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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1:回首已是百年身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寐语者
“贫穷并不可怜,弱小者也有弱小者的尊严。”念乔淡淡反驳。
惠珍一怔,却见念乔快步朝那炒板栗的小贩走去。
她买了一袋刚炒好的栗子,转身走向两个孩童,微笑着弯身递给那个男孩。
小男孩往后退了一步,歪头怯怯望了她,又望望身边的小姐姐。
念乔将板栗塞到男孩手里,转头看那女孩,不知为什么敛去了温柔笑容,抿着唇,神色有些阴郁。女孩怯怯退后。念乔一言不发,解下了自己的厚绒围巾,给女孩裹在脖颈上。
两个孩童朝她鞠躬,手牵手跑远,她仍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望了孩子的背影出神。
“念乔心地真好。”惠珍感叹。
“可她怎么总是不快活的样子?”
“她是孤儿,没有家里人。”
“真的吗,我从没听她讲过家里人的事,原来是这样!那也太可怜了,难怪她和你一起寄住在你姑妈家……还好有你照顾她。”
“唉,我姑妈并不很愿意,留我住在省城上学,已算看着我爹颜面。她肯收留念乔,多半是瞧着念乔手中有些积蓄,念乔也懂事大方,时常帮姑妈添置家用。”
“她一个孤儿,怎会有积蓄?”
“说是父母留下的遗产,我也不好多问她的家事。你瞧念乔这般谈吐举止,也不会是小户人家出身的,大约她父母过身前,很有些家底。 ”
两人一时住了口,因念乔已走了回来。
念乔低头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咱们走吧,别误了时间。”
惠珍兴致勃勃道:“今天这位来讲演的欧阳先生,是从北平来的,听说很做了些大事,许多学生都敬佩他呢。”
美华茫然问:“哪个欧阳?”
“当然是化名,真名实姓谁敢用。我在报上瞧过他发表的一篇文章,文采妙极了,真是个才子,比当年风云一时的程先生也不差。可惜了程先生,被捕之后就下落不明,好多人都不肯相信他已死了,我也盼那是假的……”惠珍满面惋惜。
走在最后的念乔,低了头,脸庞笼入深深阴影,一路默不作声。路灯昏黄,天色已黑尽。
穿过繁华市区,拐入僻静街巷,方才欢乐祥和的圣诞景象被远远抛在身后,与眼前的穷街陋巷仿若两个世界。这里没有霓虹缤纷,只有破陋的贫民窟和劳作一天疲惫归家的人们。黄包车夫拉着空车哗哗跑过,赶去教堂等做完平安夜弥撒的人们出来,好接生意。三五个脏兮兮的小孩从身边跑过,挥舞着街上捡来的彩带。
美华挽紧念乔,缩了缩肩膀问:“惠珍,还有多远啊,这地方乱糟糟的,怎会选在这里讲演。”惠珍也有些不安,“本来是安排在学校里,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临时改来这里,偏僻的地方才安全。”
“不过是个讲演,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何必这样战战兢兢的?”美华嘟哝。
“本省是谁的地盘?你难道不知那位铁腕人物,对待左翼社团,向来手段霹雳?”
