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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万重山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MO忘了
为君者如





轻舟万重山 章节175
阜怀尧,行一步看十步,你永远不知道他知道多少东西,会做多少准备。
“陛下您年幼便是皇太子,若是没有自保的手段,哪有今日赫赫威名的天仪帝?上次出宫在外尚能说是措手不及,这回……”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红得碜人,她五指微微掩了唇,像是在笑,舌尖却是苦的,“这回还是意外的话,那四大影卫之首和薛护卫长常公公蔺统领恐怕都已经以死谢罪了!”
“花菱福!”阜怀尧低声呵斥,冷冽的语调里带着浓浓的警告。
“被我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了么?”花菱福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警告,轻描淡写道:“我以为您知道我能看出来的,陛下您不就是因为我够聪明才没有废了我的位子么?”这个男人心心念念的都是江山社稷,若不是于他有用,他怎么会容得她私下放肆?
阜怀尧一时无言以对。
的确,花菱福太聪明了,做了几年夫妻,几番帮得上忙,对他来说,这个女子不是可以共枕夜话的妻子,而是一个智囊,一个可以掌控在手心里的幕僚,加之身份特殊,所以知道的事情不少,对他也了解甚深。
昨天的事情其实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全部计划,参与的人包括亲信如苍鹭子规连晋等人都只是接到一份任务之后各司其职,所以启碌殿爆炸之后每个人表现得都是真实的一面,不会有人知道阜怀尧在其中的步步为营——除了花菱福这个意外。
好一会儿,阜怀尧才开口:“你知道得太多了,就不怕朕杀了你么?”
他微微抬眸看向花菱福,眼角泪痣跟着轻动。
很多人都觉得他这般面容加上那颗泪痣就变得艳丽,但是花菱福却觉得那更像是血色屠刀之下的亡魂缠在其中,不然怎么会光是看就能感觉到有血腥味在弥漫?
“我只是您不会杀我的,起码我还有些用处,”无论是脑子还是这皇后的身份,“何况就算您杀了我我也没什么怨言,您对自己都能那么狠,亲自舍身引蛇出洞,牺牲一个女人,对您来说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天仪帝果决铁血,从来不只是传言而已,他太懂得蛰伏懂得忍耐,一旦动起来,便是致命一击,无论是帝位之争还是更久以前年幼参政时对待不服从者的手段——那时候,针锋相对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获罪流放,所有人都知道和皇太子有关,却没有人找得到证据。
花菱福微微侧头,凤形发环上垂坠下来的翡翠珠子轻微地晃动着,“肃王殿下不亲自出马,他埋下的暗棋就不会浮头,这些隐患不暴露迟早是祸害,您也没理由趁机搞垮和您作对的人,例如昨个儿楚大人斩的赵太师,他哪有胆子和肃王勾结?不过是反对您重用您培植的那些年轻亲信屡屡叫门生给他们下下绊子,拖了几次新政实施的时间,耽误了大事,可惜他没实权却有名望,不是谋逆大罪怎么斩得了这位三朝元老、先帝的老师?还有祝太史令,他似乎一个不小心把先帝早年的情史记载在史册里珍藏起来了吧?福锦侯家的小世子是纨绔子弟一个,想造反肃王都看不上他,强抢民女民怨沸腾的事情都是干的不少,死得也不冤……”
阜怀尧越听眉尖越是蹙紧,“你这语气,莫不是怪朕手段狠辣了么?”
