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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万重山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MO忘了
莲华山是十七座深山中海拔最高的一座,所以越到高处,气候就越冷,尤其是到了顶峰的时候,冬天暴风雪肆虐那是常见的事情,即使外面是炎炎夏日,这里都能时常下雪,气候诡异也是榆次山脉可怕的原因之一。
照旧背着一卷画轴带着一个酒壶的苏日暮拍了拍身上零零星星的雪花,打开壶盖喝了一口酒之后递给身边的甄侦,对阜远舟道:“子诤,现在还早,下面的地形需要探查一下,我和甄侦去,你合一下眼。”
阜远舟摇头,“我不累,我去比较快。”
苏日暮龇牙:“昨晚你丫的守夜守了一整晚,怎么会不累?”
昨天是在莲华山半山腰上过夜的,那里山洞极多,盛产一种变异的速度极快的毒蛇,饶是暗杀术极好擅长潜伏和反潜伏的甄侦也险些中了招,所以最后阜远舟直接守了一夜,苏日暮想要代替他,但是被他几句话就给忽悠去睡觉了。
连晋和宫清都看了他一眼。
他们是一群人中唯一不知道苏日暮会武功的人,只当阜远舟是因为他擅长机关术而带他来的——不过走了几天,他们倒是察觉不对了,毕竟虽说阜远舟和甄侦都很照顾他,哪有哪个书生能够跟上他们的行进速度甚至比他们中的好几个人都要轻松上一些的?
只是苏日暮的具体情况,这就真的不好断估了。
不过到了这个地方,苏日暮也没真心隐瞒的意思,但是敌人不明,还是保留一些后招的好,再说,急用的时候自然用得上,何必现在交底呢?
阜远舟被苏日暮瞪了一会儿,才松了口,“好吧,你和甄侦去看看,小心一点。”
习惯了在塞外到处迁徙扎帐的丁思思已经和老江湖的宫清一起清理了一块积雪少背风的地方,铺上毛毯子,丁思思道:“公子,你先坐着休息一下吧,在榆次山脉,我们是急不来的。”
秦仪凉凉道了一句:“如果现在不好好休息,尊……殿下你恐怕待会儿不会有力气去翻越这座莲华山的。”
连晋看看秦仪丁思思两人,不着痕迹耳朵又收回了视线,看向那个蓝衣俊颜的男子,也帮腔道:“三爷,出门的时候爷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要好好照顾你,你总不能让我为难吧?”
阜远舟不是不知道这个理由,他们几人催促,又搬出了阜怀尧这座大山的名头,他很是无奈的点点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累了,便道:”“我休息便是了,你们也各自坐下来吧,他们去探查恐怕没那么快回来,你们也要保持足够的体力,看样子,那些虎人应该不会在莲华山这个地方。”
毕竟这里实在太冷了,物资又不算十分丰盛,如果要在这里建造一个大型的工事,消耗未免太大了。
不过这个地方,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训练之地……
……
京城,白马寺。
拜地藏王菩萨的大殿里,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僧人踏步进去,走向那个白衣如霜的年轻男子,然后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入远劫来,已度,当度,未度。此皆是地藏菩萨。贫僧记得,阜施主不是笃信鬼神之人。”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非议,也无唯诺,真正出尘之人!
阜怀尧终于停下了低声的诵念,淡淡道:“朕不信鬼神,但是朕信因果。”
所谓孽障轮回,报应不爽,皆是因果。
有因——方有果。
“阿弥陀佛——”菩善大师又道了一声佛号,似乎这样念下去,就能替这个踏着万人尸骨登基上位的帝王积累一分功德,“阜施主决策造福万民,功在千秋,因果轮回,自有定数。”
阜怀尧望着摆在眼前厚厚的《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眼底微起波澜,“是功是过,自有后人评说,朕护着这万里河山是责任,不求功德……朕要求的,不过一人平安。”
……
第二百六十五章 测字
榆次山脉,莲华山。
阜远舟本还在擦拭着琅琊,免得其因为寒冷的环境而受损,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便抱着剑睡了。
苏日暮和甄侦休息了片刻,已经做好探查的准备了,苏日暮往好友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才朝众人打个招呼,招呼着自家情人走了。
越向上走地形越是崎岖,积雪也越厚,离开了众人视线,苏日暮几个腾跃避开了滑坡地,落地轻巧,就怕踩空了——雪坡一滑滚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甄侦若有所思地跟上,道:“武当梯云纵……这么正统的武功不像是你会学的。”
苏日暮瞥他一眼,脚下步法瞬间一变。
“百足派的百足功?”甄侦挑眉。
苏日暮轻笑,步法再变。
“峨眉的踏雪无痕?”甄侦“啧”了一声,“你究竟会几种轻功?”