她话音未落,倒听见身旁一声嗤笑。
冷声发笑的人是念乔。
临时选做演讲地点的印刷社仓库,就在巷子后面,三人加快步子穿过贫街陋巷,遥遥已经望见仓库门前路灯。“到了,快走。”惠珍招呼着,一转头,却见路口黑黢黢的阴影里,徐徐驶出两辆轿车。
惠珍慌忙拉了两人往路边闪避。
轿车却在离她们面前不远处停下。
前一辆轿车的车头灯霍然亮起,白晃晃射过来,三人顿时睁不开眼睛。
惠珍抬手挡住眼,竭力眯起眼睛,看见车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走下来,穿的是高筒皮靴,靴跟走在僻静小巷,橐橐声响惊心。
他一直到她们跟前,笔直立定,抬手行礼。
惠珍终于看清了,竟是一个戎装佩枪的年轻军官。
一时间心腔里嗵嗵急跳,惠珍的冷汗冒出来,就在此时,身后的念乔迈出一步,并肩挽住了自己的手。
“二小姐,夫人有请。”那军官开了口,语声铿锵有力,口气恭谨里透着冷淡。
惠珍愕然,转头看向念乔(念乔因程以哲和姐姐闹翻。具体参见第二部《千秋素光同》)。
车灯强光照在念乔脸上,她一言不发,姣好面孔绷得苍白,昂头冷冷道:“我不认识什么夫人,请不要打扰我们。”
军官不为所动,态度强硬,“请二小姐随我回府。”
念乔满脸倔强,“我若不去呢?”
军官脸色冷毅,眼里却有一分忧虑关切,“念乔小姐,请不要再倔强了,夫人非常担心你。”
“我说过不认识什么夫人!”念乔拔高语声,苍白的脸因怒意而涨红。
军官沉默片刻,沉声道:“就算不认夫人,您总该认得您的姐姐。”
念乔冷冷一笑,“姐姐?我早已登报和她脱离关系,这世上,我再也没有什么姐姐!不用谁来认我,可怜我,施舍我!请你转告她,不要再妄想我的原谅。”
军官无奈叹了口气,语声沉缓,“夫人就在车上。”念乔陡然一震,转头望向后面的黑色轿车,嘴唇微微有些发颤,原本涨红了的脸,也瞬时褪去颜色,不知是惧怕还是什么。
“夫人都亲自来了,二小姐,不要再固执了。”军官温言相劝。
念乔咬唇僵立半晌,朝那轿车迈步迎了上前。
惠珍见她单薄身影,孤单前行,仿佛要被那白炽慑人的车灯光柱刺穿。
她虽不知这些人与念乔的关系,却咬牙想,无论如何,不能让念乔一人涉险。
大不了有祸同当,惠珍将心一横,便要追上去。
那军官伸手一挡,冷冷道:“留步。”
念乔回头,“不要难为我的朋友。”
军官迟疑了下,放手让惠珍过去。
惠珍瞪他一眼,大步追上念乔,极力镇定地挽住她的手臂。
“没事的。”念乔对她笑笑,面孔苍白得怕人。
轿车的门开了,没有人下来,只从车内传来一个清冷而优雅的声音,“上车。”
光线昏暗,惠珍隐约窥见后座女子的身影,一个淡淡侧面,只觉高傲曼妙之极。
念乔放开惠珍的手,自己迎上前去,“你还找我做什么,我已经跟
你没有关系。”
从未听过念乔用如此冷硬的口气对人说话,仿佛恨绝了车里的女子。那车内的女子徐徐转过脸来,面孔被光线照亮,潋滟红唇衬了雪肤,本已耀眼之极,更慑人的,却是那双眼睛,一顾之间,清辉流转,几许惆怅温柔,几许深邃洞彻;分明没有说话,却有千言万语藏在眼波底下,教人抵御不住地听进了心里。
惠珍用力眨眼,瞧得真切,终于认出了这张脸。
非但她认得,只怕全国的人都认得。
曾在报纸上看过,也曾隔着人丛远远望见过,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和自己离得这么近。这位堪称当世传奇的女子,当年以一幅身着男装、飒然站在大督军身旁的著名照片,令世人知道了她的名字;更以一场举世震动的婚礼,让天下人瞻慕了她的绝代风华。
她有一个风韵卓然的名字——霍沈念卿。
惠珍呆呆不敢相信,传说中的大督军夫人竟近在咫尺。
霍沈念卿……念乔,念卿……心中怦然一动,惠珍鼓起勇气直视她的容颜,在那惊艳眉目间果真寻到些许与念乔相似的痕迹。
霍沈念卿望了念乔,微微一笑,艳色里透出几许冲淡,声音很是低柔,“今晚是平安夜,我来接你回家。”念乔别过脸去,看也不看她,“那是你的家,跟我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别的事,请放我们走!”
