程以哲二话不说,掉头取了外衣,推门就走。
夏杭生气得跺脚,一晚上白跟他废话了。
夏家离名山路倒是不远,程以哲赶到时,十点还差几分。他将车
子泊在路口,开着雨刮,目不转睛盯着路上,唯恐错过了念卿。这个时辰,又下着大雨,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除了偶尔几辆车子开过,只有三辆黄包车进去,却没有一辆出来。念卿回家必然是走这个方向,不可能从那头绕路。程以哲一直等到十点二十分,仍未见人,心里越发忐忑。
常在社会版看到女学生做家教被非礼的新闻,此时那些耸人听闻的事件尽蹿上心头,程以哲再坐不住,隐约记得见她跑进了右边第五盏街灯后的人家……当下也顾不得别的,径直将车子开到那家门前,冒雨冲入门洞,按响门铃。
连按了两遍,才听有脚步声近前,门上小方洞拉开,一双眼睛隐在阴影后头,中年男人的声音冷冷问道:“找谁?”
程以哲彬彬有礼道:“请问沈小姐可是在这里做家庭教师?”
门后那人沉默片刻,“走了。”
程以哲诧异道:“什么时候走的?”
“早走了。”那人声音更冷,一双眼却似锥子般打量着程以哲,“你是谁?”
这声音听来不似本地人,冷硬中透出敌意,令人听来毫无好感。程以哲越发惊疑不安,退后一步,审视了下这户人家,门牌上写着名山路春深巷六号,同左右一色的欧式两层小楼,墙根爬满藤萝,门廊下有简单花草,一切与普通富人家无异。
门户咔哒一声,那人开了门出来,反手将房门虚掩。门廊灯下是个身穿睡袍的男人,中等身材,微微秃顶,看来十分平常,只是一双眼格外锐利。
“我是沈小姐的同事,顺道过来接她。”程以哲略欠身,不动声色地打量此人。
门后却听一个女人的语声响起,“这么晚,谁呀?”
房门开处,一个略显臃肿的圆脸女人探身出来。程以哲松了口气,有女主人在家,想来不会发生那种事情,忙歉然道:“不好意思,我是来接沈小姐的。”
“噢,沈小姐今天有点着凉,早回去了。”那女人一双眼睛在他身上骨碌转,说话倒是和气。
“这样……那真是抱歉,打扰二位休息了。”程以哲只得欠身告辞,冒雨跑回车上,身上已经淋得半湿。
回去的一路上,越想越觉得古怪。这户人家怎么看都不似念卿说的旧式家庭,若说是外来的暴发户家庭倒有些像,但那对夫妇给人的感觉极差,看上去没有半分有钱人家的优裕,反倒觉得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