苏日暮想了想,“其实也不多,四五种吧,那时候和子诤比赛谁学得多学得快。”说罢笑了笑,很是怀念的感觉,“那时候他输了,还很是不甘心,又拼命学了几种……子诤从小就这样,事事好强,又倔得要命,认准了一件事就不知道怎么回头。”
说着说着他的笑容就渐渐敛去了,隐隐有些无奈的感觉,和他一贯的嬉笑怒骂的模样很是不同,这一路阜远舟的失魂落魄委实让他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
再怎么吵吵闹闹也好,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甄侦看他这样,心里也不太好受,转移话题道:“本门武功多是机密,你拜了那么多师门?”
苏日暮也知道他的心情,跟着话题顺势走了,“是子诤的师门放着一大堆什么武功秘籍,随手挑什么没有?”
甄侦若有若无地“哦”了一声。
苏日暮停在一个凸出的巨大石岩上环视四周情况,道:“你也少琢磨了,子诤的师门……你心里也有个底了吧?”
甄侦站在了他旁边,一时没说话。
“其实朝廷一介入,也瞒不了多久的了。”苏日暮拿出纸笔大致地把四周的地形描下来,随意道。
甄侦掷出几个石子,某一处被直接打碎了上面的积雪,陷了下去,露出巨大的雪坑,他道:“既然不能瞒住,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如果不是闹大了,”苏日暮嗤笑一声,眼里却有一片暗色,“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有旁人知道。”
“所以你想警告些什么?”甄侦看着他,从小跟着阜怀尧长大的他和那个冷颜的帝王有些惊人相似的淡然,“不希望爷这边插手?”
“不……我只是希望,真相出来的时候……”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到了最后,话还是咽下了肚子里。
……
京城,白马寺。
阜怀尧走出寺门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了,他在门口的功德箱里放了香油钱,便缓步离开了。
除了暗地里跟着的影卫,他就没带其他人了,白马寺是在半山腰处的,阶梯一路从山脚修到寺门前,因为阜怀尧早几年掌政的时候就取消了宵禁,所以即使天色将晚也有不少人上上下下。
但是出自天性的本能,他们都会微微避开这个白衣霜冷的华贵男子。
他就这么一个人孤独地走在残阳古道上,明明家就在脚下,明明这天下无不是他阜家的土地,偏偏他就像是——断肠人在天涯。
其实他习惯了,在阜远舟不陪着他的那十几年里,他也是这么一直一直挺直了背,一个人一条路地往前走,不回头。
阜怀尧微微低下头,看地上拖长了的影子,衣袂随着动作摇摆,偶尔露出手腕上那根渐渐褪色的手绳。
很多东西,都总有褪尽铅华的一天,包括那些铭深的记忆。
他总能再次习惯,往身边看的时候,没有那个会对自己笑得温柔的男子。
白马寺山脚下有着不少贩卖香烛纸符的小摊子,也有一些远游的僧人在这边化缘,更不缺的就是各种测字算命的档位了。
阜怀尧经过一个破破烂烂的算命摊子前时,那里坐着的一个华贵夫人就突然朝摊子后那个老道人打扮的老头子砸了几个铜板,啐道:“你女儿才会嫁个痴傻儿!哪里来的死疯子!?”
骂完那妇人就怒气冲冲走了,老道人也无视了四周人的侧目,耐心地把散落在地上的铜板捡起来,还小小声咕哝道:“一身铜腥命中带血,能不报应在儿女身上么……”
阜怀尧正巧听得真切,说不上是为什么,就停下了脚步,站在了摊子面前,清清冷冷道:“你能算什么?”