念乔转身挽了惠珍,头也不回便走。
身后却听得霍沈念卿冷冷道:“往日里,你要走,我由得你走,你要独立,由得你独立,今日却不行。你认我是姐姐,便随我回家;若你没有这个姐姐,也罢,许副官……将这几个参与非法集会的女学生带走。”
这丝绸般柔而冷的声音,被寒风送入耳中,连惠珍这样大胆的人也不禁停下脚步,不敢往前再走。
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自前面车上下来,在离她们五步外站定,腰间佩枪乌光锃亮。
美华已簌簌发抖,寻常女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念乔陡然转身,怒视车里的霍沈念卿,“督军夫人,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
霍沈念卿一笑,推开车门,丝绸窸窣声响,惠珍顿觉眼前艳光动漾。穿一袭深红曳地夜礼服的霍沈念卿,浓鬓如云,肤光胜雪,优雅起伏的脸廓被车灯光亮映照,泛起清冷的光华。她微仰起脸,眉梢眼底都是冷意,“今夜我若不来,你和你的朋友恐怕已经被警察逮捕。我不想去牢房中接你,最好现在,就跟你的朋友上车。逮捕非法聚众的警察,被我的卫队挡在路口。你要在这里同我硬气,还是去班房里同警察硬气?”
惠珍与美华倒抽一口冷气。
美华已快哭了出来。
念乔青白着脸,将嘴唇咬了又咬。
美华扑过去摇着她的手臂,哀声道:“念乔,求求你,我们走吧……要是被我爹知道我进了警察局的班房,是要打折我腿的呀!”
车子缓缓尾随前面的车,出了巷子,穿过前面热闹繁华的市区,往城东而去。
姓许的军官缄默坐在副驾位置,惠珍与美华并肩坐在后排,大气不敢喘,手心里都是一把汗。念乔上了督军夫人的车,不知道现在怎样,也不知道这车子要将她们带往何处。
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却越来越熟悉,分明是回家的路。
惠珍心里发慌,几番鼓起勇气想问前排那军官,却被美华暗暗拉住。
美华手心里汗津津的,指尖止不住发颤,两人只能紧握对方的手来壮胆。
“林小姐,贵府就快到了。”那军官侧了头,微微一笑。
林惠珍刹时头皮发麻,“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
军官一笑,“不但你住这里,念乔小姐也是住这里的,对吗?”惠珍失控地扑到前排,“你们一直监视她?监视我家?不,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我家里人并不知道她是……她是你们夫人的妹妹,他们是无辜的!”
原来家早已被他们找到,一切都在人家的监视中,惠珍心中又怕又怒,声音也发抖了。
后视镜里,那军官抬眼看她,神色莫测地笑笑,“若没有夫人暗中保护,你们的麻烦不只今夜这一次。”
惠珍悚然哑了,那军官也转过头去,再不言语。
车子在门前停下,院子里还亮着灯光,一定是管家还在等她们回家……惠珍喉头一哽,陡然觉出有家可回,有一盏灯火可挂念的好,眼泪几欲冲上眼眶。
军官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欠身道:“请下车。”
惠珍默然看了身旁的美华,美华孤零零瑟缩在后座一角。
昏黄路灯下,军官朝惠珍和美华一笑,目光犀利,“两位是念乔小姐的朋友,许某自会多加关注。夫人说,念乔小姐年轻,难免识人不慎,只要不是行差踏错,多交些朋友倒也没有关系。”
惠珍心头一寒,“多谢霍夫人的警告。”
督军府,华灯通明,守卫森严。
甫一踏进大厅就有管家仆妇簇拥上来,为二人宽去大衣。
霍沈念卿褪下银狐裘大衣,从管家萍姐手中接过薄绒半袖外套披上,垂流苏的长缎带随手束在腰间,语声里带了倦意,“霖霖(霍霖,霍仲亨与沈念卿之女。具体参见第二部《千秋素光同》)睡了吗?”萍姐忙回道:“大小姐闹了一晚,好容易才哄着睡下了。”
萍姐望向她身后一脸孤冷的念乔,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问候请安。夫人好似忘了念乔小姐还在身边,看也不看她一眼,也不吩咐人侍候。
萍姐寻思着问:“厨房里参汤炖好了,要现在盛上来吗?”