“您本就心狠手辣,我不奇怪,”花菱福道,眼里的浮光带着莫名的悲哀,“只是我没想到您会将宁王殿下也算计其中。”
阜怀尧的唇动了动,眼神有一瞬的苍茫,“他是阜远舟。”誉满天下的神才,朝廷里的第一高手,“朕没想到他会……”会几乎死在那里。
花菱福没有说错,他身上带着避蛇的药,那两条蛇不会咬他,阜怀尧完全可以让阜远舟拖延到对精通毒物的甄侦来援救,而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他之所以没有说……
“您还是不够信任他……那么现在您看出了宁王殿下的真心了吗?看出了他和肃王确实没有勾结了吗?彻底相信他不再谋求帝位了吗?”花菱福一连发问,却没企图得到阜怀尧的回答,目光遥遥看向了通往内殿的路,笑得好像真的为他高兴似的,“噢,还顺便查探出了苏酒才的武功和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以及宁王的一些暗桩,”秦仪便是个意外收获,“加上您衣不解带彻夜照顾,任是谁看了都知道您疼爱弟弟情真意切感人至极,心高气傲的苏酒才恐怕也对您这个传说中冷血之极的皇上开始有好感了吧,若是想要掌控二人让他们为玉衡效力,以后可就更容易了,妾身真该恭喜陛下又笼络了一批贤才。”
“够了……!”阜怀尧想要打断她的话。
“怎么会够了呢?妾身还有许多话想说,整天待着冷冷清清的坤宁宫真是乏味,”娇媚的女子掩唇而笑,在这个玉衡君主面前看不出丝毫畏惧,倒像是颇有兴味,“还有什么呢?对了,听说肃王殿下是在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之下才会点了轰天雷把自己炸个一干二净,想来他在接近陛下的时候,您就动了手脚了吧……看来妾身还是得谨言慎行,免得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阜怀尧终于露出一丝无奈,“在你眼里,朕就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
花菱福迎上他的目光,直至现在他还是不曾有过大的波动,理智冷静得可怕。
她忽然就泄了气,敛去了那份针锋相对,眼角眉梢都渗出了疲倦,“陛下不是无情无义,只是在江山社稷面前情义太渺小。”微顿,“您是一个好皇帝,却不会是一个好哥哥,好丈夫,甚至是好父亲。”
阜怀尧顿了许久,才缓缓道:“在坤宁宫……朕说的都是真的。”
他是真的喜欢、或者说是爱着阜远舟,贪恋他的温暖贪恋他的体贴贪恋他眼中完美无双的自己,希望保护他纵容他让他一辈子陪着自己……
阜远舟为他所做的牺牲让他自责让他痛苦,那些悲伤那些哀恸……
都是真的。
只是他也说过,他和阜远舟之间,永远不是隔着一道血缘关系两颗心一堆阴谋重重算计这么简单,江山太大,他的心太小。
他承认爱他。
可是他没得选择。
花菱福苦涩一笑,“若能是假的就好了。”
明明彼此相爱,却能那么理智地去伤害,即使迷茫于自己道路的选择,在改变之前还能坚决往前走,这样的人这样的感情这样的信念,太可怕了。
也许她该庆幸,爱上这个男人的人不是她。
阜怀尧微微退了几步,坐在窗边阜远舟专门为他摆设的软榻上,单手撑住额头,合上了眼。
明明布下天罗地网的时候还能在阜远舟面前镇定自若还能在亲信面前自信果断的,只是听花菱福将层层算计八九不离十地说了出来,心却突然觉得好累。
权力巅峰,果然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自己,连心爱之人都能利用,还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
如果父皇还在,不知会称赞他还是再送他让他不知所措的十四字。
远舟,都说无毒不丈夫,若是你知道了皇兄这般丑陋的面孔,是否还能爱得那么义无反顾?
——朕从来不是会后悔的人。
——即使宁王殿下现在还生死未卜?
你还是快点醒过来吧,不然,我真怕自己会打破从不后悔的原则。
……
乾和宫内殿。
灰袍子的阴郁医者已经一头淋漓大汗,不过神色中没有任何懈怠的痕迹,道:“苏公子你记住了,在我拔掉最后一枚金针之后,一定要立刻将殿下体内残余的蛇毒逼到少冲穴,不能有半点迟疑,在放清毒血之前也不能停下来,能行么?”
苏日暮一边用内力护住阜远舟的心脉,一边点头。
秦仪想了想,还是决定为了保险拿出吊命的血参,一片压在阜远舟舌底,一片让苏日暮含住,随后手上轻而稳地捏住了插在盘膝而坐的阜远舟心口的最后三枚金针之一,开始全神贯注拔针。
“嗤——”
金针出体的细微摩擦声就像是一个信号,苏日暮猛地运力,身前的人瞬间闷哼一声,黑色的血液从小指划出的伤口处流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血似乎黑色中掺杂着缕缕暗紫,苏日暮只瞥了一眼,不过紧急关头,他没有余力分心。
等秦仪喊“成功了”的时候,苏日暮都觉全身的力气已经被掏空了,金闪闪的星星在眼前飘啊飘,转得他头都晕了。
——子诤你这个混蛋看你怎么赔我精神医药费损失费!!!