老道人愣了一下,抬头,天色已经昏暗了不少,他看不太清楚来人的模样,但那身不凡气度还是看得真切,立刻笑道:“算命测字,什么都可以。”
阜怀尧想了想,拿起桌子上劣质的毛笔和纸张,横撇竖捺,写下一个“舟”字,推过去给他,言简意赅:“测个字。”
老道人看了一眼,眉头动了动,“‘舟’乃不稳之物,





轻舟万重山 章节291
随水而走,你有重要的人离家远行了?”
“……嗯。”阜怀尧也是一时兴起,听他说得这么准,心里倒也起了几分在意的心思。
老道人的手点在纸张上,“舟”字的侧边不知何时不小心沾了一点墨迹,他道:“舟压不住水,随时又倾覆的可能,最近,他恐怕有大祸临近,而且,祸起萧墙,近在身侧。”
阜怀尧的眼神猛地颤动了一下,好一会儿后将双眸情绪敛尽,才道:“算命的大多数都报喜不报忧,你这么算,若是有个万一,就不怕有人报复你?”
“老道我从来都是算凶不算吉的,要不是因为盘缠用光了,你们爱算不算!”老道人耸耸肩道,显然是习惯了旁人这么说教。
阜怀尧掏出碎银子放在他桌上,“那么,可有破解的方法?”
老道人笑了,“既然已经知道有祸事临头,该有的破解之法,也就有了。”
阜怀尧皱了皱眉,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那老道人笑嘻嘻地把碎银子收在贴身的口袋里,不过想了想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便掐指算了算,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心里大喊:
“真龙在天,困情落地……居然是真龙天子!!”
……
第二百六十六章 断路
莲华山。
接近峰顶之处,暮色像是倒扣的碗一样朝万物逼近,天色渐暗,风雪渐大。
甄侦率先一步走到一个斜坡下的三人宽的裂谷前,领着众人走进去。
里面正好形成一个两侧围拢的空间,头顶雪花飘飘,但是也不怎么刮得进来。
“今晚雪大,要翻山不安全,我和苏日暮看过了,这一带就这么尚能休息一晚。”甄侦道,看向阜远舟,“三爷意下如何?”
阜远舟没说什么,只点了头,在众人安营扎寨的时候跟着苏日暮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裂谷边,似乎在观察天气情况。
“怎么回事?”阜远舟没看他,只是望着暗灰色的天空问道,声音不大,正好被身边裹着黑袍子的书生听到就行了。
毕竟已经入夏了,这场雪也不算十分大,山顶终年极寒也不会有蛇出没,以他们几人的武功,夹带一个武功不好的秦仪想要连夜翻山并不是难事。
可是甄侦和苏日暮探路回来之后带众人走到这里就说不走了……
苏日暮搓了搓手,呵了一口气,道:“翻过山后的那条路断了,天黑了不安全。”
阜远舟微微一怔,“断了?”这是个相当微妙的词啊。
“嗯哪,”苏日暮的语气有点耐人寻味,“不是天然断的。”
阜远舟顿住片刻,然后微微侧过身子靠在裂谷的岩壁上,目光不着痕迹地往里面扫视一圈。
秦仪和丁思思都是分开坐的,但是却是保持一个背靠背的方向,随时支援对方眼神时不时地飘向其他几人。
甄侦摆弄着一把银色小刀,若有若无地看着他们两个。
宫清抱着厚背刀休息,连晋坐在他旁边小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好似无所察觉。
阜远舟淡淡地收回目光。
他们正好经过,就被人为破坏的道路困住,那么不是有什么人察觉了他们的行踪就是有人透露了他们的踪影。
而以他们几人的武功能力,能跟踪他们而不被发现的情况……微乎其微。
也就是说……
这里满打满算就七个人,两拨势力,不管是哪一方出了问题,受损的都可能是一半人。
不能相互信任的话,这一趟很难走下去。
阜远舟快速地回忆一路上的事情,但是一时也没找出头绪来。
苏日暮和他自然是一条心的,秦仪效忠魔教,丁思思有柳天晴押在他手上,甄侦和连晋是他皇兄的左右手,连晋除了帮忙更是要找当年年少轻狂时派出去探路而失踪的那一队士兵,而宫清……宫清是连晋那边的人。
他考虑进榆次山脉的人选时,这些人都不该有问题的。
“别想那么多了,”苏日暮撞撞他肩膀,“该来的自然会来,担心这么多做什么?”