夫人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径自迈上楼梯,淡淡道:“念乔,跟我上来。”
“你要说什么就说,我既然跟你来了,倒要听听霍夫人有什么指教。”
念乔昂起头,硬声答道。
萍姐听得心口凉气直冒,这位姑奶奶,好久不露面,一回来又闹上了。
念卿自楼梯上回身,雪白手臂搭了乌木栏杆,微微蹙了眉,“霖霖睡了,别在夜里闹。”
霖霖……
那是她的侄女,姐姐的女儿,生下来已大半年了,还从未见过她这个小姨。想来一定是个粉粉团团,极可爱的孩子。念乔怔怔的,心里软了下去,默然跟着念卿上了二楼西侧的客房。
房里铺了厚绒地毯,水晶吊灯光影婆娑,壁炉里火光虽微弱,却烘得一室温暖如春。





衣香鬓影1:回首已是百年身 第40章 番外:夜阑珊(2)
仆人退出去,悄然带上房门。
“霍夫人有什么吩咐?”念乔冷冷站在门口,不肯再走近半步。
念卿走到壁炉前,背向而立,只是烘手取暖,对念乔的话全无反应。
她侧身在壁炉前的靠椅坐下,目光微垂,望了火光出神。
这个样子的沈念卿,和人前仪态万方的霍夫人,倒又不像是一个人了,像是记忆昔日同住在小阁楼里的姐姐又回来了……仿佛是火光,微微刺痛了念乔的眼睛,一时酸涩。
“这里没有霍夫人,只有你的姐姐。 ”念卿笑了一笑,眼角有落寞倦色。
念乔别过脸,不愿看她,“我曾经有过姐姐,可她早已变了,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吗?”念卿抬起目光,眼神戚然,“我为何不能变,难道合该一世恓恓惶惶,身不由己为人卖命,就不能像如今,正大光明地为人妻母?”
“正大光明?你的正大光明,就是攀附权贵,将恩人、朋友和亲人全都背弃?为了这个霍夫人的名头,哪怕手上沾染他人的血,哪怕在人家正室的牌位前下跪认小?”
念卿一动不动听着,面无表情,只是脸色渐渐苍白。
从外人口中听到这般讥讽,算不得什么,从唯一亲人的口中听到,却是真正羞辱。
念乔也僵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可为时已晚。
火光映照下,念卿脸色雪白,瞳孔中似幽幽燃着两簇火焰,“我嫁给怎样的人,给他做妻还是做妾,那是我的事,不必你来教训;谁是恩人,谁是小人,却是你,至今还在糊涂。程以哲的真面目,你是看不清,还是不肯看清?”
从霍沈念卿口中说出这个名字,这个竭力淡忘的名字,再次令念乔心口一痛。
怎么敢忘,哪怕世人全都忘了他,唯独还有她念乔记得,记得他的好,他的冤屈。
哪怕他欠了她一份情,毁了她一纸约,她也终究不忍怨怪。因为,是他被人亏负伤害在先,是另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将他的心凌迟得破碎。
那便是她的姐姐,是眼前口口声声还在污蔑他为小人的督军夫人。念乔退了一步,惨淡笑道:“好,好,你的爱情便是高贵无私,光明正大,别的人全是卑鄙无耻的小人,都是旁人亏欠你,你从来不曾负人!”