一边腹诽一边晕过去的苏日暮没有注意到秦仪正小心翼翼将一碗颜色怪异的血藏在了药箱暗格,这才慢悠悠通知外面的人。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担当
“多谢秦卿了。”阜怀尧望着脸色明显好起来的阜远舟,心里蓦地一松,淡淡道谢。
“这是学生的本分,陛下客气了。”秦仪好似毕恭毕敬一般道。
阜怀尧并不深究他的态度如何,只问:“立下如此大功,秦卿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来听听。”
“学生并无所求。”
“那就等有的时候再告诉朕吧,”阜怀尧也不勉强,“你也辛苦一天了,回去歇歇吧。”
“学生告退。”
“陛下?”黑衣的苍鹭出现在他身侧。
“不用叫人看着他了,注意一下就好。”
“是。”
秦仪刚走不久,常安就禀报说甄侦已经来了。
等那个雪青的身影踏步进来,阜怀尧止了他行礼的动作,指了指旁边软榻上沉沉睡着的白衣书生,在他询问之前便先道:“苏公子只是劳累过度罢了,不会有什么事的,朕已经叫人备了马车了,把人带回去吧,调理身子的药朕会让人送去的。”
“微臣代苏日暮谢主隆恩。”甄侦道,虽然心里有些着急,不过也没立刻过去察看谁苏日暮的情况,而是将关于昨日的善后事宜一一上报。
“确定名单上的人都斩草除根了?”阜怀尧轻描淡写问。
“确定。”甄侦这两个字说得一点也不含糊。
阜怀尧颔首,没再说话。
于是甄侦走到软榻边,将苏日暮抱起来,正准备告退带人回去,阜怀尧忽然叫住了他。
“子规。”他微微迟疑。
阜怀尧很少用这种语气叫他,甄侦有些意外,抱着没知觉的人转身正对着坐在床边的他,垂着头答道:“子规在。”
阜怀尧顿了一会儿,才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苏日暮沉沉睡着的苏日暮脸上,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像是浮光一样掠过那双寒星般的眸子,他问:“朕是不是很无情?”
甄侦难得打了个愣神,抬眸,看了一眼那个坐得笔直的白衣帝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阜怀尧也不在意答案,又问:“你会不会怪朕?”怪他利用了苏日暮。
“子规怎么会怪罪爷?”这回甄侦反应过来了。
昨天的计划,阜怀尧是在确认阜崇临死了之后才挑了一些内容告知少数几个需要执行后续计划的亲信的。
而甄侦作为巨门的掌权人,即使是事后才得知,关于昨




轻舟万重山 章节176
天的层层计划他也比花菱福知道得更多——除了阜怀尧对阜远舟多年复杂的感情——自然也明白阜怀尧问的是什么。
不过就算知道也没什么的,苏日暮是阜远舟的朋友,光是这个身份,就注定他会被卷进来,甄侦早有准备,何况阜怀尧并没有刻意暗算苏日暮,他不高兴,不过是因为这个笨书生太过不爱惜自己罢了。
至于昨天的事,看见苏日暮会武功的人不多,都是信得过的部下,不用担心苏日暮的秘密会泄露出去……而且,因为阜怀尧的计划,援救的禁卫军都还在外面,当时在场的大部分是搀扶着出了启碌殿的伤员,爆炸很猛烈,看见的人很多都没有熬过昨夜。
阜怀尧收回了目光,握住了阜远舟那只慢慢褪去灰色的手,有些用力,“朕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甄侦回答的声音不大,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清雅,却带着谁也反驳不了的肯定,“没有人能指责陛下你做错了什么。”
因为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为的都是这玉衡江山,为的都是这黎明百姓,没有半分私心。