反正这么多年刀山火海都过来了,他们还能折在这破地方不成?
……
第二百六十七章 测言
袭击,来得突然而不意外。
静僻的高山之巅,迥异不同的风雪天气,险峻的地势,无处不显示着这是一个易于伏击的地方。
刀光,灵动。
剑影,煞冷。
枪风,刚猛。
袭空声起的时候,丁思思、宫清和连晋是最先动手的。
甄侦微微侧身避开一个摔过来的不明物体,低眸审视了片刻,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手上的银色小刀。
伏击他们的人穿着统一的灰衣,手上戴着虎爪型的武器,脸上带着狰狞的白虎面具,涂在面具上那种不自然的惨白比那飞雪还要寒人,在眼部处两个窟窿里藏着的眼珠子在莫名地发光,里面全是凶悍暴虐,不见人类的感情。
果然,是虎人啊……
作为一介“书生”,苏日暮心安理得地站在岿然不动观望全局的自家好友身边,道:“早就确定了?”要找的东西出现了,阜子诤的表情看起来并没什么惊喜或者意外。
“魔教在这里探查了两年。”阜远舟轻描淡写道。
苏日暮微微一愣,“不是最近才开始的?”孙家的事情不是今年才发生的吗?
丁思思、连晋和宫清三个人完全可以应付这试探般的十几个虎人,阜远舟微微后退一步靠在墙壁上,道:“慕容桀和那边人斗的时候,就被武林势力逼得很紧,我想宿天门绝对在玉衡有什么势力,而且我相信宿天门当年的那些试验一定还没停止,所以这几年教里一边和他们周旋也一边在找他们的地盘,严舆只是其中一个地点。”
苏日暮脸色有点复杂。
他忽然发现,这几年自己真的过得太过颓废、太过沉溺在醉生梦死里了。
阜远舟一边在朝堂上尔虞我诈,一边领着刹魂魔教和宿天门你追我跑,他几乎一点忙都没有帮上——明明心心念念着要报仇的人是他这个苏家长子,为之操持的人却是苏家没有血缘关系的次。
彼此太过熟悉,阜远舟不用看也知道苏日暮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地道:“别想太多,事情现在才真正开始,要你做的事情多着呢。”
苏日暮微微吐出一口气,“我知道。”
“既然没有找错地方,那么这里应该有范行知的军队,自个儿注意一些吧。”阜远舟道,话音落下的时候就见不知何时离开了的甄侦拎着一个人回来了,绕过乱七八糟的战圈,他将人随意地丢在一边。
甄侦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对他道:“三爷,指挥虎人行动的人死了。”
和当初那个指挥虎人追杀宫清的章巩不同,这个人明显训练有素。
秦仪走过来摆弄了一下,检查了一下这个死人的脸,然后顺着脸侧揭下他不算精细的人皮面具。
苏日暮“啧”了一声——是江湖上早几年就失踪了的下九流的人物。
那边虎人凶猛,已经被连晋他们全部剿杀——现如今的情况也容不得他们活擒。
连晋把自己的龙枪往厚厚的雪地里一插,转动了一下,磨蹭掉血迹之后才拔出来,看向他旁边正在用雪擦干净血的清秀男子。
丁思思则是干脆得多了,直接用尸体身上的布料擦了擦剑,也没估计身上溅到的血,就走回到阜远舟他们那边。
已经在阜远舟决定进榆次山脉就知道这里定有古怪的宫清没太多接触到真相一角的激动,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这般剑法修为,他能确定这人就是当年的剑煞仙子丁思思了。
连晋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眼,便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了,啧啧称奇。
这女人练的是什么返老还童的武功?江亭幽都比他年轻很多,按理说丁思思这会儿应该有五十岁了不是么?
想到那个年纪再结合这张脸以及柳天晴的个子,连晋不合时宜地打了个激灵。
擦拭完染血的厚背刀的宫清疑惑地看他一眼,“冷?”