“我负了谁?”念卿不怒反笑,眉梢冷冷斜挑向鬓角,“就算天下人,都可说我沈念卿薄情寡义,念乔,扪心自问……我可有半点对你不起?”
念乔一窒,眼前掠过一幕幕往事——
久别归来的姐姐站在纷飞落叶中,绕着旧围巾,抛下手中皮箱,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向她张开双臂;报馆楼下,姐姐领了第一份薪水,牵了她的手飞快奔过两条大街,昂头推开白俄人的糖果店玻璃门;戏院外的雨夜里,姐姐捧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冒雨跑回来,塞进她手里……眼前之人是她的姐姐,是曾百般温柔照料过她的姐姐,是她怎样也摆脱不了的亲缘,这个事实如火星灼烫在她皮肤上。念乔倔强昂头,含泪与念卿对视,“我们原本好好的,都是你毁了一切,你只顾自己荣华富贵,从没尊重过我的感受!”
“荣华富贵?”念卿霍然站起,似一只盛怒的母豹,目光闪闪慑人。
念乔咬着唇,不甘示弱地瞪视她。
“在你眼中,我走到如今,便是为了荣华富贵?”念卿怒极反笑,笑出了眉梢眼底冷冷的锋芒。
念乔喉头一滚,讥诮地扬起下巴,“哦,你是为了爱情,为了那个独裁军阀刽子手的高尚爱情!换了别人就是戏子与恩客,只有你们是风尘遇知音,英雄美人多么浪漫……”
“收回你的话。”念卿冷冷截住她的讥笑,眉睫间,尽覆上霜色。
“收回哪个字?戏子么,恩客么……”念乔尖刻地笑,瞧见念卿强抑怒意,垂在身侧的手已握紧,越发起了挑衅的快意,“怎么,想打我?你凭什么,这世上除了父母,没人有资格对我动手,除非霍夫人你又想仗势欺人。”
念乔越说越痛快,胸口怨气尽吐,出口如刀,“除了独裁暴力,仗势欺人,你们还有什么本事?姓霍的已经仗着权势害了程大哥,有本事就再逮捕我!我就是要参加演讲,参加集会,就是要像程大哥一样,这才是光明正大做人,而不是嫁给权贵做小老婆!”
耳边脆响,脸颊火辣辣剧痛。
念卿反手一掌,重重掴了下来。
念乔被掴得一歪身倒在沙发里,眼冒金星,半边脸上剧痛。
一室死寂,只有壁炉里木材燃烧的轻响。
念乔捂上已经红肿的白皙脸颊,泪珠如断线珠子般滚落,嘶声哽咽,“沈念卿,你真不该回来找我,就让我在孤儿院过一辈子,好过现在。”
火光烈烈照着念卿苍白的脸,映出眼底失望伤心到了极处的惨淡。窗外传来汽车驶近的声音,院子里卫兵急促的奔跑声响起,整齐划一的立定声里,铁门轧轧开启。念卿望向窗外,脸上有橘黄车灯的光影掠过——是他回来了。
念卿一言不发,按了桌上的召唤铃,铃声响了两遍,楼梯上脚步声窸窣传来,管家和仆从恭敬站在门口。念卿起身,理了理鬓发,从念乔身边走过,仿佛再也看不见她的存在,淡淡吩咐道:“把这房间锁了。”
“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念乔愤怒地想冲过去,却被仆妇死死挡住,眼看着念卿转身而去。萍姐利索地将门带上,隔了门好言好语地说:“念乔小姐先歇一觉吧。”
念乔知道无从反抗,颓然背靠着墙壁,只是冷笑。
走廊另一头的婴儿房里传出细细的哭声。