甄侦效忠天仪帝很久了,自他认识阜怀尧以来,只要关系到国家兴亡,甄侦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他不是多么侠肝义胆的人,但是坐上了子规的位置,就意味着他会守护这个生他育他的土地直到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就如将背负的责任视为己任的阜怀尧。
只不过阜怀尧更狠,影卫尚能有一分自由的空间,他却将自己死死钉在那高高在上冰冰冷冷的皇位上,将所有喜怒哀乐扼死在寒冷的权力之巅。
生是玉衡王,死是玉衡鬼。
所以,这世间之人都可以不理解,但是没有人有资格骂他。
阜怀尧沉默了片刻,对于他的回答并没有评价什么,只道:“回去吧,这几天不用去翰林院了,和苏日暮一起休息几天。”
“是。”甄侦告了一声退,抱着苏日暮离开。
就在快要走出内殿的时候,他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白衣霜冷的帝王用力握紧了床上男子的手,像是要在他身上汲取一点暖意,只是脊梁还是挺得笔直,好似真的无坚不摧。
但是甄侦却明白,这个男人太寂寞了。
无边的寂寞,让他背负起了无上的担当,好像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就能不觉得那么冷。
……
皇宫分为内城和外城两部分,内城是真正的皇宫重地,外围则是分布着资政殿端明殿六部翰林院枢密院等等朝廷要地,一般京官都在这一带工作。
正午,皇宫外城官员用膳的大厅里。
“我的天……”燕舞怔怔地道了一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纸张,连筷子上夹着的鱼肉被某位大人养来抓老鼠的小猫叼走了都不知道。
“回神啦!”陈闽好笑地把猫咪赶远一点,替这个呆呆的家伙换了双筷子。
庄若虚往他碗里倒了半碟子青菜,颇不厚道地说:“今天比较饿,肉我都吃光了,燕舞你就将就吧。”
燕舞还是有些恍惚的样子,夹起青菜塞进嘴里,嚼完之后又道了一句:“偶滴神啊……”
庄若虚纳闷:“他这是看东西看得中邪了?”干嘛老是盯着一张纸不放?
“他这反应还算是好的了,”周度想起资政殿里自己的同僚,嘴角抽了抽,“我那里的一个老学士看完之后直接哭着喊着说要辞官回家卖红薯了,而且你发现没有,今天吃饭的人特别少,都发奋啃书去了。”
庄若虚望天——他为什么觉得这桥段似曾相识,貌似某一天某只神才拿到文状元的时候也闹过那么一阵子的辞官热和啃书热。
于是庄若虚也囧了:“难道文试眷抄前三甲的卷子已经发放到各个大人手里了?”这是玉衡向来的传统,为了保证文试的公平性以及让诸位大臣看看能进三甲的人是什么水平。
“嗯。”商洛程点头,指了指燕舞手里的纸张,“那是状元的卷子。”
“状元?”团团转了一早上的庄若虚明显消息不灵。
“不怎么意外的人物,”礼部侍郎布磬咽下嘴里的饭,道:“酒才苏日暮。”
他也是阜怀尧重视的年轻亲信之一,不过之前被勒令跟着卫铎好好学习,忙得脚打后脑勺,好不容易才溜达出来和几个朋友坐一块儿吃顿饭。
提起这个名字就能想起前些天因为苏日暮的毒舌利齿吃的哑巴亏,庄若虚的表情诡异了一下,“这么说,那位苏公子会和我们同朝为官了,以他的能力,很快就会变成我们这个小团队的一员……”
商洛程:“……”
布磬:“……”
陈闽:“……”
周度:“……”
继续呆之的燕舞:“……”
有乌鸦飞过,留下一串“嘎——嘎——嘎——”。
好吧,恭喜苏酒才童鞋,你的赫赫威名已经让一群年轻有为的官员都望而却步了。
闲话扯完,回归正题,庄若虚问:“苏日暮的卷子怎么样?”
凡是武官都多多少少有受不了看见一大堆字的毛病,他也不例外,所以问一问,看就不必了。
闻言,在场的文官——请忽略反射弧实在太长的燕舞童鞋——都统一露出了疑似痛心疾首的表情。
布磬眼睛放空状:“好。”
陈闽默默伸出大拇指,吐出一个字:“绝。”
周度接上:“精。”
商洛程叹了口气,“妙。”
燕舞无意识接了最后一棒:“天啊……”
然后五个人不约而同做西子捧心状,哀怨的模样简直见着犹怜。
庄若虚:“……”
草泥马不甘寂寞地轰隆隆奔过。
庄若虚坚强地抹了一把脸,还是掩饰不住抽搐的嘴角:“不是说很好吗?干嘛这副表情?”