问完也没等他回答,拉着他胳膊就往裂谷里去了。
连晋抽抽嘴皮子,却没挣开他的手。
裂谷里,阜远舟靠在岩壁上若有所思,苏日暮坐在一侧把玩着自己的酒壶,甄侦在他旁边,闻到风雪夹着血腥的味道接近的时候抬头望了他们一眼,目光淡然。
秦仪在一具尸体旁边摆弄着,丁思思就站在旁边看着。
阜远舟将目光移到他们身上,问:“有受伤么?”
连晋耸耸肩,宫清摇头。
“涂抹实力如何?”阜远舟再问。
丁思思往他那边瞥了一眼。
连晋在火堆旁坐下,道:“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比之前章巩带着的那波好一点,但是又觉得这些虎人的实力应该还不止如此,起码阜崇临逼宫那次在启碌殿用的虎人就要比这些厉害不少。
听罢之后,阜远舟沉默了一会儿,竟是没有对遇袭的事情发表任何看法,道:“收拾一下,我们连夜翻山。”
……
京城,万籁俱寂。
阜怀尧被惊醒的时候,更漏显示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
明明这个时节天气开始渐渐炎热,此刻的他却还是有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冷汗顺着身体流下的原因。
“万岁爷?”从阜远舟走后就重新回到天仪帝身边伺候着的常安听到动静,在内殿的门口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阜怀尧定了定神,但是开口的时候清冷的声音还是掩饰不住那份沙哑,“端杯水过来。”
常安点亮了烛灯,赶紧去倒水,拿过来时明显听到层层明黄帷帐里男子压抑的低咳声。
他将帷帐掀开,七宝嵌珠的龙凤飞云雕花龙床上,乌发披散的男子有些倦怠地靠在窗栏上,连眼角殷红的泪痣都显得有些暗淡无光——这是从来不会在文武百官面前展示的疲累感。
这般模样让常安看了就觉得难过,连忙将水递过去,“爷,要不要宣太医过来一下?”
“不用了,朕没事。”阜怀尧淡淡道,接过水慢慢喝下去。
微微仰头的时候,常安注意到了他额角的汗水和衣领的晕色,忍不住问:“爷做恶梦了?”
阜怀尧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紧,动作轻微无人可以察觉,他缄默了片刻,才开口,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严舆那边有没有消息过来?”
常安几乎是立刻就能反应过来他




轻舟万重山 章节292
噩梦里的主角儿是谁,呐呐道:“……暂时还没有。”
阜怀尧眼色沉了一下,但是没说话。
常安觑着他的脸色,“爷放宽心一些,没消息也未必就是坏事,三爷进榆次山脉之前不是留了口信了,说是一个月还没出来就再派人进去找人吗?”
“一个月……”阜怀尧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现在才过了几天?!
常安继续宽慰道:“三爷吉人自有天相,何况连元帅和甄学士他们都跟在身边,秦太医也是医术高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阜怀尧也不知有没有细听他在说什么,有些倦倦地半阖着狭长的琥珀眼眸坐了片刻,忽然道:“今天去白马寺的时候,朕在山脚下替远舟测了一个字。”
常安微微一愣。
他的万岁爷不信天不信地万事靠自己,为了阜远舟去白马寺诵经祈福都已经是稀罕事儿,这会儿居然还去找个算命的测字了?!
阜怀尧的手在薄薄的被子上慢慢勾勒出一个“舟”字的形状,“离家远行,祸起萧墙,身侧有难……真是不祥的结果。”
“江湖术士所言岂能轻信?爷实在是多虑了……”常安道。
“朕不是不知道,”阜怀尧缓缓道,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虚弱地飘散在内殿沉寂的空气里,“可是朕还是怕……”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心志坚定的他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被拨动心弦。
这一生,情之一字,永远是他过不去的孽障啊……
常安心神微动,觉得很是无奈。
阜远舟的离开了对一个帝王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什么又还要如此地反反复复地去想呢?
帝王无情,方能兼顾天下百姓。
所谓无情,并非断绝七情六欲,而是舍弃自身的私情,兼顾大局——心中有情,天下之情,百姓之情,万民之情。
儿女私情,远远不能够抵得下这天下泱泱万千黎明百姓。
只是……
自阜远舟走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冷冰冰的帝王露出过一丝放松安逸的表情——阜远舟分明就可以很轻易地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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