房里粉红小床上的婴孩哭着醒来,举起胖乎乎的小手,乌溜大眼转来转去,在床边寻找着母亲的身影,任凭保姆怎样拍哄也不罢休。门推开,念卿匆匆奔进来,叫了一声“霖霖”,婴孩立时不哭了,扭头朝她声音的方向瞪大眼睛看去。
“妈妈在这里。”念卿俯下身,微笑着将婴儿抱起。
粉团似的小女孩破泣为笑,抬起小手揉眼睛,脸颊哭得红扑扑,乌黑头发,晶亮大眼,睫毛绒绒密密,活似个洋娃娃。被母亲抱在怀里后,小女孩安静了,将脸在母亲颈窝里蹭了又蹭,嘴里嘟嘟哝哝,发出含混音节。念卿拍抚着女儿后背,吻了她柔软脸颊,柔声笑,“霖霖,你看,是谁回家了……”
霖霖扭头往外张望,胖乎乎小手挥舞,咿咿呀呀说着自己才懂的话。
念卿抱了她想要迎下楼去,刚走到楼梯口,便听见军靴噔噔踏上楼来的声响。
他走得这么快,自然是听见了她们的语声。
霖霖眼睛一亮,呜呜哇哇地,想从念卿怀中挣扎下地。
念卿俯身将她放在地上,半托着她的身子,半任她自己跌跌撞撞扑到父亲的腿上。
小人儿才到父亲的膝盖高,抱住父亲的长腿,仰头往上看,像个惊奇的小动物在仰望参天大树。霍仲亨用一只手将女儿搂了起来,稳稳托在臂弯。霖霖乐不可支,咯咯笑出声来。
他从宴会归来,还未换下身上礼服,灿然绶带,金色肩章领徽,耀人眼目,元帅佩剑在身,胸前满排的勋章粲然生辉。那闪闪发光的勋章,吸引了霖霖的注意,伸手便去抓。霍仲亨摘下一枚来,放在她小手里,任一个婴儿将大总统所颁的勋章当了玩具。
念卿摇头笑,怕勋章棱角伤了孩子,哄着她交给自己。霍仲亨将女儿高高举起,霖霖毫不畏高,反而笑得手舞足蹈。念卿含笑看着父女俩嬉闹,偶与仲亨目光交汇,无声暖意流转。霖霖笑着笑着又开始揉眼睛,犯起困来,念卿抱过她轻拍道:“爸爸回来了,霖霖也该乖乖睡觉了。”婴孩的瞌睡说来就来,霖霖在念卿怀抱中闭上眼睛,浓密长睫毛盖起来,像个花蕾中的小小精灵。霍仲亨俯身亲吻女儿脸颊,大概是闻到他唇间淡淡酒味,霖霖一扭头将脸藏向念卿胸口。念卿笑起来,霍仲亨也笑,却不抬头,顺势在她颈间印下一吻。
她此刻外衫半敞,极低的领口下,肌光柔腻如玉,锁骨曲线起伏……他伸臂将她圈住,不容她躲避,低头从她颈间一路吻到锁骨。念卿含笑低首,额头摩挲在他下巴。
两人抱了女儿回婴儿房里。
睡梦中的霖霖宛如天使,霍仲亨牵过粉红色小被子替孩子盖上,俯身凝视这小小面孔,目光移到念卿脸上,久久流连于她眉目之间。此间两个女子,是他此生至爱,是他呵护在手心的珍宝。念卿却全神凝视着女儿的睡颜,浑然未觉他的目光。幼儿身上奶香,和她身上的幽香,混合在一起,令他失神迷醉。这样的夜,这样的时光,静好如梦。廊灯洒下橘色柔光,将两人的身影长长投在地上。
霍仲亨的军靴踏在漆光乌亮的地板上,小心放轻了脚步,仍在静夜里带起轻微声响。念卿浅浅笑,“我今晚太不尽职,留下你一个人。 ”
霍仲亨笑了声,“你最聪明的地方,便是总会抢先认错,永不挨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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