燕舞终于回神,一脸忧桑地望着他,“老庄你肯定没听过一个词,叫做羡慕嫉妒恨。”
周度更加忧桑,“出了一个三爷,本以为就百年难遇,没想到居然又冒出一个酒才……”
陈闽双目含泪,“这让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活啊……”
庄若虚受不了了,恨不得一人一个锅贴拍过去,磨牙,抄起刀往桌上一拍,顺便抖落一地鸡皮疙瘩,“少恶心人了行不行!”
众人立刻做面无表情状。
庄若虚:“……”他正直又正经的形象啊……某尚书心里默默泪奔中。
“不开玩笑了,”燕舞抖了抖手里的卷子,上面的字娟秀中隐藏锋锐,一看便知是甄侦抄写的,“之前一直听人将苏公子和三爷扯在一起,说是要让酒才和神才斗上一斗看看输赢,我以前还觉得有点扯淡不过现在看来,苏公子真的有和三爷一拼之力。”
“看来过几日的琼林宴上,这位酒才就是所有进士的眼中钉了。”周度摇摇头。
当年阜远舟有个王爷的身份还会被人笑里藏刀地挑战一番,何况是无权无势的苏日暮呢!
官场难混,希望那位一张嘴杀遍天下的苏酒才可别暴脾气地得罪了所有人了。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并非完美
阜远舟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感觉便是——两次死里逃生都栽在同一个人手里,他算是越活越回去了。
内力耗尽的感觉很难受,他慢慢等着麻痹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恢复之后而来的便是尖锐的痛楚,肋骨,背上,肺部,左手……一处都没有落下,叫人恨不得再度晕回去才好——不过既然能感觉得到疼,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吧?
因为背上虽然有伤,只是肋骨处伤得更加严重,他还是仰着睡的,倒是下面有厚厚的绵软的鹅毛垫子,不会弄裂伤口。
尽管身体一直在叫嚣着疼痛,但阜远舟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异色,只是眯着眼望着半敞开的窗子透进来的暖红余晖,心想着应该是夕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了很久。
整个内殿冷冷清清的,只有药的味道四处飘散。
等适应了那股无时不在蔓延的疼痛,阜远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安放在被子里的手被人虚虚握着,对方的皮肤微凉,像是怎么捂都捂不暖。
他的心瞬时多跳了几拍,侧过头去,一片霜色的白猝不及防映进了眼。
年轻的帝王就这么静静地倚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休憩,狭长的眸闭上时弯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长长的睫羽在眼底映下一笔浓重的墨彩,玄色玉冠束起了乌黑的长发,余下的青丝顺着那张湛然若神的颜容滑下,衬得那肤色苍白得过分。
并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像是秋日里冰冻的霜露,连周身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寒气。
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即使是睡着了那份冰冷也依旧不变,好似真的冰雪为身坚石成心。
他身上还穿着正服,想来之前还在处理政事,脸上倦色深重,像是彻夜未眠,大抵是熬不住了,才会就这般睡了过去,连身边人醒来都不曾察觉。
即使知道这个姿势睡得不舒服,不过阜远舟还是不想搅了他难得的深眠,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手里感受着他的温度,心里柔软一片。
这样真好,阜崇临点燃火药的时候,头顶的大石砸下来的时候,在苏日暮背上意识沉沦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深爱着的人了。
至死不悔。
生死关头脑海中浮现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从冷宫里走出来的他最是惜命,却没料到居然也有亲手去找死的时候……
以前也曾经想过自己的爱情能不能一直维持下去,还是会转变成亲情,只是在那一刻才知,自己那么爱他——无关兄弟,只是爱情。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唇角弯成一个温柔的弧度。
这样浓烈的感情,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第二次。
不过不管怎么样也无所谓了,反正他早已决定守护这个人一生一世。
暖红的夕辉慢慢暗淡下去,也渐渐埋没了殿内低调的奢华,外面灯笼的光淡淡透了进来。
日与夜的交替让阜怀尧有所察觉,随之便清醒过来,冷不防的对上一双明澈温柔的眼。
阜怀尧愣了一下,才惊觉过来是阜远舟已经醒了,剩下几分迷蒙的睡意也瞬间散去,站起来冲外道了一句:“掌灯。”
手上的温度一下子离开,阜远舟有些小失落。
阜怀尧没发觉,回头俯下身子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人儿,“醒了就好,远舟,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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